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尾声 云消雾散 万物澄澈(1 / 1)

高墙 张叙 1 万汉字|1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5章 尾声 云消雾散 万物澄澈

  沈昱宁哭了好久,埋在他胸前快要将外衣浸湿,顾逢晟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她揪着他的肩膀哭得撕心裂肺,满是灰尘的脸混了泪水,伤心到了极致。

  他伸手,轻轻替她擦了眼下的泪。

  “不要哭。”

  顾逢晟刚醒,嗓子还带了点沙哑,又很轻微。

  他原本想着多帮些忙,结果自己先倒了,医生及时救治,确认他没有发热不是疟疾加重,只是过度疲劳的原因。林则这才找了张床放到这里让他休息,他是真累到不行,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没听见一点她进屋的声音。

  直到她哭得声音太过强烈,他才突然被惊醒。

  沈昱宁感知到他指间的温度,猛地抬起头看他,顾逢晟见她泪眼盈盈,唇色发白但还是对她笑了下。

  她还在哭,只是非常迅速的起身,将他从上至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到他无事后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你干嘛不说话!”

  “我刚才,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见不到你了,我叫你那么多声你也没听见吗?”

  她又哭又说,觉得委屈却也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唤他未回应的那一瞬间,沈昱宁甚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想了一遍。

  若他真有什么意外,那她对父母亲人尽完该尽到的义务后也会去陪他,这些年,她都是为她自己而活,学外交虽是因为他,可追寻梦想是她的决定,顾逢晟无论从什么时候,都是沈昱宁选择之外最重要的那一个。

  “是我不好。”

  顾逢晟起身,将沈昱宁抱在怀里,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如果不适因为她强制要求,他真是不忍心让她受一点风险。这趟达木赞,两人经历了生死和战火,如今劫后余生只有庆幸,拥抱的力度都加了重,紧紧拥在一起,力气重到像是要把彼此嵌进身体里。

  “你刚才说你好了,是哪里好了?听到枪声反应还剧烈吗,闻到血腥味的时候还有没有流泪?”

  他低下头,胸腔起伏着,怀抱里宽厚温热,鼻间全被彼此的气息所占据。

  沈昱宁的下巴搭在他的颈窝,听着顾逢晟一句又一句急切的问题,没回应,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这一瞬间,两人的世界里都被彼此所占据。

  过了好久沈昱宁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抱,对上他的眼点点头。

  是。

  顾逢晟,我真的好了。

  这里是她灵魂深处里最不想面对的一片记忆,就连回想时都要自己欺骗自己,日日夜夜只要想到就会流血哭泣的地方,在梦里都要拼命逃离的地方,如今,她自己走出来了。

  那些困境和难题,那些已经过去的种种伤痛和经历,在这一刻彻底释怀放下。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历生死,拯救旁人的同时也在反思修正自己的过往,废墟需要整理,战后的残骸也需要重建,她也如此,破碎的灵魂得到共助,迎来新生。

  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是最好的日子。

  -

  顾逢晟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的,跟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一样,在最后关头撤出了达木赞,登上军舰后,他们一行人站在甲板上眺望,整个城市陷入烟熏火燎的黑暗,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和炮弹。这样一个国家,终究是被毁了。

  十天后抵达国内,此时此刻,达木赞的战争国内也陆续开始报道。

  非洲项目损失惨重,几乎是血本无归,公司凭空多了一百亿的亏空,资金链有些紧张。顾逢晟休整过后去召开了会议,原以为股东们会怨声载道,没想到这些往日里锱铢必较利益为先的人们没再多说一句,甚至听闻他这趟不容易,扬言说亏了就亏了,只要人平安就好。

  经过此次,这些人是彻底服了顾逢晟。原本只是以为他逞口舌之快回应不会抛下这些在外工作的底层员工,不曾他真是去了,遇上战争又宁可自己花高额租金也要让员工们全身而退。

  光是这两点,旁人便没什么话再说出来了。

  会议到了最后,顾逢晟表态亏空的事会另想办法,现在最主要的是下一部的战略调整。

  他为了赶这个计划在回程的路上都在想,跟白屿和林则商讨的全是之后的合作,于是马不停蹄打算跟大家说一说分工,林则不过刚打开 PPT,会议室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顾若清拿着刀冲了进来,直接跑到顾逢晟跟前。

  她的状态已经接近疯癫,双目无神面色灰暗,仿佛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亡魂,只剩下一副充满仇恨的躯壳。

  顾逢晟反应很快,在她用力之前先一步躲闪,众人吓得不行,纷纷如鸟兽散,一面大叫保安快来一面飞速跑出了会议室。

  她形似傀儡,看到顾逢晟时大笑出声。

  “都是报应!”

  “达木赞那么乱你都有命回来?看来我当年还是不够狠,我应该让你不得降生,或者在你没有去南淮之前就把你毒死!”

  保安很快上了楼,四五个偷偷跑进来将她钳制住,顾若清没有力气,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任由他们将自己按倒在地。

  那把尖窄的刀很快掉在地上,金属反光面里,她看到了此时此刻狰狞的自己。

  她笑着,越发显得可怖。

  “你们谁敢动我!我是顾若清,华清是以我命名的,你们放开我!”

  顾若清挣扎不断,可越用力就越无法挣脱。顾逢晟见状,伸手示意他们放开,起身走到她面前,将那把刀轻轻捡起来。

  他沉默着,对上此刻顾若清猩红憎恨的眼。曾几何时,这双眼里有他见过最慈爱的目光。如今,全都变了。

  没有家族能完全逃脱利益制衡,顾逢晟以为自己到不了这种境地,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从小到大都温和善良的亲姑姑指刀相见。

  人生又到底是什么呢,他始终想不通。

  保安们放下她,顾若清瘫在地上,看着眼前顾逢晟锃亮的皮鞋,仰头大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九年前我曾设计想让你变成残废,却被沈家那小子拦住了,你命大有人替你,可今天,断腿的是我儿子!!!”

