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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万人迷竟是我自己 骊逐 9033 汉字|4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55章

  潜逃两年多的代宗菏在半年前被捕入狱, 激起社会轩然大波。

  警方出了蓝色通报,开了一场官方发布会,解释着这次跨国办案的流程。

  黎潼的名字出现在发布会的短暂一瞬。

  王琛警官严肃说:“我们的一位同事提出建设性意见, 为办案组的进?度提供助力。”

  他没有让媒体过多关注年轻同事,提及名字, 迅速掠过, 以免影响到?新?入职警员个人——媒体善于“捕风捉影”, 黎潼私下与办案组吃饭时,说自己不太想出名。

  “我不喜欢被别人议论。”

  有着明亮、漆黑眼珠的年轻女警, 短发齐肩, 眉眼疏朗,轻声道。

  她实在漂亮,餐厅灯光下, 皮肤温润, 眼睫浓长, 泛着漫不经意的迷人,语气清澈慵懒。

  在职和陌生人打交道时,黎潼莫名有着超乎年龄的可信赖感——彤姐美名曰“冷脸俏警花的威慑力”,即便是最?难缠的泼皮无赖当事人,看?到?黎潼也总是讷讷无言。

  私下里和朋友们相?处,那种淡淡的疏离感涌出。只有在笑的时候, 冷淡席卷而空, 温柔起来。

  入职一年,好几个新?来的实习警察给她发送暧昧信号。

  行业内“双警家庭”不多, 大多数警察考虑的婚姻伴侣都是时间充裕、体制内的公务人员。

  追求者具体心思如何, 是否见色起意,一眼就能?看?破。

  黎潼毫不婉转, 选择拒绝。

  代宗菏潜逃抓回后不久,办案组邀她吃饭。席间,说完案情?,他们喝了点酒,王琛问:“黎潼,你今年多大?有对象没,要不我给你介绍个?”

  同住一个小区的彤姐忍俊不禁,没开口插话。

  黎潼坦然道:“有男友。”

  一块出来吃饭的某个年轻男警露出失落表情?。

  王琛暗戳戳地看?了眼桌上的年轻人们,清嗓两声,转移话题,开始八卦,从黎潼的男友是哪里人,到?她这几年有没有结婚计划等等。

  成年人的饭局上,要么谈工作,要么谈生活。

  黎潼自有一套社交手段。不愿说的,便坦然、明晃晃地跳过这个话题,谙练明达,从容应对。

  纵使?太过直截了当,某一瞬叫人噎住,之后再想起,也只能?反省自己是否太过冒昧。

  这种“年轻人”的社交手段,从不内耗自己,让年纪长些的同事喟叹之余,不免倾佩。

  ……

  聚餐吃饭的目的是感谢黎潼当初提出的“思路”,帮助办案组及时发现代宗菏的踪迹,顺利抓捕回国。

  了结这桩案子?,是今年难得?的好事。

  饭局结束。

  同事们招呼着没喝酒的送喝酒的回家。在场的基本都沾了点酒,不胜酒力的几个年轻人面色酡红,倒是喝了几瓶白加啤的黎潼瞧着淡定,脸还是素白美丽,一双眼眸沉静。

  王琛叼着牙签,正要说他找了代驾,有谁要坐他车没?

  下一秒,他骤然看?到?彤姐脸上露出微妙、看?到?毛茸茸小狗的表情?。

  同门师兄妹,交情?不浅,看?她这架势,知道有什?么好玩、好看?的。

  王琛好奇地张望看?去?。

  这一张望,就被餐厅门口,阔步走进?的漂亮青年吸走注意力。

  穿着亚麻衬衫,深色运动长裤的男人,五官清冷淡漠,一双眸子?漆黑幽静,如山泉冰寒。他在餐厅人群中迅速捕捉到?他们这一桌,旋后,抬步走来。

  漂亮青年开口:“你们好,我是黎潼家属。”

  彤姐笑眯眯:“来接她回家啊?”

  他露出一个稍含腼腆的笑容,来时匆忙,身?上甚至还沾了点猫毛,袖口的扣子?没有扣好,松松地露出一截冷白手腕。

  黎潼笑了。

  她极罕见地在同事们面前露出这样放松、柔软的情?绪,浓密眼睫扬起,那一双明亮的、深邃的黑色瞳孔被笑意、爱意浸染。

  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王琛看?到?那个漂亮男人耳廓微红。他牵住她的手,朝着一桌警察们礼貌客气地询问:“我俩要回家,有谁要搭顺风车吗?”

