第69章(1 / 1)

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王廿七 370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9章

  不知不觉间, 沈聿画好的九九消寒图已被许听澜填满了一大片。

  二十三,过小年。老太太领着全家祭灶王,放鞭炮, 焚纸像,怀铭则领着一群弟妹去街上买糖瓜,据说是要用糖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后不要汇报家里的坏事。

  除了糖瓜, 还要买杂拌儿,也就是枣子、板栗、榛子等各色干果。

  卖饴糖、年糕的小商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来到胡同里那么一吆喝, 芃姐儿就率先往外跑。

  不消谁带着她, 都得追在后面付钱。

  腊月二十九, 下了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今日没有大朝, 沈聿早上睁开眼时才是卯时,窗外已经亮的像辰时了。

  怀安推开窗向外看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白莹莹的雪压在枝头, 像甜而不腻的奶油冰淇淋。

  穿上厚底的羊绒靴子,带着耳暖和冬帽,嘴里冒着白色的雾, 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他又故意抬高腿, 踩出更大的声音,身后留下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

  沈聿带着怀安先去了翰林院, 处理完手头的公文, 随后来到王府。

  衙门明日封印, 百官休假回家过年,他本打算不再在王府露面, 但谢彦开老母病了,告假在侍疾,他只好拿上书本,去王府给世子讲完今年的最后一堂课。

  祁王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沈聿,拉着他又说了半晌的话。

  一来是这段时间闷得,二来也确实关心流民的状况。

  祁王关心民生是好事,沈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详细讲给他听。祁王听得很认真,这是他头一次在父皇面前过问朝政,也算是向朝廷举荐了人才,因此颇有些成就感,仿佛亲身参与了一般。

  沈聿知道祁王并非真的“愚钝木讷”,他只是从小被忽视冷落,既没有参与过政务,也从未被教导过治国之法,人哪有生而知之的,都是一点一滴积累所得。

  说起话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沈聿来到世子所的书房,前院,太监们在石阶上扫雪,扫除一条窄小的通道,后院,怕积雪将大棚压塌,花公公每隔一会儿就要亲自清理。

  荣贺和怀安并没有在殿内温书,而是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太监,分成两队在雪地里打闹,玩的忘乎所以,竟没看到沈聿的到来。

  守门的太监见沈师傅来了,欲上前禀报,被沈聿拦了下来。

  今年入冬后只飘过几场小雪,昨夜难得下一场大的,小孩子看到厚厚的积雪哪有不激动的?

  沈聿也不打扰他们,轻手轻脚的走进书堂,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随意取了本书看。

  直到小太监跑来提醒他们去用膳,两个孩子才惊觉已经到了中午。

  “沈师傅怎么还没来?”荣贺问。

  小太监说:“沈学士早在殿内等了二位半天了。”

  两人张了张嘴,互看一眼。

  “怎么不通禀一声?”荣贺责怪道。

  “沈学士不让。”小太监心里委屈,心说沈学士堂而皇之的穿过院子,您二位连头都没抬一下。

  “没事的。”怀安是了解亲爹的:“我爹不叫我们,就是默许我们玩儿的。”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书堂,沈聿果然一脸哂笑的看着他们:“玩痛快了?”

  荣贺有些心虚。

  

  “还没有。”怀安一脸期待:“如果能再玩半天,就是真的痛快了。”

  荣贺错愕的侧头看他,仿佛在看一只蹬鼻子上脸的猴子,他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了,没想到怀安这里还要加一个“更”字。

  “美得你!”沈聿不温不火的将书一丢,对荣贺道:“世子,先用膳吧。”

  这时有小太监入内提醒,殿下请他们过去一道用膳。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沈聿应了太监,便领着荣贺和怀安往正殿去。

  中堂里还有两位师傅,一个叫孙燮,一个叫林牧,除了谢彦开,都到齐了。

  席间依然在谈论赈灾事项,灾民的去处等等。

  两个孩子用过午膳,心思又飘到了殿外。祁王便打发他们去外面玩。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祁王面色逐渐凝重,可他不开口,其余的人也不好追问。

  “有两件事,孤心中甚为担忧,”祁王道:“一件是户部侍郎赵宥被陛下召见,申饬了几句就放出宫了,弹劾他贪墨赈灾款的奏疏也被留中了。”