  顾若清抬头,“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自从被顾逢晟以养老之名囚禁在京郊别墅,她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当年,若是她当初做的绝一点,那就不会有今日顾逢晟来毁她的局面,顾逢晟做绝到了极点,日日叫人看着她不出门,变着法的看着不让她作乱,就连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她,也都要寻找机会。

  顾若清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退出,她想要顾逢晟彻底离开华清,再也阻不得他们娘俩的道,想着兵行险招,于是跟乔望轩说起联姻之事,她想在最后的时候利用自己的儿子谋求最大的利益,想要借此对顾逢晟施压,这事在她看来是天衣无缝,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死前濒临的荒谬笑话。

  乔望轩听到这件事后也是直接拒绝,他被压制禁锢了三十年,想做的事不能做,想爱的人守护不了,就连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也都要被榨干殆尽,他厌倦了,真真正正的厌倦了。所以在他顺从了三十年的母亲跟他说完这件事后的第一瞬间,他做出了拒绝。顾若清不解,很快了解到乔望轩跟一个女子往来密切,经人查验过后发现两人十分亲密,这个女人甚至还有了身孕,她忍无可忍,找人料理了这件事,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彻底没了。

  他万念俱灰,跑到京郊别墅里跟顾若清大吵一架,回去的路上就出了车祸,人捡回来一条命,但此后生命的每一天,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乔望轩一生都是她意料之外的降生,自然而然被当成棋子,被当成武器,总之,不会是一个孩子,他这半生如同行尸走肉,按照顾若清的意愿去活,从未自由鲜活过一次,如今总算能为自己选择一回,可惜,宿命并未让他就此解脱。

  折磨自己,也折磨了他这个本就精神不正常的母亲。

  如今,顾若清是彻底没了指望,看着顾逢晟风风光光的回国,她咽不下这口气。当然,疯子的行为和思想旁人是无法揣度的。

  顾逢晟从头至尾安安静静听完,一句话也未曾说出,直到林则报了警,警察前来带走顾若清,走到会议室门口时,他才说了句等等。

  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最后,顾逢晟捡起方才她发疯时从头发上滑下来的丝巾,放在了被手铐之下枯柴般紧握的双手中。

  她这一生作恶无数,如今,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

  从达木赞回来后,沈昱宁第一时间去了蒋医生的医院,经过十几项大大小小的检查后,确认她如今已经大体治愈,那天是顾逢晟陪着去的。两人离开医院时阳光正好,进入十月也一点不觉得冷。

  回到家,沈昱宁着手开始准备自己的书,她打算把这些年的驻外经历集编成册,也算是对逝去时光的纪念。于是瞒着所有人,默默实施自己的任务。

  只是有些事想起来十分简单,做起来却非常非常难,这个念头一开始有,她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忙到半夜都不回屋。

  有时候顾逢晟忙到凌晨回家,进门见书房还亮灯,也会好奇她到底在忙什么,有那么几次偷偷凑到跟前去看,甚至动用美男计试图让她转移,结果这大小姐不为所动,三言两语敷衍他几句就匆匆忙忙回到屋里。顾逢晟想着夫妻间有秘密也正常,于是不再过问,全凭着她的心意去了。

  沈昱宁奋笔疾书写了快半年,总算在年底截了稿,正好赶上冬至那天,随便找了个出版社投了出去,没成想刚发出去不到半天,对方就联系她签了合同,见面时认出她更是惊讶的连连尖叫出声。

  进入 2016 年,元旦过后的第二天,顾逢晟受邀到外院签署合作协议,他强烈要求沈昱宁也跟着去了。

  当天出门前十分费劲,一向不重视外表的顾逢晟在衣帽间给她选了半天的衣服,沈昱宁心下不解,直言大冬天穿什么都一样,可他言之凿凿,说好不容易回了趟母校,必须要注意形象。

  沈昱宁白他一眼,最后不得不穿了件跟他同色系的大衣出了门。

  京平冬日里寒风料峭,车子刚到外院大门顾逢晟就停下了,迎着沈昱宁错愕不解的目光,下车带她一步步走进院里,末了怕她冷,又把臂弯上的围巾戴在她身上。

  他当然是故意的,如今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挂在身前,出席活动了第一时间亮出婚戒,跟朋友们聚会时更是一句不离沈昱宁。

  多年后,明熙刷完手机跟沈昱宁分享起新兴网络词恋爱脑时,总会想起这年的顾逢晟。

  协议签署过后,学校里来了几个记者,华清提前撤侨甚至腾出办事处让给所有撤离人们的新闻几经报道,十分热烈,顾逢晟一直没有声张,记者们对他提起专访的邀约他也都一一拒绝,没成想再回到母校,还是没能逃掉。

  地点还是在上次沈昱宁演讲的礼堂,只不过这一次,在台上的人换成了是他。

  沈昱宁坐在台下,看着被几个话筒架在那的顾逢晟,一瞬间恍如隔世。顾逢晟听着这旁记者们过于捧场的问题,只草草回应两句就看向台下。

  他笑着对记者们致歉,目光快速定格到沈昱宁,柔声道:“我太太还等我回家呢,有机会咱们下次再聊。”

  话说完,直接越过记者和台下坐着的人群,快步走到沈昱宁面前。

  众目睽睽下,牵着手一前一后的离开。

  沈昱宁在他身后笑着,想起多年前带他逃课也是这样,她溜到他的教室里装作同班同学,结果被教授一眼看破,情急之下,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拉着他离开。

