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八·下)(1 / 1)

她身之潮 七穹烬 373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3章 (十八·下)

  “怎么了, 秋秋?怎么这样急。”

  秋沅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心腔里柔软又热烈, 催促着她踮起脚尖, 去抱他吻他。

  她的身体忽然攀上来,周恪非被撞得轻轻一跌, 但又很快把?她稳稳托住, 容纳进舒适安全的怀抱里。

  纤瘦的两只手腕, 勾缠到他颈后?, 目光中装着尚未倾诉的语言,很轻很慢地触到他眼底。

  周恪非觉得意外,对秋沅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困惑。但很快, 又涌起一股受她垂爱的欣喜。

  低眉敛目, 微垂着脸,将她接入更深的亲吻中。

  门什么时候在身后?阖上, 谁也?没留意。周恪非后?退几步, 陷进沙发绒软的靠垫里。

  上下位置顷刻调换,秋沅骑坐在他腿上,低头与?他两额相贴。热的, 微汗的皮肤,几乎连眼睫也?胶在一起。

  两只手捧住他凛冽的颌骨, 像从溪流中掬起一捧水。

  回来的路上, 短短几分钟。秋沅仔细梳理周芸所讲述的一切,已然明白?过来。

  周恪非对她的了解, 如?此细致通透。他太懂得她, 如?同懂得自己的呼吸。多年来他做了太多,从不往外吐露, 也?只是怕她觉得亏欠,怕她想要尽力补偿。

  周恪非离开体面光鲜的家庭,离开原本璀璨的人生坦途,走一条未知的荆棘遍布的路。他自己拥有的不多,但全部都奉献给她。

  却?不愿秋沅为此背负丝毫压力,所以瞒着忍耐着,再?苦也?吞下去,什么也?不让她知情。

  既然这样,那秋沅也?不说破,顺着他的意思,假装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终究是,不想浪费他的千般体恤、良苦用?心?。

  “周恪非。”

  “嗯?”

  “我想……”

  想什么呢?

  想鼓起失而复得的勇气,想再?次相信,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彼此想念,如?今他们再?也?不必分离。

  可是又总觉得,也?不用?赶得那样迫切,那样急。

  毕竟这一次,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秋沅生性坚韧,笔直向前走,生平少有懊悔的情绪。

  但后?来的她无数次后?悔过这时作出的决定。

  “想什么?”他问。

  久久等不出回音,周恪非又开口,音色低靡:“什么都行?。”

  “没有。没什么。”她没有说出口,脸贴下来,偎在他的心?前,轻轻说,“明天去蒋阿姨那里,别?开车了。”

  周恪非从善如?流,颔首应允:“嗯,好。都听你的。”

  薄唇亲在她脸上、手上,一寸寸的,像是啄食,眷恋又隐约贪婪。

  他的嘴唇被她的皮肤占据,用?眼睛在深深地笑?。

  于是第二?天,久违搭了公交车。对周恪非来说,是有点陌生的交通模式。

  秋沅看着他低头,认真?研究着车票的定价区间,双眼纯湛有光,竟然透出一种可爱的稚拙。

  她抿抿唇,不由会心?一笑?。

  从市中心?开过去,路途并不算太遥远,只是交通拥塞,还是用?了不少时间。

  车上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周恪非一手拉着吊环,一手空下来,紧紧给她握着。这一路上,他从没松开过她的手。

  今天的日光这样好,所有建筑都形状清晰、黑白?分明,从视野中慢慢向后?退去。

  秋沅本是看着窗外的,却?始终感觉到一股视线,黏在这边,动也?不动。

  是两个梳高?马尾的女孩子,十五六岁年纪,都穿育英的校服。

  两个人肩挨着肩,就坐在离他们最近的座位上,两双尚存童稚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周恪非看。

  从中学起,秋就知道周恪非是好看的。

  挺拔,整洁,礼貌,又英俊非凡,是对女生很有吸引力的男孩子。

  察觉到自己的注视被她发现,其中一个两腮迅速粉红起来。赧然半天,还是鼓起勇气,迟疑着小声问:

  “哥哥,你是……你是周恪非吗?育英的,那个,周恪非?”

