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城中下?了一场大雪, 那货郎路上耽误了不少时候,到京城已?经腊月了。
因着大雪,禄山书院安排书生们将书舍到课室路上的雪清理干净, 一来是为了书院中没有积雪二来是预防书生们因赶时间摔着了, 至于为何这?般安排,那还要从一个?夫子摔断了腿说起。
忙活了两日,顾默书这?才得空在雪停了以后去那看一看。
这?事他谁也没告诉过,以往每次都是下学后自己一人过去,可今日还没动身就?听见季槐生问道:“天晴了, 今日可一同出去?”
这?雪一下?便是几日,可把他闷坏了, 现在见顾默书要出去, 他也来了兴致。
“那就?一起吧。”顾默书开门的手停下?来,回道?。
正当?二人?锁好门准备离开时, 就?见院前有个?人?影晃来晃去。
这?个?时候能是谁,顾默书走了过去,只见周世兴搓着双手正在雪地中跺脚,他就?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手脚都冻得红透。
“周兄, 你这?是。”季槐生凑了过来,瞧清楚眼前之人?的样子,眉头皱成了川字,“先进来。”
周世兴这?一路走过来已?经冻得浑身打哆嗦,他只是睡醒后去上?了茅厕, 回来这?屋门就?被锁死了。
他还以为他们是去吃早饭, 便在门外?等了片刻,谁知这?一等一刻便过去了, 他冻得没办法这?才来这?边找顾默书他们。
季槐生让他上?了自己的床榻,又用棉被捂在他的身上?,这?才缓解了一些他的冷意。
可再壮实的人?也禁不住这?么个?冻法,现在还不显等人?睡一觉醒来肯定得发热。
顾默书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塞进了他的手中,问道?:“他们没瞧见周兄出来吗?”
穿的这?么单薄,他们再怎么想都不应该将门锁死,顾默书觉得这?事可能有蹊跷,没准是那二人?故意为之。
毕竟许长帆早就?看不惯他,前些日子周世兴还照顾了他,那人?若是记了仇,还真有可能借此机会报复周世兴。
“我出来时确实没有同他们说一声,可谁知道?一回去门就?被锁上?了。”周世兴喝了一口热水,身子这?才感觉出一丝暖意。
“欺人?太甚,他们这?定是故意为之。”季槐生气的伸手直接拍在了桌案上?,他用的力气不小疼得竟直接站了起来。
今日这?事大概率也要吃哑巴亏,那边不承认的法子多了去了,为今之计就?是赶紧搬出来。
再和他们住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差错。
周世兴抬着脑袋,呆愣的看着他们二人?,他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兄,你觉得可好。”季槐生说了半天再看向周世兴,只见他已?经睡着了。
这?个?时候睡了,一会定得发热,他们有备无患的好。
“我去医馆买些药回来,你在这?盯着他点。”顾默书与季槐生深深对了一眼,出声道?。
出了书舍便是两条小道?,一条通往书生们的课室另外?一条则通往书院外?。
顾默书刚走到小道?上?就?见对面二人?正有说有笑的往他这?走,那笑的最?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长帆。
可能是许久不见,许长帆也瞧见了他,脸色直接难看了起来。
顾默书无视他,从他身旁走过,直奔书院外?。
他不仅得买药还要去那货郎那瞧一眼,看看可有从府城中捎给他的东西。
“你,你可瞧见了?”许长帆拽了一下?程永言的衣袖,“他装看不见我!”
程永言思量道?:“可能真的没瞧见。”
“不可能!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他怎么可能瞧不见,他到底什么意思。”许长帆面色铁青,别再让他遇见这?个?小秀才,他心道?。
货郎歇脚的铺子就?在医馆附近,倒是不远,顾默书先去医馆抓了两副药,这?才往货郎那边去。
从他上?次让人?捎东西回去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他突然觉得离家远真不是一个?好事情,就?那么一封信就?要半个?月,那他一个?月可不是只能往家中写两封信。
如此一来,他在这?边还要呆三年,那能回府城的日子真是一个?手都能数清楚。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屋内走,压根没有瞧见倚在门边的货郎。
“张掌柜,不知他回来了没?”顾默书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一问那掌柜的便知道?他要找谁。
掌柜的指了指门外?,笑道?:“来了两日了,你刚进来怎没瞧见,就?在外?面呢。”
外?面?他刚还真没注意。
“我眼瞧着你从我身旁走过,你愣是没注意到我。”那货郎走了进来,站在顾默书身旁笑道?,“你让我捎的东西我都送到了。”
货郎只瞧着他笑,却?不告知他那边有没有给他东西。
顾默书抿了一下?唇,问道?:“那可有我的信?”