  她当年也不会想到,小时候被自己抛诸脑后的一个发小,会在自己十六岁那年以极其难忘的姿态同她重逢,屏风后偷看的那小小一眼,此后让她一生都难忘。

  幸好幸好,人生道路曲折蜿蜒,再多艰难,他们都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正文完

  2023.8.2

  顾逢晟番外——爱越沉默,越沸腾

  2007 年 2 月 18 日

  顾逢晟手术后,方延是第一个来瞧他的人。

  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拿了一筐过于显眼的花束和果篮,盛装来到他病床前。

  “你这人也是,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方延指责他不算朋友,连这样大的事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本来要去瑞士滑雪,原本就差一点就上飞机了,结果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听说了他的事,心疼的不行,立马取消了航班。

  怎么说也是一个院里长大的,方延再混不吝,可他对顾逢晟是真的好。

  看他如今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身边还只有一个四六不懂的助理,实在放心不下,陪着在医院待了一下午。

  末了又问他需不需护工,他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来。

  顾逢晟一口回绝。

  “过两天就出院了,不用那么麻烦。”

  他一贯自己撑着,什么时候也是这样,不习惯麻烦别人。

  方延想了想,沈昱宁回国的消息还是跟他说了。

  “昨儿个,听说昱宁回来了。”

  “沈二和赵方濡他们那一帮人在老宅打牌,眼睁睁看见昱宁回来的,只不过闹得不太愉快,这丫头差点和她亲哥哥吵起来。”

  他一字一句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一字不落讲给顾逢晟听,期间还不忘关注他的表情。顾逢晟的脸色虽然不太好,但听到沈昱宁的消息时到底还是有触动的。

  这么一节骨眼儿上回来,很难说明原因。

  顾逢晟甚至都把自己带入到了她没明说的原因之一,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不是这样的人,自然也没有这样讯速的小道消息。

  而且他才听说沈昱宁转了正,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回国?

  毋庸置疑,沈昱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牵动他的情绪。

  一丝一毫,也无法忽视。

  方延和赵方濡关系一直不错,这两人身上都有对方最讨厌的特质,比如铜臭气和清高,但能中和的这么完美,并且还丝毫不影响友谊,也是破天荒了。

  赵方濡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也一向善察人意,他在牌桌上已经感觉到了沈昱宁回来的时机很不对,而且也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原本没打算跟方延说。

  是他酒后逼问,又加上为了顾逢晟,这才不得已做了回伪君子,将沈昱宁和沈谦晔的吵架内容删删减减说给了他听。

  方延当时满脑子都是为着顾逢晟,自然也来不及思考。

  “昱宁心里是有你的,要不然她不会那么生气,他们只是玩笑你几句话,但她跟沈二吵架的时候就差掀桌子了,话里话外都是不让他们议论你,你们两个……”

  他做和事佬做惯了,这些话也是信手捏来。

  他想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两个相爱的人,没必要因为家里闹成这个样子。

  但这些,现在跟一个病人说显然也是不合适。

  最后方延抓了狂,自己掰开果篮里的一个香蕉,一边吃一边打圆场。

  “你当我没说。”

  看他这样,顾逢晟笑了笑。

  “知道你是为我好,方延,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布包,伸手递给他。

  这是昨天顾青山求回来的平安符,老爷子也是真心疼他,冒着雪也要上山去众愿寺上香。虽然对他严厉,但也会在应该疼爱的时候慈祥守护。

  昨天顾青山杵着拐杖说,“你也别怪爷爷迷信,住持说你这几年都难免磋磨,给你求的平安符也是为着顺遂,你带在身边就好。”

  他不信神佛,但若心诚则灵,那他愿意把这份平安顺利给沈昱宁。

  毕竟,她以后还会远在大洋彼岸,分隔千里。

  “这是爷爷给我求的,你随便找个理由给昱宁,别说是从我这来的,就说你自己求的,让她在外面一切小心,注意安全。”顾逢晟嘱托道。

  方延接过东西,掂了掂,露出个十拿九稳的笑。

  “你放心,我肯定给她送到。”

  沈昱宁返程是 2 月 21 号,那天京平暴雪,机场外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但方延还是冒着危险把东西送到了。

  他也是,唯一前来送她的人。

  沈昱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脸上仍未脱去稚气,只是不爱笑了。

  见到他来,眼睛亮了亮。

  “你怎么来了?”

  方延笑了笑,带了周身的寒气,“特地来送你的,你哥说你今天三点的飞机。”

  沈谦晔他们关系一向不错,沈昱宁也就没多怀疑什么,就连方延寒暄过后拿出平安符,她也一丁点都没多想。

  “前两天陪人去上香的时候求的,给你。”

  “国外不安全,虽然你在使馆但是也要多注意,出来进去的多留个心眼,好好吃饭,注意安全。”

  方延没全按照顾逢晟的话来说,因为那样太过明显了。

  沈昱宁接过后差点湿润眼眶,然后伸手抱了方延一下,对他道谢。

  她那个亲人哥哥如今不知道在那个包间天昏地暗,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些,那天在大院里,两人说话虽然是剑拔弩张了些,可她到底还是渴望亲情的。

  正如同,渴望有人能够这样记挂着她。

  也像她无声中依旧记挂着顾逢晟一样。

  “那你也照顾好自己,应酬的时候少喝酒。”

  沈昱宁留下这么一句话,跟他道别后就上了飞机。

  很多年后,方延都很难忘记这一天。

  沈昱宁穿着宽宽大大的羽绒服,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

  他那一刻的心情着实难以形容。

  就像是旁观者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悲情电影,每一个环节都跟着主角醉生梦死,体验悲欢离合和起承转折,故事结束,主人公也都走出了各自的生活,可观众,还停留在原地。