  沈聿神色淡淡,仿佛一切尽在预料:“陛下若是处置了赵宥,殿下才该失望呢。”

  皇帝处置了赵宥,吴氏父子丢卒保车,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可是留中,就像一把悬在吴浚头上的剑,什么时候落,怎么落,落不落,都由皇帝说了算。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赵宥该死……”祁王叹一口气,又道:“第二件事,有小道消息传出,雍王妃有孕。”

  三人面露惊诧,这才是重磅消息。祁王的危机感也源自于此,雍王若是生下皇孙,他连最后一丝倚仗也没有了。

  他倒不是非争那个皇位不可,只是太了解自己的兄弟,雍王那个性子,一旦得位,必定容不下他。

  众人只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人家雍王年过而立,吃了那么多十全大补药,总不能不让人家怀孕吧。再说了,从怀孕到生产,再从生下来到养活,这中间变数太多了……还是平常心,平常心。

  沈聿听着祁王的抱怨,余光瞥见两个孩子在大殿外头堆雪人,黄瓜插在雪人的脑袋中央做鼻子,又从扫雪的太监手里抢了一秉小扫帚做雪人的手。

  雪人呆呆立在庭院中央,正对着祁王招手微笑。

  祁王顺着沈聿的目光看去,头疼扶额。

  沈聿却笑道:“殿下,这是世子的一片孝心啊。”

  “沈师傅,你也别太纵容他。”祁王无奈道:“你看看,把怀安都带成什么样儿了。”

  沈聿心中暗哂,怀安什么德行,还需要人带吗?

  另外二位师傅一向严肃,点头附和道:“正是读书的年纪,还是要以课业为重。”

  “殿下,小孩子爱玩不是坏事,您看他们,执着于一己之趣,沉迷于忘我之境,这样的日子其实没有几年。长大之后,再想追求这种境界,怕就难了。”沈聿有意转移话题,让祁王不要钻牛角尖,去操心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比如别人的老婆怀孕……

  祁王看着雪地里追逐嬉戏的两个小小身影,若有所思。

  祁王不用说,整个童年生活在深宫中无人问津,每天面对的只有唉声叹气、自怨自艾的生母,后来生母郁郁而终,他便更加孤苦,直到十六岁才被他那不靠谱的亲爹想起,赐了府邸,出阁读书。

  另外二人则生在世代耕读之家,自幼聪慧好学,十年寒窗,不舍昼夜,从记事起到考中进士之前,除了生比较重的病,没错过一次日出。

  他们何曾听说过这种怪异的论调啊。

  林牧性情耿介,直截了当的抛出三个反问:“贪玩竟是好事?是境界?长大就没有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沈聿笑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份童趣会一直陪着他们,在艰难的时候回想起来,也能成为一份助力。”

  诚然,沈老爷并未教过沈聿该怎样做父亲,他只知道,自己曾渴望得到的,正是孩子们所需要的。

  怀铭就是这样长大的,所以每遇挫折从不选择逃避,因为他知道身后有两双手支持着他,即便摔倒了,掸去身上的土,依旧可以昂扬的向前走。

  怀安是个意外,他昂扬的有点过头,做爹娘的还在摸索之中……

  “等等!”祁王这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指着殿外问:“你们看,那雪人的鼻子是什么?”

  三人向外仔细看了看,孙燮神色如常的回答:“黄瓜吧。”

  说完,大伙儿都愣住了,这寒冬腊月的哪来的黄瓜?

  两个孩子种出来的!!

  ……

  荣贺太激动了,又抢了一把扫雪扫帚,当青龙偃月刀一样在雪地里挥舞,院里一众太监还围着他叫好:“世子好身手!”

  祁王叹一口气,觉得儿子正在精神失常,不想跟他直接对话,便朝院子里喊了一声:“怀安。”

  怀安颠颠的跑进殿内:“在呢在呢!”