这?话一问出来,他的心就?提了起来,他希望是有的,希望齐禾能回他,就?算上?面只有两个?字也好。
“没。”货郎摇摇头,紧接着道?:“不过给你捎了些别的东西。”
顾默书眸中的失落之色一闪而过,他紧盯着那货郎,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些了。”那货郎将架子上?的包袱拿了下?来递给他,“是收信的那人?让我捎给你的。”
顾默书抱着包袱走出了铺子,他已?经不记得后面那货郎还说了什么话,他这?心中只想早些回去打开瞧瞧。
这?心中有事,脚下?步子便快了些,回到书院还不到晌午。
周世兴睡了一小会儿,现在已?经醒了过来,不过整张脸还是红的,瞧着应该是发热了。
见顾默书拿着药回来,季槐生招呼道?:“你来同周兄说。”
原来周世兴醒了过来,又要坚持回去,说那会说要搬过来都是冻迷糊时说的糊涂话。
季槐生问他为何,他又支支吾吾的不作?答。
反正把季槐生气得够呛。
“周兄,你如今发热,怎么也要一两天才能好起来,你现在回去那屋中二人?怕也不会管你,你们虽在一个?课室,但明年二月便春闱,没多少日子了,不如在这?边踏踏实实的温习,到时候事还少些,人?也安心。”顾默书说的话不无道?理,不管周世兴顾虑什么,他们都有一个?不变的事情那就?是明年二月的春闱。
若是因小失大,那才是糊涂。
周世兴被他这?一番话彻底点醒,他其实今日来时有一事并没有同他们说。
虽然许长帆瞧不上?身为秀才的顾默书,也生气他那日帮过顾默书,但平日里对他也不过分,他们三人?总是一同去课室。
问题出就?出在前日的小考上?面,他们整个?课室三十多名学子,唯独夫子夸了他一人?,将他写的文章当?做例子。
这?才引得那二人?心生嫉妒,今日这?般对他。
如果他继续留在那边,保不准还会发生什么时候,他只是一个?从下?面小镇考上?来的书生,赌不起的。
周世兴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我听顾兄的。”
季槐生正给他煎药,闻言转过那张黑脸白了他一眼,无奈道?:“我劝你半天你不听,他回来就?说了这?么一句你就?同意了。”
后面其实还有半句话,可他看着顾默书的脸愣是没敢说出来,那后半句便是,看来你和他们家才是真的有缘。
顾默书回到自己桌案前,将那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小食盒和一包用油纸包着的吃食。
季槐生鼻子灵,隔老远便闻见味了,指着那盒子问道?:“你这?是买了什么回来,这?么香。”
“家中捎来的吃食。”顾默书说着将食盒打开,就?见里面是堆成小山一样多的肉铺,每一个?上?面都站着芝麻,闻着就?香,另外?一包是芝麻酥糖,他拿起
一颗放在了嘴中,满嘴都是芝麻香。
他以为齐禾会回信给他,将他臭骂一顿,可她没有。
顾默书陪她做过肉铺,他知道?这?些肉铺做出来要多么的麻烦,可她却?在收到信后给他做了满满一食盒的肉铺,可见她是惦记自己的,顾默书心想。
那早已?经快熄灭的心中之火,又燃了起来,只要她心中给他留了一丝小小的地方,他都愿意亲自将其填充满,让她心中以后只有他。
“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快让我尝尝。”季槐生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虽然是齐禾亲自做的他舍不得,但还是分给了他们二人?一些。
那季槐生自己吃了一片,又拿着一片往周世兴嘴中塞,一边塞一边说:“周兄,你尝尝,这?可是默书家中长姐做的,好吃的很,她长姐手艺可好了。”
季槐生说完还冲着顾默书眨巴了下?眼睛,似邀功一般。
顾默书:...
