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去见你
陆京燃的生物钟一向很准。
即使睡得少, 一般睡够四小时,也会准时醒来。
凌晨七点,窗外鸟叫得欢。
他混混沌沌地睁眼, 朝阳灿亮, 满园鲜翠的树影,在风中摇晃, 烘出一派新鲜的朝气。
他眯起眼睛, 被阳光刺得视线模糊。
窗户半开着,风缕缕泼进来, 空气清纯, 肺叶轮转, 每次呼吸都像一次完整的新生。
视野恢复, 陆京燃才感到浑身麻木,关节僵硬。
刚想伸个懒腰,手却碰上了一个带着温度, 毛绒绒的脑袋。
陆京燃惊愕地低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床上,腰间还挂着半截被单。
雪烟窝在他怀里,侧脸安静,唇色微红, 整个人看着又乖又软。
床上乱成一团, 陆京燃晃了晃头, 甩掉脑子里不太干净的东西。
他低眼,她蜷缩着身子, 像只毛绒绒小动物, 挨在他怀里, 他们像长在了一起。
脸抵着他的脖颈,呼吸间, 微湿滚烫的气息源源不断,熨过薄薄的T恤,磨得他心尖直发颤。
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他眼眶一烫,刚想落手抱她,眼神一怔。
手背上的伤口都擦了碘伏,还上了药膏,未干,微黏,触感并不是太舒服。
下颚的伤口也结痂,不疼了。
陆京燃像意识到什么,低头去寻,小姑娘肤白的指尖,沾了点深色的碘伏。
不远处床头柜,小药箱被打开,没放回原位。
她半夜偷偷给他上药。
这瞬间,陆京燃的心几乎快化成水。
要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
但她在他怀里。
陆京燃僵硬抬起麻木的手,轻轻将她拢进怀里,叹息一声,像抱住了这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他低下头去,两人距离拉得近,鼻息纠缠,深深盯着她。
这阵子,他将她养得很好,那唇瓣血色饱满,像夏日玫瑰殷红,柔嫩,似乎载不动一滴晨露。
她浑身都软,香气淌在空气里,很勾人。
他有些意乱情迷,鼻尖相抵,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他很想亲她。
他迷恋她唇瓣的柔软。
不过尝过一次,就让他流连忘返,梦里练习过无数次。
但不行,陆京燃强自克制住了。
趁人之危,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她本来就讨厌他,恨不得躲他远一点,现在帮他上药,不论是愧疚,还是其他,总归说明她心门开了个口子,开始愿意接受沟通。
他应该还有些机会。
反应过来后,陆京燃失笑,他竟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陆京燃凑近她,呼吸炽热,伸出两指,印在自己唇上,不过两秒,他伏在她侧颈,将滚烫的指腹轻轻蹭在她唇上,温柔缱绻。
他低声笑了,嗓子哑得厉害。
“盖个章好了,其他先欠着。”
他们肤色差异大,蜜色的手,白皙的小脸,绯红的唇,这三种色差反而冲撞出极端的欲.色。
浑身的火非但没下去,反而更横冲直撞。
陆京燃甚至坏心眼地想,如果他将指尖探进她嘴里,去翻搅,去挑.逗她的唇舌,这小混蛋应该也不会知道。
陆京燃很快撤开了手,再抱下去,他快自燃在这床上了。
他轻柔将雪烟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下了床。
他憋得浑身难受,急切地往浴室走。
很快,浴室传出了水声,开得大,哗啦哗啦,似乎想刻意掩盖什么。
-
雪烟很快也醒来了。
她半夜才睡,睡眠不充足,人也迷迷糊糊的。
洗漱完毕之后,就捧着杯水,在客厅发着呆,一整天都没精神。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
陆京燃将所有尖锐物体都收起来了,睡觉前,甚至会将厨房的门锁起来,玄关的门也加了把锁。
可人要是想死,方式是有很多的。
比如咬舌自尽,但雪烟神经敏感,很怕疼,割腕那次就让她印象深刻了。
那一头撞死呢?
也很疼吧,还不能一次性奏效,连死去都显得拖泥带水。
雪烟思绪飘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可怕。
她转头看着小庭院,思绪飘忽,很想念医院那片火焰兰。
要是能像它们绚烂一夏,生命短促如夏蝉,又有何不可?
