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笔仙(四)
曾校长报了警,看着白森森的骨头,远远依然看不出什么。她不知道叶泉是怎么一眼?断定并非自杀,但鬼魂本鬼就在这里,没有否认,应该不是假话。
有一场血案在这里,普通警察过来,解释怎么发现都要费一番口舌。
叶泉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十九年前的受害鬼本鬼带着尸体来报案了,定位发你了,你们?什么时?候到??】
严嫣:?!
先前看到?叶泉点开对话框,等了挺久没等到?有消息。怎么一来就是个炸雷?
严嫣回复马上?,挂断电话立刻联系驻当地的超管局成员,行动队还?留在超管局,她买了飞机票连夜飞往清江市。
她已?经发现?了,这位说是要休息,但事情找到?门上?,只要决定要管,就有着管到?底的责任心。顾问这么给力,严嫣当然要配合。
什么?叶泉没正面答应做顾问?咳咳,管了超自然的事,怎么不能?算是顾问呢!
超管局和警察都在赶来的路上?,江风吹过岸边,几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佟莉一手拉着一个学生,紧张地不想让他们?靠近。
情感充沛的乔旺已?经在抹眼?泪了,“怎么会这样啊?谁杀了她?”
女孩哽咽的问题,听得曾校长和佟莉两个大人?都鼻子一酸。
叶泉直起身,拎着鬼魂方望娣重新站好,在前一瞬即将厉鬼化的女鬼抬起头,依然腼腆又清秀,好像丝毫没有受影响。
但她时?常显得困惑茫然的脸上?,多了一份呆愣,对周围一切的反应都变得很慢。
叶泉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不是自杀?你看到?尸骨,已?经想起来自己死前的一切,也因此会被?冲击到?。你在保护杀了你的人?,是你的父母弟弟,你的同学,还?是你的老师?”
叶泉最后的三个选项问得很慢,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无形的压力沉沉落下,曾校长嘴唇颤抖了一下,不敢想过分黑暗的答案。但她还?是期待地看向虚无的空中,等待鬼魂给予答案。
十?九年前的死亡在鬼魂出现?后,揭开了让人?无法忘记的伤疤,露出下面不曾愈合的脓创。
但无论?是哪一种,曾校长都愿意承担起学校该承担的责任。
这是三中曾经的学生啊。
乔旺忍不住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小姐姐,他们?杀了你啊!你都死了,说明他们?就没把你当做亲人?朋友,你干嘛还?要在乎!”
“不、不是的。”方望娣慌张摇头,细声细气地解释,“我只是……只是学校帮助了后来的学生,江堤的安全也有了保护……既然大家都这样觉得,都说我是跳了江,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我是怎么死的也不重要吧。已?经很麻烦大家了,我没关系的,真的。”
佟莉虽然知道面前是一只鬼,但听着清静的转述,还?是有些一言难尽。
这不就是圣母软包子吗!还?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谁都能?欺负,连死都能?继续包子的人?!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方望娣可怜了。
什么样的环境,才会这样啊。这个名字就已?经显示出了几分。
唯有叶泉不为所?动。
叶泉嗤了一声,“杀人?犯践踏了道德法律,却逃脱了制裁,披上?了人?皮。做过的事永远不会毫无痕迹,你不说出真相,才是给大家添麻烦。
你有两个选择,说出真相,或者等到?查出真相后,你作为包庇从犯一起接受惩罚。”
叶泉见过这样的人?。
像江底淤泥里的浮藻,顺从地接受了一切,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并不祈求多一点的给予,拥有一丁点就会满足。
这并不是割肉喂鹰般的圣母,她只是在,自我保护,卑微地希望着自己的付出能?够让一切都好。
只有新的强权,才能?打破她的壳子。
叶泉的声音堪称冷酷,甚至吓了清静一跳。
哪有那么严重!
方望娣更是被?吓得不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说,是白庆杀了我……初一一班班长,白庆。”
“白庆?”清静疑惑。
曾校长脸色唰地白了,身体晃了晃,扶住江堤栏杆的墩子才站稳。
“你知道?”叶泉看向她。
曾校长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说:“……他是三中优秀毕业生。今年年初返回清江市,老校区重建也有他的投资。怎么、怎么会呢。”
叶泉挑了挑眉,“分数只能?淘汰学渣,不能?淘汰人?渣。”
虽然有时?候,两种是重合的,但谁说优等生就不可能?是恶魔?
