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夏野 夏末秋 4417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0章

  宁安然诧异, “你没看过这个故事?”

  问完就觉得不对啊,整个剧本还在他们手上呢?

  “看过,但想听听你的看法。”

  宁安然意识到他想问的肯定不是故事里讲的原因, 但她暂时只能给出故事里的理由, “她身上漂亮的衣服、鞋子还有珠宝首饰、南瓜马车都是用魔法变成的, 过了12点就会消失。”

  “然后呢?”周司远接着问。

  宁安然一愣, 然后?——午夜12点后,一切光鲜亮丽都会消失,辛德瑞拉不再是来自神秘国度的公主,而是在阁楼和厨房里打扫的灰姑娘, 然后呢……

  她的心微微一震, 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蓦地,她恍悟了他为什么故意问自己这个问题——辛德瑞拉为什么不敢让王子知道自己只是灰姑娘?

  就像开学那一天,她为什么不敢坦然告诉陈筱筱,“那个大帅哥啊, 我认识,叫周司远, 我们还一起看过星星呢……”

  “也许。”她抿了抿唇,小小声说:“是因为自卑。”

  灰姑娘是,她又何尝不是。王子和他都那样耀眼啊。

  “宁安然。”周司远笑了下, 转头看向她, 语气十分认真:“王子从一开始喜欢的就不是公主, 只是她。”

  宁安然心再次被撞了下, 一种带着麻意的震颤从心脏深处钻出来。

  周司远盯着她, 慢慢道:“懂了吗?”

  他的眼睛干净澄亮, 就像明月卧在漆黑的瞳仁上, 带着少年的肆意、坦荡、专注与真诚, 令人甘愿沉溺进去,怦然万里。

  宁安然推了推鼻梁上的大框眼镜,又下意识地摸了下被吐槽过无数次的厚重刘海,喃喃:“懂了。”

  王子喜欢的只是她,不是被魔法包装的漂亮公主。

  ——

  排练结束,两人各自找了借口甩掉了好友们,去位于市中心中汉街吃饭。

  中汉街是近两年兴起的一条商业步行街。

  出发前,宁安然对周司远说:“筱筱说这边有个很好吃的馄饨店,就在麦当劳旁边巷子往里拐。”

  可现在,麦当劳就在眼前,别说巷子,店铺左右商店毗邻,连条缝都没有。

  “我去问下。”周司远说着就跑开。

  宁安然留在原地,摸出手机正要吐槽陈筱筱,视线一偏,就看见了玻璃后面,正在吃麦当劳的一家三口。

  他们围着一张小圆桌,身上都穿着茄紫色的T恤,看得出应该是亲子装。此刻,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正高高举着一个甜筒冰淇淋喂到妈妈嘴里。

  那张和宁安然有几分相似的脸凑了上去,大大咬了一口,小女孩开心地笑起来,接着把手一偏,递给了一旁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

  隔着一层玻璃,宁安然恍惚也听到了女孩甜甜地说:“爸爸,你也吃。”

  孩子父亲也从善如流地吃掉一口,并捡了根薯条,笑着喂进女人嘴里。女人用唇衔下,礼尚往来喂给了他一根……

  甜蜜又温馨的画面,似曾相识却又遥远。

  宁安然轻吸口气,缓缓别开头,恰好撞见周司远跑了回来。

  “问到了。”他先瞥了眼后面的橱窗,目光稍停了两秒,才转回来,说:“还得再往前走到果鲁巷。”

  宁安然略显迟钝地应了个哦,率先走在前面。

  周司远立即跟上,可没走出多远,他突然说:“你先往前走,我回去买包板栗。”

  宁安然犹豫了下,担心陪他回去会碰见那一家三口,便说:“那我慢慢走着等你。”

  “行,很快。”他说着风一样跑走。

  宁安然则继续慢腾腾地往前走,直到果鲁巷口,后面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她回头,一眼瞧见了蓝白校服的少年,还有他手里的甜筒冰淇淋。

  和小女孩一样的冰淇淋。

  宁安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甜筒,眼眶一点点泛起酸意。

  她慌忙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逼回眼底的热度。

  抬眼时,周司远已跑至她面前,手往前伸,说:“给。”

  宁安然垂眼,凝着甜筒上的白色冰淇淋,喉咙很紧地开口:“为什么买甜筒?”