  旁观者清醒,旁观者也悲伤难抑。

  他们之间的故事,任谁看都是哀哀感叹的。

  从那之后,顾逢晟出院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真真正正学着做一个杀伐决绝的商人,将自己投入一个又一个项目中,他学着不那么诚实,学着像其他人那样,为一个高回报的项目上前厮杀,锱铢必较。

  07 年夏天,顾逢晟开拓海外市场。

  年底时,他在华清的话语权已经远超顾青山。

  有一次到法国参加一个香水项目的会谈,吃过饭后他跟林则散步到了使馆区,那天很冷,巴黎下着很大的雨。他路过大使馆,看见里面灯火长明。

  最后竟停下脚步,目光也随之驻足。

  林则看他这样,心里也止不住的难过。

  他在上锁的抽屉里见过一张照片,顾逢晟和一个穿了白裙子的漂亮女生并肩挨在一起拍照。

  场景在学校的亭子里,格外般配,格外耀眼,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逢晟。

  带着少年风发不止的意气,和蓬勃的生命力,远山也如明玉。

  可如今,他只能看到悲悯。

  “要不要我在附近找一个酒店?”

  最后,林则在身后撑着伞,在淋漓不断的雨声中开口问他。

  顾逢晟说不用,收回视线径直跟他离开。

  那是林则第一次读懂他。

  他越沉默,爱在无人时就越叫嚣。

  这东西藏在骨血里,想拔出来也是困难。

  -

  这么多年,他过分清醒,知道自己与她再无可能,也知道他无论查出什么来两个人都再难回到从前。顾家的丑闻辛秘,桩桩件件都束缚手脚,公司的盘根错节,顾逢晟那时候经常怀疑自己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

  从商学院毕业刚回来时,他作为总经理进了公司,大小决策都由他处理,那时候没什么经验,没少被顾青山骂。气急了的时候常说他,以这样的性子就算做了外交官也是不成的,什么难听说什么。他不是电视剧里天赋异禀的主角,只是一个足够努力勤勉上进的普通人。

  偶尔能从长辈们口中听闻沈昱宁的消息,大多是一知半解。

  上学那会习惯了每天看国际新闻,如今他全然将这个作为他知晓沈昱宁是否平安的窗口。

  后来听方延他们说她升了职,常驻非洲,别人笑着祝她前程似锦的时候,只有他在心底里为她担忧。那是个什么地方,他比旁人清楚百倍,当然,她也清楚。

  时间滑到 2011 年。

  梁润牺牲的这个消息,顾逢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是三月份的京平,气温还没从寒冬中出来,昼夜温差偏的厉害,甚至出人意料的来了好几场沙尘暴。

  最后,是下了场寒雨。

  顾逢晟醒来后不久,就接到了梁家的电话,那头是满院子的萧肃,但他还是敏锐的听到了抽泣声。

  江渠强撑着精神给他打来电话,说梁任年身子不太好,没办法操持葬礼,恐怕要麻烦他几天。

  他太阳穴突突跳着,没听清前半句。

  “梁润,他去世了。”

  “我和老梁都不知道,今天他单位来人我们才知道。”

  他立刻清醒,简单洗漱后就开车往梁家老院子去。

  顾逢晟没有时间去思考,更没有时间去想,他推掉了一切工作,打算帮二老办好这件事。

  梁润的葬礼很盛大,也全是顾逢晟尽心尽力。

  葬礼结束,梁润单位的人来洽谈抚恤金的情况,也对着对失孤夫妻表示了慰问和哀悼。可这些事再怎么体面,也始终换不回来一个孝顺的儿子。

  梁任年强忍着悲痛,拒绝了那些。

  他说自己还能动,还可以自食其力吃饭,他们夫妻两个也都有退休金,不会落到一个凄惨的地步,以此,拒绝帮助。

  顾逢晟当时也是那天看新闻,里面正在播报烈士牺牲的通讯,镜头对准拿盖有国旗的骨灰盒上的人,他也才看到那是沈昱宁。

  师父师母缄默不言,只字未提。

  顾逢晟几番求问,他们才总算说了出来。

  “他被分到坎瓦那个地方,不知道怎么这就跟昱宁重逢了,两个人一起去营救那些被困在废墟中的华人,回来的时候遇到交战区,替昱宁挡了一枚流弹。”

  梁任年拿出梁润生前的日记和一张泛黄的纸,“这是他的遗书。”

  他颤巍巍接过那张纸,看着梁润有力的笔触。

  爸,妈。你们总问我为什么选择成为一个维和官兵,我以前说没有理由,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理由。这次任务,我来到了一个更动荡贫穷的城镇,大旱连年,百姓生活的很苦,有些平民连树皮都吃不饱,可他们不止要为生计发愁,就连安全也是难以保障,你们无法想象我们去营救的时候难民们眼中对我们的感激,那是这世上最简单的美好,我要挽救的人还有很多,这是军人的使命也是责任,谢谢你们二老一直不留余力的支持我,儿子也在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对了,我还在达木赞遇到了昱宁,她现在已经是大使馆的二等秘书了,她答应我假期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去看你们,我知道你们也很想她。

  顺利的话我们两个一起回去,若不顺利,请逢晟代我尽孝。

  梁润

  顾逢晟看完,强忍着自己不再长辈面前落下眼泪。

  他也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局。

  “葬礼那天你来得晚,昱宁送他回来后就被带走了,她也难过,哭着给我跪下了,逢晟,换了谁,梁润都会救,救了昱宁,我心里也还好过些。”

  梁任年任由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你们两个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要是就这么牺牲在离家万里的沙漠,我会更难过。”

