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前尘(三)(1 / 1)

娇宠(重生) 鸽子飞升 456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0章 前尘(三)

  陆思明面色铁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把此案的所有卷宗都呈上来, 本官要亲自审理?。”

  “可是……”一个狱卒小心地想要提醒,“是杜尚书?那边……”

  “你现在是在公然行贿本官吗?”陆思明?面色沉得更厉害了?,“便是皇上?来了?, 也?该依大梁律法行事。”

  他?平日里温和又好说?话,但大家都?知道其实是死脑筋一个, 另一人悄悄对方才那狱卒摇了?摇头, 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无非是夹在中间为难,跟陆大人多说?也?无益,不如报给尚书?大人。

  待那两人离开了?, 陆思明?转身去给林娇松绑。

  满身污垢的女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刚一松绑, 人就直直地向地上?倒去,陆思明?赶紧扶住, 女人便落入他?的怀里。

  林娇身上?的斑斑血迹也?蹭到了?他?的衣物上?,男人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姑娘!”他?叫了?一声?, 清冷中又带着温柔的眉眼,这会儿流露出几分关切。

  林娇紧闭着双眼没有回答, 她其实是听着了?, 却无力也?无心回应。申冤、逃离什么的,她都?不想?了?,只想?要一个痛快而已。

  女子散乱在脸上?发丝隐隐露出被烫过的面容, 陆思明?眉头一皱,伸手?又拂开了?一些,果然看见被烧得黑焦的皮肉, 让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再联想?到方才听到的, 怒气不自觉地就在脸上?汇聚。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怎么能容忍此等冤屈。

  他?到要看看,这个女子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要受此等酷刑。

  然而他?掀开头发的这个动作,却像是刺激到了?女子,林娇伸手?捂住了?脸。

  无声?的动作,却让陆思明?可?以想?象昔日这位姑娘有多爱美?。

  他?伸手?将林娇被汗水和血水黏在一起的发丝,又轻轻地盖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他?只觉着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心疼,夹杂在那恼怒之中,压在胸口处闷闷的。

  “是我束下不严,让姑娘受委屈了?。姑娘的案子,本官定当严格审理?,若是有冤屈,也?定会为姑娘申冤。”

  林娇没有回应。

  因为离得太近,她能闻到陆思明?身上?仿若松香的气味,她不喜读书?,那一刻却想?着,君子如松,似乎是可?以用在他?身上?的。

  像是个好人,只是她已经全然不想?活下去了?。所以任凭陆思明?怎么说?,林娇也?是只字不理?。最后?男人声?音停了?一会儿后?,一件干净的衣裳盖在了?自己身上?。

  方才闻到的味道,携裹着温暖将她围绕其中。林娇抬头,在那好看的眉眼里读出了?怜悯。

  “是我考虑不周,姑娘先休息吧。”

  离开后?,陆思明?连夜翻看了?卷宗,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种种不妥。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姑娘竟然是敬国公的女儿。

  敬国公林锦正的名号,在大梁算得上?是家喻户晓。

  也?许是因为惋惜为国奋战的英雄,女儿却落得如此下场;也?许是因为被之前怀里单薄的身躯、满目疮痍的伤口所触动。陆思明?心里带着说?不出的沉重与难过。

  他?请了?大夫给林娇诊治,大夫把脉后?将他?叫到了?外面,冲他?摇了?摇头。

  “伤得太重了?,这位小娘子流掉了?孩子,不仅没有好好调养,还受了?此等酷刑,身心俱损。她身子骨原本就弱,如今……”大夫叹了?口气,“怕是回天无力了?。”

  陆思明?的心一沉。

  他?付了?诊金,再三谢过大夫,才让狱卒将他?送了?出去。

  男人看向了?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人,大夫那些话,是背着这人说?的,可?林娇就像是有所察觉一般。

