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失火
深夜的医院很静, 单人间的vip病房里只听得见点滴的声音,不时, 也会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病床边,周望舒一手抹着泪,一手紧握着安弥的手。
安弥静静躺在病床上,像只是睡着。
医生说,安弥脑部出血,且伴有颅内压升高,不过出血量不算多, 脑部组织未损伤,理论上没有大碍,但头部伤症难说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周望舒听医生说完安弥情况时本来没哭, 但看她躺病床上迟迟不醒, 还是没忍住哭了。
她朋友很多,但没人比得上安弥,就是陈迟俞也比不上。
在安弥那里,她也是一样。
她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她是安弥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
她的紧急联系人也同样是安弥,哪怕已经结婚。
也不知道守了安弥多久, 大约是接近凌晨时,周望舒感觉安弥的手动了一下。
“她手动了!”周望舒冲病房里守着的一个护士喊道。
护士忙跑出病房去叫医生。
再转回头,周望舒看见安弥缓缓睁开了眼。
她似有些迷糊, 双眸有些许的失焦。
但忽然, 她像想起什么, 眼睛一下睁大, 并猛地坐了起来。
“安弥你干嘛!快躺下!”周望舒忙忙起身去按住她。
“陈聿呢?”安弥不肯躺下,抓着周望舒胳膊神情紧张地问她, “陈聿在哪儿?!”
“他在另一个病房。”
“他怎么样了?”安弥追问。
周望舒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但她猜陈聿应该还没醒,要醒了肯定也跟安弥一样急着找对方,她没想到这点,早知道就把两人安排在一个病房了,她也没去过那边,只能说:“还……还好吧。”
听她语气含糊吞吐,安弥慌了,抓着她胳膊的手蓦地加重力道,把她疼得嘴里都咝了一声。
“他在哪间病房?!”安弥疾声问。
周望舒回忆了下,陈迟俞进的好像是隔壁的病房。
“隔壁吧。”
听了,安弥立马下床,拿过输液架直接光着脚就要出去。
“靠!安弥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虎!”
周望舒骂安弥,却没拦着,她知道安弥今天不看见陈聿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安弥能记得把输液架拿上就不错了。
到门口,她们刚好撞上赶来的医生,医生一脸懵。
周望舒叹了口气招招手让医生跟上。
安弥很快找到陈聿的病房,病房里除了躺着的陈聿,只有陈迟俞一个人。
看到安弥拿着输液架出现,陈迟俞眼底升起一丝愕然,然后抬眸看向她身后的周望舒和跟来的医生护士。
安弥快步朝陈聿走去,还没走到,眼泪已经滑落两行。
从在门口看到他手和头都缠着绷带,她眼底的泪水便瞬间汹涌而出。
“他情况怎么样?”她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发着颤,嗓子哑得厉害,声音放得很轻很低,像怕吵到病床上的他。
既然医生跟了进来,这个问题自然是医生回答。
“患者全身多处皮下组织出血,且有多处挫伤和骨折,头部有少量外出血和内出血,外伤较为严重,但生命体征稳定,应该也是今晚就能醒。”
安弥的眼泪砸到床沿上。
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陈聿原本就布满淤青的手臂上又添了新伤,没一块儿皮肤是好的。
他那么瘦的一个人,现在肿得不行。
那些看得到的瘀伤都如此触目惊心,更别说绷带之下碎掉的骨头与伤口。
安弥知道,他一定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身上一点儿新伤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陈聿……”
她喊他的名字,想跟他说说话,可喉咙里像塞了一捧酸雨浇过的沙,很堵,很涩,酸楚进了骨头里,她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她想说,陈聿,很疼吧。
你一定很疼吧。
她颤抖着想去握住他的手,可他的手上满是伤痕,她怕弄疼他。
手抬起来又落下,最后,她只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指尖。
彼时,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他与她是恋人,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多爱他。
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周望舒,忍不住又落了泪。
她上一次见安弥哭,还是安宁去世的时候,那也是她此前唯一一次看见安弥哭。
安弥不像她是个泪失禁体质,她骂人骂得情绪太激动都会哭,而安弥从来都是把别人骂哭,打哭,是南区一整片出了名的小霸王。
原来,他们南区小霸王,有一天也会变成小哭包。
医生在这时候轻拍了拍周望舒肩膀,低声与她说:“患者现在应该多休息,不宜情绪太激动。”
可有什么办法。
现在把安弥拉回去躺着,她只怕更加忧心,也没法好好休息,在这儿看着陈聿,她至少心里好受些。
“随她去吧。”
医生也不多劝。
安弥伤到的是枕叶部位,看她行动正常,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随她去就随她去吧,医生也没法限制患者的人身自由。
“那几位有什么问题再叫我。”
“好。”
医生出了病房,房间里还剩一名护士和周望舒夫妻俩。
周望舒抹了抹脸上的泪后,拿胳膊肘拐了下陈迟俞,“我们去外面吧。”
陈迟俞没作声,默然与她走到病房外。
在走廊上,周望舒吸吸鼻子问他,“打人的那伙被抓到了吗?”