  他那天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他才不顾众人反对在达木赞做项目,为了见她一面,不惜跟顾青山翻脸,只是命运不眷顾,没能见到沈昱宁,而他回国不久,又看到了达木赞传来地震的消息。

  达木赞大地震的消息传回国内,顾逢晟揪心的不行,国内的航班全部暂停,大使馆也呼吁在达华人赶紧撤离,新闻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坍塌仅剩的残骸。

  他冒雨去京郊的寺庙,山路重重,台阶又湿又滑,他摔了一跤才赶到那里。

  住持是旧识,劝他放下过往,向前看。

  他摇摇头,不想放下唯一跟她存在联系的过去,哪怕如今都不复存在,哪怕只是一群烂在角落里的回忆。

  哪怕她放下与否,他就这样了。

  困在回忆里,大概也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

  大殿里神佛长明,他像个普通香客那般,穿了件黑色衬衫,跪坐佛像前。

  “佛祖在上,弟子顾逢晟前来请愿,我这二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遇见很多人,也辜负了很多人……“

  住持在他身后站立,看着顾逢晟闭目持香,神色严肃。他的声音在这昏暗的大殿内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格外真挚。

  “如今顾家尘埃落定,我别无所求,只求她平安。”

  他说沈昱宁在很远的地方,佛祖定要保佑她平安归来,只要她平安,哪怕他这辈子与她再不相见,他也心甘。

  惟愿爱人岁岁平安,即使此生不见。

  他们这些人原本最不信因缘,顾逢晟在回京平前从没来过寺庙,是因为沈昱宁才有了结缘,她受母亲的影响从小佛缘很深,也对这些深信不疑。最叛逆的那阵子家里的话一句不听,只有到寺庙里方能静下心。

  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没有遗憾和所求的东西,当初来这时,唯一没所求的是顾逢晟。

  住持瞧他眼明心亮,笑着提议要看他的手相。沈昱宁起劲的很,忙不迭拉住他将手心摊在住持面前。顾逢晟不解,一瞬间到底也好奇住持会说出什么话来。

  可她只是摇摇头,转动手中的佛珠,说了两句云里雾里的话,便离开了。

  “施主少年波折,亲人缘浅,今后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有始有终才好啊。”

  如今想想,不外乎一语成谶。

  他确实失去了自己从前最为珍视的人。

  这么多年,他在暗地里为她做过许多事情,顾逢晟心甘情愿的为她默默付出,她没必要知晓。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些是他应该要做的,是守护她的使命,也是他不受控制的心。

  又过了两年多,在新闻里看见徐衍任职的消息,过后徐衍主动联系他,并且还告诉了沈昱宁即将回来的消息。两人约在一家离他单位很近的餐厅,那时已经是 12 月,街道上到处都是红色,一片辞旧迎新的氛围。

  带给他的,也是崭新的消息。

  “昱宁快升了,就这一个月吧,估计很快会调回国内,以后应该不会再去外面了。”

  顾逢晟端杯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徐衍,眼中有欣喜,也有不安。

  分别了这么多年,回来了估计也是一样的,跟从前不会有太大变化,她厌恶他至极,不会再愿意见到他了。

  可看着徐衍良久,还是做不到不去在意,徐衍看他这个样子,把自己全知道的都撂了个干净,包括外院给她寄去邀请函这样没影子的事都说了。

  听到最后,顾逢晟情真意切对他说了声谢。

  徐衍笑笑:“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部里的人以为我一直追着昱宁是有什么隐情,都默认我俩关系匪浅,我想解释却也无力,这样也好,省得旁人再去追求她。”

  回到家后,他把书房抽屉里压在最底下的邀请函翻了出来,分别了这么多年,他思念了这么多年,理应见一见的。

  就当是他放不下吧。

  他想。

  -

  婚后番外—— 你永远都有我在你身边了

  临近春节,顾逢晟变得越发忙碌了起来。华清忙着开年度总结会,余下的子公司一个接一个上交工作总结和下一年的计划项目,他从早忙到晚还要加班,总裁办公室里几乎彻夜长明。

  沈昱宁书写完后难得清闲,整日里插画品茶十分自在,也时常去看望梁任年和江渠,每天充实快乐,倒也乐在其中。

  偶尔不太好的一点,是她有时候会忘记顾逢晟。

  按照明熙的话来说,他们两个结婚还没到一年就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状态了,除了必要的露面,几乎是各忙各的。这样也好,无论是单身还是已婚,总要是以自己最舒服自在的状态去生活。

  大年三十那晚,将近半个月没见的两个人一起回老宅吃年夜饭。

  这么些年,沈家的年夜饭从没把人聚齐过,要么是忙着在外地工作,要么就是在国外合作,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儿孙满堂,沈岳南跟前没一个人陪着,家宴左不过都是换个陪伴形式,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春节,若大年夜都不能合家团聚,就是满桌珍馐也变得索然无味。

  沈岳南盼热闹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了人最齐的一次,他原以为不会都有时间回来,怕一个人孤独没趣,提前告知了司机去疗养院把宁玉安接来,他们两个孤寡老人凑在一起还热闹些,没成想大家全都回来了。

  长辈们聚在一起除了谈论小辈们的成绩工作也没有什么旁的话题,就连沈家也未能免俗,沈昱宁和顾逢晟在吃饭时被旁敲侧击催生数次,末了还是宁茵开口制止,说他们两个还不急,再怎么样也应该先办婚礼。

  宁茵语气平淡,但在场的人也都能看出来意思,这是想要顾逢晟有个态度,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寻常家庭且还要注重仪式,更别说他们这样的家里。他们两个在达木赞的经历沸沸扬扬,京平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就连沈宗单位的同事们也都知晓,若是没个婚礼,到底看起来不成体统。