  那个对黎潼有暧昧心思的男警察终究是不甘心,“咳,能?载我一程吗?”

  “送我到?地铁口就行。”

  他喝了酒,未免没有借着酒大胆行事的意思。

  王琛几不可察地叹息摇头。

  漂亮青年爽快应下。

  他完完全全将他当作是“女友的同事”看?待,不露出多余表情?,善于察言观色的警察们愣是看?不出丁点异样。

  应下时,黎潼顺手捏着他的手腕,将那一枚扣子?扣紧。

  只在这一刻,他柔软眉眼,与她十指交扣。

  他们仨是最?先离开的,留下的警察们面面相?觑。

  彤姐不赞同道:“小迅这性格不太好。”

  “我从一开始就和他说了,黎潼有对象。不知道他在犟什?么。”

  王琛:“喝酒喝蒙了,觉得?自己要鼓起勇气追爱呗。”

  他琢磨半天,也不客气,点明道:“黎潼是个人才,这次案子?有她帮忙,之后升职快。”

  “再来就是,黎潼不管是哪方面条件都不错。”这种条件优越的女性,不缺钱财,不缺升职的那点工资增长,很容易被心怀恶意的亲近人利用。

  “你要说他没这心思,我是不信。”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早就看?出那个年轻男警察心里冒着什?么念头。

  有纯粹的爱慕,亦有利益上的渴慕。

  “夫妻同行业”里某一方升职机会让给对方的情?况,不说全都是,但起码有过——这样的操作属私企多,可体制内,也不是不能?实践。

  有点门路的,打过招呼,情?侣/夫妻间默认同意的,某个功劳就悄悄地落在另一人头上。

  这种不法行为,屡见不鲜,屡禁不止。

  彤姐叹息:“千说万说,还是得?自己有本事。”

  王琛的警衔是自己实打实办案立功出来的,自然同样看?不起这种想走“后门”,走捷径的人。

  他撇了两下嘴,见代驾还没来,兴致勃勃,聊起黎潼的对象。

  “那个小伙子?长得?真是俊,看?着和黎潼很有夫妻相?。”

  彤姐知道得?更多,黎潼实习期间,她们俩住上下楼,有时就能?看?到?段暄山提着菜上楼。

  她知道他是黎潼的对象,客气问候,家常话唠几句。

  得?知他出差路过嵘市时,会来女友家里住几天。

  女友工作辛苦,他趁她还在单位时,去?菜市场买点菜,下厨给她吃。

  彤姐问人时很有技巧,她们这行业的总有点话术,仅从几句回答就能?大致窥见对方的性格、为人处世。

  段暄山回答时,语气平淡,不以为意。

  没有认为自己“为女友下厨”是一件多伟大、多了不得?的事。

  彤姐夸他:“男人会下厨,挺少见哈。”

  他的回应是一个微妙、平静的凝眸,旋后,轻声答:“这很正常。”

  关于“男人下厨”的话题就尴尬地止在这里。

  段暄山没有要听?她继续夸人的意思,她觉得?稀奇——恰好,嵘市所在的省是全国内较为典型的“重男轻女”省份,大部分男性不被教导着做家务,成年后亦是不会主动去?做。

  愿意下厨给爱人的男性不是没有,只是,太难见到?他这样的。

  ——是极正常的男性。

  ——这种正常,恰好区别于某部分“不太正常”的男性。

  彤姐从回忆中抽身?,对师兄王琛道:“确实是长相?俊。”应了他这句,继续说道:“性格也不错。”

  王琛直起身?,师妹这评价倒是少见。

  “细说听?听??”

  彤姐三言两语地带过段暄山“洗手作羹汤”等细节,拍桌感慨:“我们当警察的,不就是缺这种伴侣嘛!”