雪烟将额角抵在扶手,沙发的皮肤皱了下,温水晃荡,淋湿她的锁骨,蜿蜒往下流,浸润吊带裙,她似乎一无所觉。
风泼进来,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蓬,迷了她的眼。
视野光影晃荡,对身历火宅,心陷悬崖的她来说,这人间也是如此,不过一片白茫茫、荒唐的水波光影。
永远是看不清方向的。
陆京燃洗完碗,出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她缩在沙发里,瘦骨伶仃,那张脸总是苍白微茫,不见往日的生气与笑容。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人间消失。
这一瞬间,陆京燃才回想起,陈念薇曾经冷冷警告过他的话。
——“陆京燃,你会受伤的。”
——“雪烟玩不起,你也抓不住她的。”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
对雪烟来说,活着,是一场死生战役。
想到这,陆京燃呼吸一滞,有种被海水溺毙之感。
有些生命,千里迢迢来人间走一趟,不满意,便只能沉默回去了。
如果从未遇到她,他可以像原来岿然不动地活着。
表面随心所欲,游刃有余,内里五味乏陈,悲观厌世,活得心灰意冷。
不眷恋过往,不期待未来,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可有可无的人间蜉蝣。
自从胡云真去世后,他早在城市里失去了心跳。
可现在,有人在人间无意为他点了盏灯。
她善良、干净、温暖,不过是对他笑了下,就成为他死灰生命中的一星萤火,照亮了凛冬。
人生是一程又一程的错过。
他终于找到血液里流淌的宿命,无论她爱不爱他,人生的天气如何,他都不离不弃。
陆京燃回过神,注意到她眼神的方向,“总看外面做什么?”
他总怕她想逃跑,在偷偷规划路线。
雪烟听见,侧头看他,“你喜欢花吗?”
陆京燃微愣:“什么?”
“有种花很像你。”
“什么花?”
陆京燃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说他。
男人像花,他失笑,真不讨喜的形容,换做以往,谁敢这么在他面前讨嫌。
但她说起来偏偏可爱。
真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雪烟没再说话。
陆京燃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揣测道:“昨天是想看花吗?附近有个公园,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
雪烟依旧沉默。
陆京燃并没有生气,很难想象,他早已习惯这种说话没有反馈的日子了。
她喜欢花吗?
他静静想着。
……
晚上,吃完饭,雪烟去洗澡了。
洗脸时,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陆京燃压低嗓音,似乎在和人说话。
她没多想,开了淋浴,水声四起,将那点声响也隔绝开来。
她动作慢吞吞的,思绪也像水草,飘飘荡荡的,不知飞哪去了。
好像醒来之后,不但是骨头,连思想也是生锈的。
折腾了半天,雪烟终于洗完了。
围着浴巾,走出淋浴间,伸手去拿挂着的换洗衣物。
目光触及某点,她动作忽地一停。
雪烟的睡裙都是周姨买的,昨天周姨还打电话过来,关心她的情况。
她不太说话,周姨就逗她开心,顺嘴和她说了件趣事。
雪烟出院前几天,周姨备了好多日用品,唯独忘记准备内衣裤了,还是陆京燃当天急急忙忙冲出去,精挑细选,买回来的。
啊……救命。
细想一下,都让人窒息。
雪烟攥紧手,脸涨得通红,都想找个地缝地钻进去了。
她根本没法想象,陆京燃挑女式内衣时,该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雪烟甩了下头,稳住乱七八糟的念头,将衣服换上。
等她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陆京燃正坐沙发上,桌上摆着两杯牛奶,还有一叠水果拼盘。
“过来。”
雪烟本来想回房间,被他一喊,只能停住脚步,用眼神示意,干什么?
“我东西不见了。”陆京燃漫不经心道:“帮我找一下。”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没有丝毫紧张。
雪烟终于说话了,“是什么?”
“U盘吧,太小了,不好找。”陆京燃扬了下下巴,神色不太自然,“帮我仔细找一下。”
“……哦。”
雪烟蹲下身来,在地板仔细梭巡着,生怕错过什么,又问:“U盘是什么颜色的?”
“和地板一个颜色。”
那确实难找,雪烟皱了下眉,准备再找找,又听见他说:“说不定落冰箱里,你看看。”
“好。”
但U盘怎么会落在冰箱呢?
她没细想,走到餐厅,打开冰箱门,眼神顿时凝住。
满冰箱轰轰烈烈怒放着红玫瑰,那烈火灼灼的红,发得喷薄欲出,迎目尽是猖狂,像凛冬后的早春从冰箱延烧出整个人间,天地都失色了。
洪荒般的寂静。
她没有任何反应。
陆京燃浑身不安,手垂在沙发上,攥紧,脉络分明的青筋都暴起,如主人般严阵以待。
他顺风顺水的前半生里,从未如此忐忑不安过,她会喜欢吗?
雪烟垂头,脖颈跟折断似的,静静看着。
还是没反应。
陆京燃渐渐松开手,微扯唇角,苦笑起来,弄巧成拙了。
“你买的花?”雪烟忽然问。
陆京燃头皮发麻,咳嗽一声:“嗯,我以为你喜欢。”
“送我的?”
“当然。”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的声线很低,像不落实地,虚飘飘的尘埃,透着不安。
陆京燃瞧她,心里一揪,声音哑得厉害。
“送你花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