  闻言,沈昱宁放下筷子,直接拒绝。

  “婚礼不过就是个形式,他现在事忙分不开身,以后有时间再说吧,至于孩子,等我自己活明白了再考虑要不要生孩子。”

  她这话过于率性肆意,沈斯棠听完后更是没忍住附和了一声对。姐妹俩相视一笑,饭桌上的其他女性也都笑出了声,包括,离婚后一直孑然一身的姑姑沈慈。

  顾逢晟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笑似春风般的举杯到对面,竟也被她感染。抬眼对上丈母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主动将过错揽在自己这边。

  “妈,您别听昱宁的,婚礼我一直都在筹备,我想时间多点也能准备的更好,这个仪式肯定是要有的,就是地点还没敲定好,等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办婚礼,您放心,不会委屈了昱宁。”

  至此,席间的话题才总算翻过去。

  不过到底是新年,大家再操心也越不过节日氛围,大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吃过饭自行活动,长辈们都坐在客厅里看春晚,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有这个执念,就算节目一年不如一年却还是要看,仿佛没了电视机里欢腾热闹的气氛,这个春节就不算圆满。

  沈昱宁不太愿意守岁,很多年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以往在国外都是被工作填满,要不然就是直接睡过去,辞旧迎新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今年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顾逢晟。

  弟弟妹妹拉着人玩牌,在堂厅里支了个桌子,他们两个没什么趣味,拉着手出了门。

  京平今年的烟花管控依旧严格,甚至修订了烟花爆竹零售新规,限制区域更加严格,寿泉路这一片自十年前起就是高危管控区,明令禁止不可燃放,即使是大年三十,周边除了安静也还是安静。只有路过别家的院子时,才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合家欢乐的热闹景象。

  两人穿戴整齐出了大院,走在马路旁的甬道上,这条街实在静谧,他们走在挂满红色彩球树下的小路,眼里只能看见彼此。

  今年,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沈昱宁那本书意外的不错,或许是主流市场需要,也或许是近些年来国外形势动荡鼓舞了爱国心,出版后销量十分不错,六位数的稿酬打到她手里时她还有点不真切感。

  当天她还煞有介事的跟顾逢晟宣布了这件喜讯,也总算是瞒着他把那本压在保险柜里的书拿了出来,封面是简洁的线条,深黑加粗的书名颇有意思,叫《险峰》,若是放在书店里,旁人恐怕还会以为是一本悬疑小说。最下方的著名是还明,这应该是沈昱宁起的笔名。

  她兴奋不已,拿出手机亮出短信里的转账消息到顾逢晟面前,“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靠文字吃饭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天赋?”

  这会儿两人都准备休息了,沈昱宁穿了件香槟色的睡衣,刚洗完澡发尾还湿着,露出肩膀和锁骨。她不爱用香水,但沐浴露却格外的好闻,顾逢晟鼻间充斥着属于她的香气,戴上眼镜认真看了看转账后面的几个零,最后笑着捏了捏她脸颊。

  “这就是你忙了半年多不理我的原因?”

  他虽然大致能猜到,但还是不理解她怎么这么久才把这事告诉他。沈昱宁笑容灿烂,放下手机拿起书看了又看,也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

  对她而言,这本书的意义是无法形容的。

  顾逢晟也没再问,直接拿了书来看,第一篇是前言,沈昱宁用平静的文字叙述了一名战乱国驻外外交官的工作经历,整篇下来没有密密麻麻的煽情,但他看到还是为之一震。

  想到关键的,开口问她,“怎么起了这么一个笔名?”

  闻言,她嘴角上扬,好像是提前预料到的一样,下床跑到书房里拿刚才被她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一年前在外公家里拿来的那两句书法作品,她保存不当,书房里有时忘了拉窗帘,被阳光晒过,宣纸已经有了微微泛黄。

  沈昱宁展开放到床上,“我是被你的字感染了,正好当时编辑问我笔名,我就随口说了这么两个字。”话罢,她垂眼仔细看着这幅字,感叹道:“我最喜欢这两句。”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人生在世,骤雨黑夜过后总会有光明。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顾逢晟完全没想到,只是跟着宁玉安潦草写的几个字,竟然被她拿走并且珍藏。

  她只是笑,伸手拉住他,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知道很多呢,我还知道方延那个平安符是你送的。”

  她当时猜想到了,以方延诸事不信的观点,他根本不可能会这么做,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沈谦晔和顾逢晟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她那时候的心境,就算知道是顾逢晟让方延送的也无可奈何。

  现在说起来,倒也像是前尘旧事。

  -

  婚礼是在 2016 年的五月份,此时京平春光明媚,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顾逢晟着人提前准备了大半年,诸事繁杂时间不太够,最后是加急才完成了所有。

  沈昱宁一概不管,对婚礼也不闻不问,丝毫没一点要当新娘子的真情实感,反倒是顾逢晟比她尽心许多,从婚纱到喜糖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都是他决定的。因两家长辈都在国内的缘故,沈昱宁索性也就敲定在京平,按照长辈们一贯的喜好,将婚宴定在了百年历史的京平饭店,浓郁的中式宫廷风格,恢弘却也低调。

  顾逢晟筹备婚礼的这些日子她吃吃喝喝玩玩,可婚礼日期临近,她这才总算有了点紧张。

  婚礼前一晚,明熙和妹妹沈斯棠来大院帮忙,沈谦晔也是从未有过的好脾气,帮着一起把沈昱宁的卧室一一布置好,忙完后已经快十二点,她们两个各自躺在她一旁,她却难得失了眠。

  小时候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结婚这天,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明熙和沈斯棠问她是不是紧张,她表面说不可能,实际也是有的。任何人在这一天都会不受控制的紧张,顾逢晟也是如此。