  因为欺辱自己的人已经死了?,因为自己也?活不下去了?,所以申冤昭雪对她来说?,可?能真的并不重要了?。

  不肯签字画押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不愿意承认是被自己夫君指使的罢了?。

  陆思明?紧紧攥着拳。

  可?即使如此,这个案子,他?也?要审,要堂堂正正地审,至少让她走得明?明?白白。

  升堂审案的前一天,陆思明?在大牢外看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在了?解过这个案子后?,他?大概也?猜到了?那就是林娇的夫君,裴家大公子裴景。

  裴景此刻看着甚是狼狈,本就简朴的青衫沾了?不少泥,脸上?带着青紫,双手?紧紧扣在轮椅上?,自然也?没了?平日里处事不惊的气度了?。

  但即使如此,陆思明?也?觉着,此人非池中之物。

  可?惜了?,男人想?着,不管是他?,还是狱里那名女子,亦或是他?们?。

  沉默地站立一会儿后?,他?吩咐了?旁边的书?童几句,书?童走了?过去。

  “裴公子,依着律法,确实没法子让您见您夫人,但若是您有什么想?捎的东西,小的可?以帮帮。”

  男人死寂的眼里,有了?片刻的光亮,只是又转瞬即逝,他?一连说?了?几声?多谢,那声?音已是嘶哑难听。

  迟疑片刻,裴景将怀里一直揣着的一枝桃花递了?过去,那应该是才摘下来不久的,花瓣尚且鲜嫩。

  “有劳小公子了?。”

  书?童接了?过去,又看着他?修长?匀称但并不整洁的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后?,竟是翻找不出任何东西:“抱歉,在下……”

  书?童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找自己的赏钱,赶紧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说?完赶紧向里走,只是又被男人叫住了?:“请问,我的娘子,怎么样了??”

  背对他?的书?童有一瞬间的心虚,自是也?知道林娇的情况的。他?转身,在裴景藏着希冀的目光中,干笑两声?。

  “裴公子您放心,我们?家大人,必会秉公执法,还你们?一个公道。公子与令夫人,很快就会团聚的。”

  他?的避重就轻,不知道裴景察觉了?没有。或是也?察觉到了?,却还是自欺欺人抓着一线希望。

  陆思明?回了?牢房时,门口的狱卒见了?他?,面上?露出几分慌张,一人着急地就往里走,他?立刻出声?呵斥:“站住!”

  那人回过头,小声?叫了?声?陆大人。

  陆思明?沉着脸色,心里暗想?不好,也?顾不得处置他?,就往里快速走去。林娇的牢房里果真多了?几个人。

  被围在中间的林娇,正伸出手?,打?算往地上?的一张纸上?按手?印。

  看到陆思明?进来,几人一同停下了?动作,互相看看后?,一人走过来。

  “陆大人。”

  “这是在干什么?”陆思明?压抑着怒气,他?都?亲自来审了?,这些人是怎么个胆大包天,还来逼供。

  察觉到他?的怒气,下边的人赶紧安抚:“陆大人勿恼,我们?并未动刑。是这女人自己承认了?,她是爱慕裴家二少爷不成,恼羞成怒杀了?人。跟她那夫君也?没关系。”

  陆思明?一听便明?白了?。这是看自己插手?了?,杜尚书?那边也?做出了?让步,将裴府大少爷摘出去,就牺牲这么一个女人结案。

  那人见陆思明?面色阴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压低了?声?音:“杜尚书?那边现在就是只求一个名声?了?。左右这个女人也?活不长?了?,她自己也?愿意画押。陆大人……”

  这么一个几方都?满意的结果,谁都?觉着陆思明?没有理?由不同意。

  陆思明?却没有理?会他?。

  他?径直往前走去了?,在林娇旁边停下来。

  女人跪在地上?,抬头在看他?。那张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即使没有光亮,也?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陆思明?蹲了?下来,他?将带进来的那枝桃花,放在林娇的身侧,面色与语气皆是温柔:“这是姑娘的夫君,托我带进来的。”

  林娇愣愣地看了?那花枝好半晌。

  裴景……那颗原以为已经死寂的心,像是有感应一般,再次跳动起来。

  她记得,那是月前她难得定做了?一件新衣,因为都?好几年没有新衣服了?,便迫不及待地穿给裴景看。

  女人提着裙角轻盈地转了?一大圈:“怎么样?”她满怀期待地等着裴景的赞扬。

  “好看。”男人明?亮的眼里都?是她的倒影。

  只是这是春衣,现在穿还太早了?。裴景给她披了?一层外衣,大掌包裹着她冰冷的小手?:“还要过些时日才能穿。”

  林娇噘了?噘嘴,满是失落:“还要多久啊?”

