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死之身(2)
“今晚20点45分, 我市三环高架广兰路段由北向南方向发生连环车祸,目前造成十余人受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该路段现已封闭, 我台提醒市民朋友绕路而行, 合理安排出行路线……”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交通广播贴心提醒着路况,司机师傅马足油门, 一边注意车流,一边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惊慌失措的女人。
半夜接到电话往医院跑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姑娘瞧着和她闺女一般大, 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司机师傅心怀恻隐, 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姑娘,没事的啊,一会儿就到了, 别着急。”
后座的人点点头, 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
十几分钟后, 出租车停在长济医院门口, 温听晨付了钱,下车就往急救中心冲。
深夜的医院灯火通明, 一辆辆救护车横摆在急救中心门口, 血淋淋的伤员被抬下来,铁轮在光滑的地面快速转动发出刺耳声响。
与推车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温听晨撇开眼, 强忍着晕血带来的不适,拽住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双腿发软地询问:“请问,车祸送来的伤员都在哪?”
医生指了指抢救室的方向,“都在那边。”
“谢谢。”
抢救室外红灯闪烁,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小七手持笔记本,正在给刚包扎完的货车司机做笔录。
“当时对面有人突然打开远光灯,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也一片空白,我当时就慌了嘛,下意识就打方向盘,没想到撞到人了,还造成对面追尾,真是闯大祸了哟!警察同志,我该不会要坐牢吧?我家里还有女儿在读书啊!”
小七沉脸快速记录,“事故原因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货车司机的伤势并不严重,都是皮外伤,做完笔录,小七就放他回病房休息。
正准备去外面给队里回个电话,余光瞥见远远跑来的纤瘦身影,她收了笔记本,匆忙迎上去。
“你是周哥的女朋友吧?我是他的同事,刚才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温听晨喘息着点头,因为晕血又跑得急,面色惨白如蜡,扶着墙,干涩发紧喉咙勉强挤出声音,“他人现在怎么样?”
“你别着急,组长现在还在抢救室。不过医生说送来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要担心。”
小七扶着她到长椅边坐下,又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送过去。
温听晨拿着水啜了两口,心慌的感觉才慢慢平复一些,但还是后怕,来的路上听到新闻里说有很多人受伤,说真的,她当时连最坏的情况都设想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时空仿佛交错,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高三的暑假,相似的车祸,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绝望、恐慌,所有不好情绪化为洪水猛兽要她吞噬,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温听晨,你果真是个灾星。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车祸?他开车一向很稳的。”定了定神,她问。
小七:“从目前的情况看,是对面的货车司机视线受阻,错打了方向盘导致的。不过货车是先撞上隔离石栏再撞到组长的,速度上有所减弱,而且撞击位置在车尾,安全气囊也有弹出,所以没受太重的伤。具体的责任认定还要等交警部门调查。”
温听晨眼睛紧紧盯着抢救室大门,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出来。
“周见弋的家属在么?”
温听晨连忙过去,“我在。”
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手臂均有纱布缠绕。
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么生动鲜活的一个人,在家楼下紧紧拥抱她,跟她说别怕,一切有他在。
而现在,他安静躺在病床,前所未有的憔悴,她的一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疼得无法呼吸。
医生说周见弋的情况还算稳定,不久就能醒来,但头部受伤,不排除有脑震荡的可能,还需住院观察几天。
温听晨跟随护士去办了住院手续,回到病房后,余不凡和刑侦总队的队长老张正好赶来探望。
周见弋出事之前一直说想带她见见队里同事,却都忙,挤不出时间,没想到真见上面的时候会是这么个情形。
老张问了周见弋的情况,又对温听晨进行一番关心慰问,说有什么他们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他们一定尽力安排。
温听晨摇摇头,说一切都好,让他们先去忙。
老张便也没再多说,最近局里事多,大家都是焦头烂额的,周见弋这个顶梁柱还倒了,手上工作都得重新安排人手,他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带着人走了。
偌大的病房瞬间冷清,耳边只剩下心跳监护仪有规律的滴答声响,病床上的男人安静躺着,呼吸微弱而缓慢,眼眶深陷,本就浅淡的薄唇此刻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袖子微微上滑,露出小臂上的干涸的血迹和玻璃划伤的细碎伤口,温听晨问值班护士要了碘酒和棉签,细心地帮他一点一点地处理。
不知是疼了,还是感觉到她在身边,周见弋搭在床沿的手动了一下,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温听晨握住他的手,睫毛轻颤,眼泪无声砸在手背。
……
温听晨在病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嘉年带着收拾好的日常用品来换她的班。
见她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单薄外套,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也注意一点身体,别等小弋醒了,你又病倒了。”
“我没事。”温听晨眼睑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也略略透露着疲态。
顿了顿,她说:“对了,嘉年姐,我可能需要请几天假。”
周嘉年:“好,晚点回去我给你批。但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本来照顾他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已经把乐意安排好了,他住院这段时间,我跟你轮流守着,实在不行,就请一个护工。”
温听晨苦涩地牵唇,低头掰弄着手指,“其实……也不尽然是这个原因。”
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云打来电话,说她被警察叫去问话了。
那个查案的警察很凶很严厉,她不敢说慌,就把和刘金华之间的纠葛和盘托出,问道细节,自然也就提到了不久前他曾去救她的人家附近蹲点试图打击报复的事。
小云说自己很过意不去,没想到会把她卷进这样的事情中。
温听晨只是笑笑,说没事,或许即使没有小云,她也早就在这洪流之中了。
她有预感,警方有了这条线索,查到她身上是迟早的事,周见弋能察觉到,别的警察也可以。
果然,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伙身穿制服的警察出现在病房门口,为首的男人高大挺拔,面色凝重,不苟言笑,推门而入的气势凛然磅礴,吓得正在开视频会议的周嘉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不理会她,目光先是扫了眼病床上任然昏迷未醒的周见弋,随后眼锋一转,牢牢锁在温听晨身上,亮出警察证。
“你好,刑侦支队江深,我们怀疑你跟近期发生的两起凶杀案有关,温听晨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周嘉年:“凶杀案?!不是,江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听晨是我弟女朋友,她怎么可能跟凶杀案有关?”