  行业内“双警家庭”少,正是因为警察这个职业太过忙碌,无法顾全家庭,需要有“警嫂”来支撑家庭的运转。

  已婚男警察们不免呛咳,面露尴尬。

  彤姐单身?至今,正有她是“干外?勤”的缘故。

  外?勤女警太难顾全家庭,她曾谈过几任对象,都在对方强硬要求她转内勤下,谈不拢,最?终散了。

  私下里,彤姐问过黎潼,她将来的职业计划如何。

  黎潼斩钉截铁告诉她,她会选择做“干外?勤”。

  说时,那般自信平静,完全没有家庭之忧。

  彤姐在见到?段暄山后,终于明白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

  刘迅坐后排,胸膛心脏咯噔乱跳。

  离开餐厅,前往停车场,坐顺风车前,他没想到?女同事的漂亮男友的车是落地近百万的奔驰。

  段暄山给黎潼拉开副驾车门后,看?她系上安全带,问他:“是哪个地铁口?”

  他的脸色空白被漂亮男人捕捉到?。

  段暄山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平静等他答复。

  好半天,刘迅回过神,面红耳赤道:“就榕三地铁口。”

  直到?上车,他还是有点慌。

  刘迅自觉眼力过人,看?到?段暄山的第一眼,本能?觉得?他是那种“漂亮外?表”“没啥内涵”的小白脸——他知道黎潼挺有钱,单位里几个熟悉的前辈提过一嘴,说她居然能?吃得?惯食堂餐,出差时什?么盒饭都能?下得?去?嘴,完全不像是个“富家千金”。

  这是纯然的赞许,淬着敬佩与感慨,不带任何阴阳怪气。

  刘迅捕捉到?“富家千金”这个词。

  男人的大脑有着劣根性,他涌动着贪慕富贵的念头。他托人查了下,没查到?太多,但大抵知道,黎潼的家庭条件相?当不错。

  餐厅初见,他第一直觉是“他是小白脸”。

  到?停车场,他开始犹豫,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

  上了车,车开了几分钟,他确认美丽女警同事的男友身?价不菲。

  主驾驶上开车的漂亮男人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出差事宜。

  其中,提到?一个“京市会议”的行程。

  这个行程属国际联合项目的商谈,全国范围内各行业顶尖人物都被邀请前往。

  刘迅听?得?发愣。

  结论确凿无疑。不管黎潼男友的职业是什?么,他都有资格参与那个“京市会议”,个人身?价必定卓越斐然。

  他咽下喝昏了酒,想要壮胆来点“雄竞”的勇气之言。

  开始庆幸,自己没说蠢话。

  快要到?达地铁口时,段暄山冷不丁问了刘迅一句:“你和黎潼是同单位吗?我之前没见过你。”

  语气相?当平和淡然。

  黎潼坐副驾,她轻柔抬眸,望向段暄山的侧脸。

  他察觉到?,微不可见地冲她弯唇。

  刘迅结结巴巴:“我、咳咳,我是刑侦的,今年刚考进?来。”

  代宗菏的案子?他压根没碰过核心案宗,入职时,案子?都被单位前辈们解决。

  是他得?知黎潼这个“条件优越”“脸蛋美丽”的适龄警花,心有妄念,故意熬到?单位同事们快下班,蹭到?这个饭局。

  段暄山极稀罕地,超刻薄地“噢”了一声。

  向来清冷有礼的男人,很少表达出对某人的不喜。面对黎潼的警察同事们,他更是克己复礼,审慎端正,不愿给伴侣丢脸。

  “实习期还没过?”他轻飘飘地“噢”完,又来这一句。

  刘迅傻眼,被这状似“促狭”,实则“刁钻”的言语说得?无地自容。

  黎潼忍笑。

  她瞧出他的醋意。

  为了保证在其他熟人同事面前的“懂事乖巧警夫”形象,段暄山硬是忍到?只有“敌意对象”的场合,开始怪里怪气、夹枪带棒地说话。

  刘迅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亦没有解围的意思。

  倘若是想要维护单位同事关系的,恐怕这时候就要开口含糊过去?。

  黎潼当然没这个想法。

  她望着大道上簌簌摇动的树影,江边的行人夜跑,几个年轻人骑在单车上,撒手迎接风的鼓涌。

  地铁站到?达,车停在道路边。

  刘迅面色青白,尴尬地冲他们道别。

  黎潼稍抬眼皮,在他关上车门时,声线飘悠,徐徐说道:“我是这几年单位里个人条件最?好的适龄女警察。”

  刘迅木了。

  她不留情?面道:“小迅,大家都是明眼人。急功近利,谁都看?得?出来。”

  他灰溜溜地走入地铁口。

  段暄山面上的情?绪还有点残余。

  他趁热打铁,故作公正,严肃道:“这个男同事心肠不好。”