周世兴一夜未归,那边也没来寻人?,这?让周世兴彻底看清了。
翌日,他刚刚身子好些便下?了床。
季槐生身子一直侧着,突然出声道?,“怎么起这?么早。”
周世兴听见床上?传来动静吓了一跳,哑声道?:“我怕他们出门早又锁上?了门。”
他一夜没有回去,那二人?还真有可能今日早早出去,让他回不去。
想到这?,顾默书同季槐生也都坐了起来,“一起去吧,你穿我的衣裳别冻着了。”
周世兴不想麻烦他们,可瞧了一眼自己身上?薄薄的里衣,只能作?罢。
三人?连早饭都没吃,便往那混舍赶,果不其然,正当?他们到那里时,许长帆他们正准备出门。
还好来的早,再晚一步就?又错开了。
“周兄,你昨夜去哪了,我们还说一早去找你。”程永言见他身后跟着顾默书他们,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关?切道?。
周世兴往旁边躲了一下?,没让他伸过来的手碰到自己,他冷声道?:“我收拾东西便走。”
“去哪?”问出这?话,程永言就?后悔了,那周世兴能去哪里,肯定去顾默书他们那屋子。
周世兴将锁拿了下?来,推门进去,只见他的床榻边上?还挂着昨日的衣裳。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出去时他们二人?都知道?他没有穿外?衣,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锁上?了门。
周世兴东西不多,他收拾的很快,整理好后便同顾默书他们一起离开了,全程没再说其他的话。
那许长帆见他们离开后,小声的咒骂了两句,可人?已?经走了,又能如何。
周世兴交还了钥匙,又补了一些银钱,这?才重新登记换了书舍。
一眨眼这?原本一个?人?住的书舍便聚齐了三人?,季槐生躺在床上?,看着房梁,感慨道?:“你瞧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咱们三人?住在这?屋。”
二人?听闻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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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便到了小年,这?期间顾默书又让人?捎了三封信回去,但齐禾都没回。
顾默书似乎习惯了齐禾不回信这?件事,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给齐禾写信。
齐禾嘴上?不说,信也不回,但每次收到他的信都能高兴好几日。
这?过了小年便到除夕,书院中的学子们很多都会回家,这?一年到头可不就?等着过年才能聚在一起。
顾默书本想同季槐生一起回来,可年后二月便要春闱,时间实在是紧,季槐生同周世兴便都选择了留在书院。
“我前几日便给家中写了信回去,同我长姐说今年不回了。”季槐生放下?手中的书,同顾默书道?,“我这?有一东西是给我长姐准备的,我今年不回去,她定要伤心,你帮我捎给她。”
季槐生将桌案上?那个?小小的锦盒递给顾默书,这?东西还是他专门去首饰铺子买的,当?然他可没有花长姐给的钱,那都是他抄书攒下?来的。
顾默书将锦盒装进包袱中,嗯了一声。
“你可叫好车了?路上?的干粮可准备好了?”周世兴叮嘱般问道?。
毕竟这?屋中,只有顾默书年岁最?小,此次又他一人?回去,大家不免多问两句。
顾默书指了指自己的包袱,那里面东西全着呢。
晌午一同吃过饭后,顾默书便自己一人?上?了马车,这?冬日里天冷的厉害,还好马车是那种车厢的,若是帘子的这?一路有的是罪受。
这?次车夫仍旧是崔岩,说来也巧,顾默书本想同每次捎信的那货郎一起回府城,谁知那人?今年在京中过。
他本想再找找,可那货郎说自己有认识的人?可以带他回去,这?便将崔岩叫了过来。
二人?一见便定了日子,这?不今日便返回府城。
因着相熟,两人?这?一路仍旧以兄弟相称,互相说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谁知说着说着那崔岩就?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默书啊,有一事我想了一路都不知要不要同你说。”
“崔大哥您说便是。”顾默书还以为是这?一路上?二人?之间出了问题。
谁知道?崔岩突然道?:“你铺子中有一姑娘,大概要定亲了。”
“?”顾默书对于此事一点也不知道?,齐禾从未回过他的信,更别说提及家中之事了。
“府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不愿嫁?”顾默书脑海中只有齐禾一人?,上?次府城那事也是齐禾不愿意所以那边才派人?闹成那样。
那崔岩摆摆手,“倒不是绣娘不愿意。”
“那家长辈不愿意?”
“也不是。”崔岩看这?顾默书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是这?家公?子曾经说过亲,后来两家没有成便将婚事退了,谁知这?次听闻他要娶一个?绣娘,那退了亲的人?家觉得脸上?没光,就?闹了起来。”
这?些话震得顾默书心口作?痛,他不敢想生怕那人?是齐禾。
崔岩拍了拍顾默书的肩膀,安慰道?:“听说你总是让那货郎帮着捎信回去,那边没回过。”
顾默书的心仿佛被人?掐碎了一般,疼得他喘不上?气。
“明日便到府城了,我本不想告诉你,可若是你没个?打算,我怕...”
顾默书苦笑着,他明白崔岩这?是好心,怕他见到那场景受不住这?才提前告知他一声。
第二日,二人?终于抵达府城,可顾默书却?没有回来时那般激动。
马车停在了小苏绣铺,顾默书强扯出一个?笑,他拉开车厢的木门,正准备下?去,就?见门前一俊朗男子站在齐禾身旁,他身如玉树,着墨色锻织长袍,腰间挂着一枚与他一样的如意头式荷包,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齐禾竟笑了。
顾默书神色一黯,脸上?的笑意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