姗姗来迟的小七见气氛僵硬,连忙温声解释:“不是的嘉年姐,我们就是查到一点线索,那个两人小温都认识,所以想带她回去了解一下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周嘉年:“既然不严重,你们在这里问就是了,不至于兴师动众到传唤的地步吧?”
江深态度不变,冷冰冰地盯着温听晨,“我们警方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既然找到你,那手里就一定有指向你的证据,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你……”
周嘉年的性格和周见弋一模一样,都护短,眼看她要和这位警官分辩到底,温听晨赶紧拉住她。
“没事的嘉年姐,我跟他们去。”
她走到床边,弯腰替周见弋掖了掖被子,又用手指缓缓抚平他蹙紧的眉头,眼神温柔而眷恋。
“吊瓶里的药水剩的不多了,记得找护士来换。等他醒了,就说我回家了,免得他担心。”
“你放心吧,我会把他照顾好的。”周嘉年嘴上这样答应着,心里还是搞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温听晨点点头,转过身对江深淡淡一笑,“江警官,我们走吧。”
……
周见弋做了一场漫长且疲惫的梦。
梦里又回到高三那年,他骑山地车坠入悬崖,好不容易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温听晨却要跟他分手。
“周见弋。”
“我们分手吧。”
“我没有爱过你。”
梦里那个身影忽远忽近,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她奔去,却怎么也捉不住。
他大汗淋漓地醒来,眼前是一个和梦里极为相似的空间,雪白的病房,跳动的仪器,纱布包扎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还有同样的,没有温听晨。
神智像被撕成两半,刹那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小弋?你醒了?”
周嘉年正站在床边打电话,转头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挂了电话过来询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这是怎么了?”周见弋眨眨眼睛,缓慢打量周围环境,长时间的昏睡让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周嘉年:“你在高架路上出车祸了,吓死我了,你可算醒了,不然我真没法跟二老交代。”
姐姐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周见弋的一半神智还困在梦境里,记忆也被月光糊了一层,好半天才渐渐才从虚妄中回过神来。
哦对,车祸,他本来是要回局里的,后来路上不知怎的,就出了车祸。
还好,还活着,四肢也还在。
他动动身体,试图坐起来,周嘉年连忙去扶,往他背后塞了一个靠枕。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周见弋摇摇头,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姐,温听晨呢?”
周嘉年倒水的手一怔,热水倾洒出来打湿了衣角。
她连忙找来纸巾擦拭,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哎呀,真是不小心,还好没弄湿仪器。”
周见弋皱眉紧盯,渐渐从她慌乱的神情中觉察到一丝不对,压抑着心底的恐慌又问了一遍,“温听晨人呢?”
“她……她……”周嘉年吞吞吐吐。
“她怎么了?”
周见弋想到了梦里的场景,同样的车祸,同样的玩消失,六年前的情节仿佛再次上演。
“她又想和跟我分手是不是?她又觉得是自己引起的意外是不是?所以又要丢下我不管是不是?”
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拔掉手上的针头,踉跄着下床,“她休想,同样的借口用一次就好了!说好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一起面对的,怎么能总这样出尔反尔?”
周嘉年连忙从后面拽住他的病号服,“别闹!你身上还有伤!”
这一扯,身上的疼痛更加剧烈,胳膊抬不起来,周见弋用另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
“我没事,我要去找她说清楚,她休想再一次甩开我!”
他起身就往病房外走去,周嘉年见人拦不住,只好说了实话。
“等等,听晨不是不管你。”她叹了口气,“她是被你局里的同事带走了。”
周见弋僵硬回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