  黎潼大笑。

  车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还没驶入大道。

  她和他对视。

  段暄山轻轻叹息,深深看?她。

  他咕哝着,饱含爱意地问:“刚才你看?到?我,说我今天穿得?很好看?。”

  “嗯,非常好看?。”

  段暄山骄傲起来,像是一只舒展尾翼被心动对象看?到?,不免耀武扬威的漂亮孔雀。

  他性情?冷淡,这种骄傲自得?落在他身?上,难免有种可爱兴味。

  黎潼闷笑。

  她嗅到?他身?上很淡、很清爽的气息,像是盛夏酷暑时冲回家里洗完澡后的味道。

  很小的时候,林建刚偶尔没有那么混蛋,愿意掏出几角钱给她出门玩闹,黎潼会用那几角钱和街角巷头的玩伴买上“拍拍卡片”。

  趴在青石板路上,手掌拍得?通红,玩得?不亦乐乎,玩得?浑身?是汗。

  傍晚回家,她蹑手蹑脚地钻进?厕所,用被夕照晒得?暖烘烘的自来水洗上一个清爽的澡。

  黎潼用指捏住漂亮男友的下巴,在他微有错愕,极其信赖地顺从时,亲上他柔软、温暖的唇。

  她亲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睫颤动,胸膛起伏。

  分离时,她依然依依不舍,神采奕奕。

  拍他大腿,发令指挥:“回家!”

  段暄山:“……”

  他眼神发直,好半天,点火开车。

  车速平稳驶向住所。

  黎潼听?到?车窗外?,这个点仍在外?头热闹走动的行人声、犬吠声,嗅到?烧烤烟熏味、奶茶蛋糕甜香……

  一派温馨和睦的烟火气。

  醉意这时悄然升腾。

  黎潼扭头看?向段暄山,她想到?什?么,眼眸亮亮,说:“暄山,我有没有说过,我特别喜欢你为我精心打扮的样子??”

  不为别人,只是为她。

  临近家,段暄山将车平稳驶入停车场车位。

  他这才松懈精神,伸手去?触她微热的脸颊,“没有说过。我现在听?到?了。”

  “我当然只会为你精心打扮,也希望你不管多久,都会喜欢我的样子?。”

  黎潼听?出他难得?袒露情?感的言语背后,悄然藏着的“年龄差”焦虑与担忧。

  她望着他那张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清冷俊俏脸蛋。

  “当然。”

  黎潼翘起鼻子?,得?意洋洋道:“你是我们单位里最?漂亮好看?的男性家属。”

  段暄山舒展眉眼。

  “我将为此,长期努力。”

  =

  黎漴三十岁生日?刚过没多久。

  他接到?黎娅的电话。

  刚接起时,他本能?觉得?不对劲,就要挂掉。谁料这个陌生号码传来她近乎疯狂、嘶吼过的声音:“哥哥,哥哥,我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心脏冻结。

  黎娅的声线在这一刻,骤然变成他在梦境中听?到?的那般甜腻。

  空气奶油蛋糕上最?薄的一层糖霜,咀嚼时只有浓烈的甜,吞咽时有若无物。

  虚浮、空荡。

  “我们本应该结婚,生可爱的宝宝,像爸爸妈妈一样,做个模范家庭。”

  “你会挣很多钱,我们家的公司会变得?很好,爸妈会很欣慰,很高?兴——”

  她喋喋不休,如同破了的水龙头,涌涌不断地宣泄。

  “我本该登上舞台,成为江市首席,上节目,微博粉丝量超过五百万……”

  黎漴忍不住出声打断:“你疯了吗?”

  “说什?么胡话?”

  黎娅静了一秒,下一瞬,她压抑着尖利声线,喑哑阴森道:“哥哥,你不觉得?这很美好吗?你不觉得?这是我们本该有的生活吗?”

  黎漴想到?30岁生日?前十小时,他在群魔乱舞的酒吧里做梦,梦到?的画面。

  他面无表情?:“神经病。”

  黎娅号啕大哭,大放悲声。

  她语不成句,“我做了个梦,哥哥,我梦到?了——”

  黎漴终于可以确定他做的梦并非偶然。

  他近乎窒息地听?着黎娅絮语呢喃,疯子?一样,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我觉得?那本该是我拥有的生活。”

  “我本该……”

  她还想再说。

  黎漴冷冷打断。

  “你本该是林建刚、陈芳养育长大的女儿。”

  这句话彻彻底底让黎娅失神、失声。

  她抽泣着,痛苦道:“可我被爸爸妈妈养大,我就是黎家的女儿!”