曾校长唯有苦笑。
她想过可能?是任何人?,唯独没想过是他。
连她亲历这件事的母亲,讲述过去的故事时?,也不曾提过班长,他一直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班长。
白庆回来投资时?,曾校长还?想过,会不会他也没法忘记去世的同学,但……
怎么会是这样的“没法忘记”!
他骗过了所?有人?,多年后,重返杀人?现?场,被?校长领着游览校园时?,他在想什么?
佟莉隐约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猛地抬头,“他是不是名下有一家科技公司,今年回清江市参与了江堤安全系统筹建?!”
佟莉虽然只是美食节目主持人?,但在电视台能?打听到?的八卦不少。
白氏公司曾在清江发家,后来去了百川市发展,白家独子白庆今年回故乡投资,很受本市市政欢迎。他刚三十?出头,温柔斯文,至今未婚,在电视台八卦里可是头一号的钻石王老五。
外界都说他对故乡感情很深,但想到?他在二?十?年前手里就有了一条人?命,佟莉不由得毛骨悚然。
被?劲风吹开的江面重新闭合,但站在江堤的所?有人?都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后怕和愧疚纠结成一团,曾校长几乎不敢往前方空中看。
路灯下两个学生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愧疚红了眼?圈的曾校长,害怕又难过的佟莉,连清静生气之?余,都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方望娣困惑地呆呆看着他们?,像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别、别哭呀。”方望娣笨拙地试图安慰哭泣的活人?,“没事的,真的没事……”
她好像还?没意识到?他们?是在为自己难过,青白色的脸庞上?反而?一点悲伤都没有,安慰苍白又无力。
清静吸了吸鼻子,转述完,在场的几个人?哭得更厉害了。
方望娣手足无措,茫然地看向唯一一个始终平静的人?。她畏惧地躲开叶泉的眼?睛,低头望着叶泉的脚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惩罚,“对、对不起,我不该说的,对不起啊。”
叶泉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啊?”方望娣的人?生里,似乎从没听到?过这样的问题。
叶泉摸了摸口袋,从兜里摸出两块牛轧糖。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叶泉撕开包装,将一块糖喂到?方望娣嘴边。被?她冷冷注视着,方望娣连自己是鬼都忘了,只知道听话地呆呆张开嘴。
一缕金光落到?鬼魂身上?。
浓郁的奶味在嘴巴里化开,从未尝到?过的甜意让方望娣晕晕乎乎的。
好黏,好甜。像她曾闻到?的只有弟弟能?喝的牛奶,像老师们?发下来又被?同学抢走的糖,这是什么……是她能?吃的东西吗?
叶泉低头看着呆住的方望娣,声音轻得宛如叹息,“错的不是你啊。”
一句话像从天而?降的巨锤,砸得方望娣鬼影阴气震荡起来。她仰头看着叶泉,听到?了,却忽然没法理解每个字的意思,呆呆站在原地。
“好吃吗?”叶泉凤眼?微挑,锋利中透出一丝春风般的温柔。
方望娣用力点头,“好、好吃。”
“那就送你了。”叶泉轻描淡写地说。把另一块牛轧糖放到?她手心,扳着手指,一根根合拢,握紧糖果。
“谢谢……”方望娣犹豫着,还?没开口,就被?叶泉堵死,“不要钱。”
方望娣攥着糖,双手握紧抱住怀里的书,脸埋进?书堆里,“谢谢。”
乔旺想的没有他们?深,自然感受不到?那微妙的恐怖感,但难过是共通的。
她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这就是那什么,衣冠禽兽!败类!叶老板,鬼魂报案能?把他抓起来吗?你有办法的对吧?”
乔旺看叶泉的眼?神,像在看着武侠剧里铲强扶弱的大侠,闪着亮晶晶的期待。
“要相信警察叔叔阿姨啊,小乔旺。”叶泉弹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乔旺嗷地捂住额头往后蹦跶一步,却咧开嘴笑了。
市局刑侦到?得很快,他们?和隐藏的超管局打过交道,打电话找局长确认后,和超管局分局一起接管了现?场。
“特殊调查组,请配合行动。”
一个戴着半边眼?罩的女人?走来,出示证件,客气地自我介绍,“叶小姐,清静道长,我是清江分部联络人?路冰。感谢你们?发现?了当事鬼,并及时?报案,为夏国安全做出了又一次贡献。严队长很快就到?,我将和当地警方一起完成你们?的笔录记录。”
佟莉和曾校长几个人?,神色都有点恍惚。
真有警察受理鬼魂报案啊?