“跑了两个,但应该很快就能抓回来,我已经跟警局打了招呼,拿一百万悬赏。”
他俩来的时候,警察也在,从警察口中了解到情况后,陈迟俞说这事儿他来跟。
现在也过了几个小时了,周望舒想着陈迟俞应该了解到了更多情况,就问他:“他们到底什么人?这么猖狂,当街把人打成这样。”
“跑的那两个在警局那边应该是有关系,说是俩人有不少案底,却都没在里头蹲过几天,这次估计是有人跟他们说了没法再帮他们兜着,所以他们才跑了。”
“艹!”
周望舒听了只想爆粗口。
她现在心里火很大,但为了这种人渣气着自己不值得,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然后探头看向病房里面。
现在,她只希望陈聿能早点醒过来,免得安弥为他一直忧心,为他哭得太久。
大概,陈聿也不希望他的姑娘为他哭太久,所以当她来到他的病房后不久,他就醒了过来。
在醒来之前,他似乎陷入了梦魇,眉间生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神情紧结而痛苦。
安弥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正欲转头让护士去叫医生,却忽听他于梦魇中大喊一声:
“安弥!”
是害怕又慌张的语气。
她忙忙回过头来,去握住他的手,“我在。”
“安弥!”他大喊着睁开眼,眼底惧是惊慌,“安弥!”
“我在,我在。”
安弥紧紧与他十指相扣。
陈聿胸膛剧烈起伏着,但在看到安弥时,他整个人忽然静止。
下一秒,他倏地起身,用未骨折的那只手将安弥拉进怀里,用力抱着她。
安弥有片刻的怔愣,而后,也伸手去抱他。
但她没有抱得像他那样用力,她怕他背上也都是伤。
以为他是还未从梦魇回到现实,安弥轻拍他肩膀,再轻声同他说:“我在,我没事,你别怕。”
听到她的声音,陈聿抱着她的力道收紧了些,头深深埋在她颈间。
两个人是如此贴近,安弥能感受到他又快又沉的心跳。
他是……还在怕吗?
他怕。
当然怕。
这辈子他都没这么怕过。
他亲眼看到她倒在他怀里,怎么会不怕。
此刻抱着她,听着她说话,感受着她身上传递来的温度,他心底的恐惧才一点一点褪去。
心跳的速度降下一些后,他抬起满是伤口的手,轻抚她后脑,“疼吗?”
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安弥微怔了一下,接着,泪光淹没瞳孔。
“笨,”她嗓音很堵,“这句话该我问你。”
“你……疼吗?”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都没法完整说出,声音低哑而颤抖,伴着难以抑制的抽泣。
陈聿知道她在哭,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他缓缓放开她,直起身,低垂眼眸看着她,抬手轻轻为她擦眼泪,“别哭,这点儿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怎么会不算什么。
安弥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真的,”他语气认真。
要是护不住她,那才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可于安弥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她之前一时的冲动害他被打成这样,她心里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陈聿明白她心中所想,所以,他告诉她:“你可以心疼我,但别难过,更别愧疚,不是你害我被打,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混蛋,也不是你连累我,是我死活非要跟你在一起,是我非要往上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明白吗?”