  “那是你偷来的。”

  放在七年前,他绝对不会如此狠心开口对她说。

  黎漴恍惚起来。

  他这时候才想起,今年是黎潼认回黎家的第七个年头了。

  第一年,黎潼和他们过了个“十九岁生日?宴”,应付着将黎家“真假千金”的逸闻后续控制在黎家人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不喜欢他们,他只是那个勉强还算能?被接受的兄长。平素里被拉黑的次数数不胜数,他甘之如饴地接收她的负面情?绪,心中有着期待,认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第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潼潼复读、高?考。

  陈芳出现,各方面地恶心着黎家。

  再后来,黎娅摔断腿,休学;黎娅试图爬床,失败,勉强复学;黎娅狼狈退学,开始复读。

  时间轴以“黎娅”为中心,划分出前后左右。

  七年时光。

  潼潼顺利毕业,如今是工作的第二年。

  黎漴曾去?嵘市,于省直单位外?的咖啡馆坐了几小时。借着一杯咖啡,拿了个笔记本电脑,支在桌上,故作白领,实则是为了看?看?上下班的妹妹。

  警察基本都是在单位里换上制式服装。

  黎漴因而有幸看?到?穿着日?常服装的妹妹。她和绝大部分同龄女孩一样,喜欢穿好看?的衣服,职业规定不可以染彩发、戴首饰,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皮肤雪白,乌发及肩。

  深秋时节,她穿了一件驼色高?领针织衫,一条面料硬挺具有垂感的阔腿裤。

  黎漴望她,久久出神。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潼潼还是不喜欢“清新?纯真”“柔软无害”的时装风格。

  ……

  黎潼的人生在七年的后五年里,基本不再主动与他们重合。

  楚朱秀定期给她的卡打钱,以做大学生活费;黎振伟同样如此,许诺要给她买名车、黄金地段的房;黎漴时不时地关心她的学业、生活,每逢生日?、节日?,寄去?礼物等等。

  她保持着叫人心碎的态度,冷漠地瞧着黎家的热闹,毫不客气地嗤笑。

  思及此,黎漴喉头发涩。

  电话里,黎娅的声音高?低起伏。她陷入情?绪漩涡,无法自拔:“什?么叫做‘我偷来’的?我也是被抱错的,我也是受害者!”

  “你们谁都在怪我,怪我不该抱错,那是我愿意的吗!”

  黎漴打破她的虚伪:“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回到?你家去?呢?”

  黎娅噎住。

  然后,她恨道:“哥哥,你当初和爸爸妈妈一直告诉我,我就是黎家的女儿,你们一定会把我当做‘女儿’‘妹妹’看?待……”

  “那你做的梦算什?么?”

  黎漴忽的笑了。

  他开口质问,何尝不是在质问自己。

  为那个令人作呕,也许存在过的“兄妹乱=伦”“豪门童养媳”的事实。

  “你当初爬上我的床是为了什?么?为了做兄妹吗?”

  黎娅说:“那是为了‘亲上加亲’——”

  她说到?这里,心虚起来。转念想到?“梦境”,又理直气壮,觉得?现实太过不可理喻!

  同样是她和黎漴。

  凭什?么“梦境”中的自己可以和哥哥结婚生子?,接受父母的真诚祝福?

  她怎么也想不通,死命深究,总算察觉出现实与梦境的差异。

  “黎潼。”

  黎漴心一沉,他听?到?电话里黎娅呜咽道:“她为什?么不爱爸妈?不爱你了?”

  “她要是爱爸妈,爱你,我觉得?、我觉得?我就能?够像梦里一样。”

  “替代她。”

  “杀死她。”

  “然后,好幸福呀。”

  她疯魔的话让黎漴吞声饮泣。

  他终于知道,梦境过后,留给他的除了痛苦,还有这样一个被黎娅挑明的事实。

  他迟迟不敢告诉自己,不敢掀开疮疤,不敢去?嗅那黑痂下厚厚涌出的恶臭脓液。

  ——如果潼潼爱他们,那她一定不会得?到?好结果。

  ——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他们会居高?临下、毫不在意地看?她捧出珍贵无比、闪闪发光的爱,然后说一声,“还是娅娅聪明懂事,乖巧可爱”。

  那个梦境里,手术室门口的楚朱秀难道是真的半点不在乎黎潼吗?