  “不为什么啊。”周司远随意道:“就想请你吃。”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天气太热,冰淇淋已经开始有融化迹象,被四周店铺的灯一照,亮晶晶的。

  宁安然接了过来,说:“谢谢。”

  周司远把一张纸巾给她,提醒她:“小心,别弄手上。”

  宁安然嗯一声,大大咬了一口。

  冰凉甜腻的味道从唇齿间漫开,她转身往前,又咬了第二口,在甜味漫开的同时,她叫他:“周司远。”

  “嗯?”他偏头看她。

  她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前方的路,慢慢道:“真的很甜。”

  “什么?”周司远笑得狡黠,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周司远真的很甜?”

  宁安然咬了第三口,唇角慢慢弯了起来,说:“嗯,很甜。”

  甜筒吃完时,两碗香气逼人的馄饨刚好上桌。

  宁安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皮厚薄适中,肉馅紧实饱满,红油香而不辣,味道还不错。若真要挑毛病,就是肉馅里用来调味去腥的姜粒切太大,吃在嘴里难受。

  念头刚转过,就见对面的周司远剑眉往里拢了下。

  宁安然失笑:“咬到姜了?”

  他颔首,喝了口配赠的骨头汤。

  “你不吃姜吗?”她随口问。

  “不是。”他说,“只是,我做一般先捣成姜汁。”

  他做?宁安然讶然,“你会做饭?”

  “怎么?”周司远吃着馄饨,瞧她一眼:“不信?”

  宁安然摇头。她只是吃惊而已,毕竟他的样子不像会做家务的。

  然而,他却说:“我很小就自己做饭,大约……”

  周司远歪了点头,回忆道:“应该是6、7岁。”

  宁安然这下更吃惊。6、7岁?不是还在幼儿园大班或者一年级吗?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有的还在过家家吧?他就要做饭了?

  周司远还在回忆:“那时候我妈带毕业班,每天很忙,我姐……”

  这段时间老听提起这位姐姐,宁安然不由好奇,“你姐和你住一起吗?”

  他们这个年龄基本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宁安然只当这位姐姐是他的表姐或堂姐,谁想周司远的答案是,“当然,他是我亲姐,叫周书瑶。”

  “亲的?”宁安然略诧异。

  他停下,没什么情绪地说,“嗯,同父异母。”

  宁安然舀馄饨的动作一滞,既有一股揭人秘辛的窘然,更多的是对他们身上“巧合”的震惊,但她没有问下去。

  周司远似乎也并不想多解释,而是接上做饭的话题,“我妈那会儿太忙,我姐懒,就使唤我做……”

  “你姐多大?”

  “比我大7岁。”

  那不就是十三四岁?十三四岁岁的孩子使唤7岁的小朋友烧饭?这剧情怎么和他们排演的《灰姑娘》一模一样?

  周司远似是真有读心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悠悠道:“我可没灰姑娘傻,她给我钱的。”

  ?

  宁安然怔忡间,他已利索解决完馄饨,抽了纸巾擦了擦,再靠向椅背道,语气里有些小得意:“平时做一次3块,周末5块。”

  宁安然:………

  还真有经济头脑,知道双休日加钱。

  不过,宁安然感慨,“你姐挺有钱的。”

  “她零花钱多。”

  他语调轻飘飘的,不难推断出他们姐弟之间感情应该还不错。

  宁安然又舀了一个馄饨,听见他继续念着:“我妈不知哪里听来什么女儿富养,儿子穷养,她小学时每周就有10块钱的零花钱了,到了我就2块……”

  宁安然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问:“那现在呢?”

