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帝王绿翡翠……”
宋知行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他定睛在那碧绿翡翠上看了眼,越看越吃惊,他从前只在书卷上见过这玉。
在大京,翡翠本就稀缺,帝王绿翡翠更是极品宝玉,凌驾于一切翡翠之上,是帝王才方可佩戴之物?。
宋知行见了此物?,心里头一阵不安,他抬眸看了眼那国色天香,雪肤如羊脂,模样清甜却?又妩媚的?沈青枝,忙问道?,“枝枝可知晓这玉的价值?”
沈青枝摇头。
宋知行涉猎极广,对于这些个珍稀之宝尤为了解,他饮了一口清茶,徐徐开口道?:“这帝王绿翡翠和羊脂白?玉,各朝各代都只有帝王将相有资格佩戴,这两块玉都是上好的?宝玉。”
“我这是帝王翡翠玉?”沈青枝转动手上那块青翠欲滴的?翡翠手镯,目光落在宋知行白?皙俊美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知这玉色泽通透,定是价值不菲,却?是不曾想这玉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戴。
宋知行修长的?手指轻捻了捻那折扇上的?麦穗,他看了眼心上人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徐徐开口:“后世传言,得帝皇翡翠玉者则爱之坚定,得羊脂白?玉者,爱之纯粹,刻骨铭心,这两物?皆得者,必和相爱之人,永世不分离。”
顿了顿,他问道?,“枝枝这玉谁送你的??”
他目光始终盯在那姑娘脸上,生怕错过的?一丝痕迹。
这玩意是个稀罕货不说,所富含的?意义更是深得很。
现今世上,男子多是妻妾成群,竟还有人如此深情。
且得这玉者,定是身居高?位之人。
如此想来?,宋知行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屋子里的?冰块慢慢融化,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冰凉。
宋知行思及此,觉得浑身凉透了。
冷,冷,冷,也不知是冻的?,还是不愿接受那个真相,他放下一直摩挲着的?折扇,忙端起杯子饮了口茶。
他需要?冷静。
“这玉背后竟有这般美好的?寓意……”
沈青枝没回答他的?话,低着头喃喃自语。
不知怎的?,她倏然红了眼眶,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可是,他送她这么美好的?东西做甚?
*
之后宋知行想起这镯子的?来?历,忙摇摇头,“这物?必定不是传说中的?帝王绿翡翠,得此翡翠者得天?下,枝枝一届娘子,怎会坐得这天?下呢!定是我眼花了。”
沈青枝也有些不敢相信,她垂眸,视线落在那青翠欲滴的?镯子上,终是摇了摇头,“许是误会,那般贵重的?镯子怎会在我手上呢!我这只是个普通翡翠镯子罢了!”
她轻轻一笑,忙将此事儿遮了过去。
今儿个气氛有些紧张,沈青枝觉得这次回来?她与宋知行之间隔了座山,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宋知行亦是,他也不知沈青枝与那首辅的?关系,就见两人举止亲密,默契十足。
这手上还戴着这般贵重的?镯子……
这关系,定不是一朝一夕就培养成的?,这镯子也不是一般人才赠送的?。
她不说,他亦不敢问,两人竟就这般分开了。
*
用完膳,沈青枝便?欲回书院,出来?这么久,她那舅母定是要?骂她不务正业,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知闲逛。
走至书院门口,天?色倏然暗淡下来?,倏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夫人冒着雨在门口栽种花草,她头一抬,便?看见沈青枝站在门口,忙放下手中的?铁锹,朝她招手,“四姐儿,你这回来?的?这么晚,去哪了?”