  恐怕不是。楚朱秀十月怀胎生下的血肉,得?知可能?有性命之忧时,她心中一定滑过几分不安和焦虑。

  只是,相?较于她给黎娅的,那太少了。

  黎娅摔破脚时,楚朱秀会担忧到?眼含热泪,亲自联络骨科医生,只为了让她的腿恢复如初。

  那甚至不是多大的伤口。

  黎漴在“梦境”里见过,黎娅抱怨着妈妈的大惊小怪:“我就是没穿袜子?,她就觉得?我脚要受凉。”

  “黎漴”笑着回:“妈爱你。”

  那个黎娅,和“黎漴”上床做·-爱的黎娅,甜甜地笑,眸子?里映出青年的身?影,“你也爱我,对不对?”

  ……

  黎漴胸膛中涌动着酸水。

  他想,他一直在想。

  他总也想不明白,那个自己怎能?心安理得?地睡在黎娅身?边。

  他不觉得?恶心吗?

  电话还没挂断。

  黎娅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和黎漴联系上,她贪婪地想要再多说几句。

  起先是爸妈温和警告过,不许她再动坏心思,影响到?黎漴;后来是楚朱秀厉声,明令禁止,要求她忏悔,要求她承诺再也不要靠近黎漴几米之内;最?后,是陈芳被捕。她被楚朱秀怀疑和亲生母亲私下勾结作恶,楚朱秀平静告诉她,黎漴已经拉黑她所有联络方式,建议她不要自取其辱,觉得?还有一个家人可以依靠。

  黎潼工作的第二年,黎娅和她一样,都是26岁。

  黎潼已经有了极其体面、很有派头的工作。

  黎振伟提起她,便是满面春风,“我家女儿出息啊,现在在公安厅工作!”

  黎娅第二次复读失败,比第一次复读的成绩、排名还要差,只上了专科线。

  她本已不想再复读,想要直接上专科。

  偏偏,开学之际,江市代鹤杀妻案的犯人被捕回国。

  这在全国引发轩然大波,案件发生地点江市更是如此。

  上流圈子?里沸沸扬扬着这桩案子?的细节,人人都在八卦“杀妻案”的前后始末。

  然后,官方新?闻会上,发言人提到?“黎潼”。

  哪怕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会后,记者试图追问会中提及的“提供建设性意见”的警员,官方代表发言人只是摇摇头,阻止媒体继续探寻。

  互联网平台上各大媒体如官方想要的态度一样,不提那个警察。

  但江市人,尤其是上流圈子?里的,讨论起曾经谈过生意的“代鹤老?总代宗菏”,不可避免地要说起“黎潼”。

  “就是黎家那个刚认回来没几年的闺女,当警察立的第一功就是抓到?代宗菏。”

  “牛逼!”

  “这脑袋怎么长的,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有人怀疑是不是黎家和代宗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络,涉嫌违法。

  立刻有人反驳,“屁个内部消息,要是有什?么内部消息,我看?黎振伟第一个抓进?去?。”

  “这倒也是……”

  说来道去?,前后几月。

  黎娅高?中时代认识的江市富家千金们都禁不住津津乐道,还有几个发微信来敲她:“听?说你家黎潼在代宗菏这个案子?里出了不少力,有没有什?么八卦可以说说的?”

  亦或者,“人在吗?能?不能?发个黎潼的名片给我,我想认识下她。”

  曾经在校内对她冷眼以待,看?不惯“校花”黎娅的招摇做派,高?中毕业出国去?现代舞蹈学院深造。如今在国际舞团小有名声的某位千金小姐,甚至特意联络了楚朱秀。

  “阿姨,您家女儿黎潼很优秀呀,”千金几年回国一次,脖颈修长,背脊挺直,天鹅般优雅高?贵,她笑容澄净,“我听?我爸爸说,她是警察,这次代宗菏被捕,她为办案组提供了相?当大的助力。”

  楚朱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优雅美丽的舞者。

  她亦是很久没有参与贵妇人的茶话会,享受富家夫人的悠闲懒散、幸福快乐。

  千金的邀请叫她恍然失神,旋后,骄傲从容地点了头,温声道:“是呀,我家潼潼真的很优秀——”

  彼时,黎娅只是“恰好”被千金邀请到?这附近。

  她双目赤红,听?着不远处屏风内,她和妈妈的对话。

  “阿姨,我之前还出席过你家女儿19岁的生日?宴呢,距离现在也有7年了,时间真快呀。”

  “大家都变了模样。”楚朱秀略一停顿,柔声感慨。

  “阿姨您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很年轻。”

  “说笑了,我都五十啦,已经不如那时候年轻。”

  “说起来,黎娅现在在做什?么呢?黎潼是警察,她应该已经考上江市舞团了吧?”