安弥怔怔地看着他。
她难以形容听到这番话的心情,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只是,她没他那么通透,又或者说,有些事,即便明白,也还是难以抑制情绪。
“听好,”陈聿单手捧着她的脸,温声道,“只要没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里像是被填进去了一些什么,没有继续往下塌陷。
安弥目光微微颤着。
在这一刻,话语的力量终于大过了情绪的支配。
嗯,只要没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肿会消,淤青会散,骨折的地方会重新长好,伤与痛都会成为过去,她会和他好好的。
她难过自责,她与他都不会开心,他还得哄她。
所以,现在的她,应该高兴,高兴他醒了过来,高兴他没有大碍。
安弥深吸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冲他笑起来点了点头。
陈聿也笑起来,低头轻吻了下她额头。
是这时候,陈聿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护士坐在角落,眼神瞥在一边,满脸写着:“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他没忍住笑了声,想了想一般的流程,他对护士说:“麻烦跟医生说一下,我醒了。”
安弥也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人,怪尴尬的。
而且,他们刚那样,还有说的话,门口那两个估计也都看见听见了。
果然,护士低着头出去后,门口那俩表情微妙地走进来。
“你俩在一起了?”周望舒先开了口。
“嗯。”陈聿回的。
周望舒顶起腮帮子把安弥看着,“安弥,这事儿我难道不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你俩不是在度蜜月?这不是不想打扰你这新婚的夫妻俩。”
这个理由,周望舒勉强接受。
陈聿在旁边补充,“我们都打算好了,等你们度完蜜月回来就请你们吃饭,结果没想到先遇上这档子事。”
“好好躺着吧你,”周望舒撇嘴,“现在你俩情也谈了,爱也说了,赶紧都给我躺好。”
安弥失笑,“等医生过来一趟我就回去。”
医生很快赶来。
同两人问询了身体情况后,医生表示只要他们好好休息,配合治疗,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医生走后,安弥却没回去,就睡在了这边,vip病房有专门为家属休息准备的床。
周望舒和陈迟俞当然不打算跟他们呆一块儿当电灯泡,反正有护士守着。
病房里的两人谨遵医嘱,好好歇着,没有再聊天,可两个人似乎都有些睡不着,闭上眼没一会儿后就又睁开,然后转过头来看对方一眼,视线不时撞上。
这种时候,往往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就好。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只是两个人都希望能再近一些。
安弥在想,如果陈聿没有浑身是伤,此刻她一定躺在他怀里,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因为这个念想,一句就在今天他才跟她说的情话在她脑海中浮现:
“我希望与你度过每一个水蓝色的清晨与玫瑰粉的黄昏,在听得见心跳的夜色里和你拥吻。”
她也是如此希望。
明晚的夜里,她一定吻他。
南城的冬季时常出现雾霾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而第二天的清晨,竟如这句话里描述的那般,是水蓝色的。
所以,安弥等不及到夜里,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亲吻身侧的人。
她不用一直输液,也不用一直躺着,所以醒来后,她一直守在陈聿床边,饭她喂他吃,水她喂他喝,一步也不离开。
有人来探望时,她就静静坐着听他们说话,还是寸步不离,因为眼里只有陈聿,那些人再怎么调侃她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来的人不少,但来的全是跟陈聿的朋友,竟然没有一个亲戚和长辈。
亲戚长辈没来也就算了,陈聿爸妈也没来。
这很不正常,安弥自然觉得奇怪,所以等人都走了后,她就问他:“你爸妈怎么都没来看你?”
听她这么问,陈聿笑了声。
“你笑什么?”
陈聿说:“你也是一丁点都没打听过关于我的事?”
这个问题的答案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安弥当然是没打听过。
“你想知道吗?”他沉声,“关于我,所有的事。”
安弥缓缓眨了眨眼,她总觉得,陈聿不是在问她想知道吗,而是在问,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解完完整整的他了吗?
当然。
她没有迟疑地点头。
陈聿风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地扯唇道:“我这个人,挺有故事的,得从很早以前说起。”
“二十多年前,有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