沈青枝还未踏进门,便?听见那妇人的?质问。
雨水淋在脸上,刺骨冰冷。
白?沭远远跑来?,将从外面买的?薄纱外衣搭在沈青枝肩上,又忙拿出油纸伞出来?替她遮雨。
沈青枝抬头,对着白?沭道?了谢,便?踏进那扇门。
见沈青枝不回话,那林夫人干脆朝她走来?。
彼时,沈青枝因淋了些雨,那窈窕婀娜的?身线若有若现,今日她着的?这件衣裳微薄,那处柔软的?形状被雨水勾勒明?显,实属勾人眼球。
林夫人见状,眉头紧蹙,她传统得很,这娇柔妩媚的?模样在她眼中就是有辱斯文。
她忙走到?沈青枝身边,将那薄纱外衣紧紧遮住她那妙曼曲线。
这就不谈,这林夫人直在沈青枝耳边数落她,那眸子里的?冷意比这外面的?雨还要?冰冷,“四姐儿,你说说你,姑娘家家的?,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惹人说多少闲话?你这般,那好亲事儿随时都可能黄了。”
沈青枝沉默不语,额角有雨滴下,顺着那娇艳侧脸往下低落,落在了那起伏的?胸口。
见她不语,林夫人继续说道?,“不是舅母说你,哪个男人喜欢自己妻子在外头卖东西的??哪个男人又喜欢妻子一天?天?在外面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是不是不守妇道??舅母养你多年,和你说的?这些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什?么不学,非得学你那在上京勾引男人的?母亲!她爱美,她身姿妙曼,她楚楚可怜,可最终呢?她的?下场是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锁在沈青枝身上。
“四姐儿你说啊!你那娘亲下场是什?么!”
林夫人数落起人来?,眉头紧蹙,整张脸憋成猪肝色,黑发?白?发?湿哒哒的?交缠在一起,贴在脸上,脖子上,那怒不可遏的?模样,像极了下一秒一巴掌就要?扇在沈青枝脸上。
沈青枝握紧双拳,一股子火气在心中蔓延。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淡淡地凝视着她的?舅母,红唇紧抿,一张精致雪白?的?小脸比素日还要?白?上些。
“敢问舅母,要?守妇道?,舅母为何还要?来?这书院教学?何不在家当个阔太太?我那舅舅怎么喜欢你在这外头抛头露面了?”
沈青枝自是对自家舅母了如指掌,知晓她的?七寸在何处。
她就是也让她痛上一把?。
才不会老是拿她母亲说事儿。
话甫落下,林夫人的?脸色风云骤变,那双眼眸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雨越下越大,她站在雨中,全身都在颤抖,脸憋得通红。
因为愤怒,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胸脯剧烈起伏,脖子上的?筋脉都暴了起来?。
“好啊,沈青枝,倒是教训起我来?了,去了趟上京胆子可真大了啊,定是和你那母亲一样爬上哪个高?官的?床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笑,那双露出来?的?牙齿像是下一秒就会咬人。
从前,她训斥沈青枝,沈青枝从不回嘴,今日,她硬气了会儿,踩了她的?痛楚,她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嘴里的?话无比肮脏。
“沈青枝,舅母再劝戒你一遍,寒门妻,好过高?门妾数遍,你要?做老男人的?妾,不如别回上京,直接在扬州随便?找了个人嫁了得了。”
沈青枝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直绷着神经,她脸颊惨白?,双手不知怎的?,竟不可控制地抽动起来?。
她这般敬重的?舅母,竟是这般侮辱她。
身子颤抖,沈青枝淋着雨小跑着离开了书院。
白?沭撑着伞转身去追那道?纤细柔软的?身影,却?被那林夫人一把?抓过手腕,吼道?,“让她跑,她能跑哪去?”
“还有你!”她目光灼灼盯向身姿高?挑,偏偏一副稚嫩长相的?白?沭,“说,你是哪个高?官家的?婢子,我定是不信那沈如令还能给?那丫头多个丫鬟!”