  楚朱秀沉默下来。

  那个不怀好意的,曾在校内和她是死对头的千金小姐,犹豫不决道:“阿姨,我说错话了吗?”

  黎娅眼中有泪。她听?到?楚朱秀叹了口气,不那么熟稔,不那么完美地转移话题:“小婉,听?说你去?年拿了青舞金奖?”

  那是国内青年舞蹈赛事中含金量最?高?的奖项。

  也曾是黎娅被楚朱秀安排着,将要在人生目标中夺得?的奖项。

  她贴着墙,发着抖。

  “是的!”提到?舞蹈,死对头的声线都不一样了,她那样自信,那样快乐道:“这是我的梦想,我终于得?到?它。”

  楚朱秀为她高?兴:“真好,有梦想能?实现,非常了不起。”

  这场有第三人旁听?的约会结束前,死对头朝着屏风外?的方向,若有所思,蓦地,粲然笑了。

  她对楚朱秀说:“阿姨,好久以前,我认为你是个非常……奇怪的妈妈。”

  楚朱秀愣怔。

  她试探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知道吗,在黎娅口中,你有点怪,”她平静说,黎娅想要上前盖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她没有这个勇气,只能?站在墙边痴痴掉眼泪,“或许是孩子?叛逆期的话,也或许是她对舞蹈爱得?不那么纯粹。”

  “她说,跳舞都是你逼的。”

  她叹息说:“阿姨,我猜你在黎娅上高?中的时候,知道我,对吧?”

  “和她抢舞蹈第一人的‘温婉’,看?不惯黎娅的‘温婉’。”

  “黎娅是有跳舞天赋的,而我没有她的天赋。”

  楚朱秀吞咽喉咙,木木地看?着她。

  温婉说:“我的舞蹈老?师看?过她跳舞,夸过她,她没有夸我,只是让我继续努力。”

  热爱舞蹈,非常好强的温婉,看?不惯黎娅在校内的作派。

  她们有着同样的职业目标——在LD现代舞蹈学院所在国家还没爆出街头暴动、政-治·动乱的新?闻,在黎娅还没被吓得?选择在国内高?考读大学前。温婉暗暗下过决心,将来和黎娅在一个学院跳舞时,她一定要比她强,一定要比她更优秀。

  谁知道,后来黎娅怂了。

  她选择在国内读江艺。

  江艺当然也是个好学校,只是,对于舞蹈生来说,LD现代舞蹈学院显然更好。

  一念之差,让她们的人生出现分水岭。

  楚朱秀听?到?温婉说:“她的天赋确实很好,不然您作为母亲也不会这样培养她,对吗?”

  曾作为母亲的付出被外?人夸赞,她热泪盈眶,情?绪潮湿。

  楚朱秀偏头,迅速揩掉眼泪。

  温婉究竟有没有看?到?这一幕,不得?而知。

  她在年长者面前,只说了最?后几句,以做落幕:“她曾说跳舞不是她主动的选择,我想,她……确实没有很喜欢舞蹈。”

  “阿姨,您的苦心,浪费了。”

  ……

  黎娅好想说,妈妈别听?她的,那都是挑拨的话。

  她其实没有那么痛恨跳舞,她是有一点喜欢的——只是,只是,舞蹈不是她人生中的唯一选择,她长得?清纯可爱,身?材优秀,家境优渥,可以有另外?的选择。

  她只是走错了一步路。

  江市上流圈子?里无数人热议着“代鹤老?总杀妻案”,八卦着“警察黎潼”。

  受了刺激的黎娅鼓起勇气,想要再试一次,她觉得?再一次高?考肯定会比这次好,说不定她有了好运,上了个不错的学校,能?再次成为楚朱秀眼中“优秀的女儿”呢?