  局限于他们几人之间的音量,但周恪非听得很清楚。

  他歪了下头,神情温和?,耐心?地回答:“嗯,以前是‘那个’周恪非。现在不算了。”

  另一个女孩子小呼一声,眼仁晶晶亮起来:“真?是你!育英没人不认得你。就那几个老班,天天拿你教育同学。说什么,你以为你是周恪非呀。还有什么,你要是周恪非,我肯定不会骂你……”

  听到这里,他淡淡笑?了。公交车微微颠簸,将笑?容摇得悠远而模糊。

  “不要再?有第二?个周恪非了。”他说。

  两个女孩不认识秋沅,但嘴里甜甜的,连声叫她“哥哥的女朋友”、“漂亮姐姐”。

  虽然知道还并非如?此关系,但他和?她都没有出声否认。

  公交站设在河边,两个人从人群里穿行?出来,携手下车。

  多年过去,河边长石凳替换成了木料,又经过翻新,刷了曾清漆,下方隐隐透出树纹。

  夕阳落上去,在木头的痕裂里溃溢开来,影影绰绰,是光的肌理。

  两人看在眼中,都有些惘然,似乎不约而同回到了过去。

  蒋阿姨还住在当?初那个老房子。

  年头太久了,楼体外立面已经剥蚀,蛀满瘢痕,像一颗龋坏的牙齿。

  小区绿化区域不少,因?为常年无人打理,长成满目荒杂的秃黄。空气缓慢流动,卷起落叶和?草丝,茸茸乱乱混作一团,形成风的纤维。

  楼下走着个女孩,也?穿育英校服,背着书包低头前行?。

  后?面跟了个男生,没走几步,就去扯她书包带子。

  那女孩回头,一双长眼瞪开了:“你别?跟着我,我说过了!”

  男生脚步停下,声音却?没停:“蒋容融,你玩儿老子?”

  秋沅认识这女孩。

  她走得快了一点,上前去到女孩身边:“这是你朋友么?”

  “不是。”蒋容融摇头,凉凉地瞥那男生一眼,眼神很冷静。

  男生眼见有大人出现,悻悻走开了。

  蒋容融沉默着,带他们上楼。拿出一把?旧钥匙,吃力拧开几近锈坏的门锁。

  蒋阿姨的女儿早年意外离世,留下年仅一岁的蒋容融无人照料。父亲另娶他人,也?不愿带个拖油瓶,就交给蒋阿姨抚养。

  眼下,蒋阿姨正在做饭,听见有人回来,扎煞着沾满面粉的双手,从厨房探出头张望。

  “容融赶紧来帮忙。我得抓紧时间做饭,你妈妈快回来了……”

  蒋阿姨罹患阿尔兹海默症多年,前期恶化得厉害,好几次把?秋沅和?蒋容融当?作陌生人,想报警来抓这些“闯入者”。

  最近这段时间,病情倒是趋向平稳,也?可能是没有太多坏下去的空间了。只是偶尔会忘记秋沅,也?会频繁觉得自己的独生女尚在人世。

  她视线路过秋沅,一时没认出来,有些困惑的样子,最终停在周恪非脸上,却?蓦然变了脸色。

  “好孩子。我认得你,好孩子……”

  蒋阿姨忽然从厨房走出来,掌心?在围裙上搽抹两下,就去握周恪非的手。

  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认得周恪非?

  秋沅只当?是蒋阿姨发病,神志混淆不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去厨房关了灶台炉火,和?周恪非一起细心?地安顿好蒋阿姨。

  蒋容融靠在斑驳脱落的墙裙上,冷眼看他们良久,自顾自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在餐桌上做起作业。

  她是个孤僻不合群的女孩,从没有朋友来家里做客,也?不与?同学结伴而行?。秋沅偶然抬眸望她,总是想到以前的自己。

  习题册的夹页中,忽然掉落一张海报。

  一眼就能认出,是周旖然所在的那个乐队。

  说是海报,不如?说是自制的切页,裁自免费发放的宣传册。

  蒋容融马上弯腰捡了起来,吹拂去上面的灰尘,很是珍惜的样子。

  秋沅没什么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以往来的时候,很少与?她交流。眼下想说些什么,意外嘴里有点发钝。

  “你喜欢这个乐队么?”秋沅问。

  蒋容融从习题册中拔出目光,抬起脸来。

  “我喜欢这个主唱,易燃。她很酷。”

  说起偶像,她忽然健谈,那种隐藏着小小快乐的语气,又重新回到清淡的嗓音里,“他们马上要开演唱会,门票不到一小时,全卖光。……还好买不到了,如?果?还有余票,又付不起钱,肯定是要比现在更难过的。”她嘟囔着,不安地说。

  “很想去看么?”周恪非问。

  他的声息不重,跟低垂的光线一样,温柔而昏暗的。

  接着,他对蒋容融说:“如?果?秋沅姐姐也?愿意,我们就一起去,好不好。”