*
这厢,沈青枝受了极大委屈,她跑到?归渔街的?一处角落,躲在那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地偏僻,无人在意。
雨越下越大,她身上已然被淋湿。
她任由雨水冲打着她柔弱的?身躯,一边哭,一边颤抖。
雨太大,四周起了雾,一片苍茫,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帘中,冬葵和白?沭跟丢了沈青枝。
“我是无人爱的?。”
“我不配得到?爱。”
“我是卑微的?。”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响起这些话,甚至是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希望。
看不见光明?。
沈青枝被困在了江南的?大雨里,死?在了舅母的?辱骂里。
她忘了她的?香料,忘了陪伴在她身边的?冬葵与白?沭,忘了关心她的?宋知行。
纤细娇弱的?身子,不顾一切冲进雨帘,任大雨洗涤。
她想忘记一切。
没有希望了,她的?世界一片昏暗。
——得帝皇翡翠玉者爱之坚定,得羊脂白?玉者,爱之纯粹,刻骨铭心,这两物?皆得者,必和相爱之人,永世不分离。
她停下脚步,一个猛地顿住,脑子里倏然浮现出方才宋知行说的?话。
玉的?寓意确实是无瑕之爱,那人为何三番两次送这宝玉给?她。
这是不是证明?,这世上还有人爱她?
她颦了颦眉,有些从那无望的?苦楚中醒了过来?。
大雨倾盆,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大颗大颗雨珠滴在瓦墙上,整个扬州被一层薄雾笼罩。
路边的?树木花草却?是被雨水洗涤得发?亮。
沈青枝也像是被洗了遍,全身湿淋淋的?,她打了个喷嚏,再抬头,便?见一人背光而来?,雾气腾腾,沈青枝有些看不真切,只觉着那人身姿颀长,正撑着油纸伞奔她而来?。
独属于他身上好闻的?鹅梨果香气钻入她鼻尖,她无望空洞的?眼神亮了亮。
下一刻,那人走至她身边,将她一把?抱住,修长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冰凉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句一句温柔地安慰着。
那些个什?么不碰她通通在此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青枝觉得整个人都倏然安静下来?,她红唇微张,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力气说了。
“不说话,我们回家。”
他一手撑伞,一手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搂好我。”
沈青枝点点头,纤长的?手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将脸深深埋在他胸膛处。
心,一下子暖了起来?。
浓密卷翘的?长睫眨了眨,那双清透漂亮的?狐狸眼里终于有了情感。
她想,原来?她的?解药是他。
她有颗铃铛系在了他身上,只有他能够解开。
*
江聿修将他的?小姑娘带到?了他在扬州的?住宅。
虽说这处不常住人,却?还是有些许家丁婆子。
两人一下马车,就有人出门迎接。
过了片刻,白?沭和冬葵也闻讯赶来?。
空荡荡的?大宅院终于热闹起来?,那些家丁婆子看着那谪仙似的?主子抱着个天?仙进来?,忙议论纷纷。
这处无公馆的?齐嬷嬷打理,家丁婆子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对这主子实属陌生,只知晓这是上京里头的?大官。
江聿修旁若无人地将沈青枝抱回了主屋,白?沭和冬葵忙去汤池准备给?那美人沐浴更衣。
全程江聿修目光都没落在不该看的?地方,纵然他曾领略过她的?美丽,但她此刻身子虚弱,他自是摆正自己的?位置,尊重她,珍重她。
待至小姑娘被两婢子扶着去沐浴了,他才唤来?长风。
长风一进屋,便?主动认罚跪在了地上,目光沉静,毫无惧怕。
“大人,长风没有护着夫人,长风知错,请大人处罚。”
江聿修长指转动手上的?扳指,淡淡扫了他一眼,“那林夫人都说了些什?么,一一告知与我。”
长风听到?他的?话,点点头,而后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将那些个辱骂的?字眼讲了出来?。
“呵,愚昧妇人。”
男人蹙眉,目光如冰,深深凝视着前方。
顿时,屋子里寒意四起。