  于是,第三次高?三复读。

  黎娅是在复读时,夜梦惊醒。

  美梦时满心甜蜜,睡醒时惶惑不安。

  梦境中的自己,现实中的自己。

  那般鲜明的对比,黎娅不甘、苦楚地想:如果现实是梦境,那该多好。

  黎娅痴痴地掉泪,她听?到?那头黎漴的呼吸声,他应是陷入情?绪低谷,竟忘了要挂断电话。

  她说:“哥哥,你知道吗?在梦里,我们家公司从没有现在这样糟糕,生意项目如芝麻节节高?,万事顺遂。”

  “我觉得?,黎潼可能?是丧门星,她死后,我们家越来越好……”

  黎漴哑声厉喝,他恨透了她的丑陋,恨透她再提潼潼,“闭嘴。”

  “只有你是丧门星。”

  “该死的应该是你。”

  “下三滥的东西。”

  他挂断电话。

  黎娅还有很多话想说,她望着通讯界面,抽着鼻子?,打开通讯录,犹豫好久,到?底不敢拨给楚朱秀。

  她点动备注为【爸爸】的电话号码。

  黎娅想,她要告诉爸爸,她要告诉他,如果黎潼一开始爱家人,如果黎潼最?后死了,黎家就会越来越好……

  电话拨通。

  黎振伟的声音传来,“哪位?”

  黎娅满怀希望地开口:“爸爸,我是娅娅。”

  她仓促地,语序乱杂地说出自己刚做的梦。

  黎振伟静静听?完,他对着那头的谁说了句什?么,拿着手机走向外?头。

  遥遥,有户外?微风,以及寺庙中的钟鸣声。

  黎振伟:“我上周也做了这个梦。”

  黎娅惊喜道:“爸爸,你也觉得?是黎潼的问题,对不对?”

  黎振伟低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警告道:“发什?么疯?”

  “我来庙里问大师了,大师解了梦。”

  已过五十的中年男人,早已没有青年时期的意气飞扬、斗志昂扬。

  现在,他信佛、信道,香火钱塞了不少给各路神佛,祈望财运再次降临。

  黎娅听?到?他说:“大师说,这是我在潼潼出生到?十九岁的岁月里,没发现自己真正女儿是谁的因果报应。”

  “妈的。福都是你享了,报应怎么报在我身?上。”

  黎娅懵懵地听?着黎振伟说完,他咬牙切齿:“养他人子?女,恶果落我身?。”

  啪的一下,电话挂了。

  她哀哀地看?着手机屏幕,通讯时长还不到?五分钟。

  最?后的最?后,黎娅还是想要知道楚朱秀是否做了同一个梦。

  她颤巍巍地打过电话。

  新?换的手机号码很好用,楚朱秀接起了。

  她疑惑问:“哪位?”

  黎娅鼻音浓重,很轻地呢喃:“妈妈,是我,娅娅。”

  楚朱秀音调立刻沉下,她冷冷道:“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她压抑着哭泣,指尖蜷着,握紧手机。

  “妈妈,我、我做了个梦,梦见——”

  她学乖,不再像疯子?一样坦白想法,只是柔声细语说:“妈妈,我梦见潼潼认回家后,好爱你和爸爸啊,还有哥哥。”

  “她非常爱你,非常爱爸爸,非常爱哥哥。”

  稚童般没有逻辑,重复性高?的言辞,自话筒中流淌,落进?人的耳膜。

  楚朱秀无声地咽下即将涌出眼眶的泪,她面无表情?地听?着黎娅说。

  甜蜜的、轻浮的腔调,滑过她在不久前做过的梦境记忆碎片。

  “她那么爱你们。那么爱。怎么这次,就不爱你们了呢?”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黎娅,认定“梦境”是已发生过一次的过去?。

  她已经有点疯到?极致,伪装正常,终有暴露。

  下一刻,黎娅咯咯笑了:

  “还是说,她知道爱你们会死呢——”

  楚朱秀无法忍耐,她落下泪,挂断电话。

  她想到?做梦后,她匆匆打给黎潼的那通电话。

  正好是黎潼的工作时间,她没有拒绝陌生来电,电话一接起,黎潼了然,冷淡开口:“有事吗?”

  她结结巴巴说起梦境。

  黎潼发出一声介于嘲弄和怜悯之间的笑,她轻描淡写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楚朱秀想说自己只是为了确认她还在,安然无恙着,健康地活着。

  她还没能?说出口。

  黎潼不留余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