  光线那么弱,辨不清周恪非此时的神色,秋沅却?感知到他在看她。

  他很细致,又贴心?,轻和?地对秋沅解释:“还没和?你分开,就想要下一次约会了,秋秋。”

  -邮件02-

  亲爱的女士: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写下这封长回信。我的生活其实正在变好,或许吧。或许没有。

  对于您的担忧,我多少有些理解。我没有太多知觉,甚至也?感觉不到特殊的悲伤和?忧郁,可能是因?为这些情绪如?同饮食呼吸,已成每日常态。

  以您所从事的职业,应该见过许多了,肯定明白?这样的状态。不对劲,上一封来信里您这样说,而我自己其实是非常清楚的。

  关于寻求帮助——谢谢您的建议。但是不行?。

  上一封邮件我谈到,时隔多年,我与?秋终于又回到彼此的生活里。

  一次偶然的契机,我听到我的朋友苏误会我和?她是恋人关系,而她很快否认了,态度非常坚决,想来是并不打算与?我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和?瓜葛。

  这是她的权利,也?是她应该做的。

  我是不是忘记说?她现在有男友。关系稳定,应该在一起很久很久了。我离开的那十年岁月里,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是中学时代就缠着她的那个男生,成叙。他们起初是如?何重逢的,我不得而知。

  只知道他比我有过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

  而我如?今的身份,我和?她的关系……我从来不敢仔细去想。

  只知道我开始想要更多。

  可是秋真?的需要我么?

  这又是另外一个,我不敢碰触的问题。

  如?果?我像您所建议的那样,去医院寻求药物干预、或者找到心?理专家进行?治疗,她会发现端倪,也?可能念及旧情,把?天平向我倾斜。

  我不想破坏她的人生。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哪怕因?为我产生一丝破碎和?一寸偏倚,我都会更加痛不欲生。

  只不过,您的猜测十分准确,我有时候的确想要伤害自己。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在里昂的那一天,原本约好的面谈推迟了一个月,我终于又一次走进咨询室。您看到我的左手还被支架固定着,很是吃了一惊。

  当?我告诉您那场劫案的始末后?,您虽然竭力保持专业,克制住神情最微毫的变化,但我仍能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来,您是在为我感到可惜和?怜恤。

  其实这没有必要。恢复的过程当?然漫长而痛苦,一开始是疼,从手指钻进心?里,疼完了变成痒,痒在每一粒细胞、每一根肌肉纤维里面,是重新融成骨架皮肉的过程。

  可是我有种麻木的痛快,像是一口气撕下一块新痂,暴露出湿红的里肉来——原谅我可能的词不达意,只是我现在法语实在生疏,想象不到更多形容。

  身体上的疼痛,创伤,折磨,竟然减轻了我思想里罪恶的负重,让我得到一些松脱和?喘息。

  如?果?最后?我没有应允那个出逃的决定,如?果?我没有参与?进她的人生里,如?果?我没有长久地注视她,如?果?最初我没有与?她相遇。

  绵长的抽拉着的痛苦,在精神上刻出印痕,无可名状。

  昨天我遇到一位故人。是那位长久地照顾过秋的社区阿姨,姓蒋。

  好孩子。她握着我的手,一对浊眼,声音也?不清透,囫囵含混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好孩子……

  蒋阿姨只能说到这里,更多的细节,她无法顺利回忆。

  正因?如?此,秋以为蒋阿姨只是记忆混淆,认不清人了。

  她并不知道,蒋阿姨和?我曾是熟识的。那是当?初在里昂我没有谈到的地方。

  秋车祸昏迷后?,我不是住在医院陪护床上,就是住在她的家里。

  如?果?您还有印象,她的妈妈心?智并不成熟,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也?需要有人照顾。

  她的父亲卷走所有赔偿款,得知了秋的病情,又想一劳永逸甩掉所有麻烦。

  所以他打算卖掉房子,换成现金远走高?飞,一个人过上好生活。

  很快他父亲找来的人就上了门,他们的目的是把?秋的妈妈赶出家门,清空房子,好用?来出售。

  这是她的家,她的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拥有的两样东西。我想要帮她守住,您应该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一场激烈的冲突。我们寡不敌众,我只能尽力保护好秋的妈妈。

  我额头上的伤疤是当?时留下的。

  而蒋阿姨,是送我去医院的人。

  如?今她罹患的阿尔兹海默症,却?恰好为我保守了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