警察小王总觉得对面这些人?怪里怪气的,“队长,他们?说下面有骨头,咱们?半夜就要出来啊?也没看到?有下水痕迹,这……”
队长把他打发了,“少说,多看。去,跟着做笔录。”
半夜出现?在江堤的一行人?,组合的确很奇怪,有学生有家长有校长,还?有一个道士和一个怎么看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夜宵店老板。
小王是不信有鬼的,跟着记录写到?“笔仙闹鬼”,差点脱口而?出“不许胡言乱语装神弄鬼”。老警官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原样写下这份记录。
奇怪的是,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真的相信,有鬼,还?是本鬼报案。
打捞队和采样组已?经准备就绪,叶泉回答完笔录问题,回头看了一眼?,“下面可能?有案件重点信息,做好准备再下去,不要破坏环境。”
路冰严肃起来,找到?刑侦队长说了几句。
夜间下水打捞难度很大,即使清江靠近岸边这片区域水不深,也一样。
过了大半个小时?,所?有人?分开在江边做完笔录,只剩下飘着的方望娣,下水的人?才往岸边走来。
玻璃箱子里,是几乎原样从江底切出了一块,骷髅附近的泥藻和碎石都保持着原来的位置。
警察小王目瞪口呆。真的有尸骸!
刚走过叶泉身边,叶泉目光微动,“等等。”
路冰听到?立刻重复命令,戴着手套小心翼翼托起箱子的法医一脸莫名其妙:“?”
“这里……有一张符。”在水下时?不明显,但彻底离开江底后,骷髅压着的痕迹在叶泉极佳视力中无所?遁形。那几条细细的线条,在她眼?里宛如加亮加粗般刺眼?。
清静瞬间严肃起来,“哪里?”
叶泉大概画了个范围,“这几条纹路,不是江底植物留下的。时?间太久已?经失效烂掉了。”
清静盯着猛看了一会,水下的泥泞和藻类、石块摩擦痕迹太多,她差点看得眼?睛都花了,才顺着叶泉的指引,从许多泥泞痕迹中辨认出符箓轮廓。
“确实是一张符……奇怪,这个笔法我怎么不认识?”清静疑惑起来。
作为如今玄门之?首,白云观道藏万千,清静虽然不能?说所?有传承术法都认识,但白云观本就擅长的符箓一脉,起码能?看出点熟悉。完全陌生的笔法,清静还?是第一次见。
“只能?等挪开之?后,拍照拼起来再看看了,也许关键的核心笔法我能?认出来是做什么用的。”清静今天见了好几次难以想象的事,不由得期待地看向叶泉,“叶道友认识吗?”
虽然叶泉身上?半点灵光也没有,但实在强得过分离谱了。
“我不认识。”叶泉干脆利落地承认,笑了一声,“怎么撕了它,也许我还?能?给点建议。”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她懂点,但和武力比起来,实在太过麻烦。
路冰记下线索,叶泉瞥了她一眼?,“超管局会继续查的吧?”
“当然。”路冰郑重道。
一轮问询结束,深夜出警的刑侦队正在收尾,法证科还?在比照着当年的档案和现?在的痕迹,四?处调查。近二?十?年过去,还?留存的线索约等于零,但他们?没有人?放弃。
被?小心翼翼捧到?车上?的骷髅,镊子伸进?水箱里轻轻拨动,放大镜下,细小痕迹一览无余。
法医和刑侦队长低语几句,正在看当年档案的队长皱起眉,快步走到?路冰身边。
“当年尸体脊椎压缩伤等伤处符合坠落伤表现?,走访时?没有找到?目击者,班级调查显示方望娣的确受到?排挤,心理压力很大,最终判定为自杀。但是……”
她拿出法医刚刚拍下的痕迹,“头部软组织已?经几乎没有了,但骨裂损伤痕迹显示,除了坠落,还?有一道痕迹。目前分析是钝器伤,具体结论?还?要等回去进?一步化验。”
尽管知道有玄学手段可以审案,但作为刑侦队长,她从不完全依赖于这些,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断。
鬼魂鸣冤到?底少之?又少,而?人?的口供是会骗人?的,鬼更是。玄学不可捉摸,但证据不是。
从报案到?现?在,她已?经基本确定,近二?十?年前结案的案件,人?们?以为的结果并不是真相。
逝者的善恶由地府管辖,人?间的罪恶,由他们?追击。
刑侦队长抿了抿唇,“拜托特殊调查组问询当事人?还?原案发情况,我们?会尽全力,将凶手绳之?以法。”
警笛声划破夜空,沉睡江堤十?几年后,并没有缺席的正义响起了第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