  “现在?”周司远耸肩,“都没了。”

  还没等她问为什么,他已轻描淡写地补上四个字:“我妈走了。”

  握着勺子的手一抖,馄饨啪地砸进碗里,溅起几滴红油。

  一些被她忽略的话如潮水般涌进宁安然的耳朵里——

  “我妈是老师,不过她现在不教书,在做别的。

  “她前几年身体不好,做了个大手术。”

  “周司远啊,他昨天半夜就走了,好像是家里人生病了……”

  所以,夏令营时他连夜赶回去,是因为妈妈生病吗?

  宁安然嗓子眼仿佛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艰难地抬起眼,望着波澜不兴的少年,半晌才硬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周司远瞧着她凝重的表情,“干嘛说对不起?怕勾起我的伤心事?”

  “不是。”宁安然摇头,却给不出抱歉的理由,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难过得紧。

  周司远抽了两张纸,越过桌子,替她擦掉桌前的红油,不疾不徐地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得了胃癌,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

  宁安然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听着他平静地讲述那段经历,切掉三分之一胃的周妈妈没法再工作,只能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卖部,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

  那时十七中边上有一帮小混混,仗着人多时不时去小卖部白拿东西,周妈妈怕惹事,每回都隐忍,不料有次却被提前放学回来的周司远瞧见。气得他抄起家伙就和那群人干了一架。

  “你一个人能打过他们吗?”宁安然担忧地问。

  自然打不过,但他不要命的样子把小混混们吓得够呛,恰好又遇见两个路过的特-警,混混们趁乱跑了个干净。

  那俩特警知道他们家状况后,生了怜爱之心,不仅放话罩着他们免了人来滋事占便宜,还免费教周司远擒拿格斗,以备不时之需。

  “难怪你上回在车上那么厉害,一下就制服了那个胖子。”宁安然说。

  周司远一扬下巴,“那算什么厉害,下回带你见我师傅,让你长长见识。”

  宁安然点点头,听见他接着道,“我妈在学校外面,开了几年小卖部后,癌症复发了。

  “她一直瞒着我们,直到夏令营的时候,她在店里吐血昏倒了,被送去医院,我才知道。”他把脏了的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篓。

  医生告诉他们,早在大半年前,母亲的癌细胞已转移到肠和肝脏,现在更是扩散至全身,手术并无意义,只能继续化疗和保守治疗,能拖一天算一天。

  心脏的抽痛越发强烈,宁安然没有勇气直视他,只能望着那团沾了红油的纸团,艰难地开口:“阿姨是什么时候走的?”

  “前年除夕夜。”

  除夕夜,万家团圆、欢聚喜庆的日子,15岁的少年却在经历至亲的天人永别。

  热意陡然涌进眼底,一滴泪夺眶而出。她忙低下头,生怕被他看见,她知道不该哭,可一想到少年跪在被白布掩住的母亲的遗体前,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啪嗒,一滴泪水砸到了腿上,在蓝色的校裤晕出一团深蓝的印记,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校裤上的水印不断扩大,宁安然不断压低头,下巴快到胸口时,一张纸巾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我早就不难过了,你怎么还哭了?”周司远蹲在她旁边,轻声问。

  宁安然拿过纸,压在眼眶上,哽咽得说不出话。

  周司远叹了口气,又塞给她几张纸巾,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别哭了,你再哭,我该想我妈了……”

  宁安然一听忙用了抽了抽鼻子,逼回汹涌的泪意,再用力拭干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不好意思。”

  周司远没顺着这话,只问:“吃饱了吗?”