  仪式开始时,他站在对面看着沈宗牵着沈昱宁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眶里一直有泪在打转。台下的亲友们以为他是激动过甚,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想的是这一路来的种种艰难。

  顶棚的灯光变暗,顾逢晟拿起话筒,对上她的眼缓缓开口。

  “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人生的前半程,我看着你从活泼开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独立坚韧的人,你常说自己人生的契机的改变是遇见我,其实这样说的应该是我,是你让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也正是因为有你,才让我觉得余生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话到最后,他带了些颤音,举起戒指单膝跪地。

  台下掌声雷鸣,沈昱宁默默流着泪,戴上戒指后同他亲吻。

  终于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

  婚后第二年,沈昱宁受邀成为外院的特聘教授。

  沈昱宁人生第一次上课,头天晚上激动且紧张了好半天。

  洗完漱后拿着备课笔记回到卧室,看着顾逢晟靠在床头看书,凑到他跟前,有些纠结。

  “你说我讲这个内容行吗?”

  他放下书,银框眼镜下的眼温柔看向她,轻声道:“我觉得你太紧张了,我们昱宁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两国谈判你也参加了无数次,怎么还对上课这件事这么犹豫?”

  “在讲台上看着那些年轻学生,到底是不一样嘛!”她把手拂上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冲他眨眨眼,“作为沈老师的家属,你应该为你夫人的课程出些力,快帮我看看这个备课本。”

  她最近对他温柔的很,脾气渐渐变回了从前的模样。顾逢晟倒是十分享受她这样黏着自己,任由她在自己跟前撒娇,含着笑在一旁静静看她。

  “好好好,我帮你看看。”

  到底是耐不过她这个样子,于是拉着她上床,靠在他身边。

  台灯下,年轻夫妻倚靠在一起,顾逢晟那双拿钢笔签字的手在她的笔记本上勾画。

  沈昱宁把头埋进他肩膀看着他,夜渐渐深了。

  隔天顾逢晟开车送她去外院,沈昱宁早起耽误了好长时间,在衣帽间里犹犹豫豫到底穿什么衣服,他站在一旁认真给她建议,结果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搭配了。浅杏色西服套装内搭驼色高领羊毛衫,西裤偏阔腿款,将她身形挑高,带了点精英气质。沈昱宁最近视力不太好,一直在戴眼镜,金丝方形眼镜戴在她脸上,又这一身填了些气定神闲。

  他对现在的沈昱宁很满意,因为她在慢慢找回从前的自己。他们两个之间缺失的那些年,她人生路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如今再慢慢回来。

  顾逢晟从上至下将她看了一遍,把视线定格在她脚上的高跟鞋上,夏季款,整个脚背都露了出来。

  “你这样会受凉的,生理期又该喊痛了。”他提醒道,又伸手指向鞋柜上的一双白色球鞋,“穿那个就挺好。”

  沈昱宁回头看一眼,当然不肯,拉着他往外走。

  “你不知道,这个叫搭配,那双球鞋太休闲了。”

  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顾逢晟笑笑不再多说,同她出了门。

  一路上,沈昱宁还在想自己的上课方式,到底是随和一点还是严厉一点。顾逢晟瞧她这样子,真是觉得可爱的不行。

  想来她这么多年怕过什么,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的时刻,改变身份,到底也算得上是人生关键点。他安抚了一路,最后下车帮她解开安全带时还亲亲她额头。

  “我老婆干什么都是最棒的,好好工作,下班了我来接你。”

  他眼里是另一番柔情,这称谓前些日子沈昱宁央求他许久,但是顾逢晟就是不说,还借口解释太过肉麻。但此刻,他这句话再自然不过,她听了都觉得心口温热。

  沈昱宁动情,飞速亲他一口后下了车。

  按照课程表的排课,她急匆匆去办公室拿了教材和点名表就去上课了。

  登上讲台那刻,有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邮箱,迎着众人的目光开口介绍自己。

  “我是你们本学期的国际关系学老师沈昱宁,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遇到不懂的问题欢迎课下用邮箱联系我。“

  台下有学生举起手,她抬手示意可以提问。

  “沈教授,您以后都会给我们上课吗?”学生满脸惊喜,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

  沈昱宁被她这样一个问题逗笑了,语气轻松着说:“当然,以后你们每周都能看到我了。”她看看手表,脸色恢复严肃,“好了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上课,今天的课程是中国外交历史与发展。”

  她打开 PPT,站在讲台一侧开始上课。

  那些知识都是从前在这所学校,梁老师一一讲予她们的,如今再看,她比从前多了些感悟,在讲课时也融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言论。台下坐着的是新一代的少年,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眼里都有闪烁的光芒。

  沈昱宁在台上看着默默想,当年梁老师看他们上课时,应该也是如此自豪,感慨万千。

  她也被这种情怀感触到,晚上回家后还是激动不已的状态。入睡前回忆纷飞,拉着顾逢晟讲他们从前上学时候的事迹,他不厌其烦的听着,直到她自己困得不行后睡着。

  如今这样的日子,从前真是不敢想。

  他把她往自己跟前搂了搂,心满意足的进入梦乡。

  -

  得知沈昱宁怀孕的那天,顾逢晟在临市验收一个合作。

  她的学生们用她的手机打来电话跟他说,他只听见人在医院,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挂断电话后让人开车回去,一路上急得差点超速。

  到了医院,看着沈昱宁躺在病上,笑意盈盈的跟床边的三个学生聊天,看她脸色无恙,那刻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

  “医生说怎么回事了吗?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她,眼里尽是关切。

  沈昱宁看他此刻慌乱的神情,拿纸巾伸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笑着:“你是跑着来的吧,在医院里也得注意点,人家病人休息呢你在走廊里哒哒哒跑过来,多热闹。”