  听她这么问,裴景看向窗外,冬季未完全过去,院里光秃秃的树枝显得有几分荒凉。

  “等那桃花开了?,便可?以穿了?。”

  刚刚还失落的林娇转瞬又笑了?出来:“那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对吧?”

  跟着裴景这么久,她都?能背两句应景的诗了?。

  裴景失笑:“嗯。不过应该是人比花娇花无色。”

  林娇伸手?将那枝花拿了?起来,她也?想?起来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她认真收拾在柜子里的新衣,还没来得穿。

  她好想?……再跟裴景看一次桃花。

  “是裴家二公子,先欺辱我的。”沉默了?这么多天的女人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嘶哑的声?音较弱得没有一点中气,陆思明?不知道那一刻撞击在胸口的心情是什么,就像是感同身受到了?那藏在其中的委屈与不甘。

  他?站了?起来:“派人严加看守,再有妨碍本案审理?者?,一律按律法处置。”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本来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杜尚书?也?做了?妥协,怎的陆大人就如此死板?

  这还不算,出了?牢房后?,陆思明?直接坐在了?外面的板凳上?。

  “到升堂之前,本官便在这里守着,给犯人用的餐,也?都?要先经过我这里。”

  他?是铁了?心要护着林娇到底了?。

  闹到这个程度,杜尚书?也?恼了?,区区一个刑部侍郎,他?都?已经让步了?,这人却当真一点面子不给。

  于是联合了?刑部尚书?,下令陆思明?不能插手?此案。

  ***

  裴景也?没有认命地等。

  他?在脑海中搜寻了?所有的人,最后?将目标定在了?孟跃上?。他?跟过林锦正,也?知道林锦正与孟跃关系匪浅,只是林锦正已经去世多年,他?不知道孟跃还会不会买账。

  更何况,他?一介草民,想?见到孟跃无疑是难于上?天。

  好在裴景虽然没见着孟跃,却见着了?孟跃的公子,孟明?远。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当即表示了?愿意帮忙。

  孟明?远在孟家虽然不受宠,但想?见到孟跃还是不成问题的。

  “父亲,可?还记得林家那七丫头?”

  孟跃思索片刻后?笑了?出来:“是清砚最宠的那个小丫头吧?早些年不就听说?已经嫁人了??”他?说?起林锦正时,还是叫着他?的字,语气之间颇为怀念,孟明?远一听便知道父亲对林伯伯的感情尚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孟明?远将听来的事情都?如实转诉。

  “因恐受人欺瞒,孩儿特意去核实了?一番,那杜尚书?将七丫头折磨得没了?人形,如今已经定了?死罪。唯一秉公执法的陆侍郎被他?们?要求不能插手?,连上?奏的折子……都?被扣下来了?。”

  “胆大包天!”盛怒下的孟跃一把拍向桌子,如果说?前面只是冤假错案,那后?面一句连折子都?敢扣,无疑是对他?的挑衅。“去把杜尚书?叫来。”

  “是。”

  孟明?远刚走了?两步,又被父亲叫住。

  “还有承安,一同叫来。”

  孟跃脸色不太好,显然,他?也?知道杜尚书?是孟承安的人,更知道只有孟承安才有那个胆子扣折子。

  在孟跃的插手?下,林娇终是被放了?出来。

  出狱后?她也?只多活了?一日。

  裴景抱着她,在院里盛开的桃花下。林娇脸上?还戴着面纱,那是出狱前,她央求陆思明?替自己寻来的,她不愿用那样的面容面对裴景。

  这天抱着自己的裴景,说?了?好多好多话。

  明?明?他?们?之间,向来是林娇的话更多一些。

  “我已经看好了?地方,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搬出去住,那个院子,你肯定会喜欢的,我们?还可?以种你喜欢的树。”

  男人的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低沉磁性,只剩沙哑。

  林娇刚开始还会嗯两声?地回应一下,到后?面,意识便越来越模糊了?。

  她仿佛回到了?孩童时期,那时的她尚且走不稳路,可?林锦正一身戎装地从外面回来时,她撒着丫子就往那边跌跌撞撞地跑。

  林锦正哈哈大笑地蹲下身子,向她张开臂膀。

  “我的夭夭,来,来爹爹这里!”