  “嗯。”她连连点头。

  “那我们走吧。”他从下往上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故意道:“老板一直在看我们。”

  宁安然赧然,别开眼,“那我去付钱。”

  “我去。”

  他起身,却被她拉住手臂,“你请我吃甜筒了,而且,我说过请你饭。”

  周司远垂眼看了她几秒后,竟没有坚持,而是笑了笑说:“行吧,这顿你请。”

  宁安然霍地松了口气,刚才说出那话,她多么担心他会敏感地有别的想法,还好,他没有。

  然而,紧张感消散的同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于是,下一瞬,如被火烧着一般,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看着她逃也似地跑去付钱,周司远把手揣进兜里,轻笑出了声。

  ---

  从馄饨店出来,天色已暗,整条街上各色各样的灯牌全亮了起来。

  周司远侧头望着她被霓虹照亮的脸,问:“想再逛逛吗?”

  宁安然犹豫了下,摇头。

  周司远没意见,两人便顺着来路往回走。约莫走出十几米,宁安然突然道:“周司远。”

  “嗯?”他转眸向她,只见她半垂着头,盯着脚下的仿古石板,抿了抿唇,开口:“刚才我在麦当劳门口不是想吃冰激凌。”

  周司远未作声,而是安静地等待着她往下说。

  “里面吃甜筒的小女孩是我妹妹。”她顿住,默了好会儿,才慢慢抬起眼,转头,对上他的平静的视线,亦平静地说出四个字:“同母异父。”

  周司远眼里没有惊讶或猎奇,亦没有怜悯和同情。他只是静静地注视她,目光坦然镇定,却不冷漠,给予了她无声的力量。

  她弯了点唇,学着他口气,轻松道,“不过,我也不是灰姑娘。”

  “我爸妈是和平离婚,而且崔叔叔人特别好,对我和奶奶都很好。”

  周司远轻轻嗯了声。

  宁安然耸了下肩,转回头,接着往前走,并道:“他们其实很早就离婚了,很巧,也是五年级左右。但怕我接受不了,就一直瞒着我。”

  讲到这里,她稍停下,插了句别的话,“哦,对,你还记得吧,我爸是做海洋保护的。”

  “记得。”

  在那个漫天星辰的夏夜,在王辰问出:“队长,你爸妈是做什么?”时,少女骄傲地说:“我爸是保护地球的。”

  “保护地球?”关琦好奇得很,“那是什么工作?”

  “海洋保护。”少女扬起下巴,语气里难掩崇拜,“就是给地球治病。”

  “荣省有海吗?”关琦问。

  “荣省只有江。”

  关琦困惑地望着她:“那你爸怎么保护海洋呢?”

  “在海上啊。”宁安然瞥她一眼,眼里写着:这还用问。

  不过,她还是耐心解释:“他们会去到各种海洋工作,比如最近他就跟着科考队去南极了。”

  “哇。”王辰惊叹,看了看她,再看看周司远:“你们老爸都好酷,一个上天,一个下海。”

  少女笑嘻嘻地,高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地说:“那是!”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少在家,所以我压根没怀疑过他们早就不在一起。”少女语调平缓,“直到来江陵,见到了崔叔叔,后来没多久,圆圆就出生了。”

  周司远脚下微微一滞,似乎明白了那天在桃李苑,被问及她来江陵后有没有找过自己时她沉默下蕴藏的难言之隐。

  “宁安然。”他轻唤她。

  “我没事。”她打断他,借用了他的话:“我早就不难过了。”

  周司远微微拧眉,看见她牵了点唇说:“他们都还爱我,我知道。”

  周司远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心里还是像被刺了一下。下一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抬起手,覆上她的头。

  掌心下的少女轻轻颤了下,却没有躲开,而是说:“我爸昨天回江凌了,昨晚他说明天想陪我出去玩一天,可我妈和崔叔叔好早以前就说要我去青城山过周末。”

  她在他掌下仰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笑了下:“周司远,我两边都不想去,明天我们一起自习吧。”

  “好。”周司远摸着她的头说,“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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