  顾逢晟急的很,不得不回答她此刻的操心。

  “我就是走得快了点,一点都没打扰别的病人休息,你快点告诉我怎么了!”他难得有些急切。

  看他这样子,沈昱宁反而多了些想要逗逗他的想法了。

  她示意他看向站在身旁的三个学生,“我当时在布置课后作业,眼一黑就晕倒了,幸亏他们三个把我送了来。”

  顾逢晟抬眼看过去,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都是很学生气的打扮。

  他弯弯嘴角,郑重开口:“谢谢你们了,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学校。”

  “不不不不用,我们打车回去就好。”

  他们哪知道大名鼎鼎的顾总是自己老师的丈夫,如今脑子都快死机了,怎么待着都难受。

  “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邀请你们去我家里吃饭。”沈昱宁笑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把自己的二维码亮到他们面前,“加上我的微信吧,老师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回那三个学生才露出笑脸,麻利的拿出手机扫上她的微信,让后让老师好好休息,说完后跟着林特助出去了。

  病房里恢复安静,沈昱宁看着他皱起的眉。

  “医生说我怀孕了。”

  顾逢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激动的看着她,“你说真的?”

  她点头。

  下一秒,他伸手抱住她。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置信的,沈昱宁更是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有做母亲的这个机会。她之前在战场上受过太多伤,子宫有过损伤,婚检时才发现,当时医生说今后受孕会很难,沈昱宁虽然不喜欢孩子,可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难过了许多天。

  是顾逢晟一直安慰她,又说对他最重要的人是她,他没有那么迂腐,不生孩子她更少受苦,沈昱宁这才对这件事慢慢放下来。大概也是命运,不曾想会有这一天。

  方才医生看过她的检查单子,说孩子已经两个月了。那一瞬间,她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感慨。更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再加上从前接受过心理治疗,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不好。

  开了一堆检查之后,医生确认她的身体没问题,她这才放下心来。

  当晚,顾逢晟高兴的提前给集团的员工多发了一倍的年终奖。

  “我觉得我不能一个劲的工作了,从现在开始到咱们的孩子降生,我都尽量在家里办公,除非必要场面我才出门,要不然我不放心。”

  沈昱宁觉得他有点过度关怀了,连忙说没必要,而且她还是要按时上班的。

  “你上课累不累,要不然先请假吧。”

  “没事,我一周就一节课,而且也就两个小时,等月份大点了再休假。”

  自此,沈昱宁按时去学校上课,而顾逢晟,做起了她的全职保姆。

  他一开始还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甚至拿着她的检查单又跑了一趟季医生那里,得到确定健康后,他这才放下心来。但是生孩子,怎么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事,顾逢晟趁着她不在家的工夫找了许多医疗纪录片观看,甚至自学了许多孕期知识。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沈昱宁请了孕假休息在家。她闲不住,空下来了还是愿意写写东西。顾逢晟不愿意她受辐射,于是主动承担了打字员的工作,沈昱宁在旁叙述,他在电脑前转达成文字。

  明熙听说她怀孕之后,更是想每天都赖在她跟前,连着跟沈昱宁住了一个月,顾逢晟被她们两个赶到了客房。宁茵也是整天让阿姨送补品过来,一有时间就到跟前伺候。

  2018 年 10 月 1 日,顾煦出生了。

  护士将孩子抱到顾逢晟跟前时,他眼里竟然有些泛泪光。

  这前半生的诸多坎坷,在那一刻仿佛突然消失不见。

  满月酒,顾逢晟甚至邀请了沈昱宁的学生们来家里。半山别墅里难得挤满了人群,大厅里一众欢腾,他脸上也洋溢着难得的笑脸。

  沈昱宁自小体质比较弱,宁茵一开始担心她孕期会闹腾得厉害,但这个孩子非常乖,仿佛是知道她母亲的苦楚,所以一直安安静静,并没给沈昱宁太多折腾。

  也因为这样,所以她整个孕期体重并没有大幅度的增长,生完孩子之后体重也只是稍微比从前胖了一点点,肢体依旧纤细,穿着顾逢晟派人从比利时空运回来的高定,姿态从容如前,只是眼角多了些母性的慈爱。

  大概当了母亲,才真会发现和从前的不同。

  沈昱宁也是从这刻起,才开始理解宁茵。理解她多年在外拼搏,也不全是为了成全自我生命价值,这背后,也当然有她的分量。

  大院那几个一起长大的兄弟们看着顾逢晟幸福美满,是发自内心替他高兴,尤其方延,他抱起顾煦时甚至要流出了眼泪。

  怀里这个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婴儿,是顾逢晟的孩子。光是想到他这些年的苦楚,方延想想都历历在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呢,看得这么起劲?”

  顾逢晟笑着打趣。

  方延抽抽嘴角,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欢。

  “我还真想当他干爹,不知道顾夫人同不同意啊?”

  沈昱宁端着小盘子吃蛋糕,奶油的甜腻充满口腔,她笑了笑,随即开口:“当然行啊,先验资,看看你的资产够不够养活我们煦哥儿。”

  “当老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市侩!”

  众人围着他们,笑得更加欢快了。

  顾逢晟享受这一刻,觉得自己这前半生,在这一刻才终究是尘埃落定。

  他想起前些日,到精神病院看顾若清的场景。

  她穿着条纹病号服,在探视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平静。

  那双眼,看向他时也再无波澜。

  说到最后,顾逢晟也累了,他靠在椅子上,还是跟她分享了自己最近的喜事。

  他说昱宁快生了,现在一切都很好,所以他对过去,也原谅释怀了。

  顾若清愣了愣,嘴角升起一抹悲怆的笑。

  她那笑里含义很多,有愧疚,有悔意,也有对自己这一生即将了结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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