  “你们在玩什么?”祁王问。

  “玩雪呀。”怀安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雪人鼻子上是什么?”祁王又问。

  “哎?”怀安顺着祁王的目光看去,果然可以看清雪人脸上的绿鼻子。

  “殿下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怀安先是一记彩虹屁奉上,随即才道:“那是暖棚里新结的黄瓜,我们打算明天采第一茬,世子已经把最大最好的做上记号留给殿下和娘娘啦!过段日子还有甜瓜呢,不过甜瓜长势慢,需要再等一个月。”

  祁王险些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震惊之余又感到无比熨帖,瞧瞧人家的孩子多会讲话。

  真想叫荣贺进来听听,学着点。其实他自己也需要多跟怀安学一学,每次一到重要场合就张不开嘴,上下牙光顾着打架……

  荣贺恰好进来了,得知大人们已经发现了黄瓜,懊恼的拍断大腿:“本来想丰收了再说的!”

  两人早上没忍住,一根黄瓜一掰为二吃了起来,怀安生怕品种变异味道苦涩,那就全白忙了。

  结果比他们预料之中的还要好,黄瓜入口沁凉甘甜,在吃不到多少蔬菜的冬日里来一根,别提有多舒服了。

  吃完的黄瓜屁股,随手摁在了雪人鼻子上。

  这下可好,“惊艳所有人”的效果大打折扣。

  几位师傅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你一言我一语,询问大棚种菜的细节。

  怀安从衣袖里掏出小本本,一条一条耐心回答,俨然一副作报告的架势。

  祁王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他们的成果了,要求他们提前采摘,被孩子们无情拒绝。

  “都是算好了的。”怀安一本正经的拒绝:“明天才是黄道吉日。”

  祁王笑问:“摘黄瓜也要看皇历?”

  怀安点头:“这可不是一般的黄瓜,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迎春瓜’,这茬黄瓜下架后继续植苗,正赶上明年的清明,我们也取好了名字,叫’明前瓜’。”

  “只听说过迎春茶和明前茶,头一次听说迎春瓜和明前瓜,”师傅们交口称赞,“有趣,太有趣了!”

  祁王笑过之后又隐隐有些担忧,非时之物大多不祥,会不会遭人诟病弹劾呢?

  怀安贯会察言观色,知道祁王在担心什么,接着道:“明天采摘的第一茬黄瓜,除了留给殿下、娘娘和师傅们品尝,还要送到宫里,献给陛下和宫里的几位娘娘,尤其是太后娘娘。”

  众人只剩震惊,两个孩子居然想到了打通上层!

  吴氏父子掌权的这一朝,阿谀成风,上行下效。投机取巧之人钻营上位,刚正不阿之人打压贬黜。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对于反季蔬菜的上市来说反倒成了好事。只要把宫里的贵人们伺候妥帖,将此事定性为“祥瑞”而非“灾殃”,下面就不会出现太难听的声音。

  “这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祁王难以置信:“沈师傅,你没提点过他们吧?”

  沈聿摇头:“我与殿下及诸位一样,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祁王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这样看来,他的玻璃炕屏也算死得其所……虽然还是觉得炕屏更值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三位师傅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思量的对象自然不是黄瓜,也不可能是亩产多少斤,一斤黄瓜能卖多少钱……而是如何借题发挥,将此事定性为祥瑞。

  “草木生长”属中瑞,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但祁王府冬日长出可食用的蔬菜,这对于饥民遍地的当下,远比云彩变色、井水兴波、天上掉陨石砸出个大坑等异象来的更加应景,更能彰显祁王殿下的仁爱贤德。

  ……

  申时正,沈聿领着怀安离开王府,明天就是腊月三十,各衙封印,他就彻底放假了。

  怀安东拉西扯,做了七八十来个年假计划,什刹海滑冰云云云云,对于种黄瓜这件事只字不提。

  直至上了马车,沈聿颇为好笑又好奇的问:“爹此前断言你们是瞎胡闹,还因此揍了你,你就不想讨个公道?”

  怀安嬉皮笑脸的装傻:“哪有那回事,不记得了。”

  “这么有气量?”沈聿故作惊讶。

  怀安用力点头,他可是励志要当小阁老的人,小阁老肚里能撑船,主打的就是一个心胸宽广、三观极正!

  再说了,他可从没有因此怨恨老爹,老爹打他主要是因为破坏东西,这是不争的事实。要道歉,也应该是相互道歉,那场景就……太难为情了。

  还不如省省力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

  怀安大大的眼眸绽放异彩:“爹,晚上吃涮羊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