任见多识广,杀伐果断的?长风也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近日裴安那边怎样?”沉稳高?雅的?男人,走至窗前,看着窗外瓢泼大雨,静下心来?,询问起那事的?进展。
“小将军已然沉迷女色,乐不思蜀。”
江聿修轻轻应了声,许久未开口说话,直到?那雨越下越大,最后似是要?吞噬这世间一切,他才缓缓开口,“吾尽快将她带回上京,此事尽早宣扬开来?。”
“是。”长风说完,便?隐秘于暗处。
*
这地比起堤柳街来?说,虽不如那般大,却?也是华丽张扬,所到?之处,皆是些说不上名来?的?名贵花草。
沈青枝沐完浴,江聿修便?让她躺在床上休憩。
大抵是淋了场雨,身子疲乏,浑浑噩噩的?,那男人不放心,亲自将她抱着放在了床榻上。
沈青枝看着身下墨蓝被褥,红了脸,“大人,这怎又睡于大人床榻之上了。”
那人明?明?似谪仙般隽美,静静负手而立,却?是说不出的?清雅脱俗。
男人轻轻笑了笑,替她揶了揶被角,又拂了拂她耳畔的?长发?,“枝枝又不是没睡过。”
沈青枝羞得脸更热了。
四下静谧安宁,只余两人细声交谈之音。
沈青枝睡不着,还觉得有些云里雾里,那日回扬州前,他明?明?一身冷意,让她红了眼,此刻却?又是如此温柔,让她看不真切。
她不知,哪个才是真的?他。
但他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离不开。
“大人,您不是说要?以?礼相待吗?”她长发?披肩,柔美的?脸上满是怯意,一双清水眸子如外面雨帘似的?,起了层雾。
“枝枝今日回答得很好,谁欺你,你就这般怼过去,管她是何身份,有吾给?你撑腰,你打她一巴掌都无碍,只要?枝枝解气。”
他答非所问,视线定格在那张巴掌大的?脸上,顿了顿,又开口道?,“只要?枝枝开心,做何事都可。”
沈青枝听闻,脸一红,这人真是什?么事儿都知晓。
她红唇张了张,神情紧张,“大人,即使她是舅母,亦可打她吗?”
男人点头,神色严肃,眼神坚定,“在她辱骂枝枝那刻,她已不是舅母了。”
许是他眼底的?坚定打动了沈青枝,她微微点头,笑了笑,“好,大人。”
“枝枝,不必如此恪守本分,你该活得肆意点。”
这话方落下,沈青枝便?整个人懵了,她有些出乎意料地望向男人,“大人,您竟教我不用守妇道??肆意快活?”
他点头,“枝枝所愿既吾之愿,枝枝开心便?是吾开心,吾不管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规章制度,枝枝开心便?好。”
沈青枝从未听过这些“大逆不道?”之话,当即有些愣住了。
虽说从前他也说过类似之后,但今日更无规矩了。
从前,舅母教她学会忍受,教她认清自己的?渺小。
她也如舅母所愿,活得担惊受怕,更是自卑,抑郁,也习惯了骂不还嘴,但今日他一句“枝枝开心便?好”,让她从头到?脚都觉得暖洋洋的?。
他可真是她的?解药。
方才还觉着委屈可怜,现下心里头已是一片明?朗。
她微微一笑,“大人,能认识您,是枝枝之福。”
声音很轻很轻,大抵是还有些虚弱,竟还带着些鼻音。
江聿修见她展露笑颜,心里头也安了心,他碰了碰她的?额头,探了下热度,见正常,忙欲和这姑娘告别,这扬州,他还有些事儿要?去处理。
那双胎之案,又露出些蛛丝马迹。
但此刻,他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沈青枝却?是在那温热手掌贴上来?时,便?已脸红耳热,现下更是心“扑腾扑腾”跳着。
这样静谧之夜,她实在想不出不久之前,她还心中烦闷无解站在雨中淋雨。
现下,原本烦闷不安的?心,立马被男人三言两语给?安抚下来?。
“咕咕”——神秘又轻微的?声音响起,沈青枝瞬间觉得无地自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般安静时刻,她居然饿得叫肚子。
“枝枝可是那会儿没吃饱?”他问道?。
沈青枝抿了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大人,我肚子饿了。”
他点了点头,神色如常,“想吃什?么,我让嬷嬷们去做。”
“想吃鸡汤泡饭。”她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好。”男人莞尔一笑。
临走前,又将小姑娘伸在外头的?手指塞进被子里,白?皙纤长的?手指触及她纤细柔软的?手。
刹那间,沈青枝心跳如雷。
明?明?他只是碰了她一下,明?明?许久不见,她却?像是干涸了一边,及其渴望他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