  哥哥也?在爹爹身后?,含笑看着自己。

  林娇瘪嘴,她好委屈,眼眶酸涩得发热。

  “爹爹,我好疼,好疼,”她哭得泣不成声?,“真的好疼。”

  林锦正依然在笑着,只是眼里隐隐有泪花闪烁:“爹爹对不起夭夭,丢下了?我的宝贝女儿。爹爹来接夭夭回家了?。”

  回家二字让林娇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是的,只要有爹爹在,自己就不会再疼了?。

  她继续向着那边走去,却又听到身后?另一个声?音。

  “娇娇。”

  林娇睁开了?眼睛,许是回光返照,她这会儿很是清醒。面前的男人双眼通红,颤抖的嘴唇在一遍遍叫着自己名字,似乎就怕自己睡了?过去。

  她伸出手?,裴景马上?将脸贴了?上?去。

  “我不疼。”

  她一说?完,男人的眼泪顷刻落下,一滴一滴,流进她的手?心里。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娇娇。”

  林娇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她不是想?要丢下裴景,她只是想?爹爹了?。

  女人的手?已经落下了?,裴景颤抖的手?,揭开了?她不让自己打?开的面纱。

  “我现在好丑。”从牢房里出来时,她是这么说?的。

  心痛与哽咽让他?几乎不能呼吸,裴景死死地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憋出的一阵阵呜咽,仿佛幼兽的哀鸣。裴景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因为他?的无能,因为他?太过无能,他?的娇娇,才会遭受这些。

  男人低下头,轻柔地亲吻过每一处伤痕,眼泪也?随之滴落到了?每个地方。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乞求过来世,乞求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护住这个人一世平安。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愿望,在一把火烧了?裴家,抱着林娇投湖自尽后?,他?重生了?。

  裴景还记得,那是蒙蒙细雨,死去的林娇,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我可?真是讨厌下雨。”她正在跟丫鬟抱怨。“更讨厌爬山。”

  女人戴着面纱,看不清真容,但那娇憨的声?音,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姑娘你可?别说?了?,明?明?是自己要来的,这才到哪里就要回去了?。”绿莜无奈。

  裴景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要叫她,却半天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一阵风吹来,林娇的发丝被吹乱了?一些,她伸手?去整理?,却不小心碰掉了?面纱。

  轻盈的面纱被吹到了?风中,林娇惊呼了?一声?。

  裴景隔着细雨,贪婪地盯着那个自己朝思夜想?的人。真好,她还活着,真好,这一世的她,还未受到过任何伤害。

  面纱经过了?裴景,他?一时忘了?伸出手?,便又吹到了?他?的身后?。

  身后?一名青衣男子弯腰,从地上?拾起。他?拿起面纱,一步步越过裴景,走向林娇。

  “姑娘,您的面纱。”

  那是清冷却又温柔的声?音,一如他?本人,此刻礼貌地递过面纱。

  林娇不知怎的,脸微微一红,接过了?面纱:“多谢公子。”

  “陆兄,你怎的又落到后?面去了??”有人在叫他?。

  男人微微一施礼,便向着前方去了?。

  林娇

  一直看着他?消失,才在绿莜的催促下往山下走。

  她将那面纱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似乎有一点点松香,像是方才在那位公子身上?闻着的。

  裴景一直看着,看着她经过自己时,隐隐说?了?一句。

  “真是奇怪,总觉着……好生熟悉。”

  男人动弹不得,她甚至会对最后?送行自己的人觉着好生熟悉,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裴景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

  她其实对自己,是有怨恨的吧?那一刻,他?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