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背对背拥抱(3)
周见弋一早回到局里的时候, 办公室还是那副烟雾缭绕的老样子,昨晚熬夜值班的同事都死气沉沉的,东倒西歪地躲在犄角旮旯里补觉, 满桌子的泡面和烟蒂, 空气中弥漫着二手烟长期挥散不开的涩臭。
猛地从干净清新的家里回到这么个环境, 还挺不习惯的,周见弋皱了皱眉头,踢开脚边一只不知道是谁睡觉脱下了的鞋子, 把手里东西搁空桌上,走到墙下打开电灯和排风扇。
室内光线陡然明亮,蜷缩在沙发上的实习生猛地坐了起来, 双眼困懵地四处张望,“是不是来案子了?是不是来案子了?”
“没案子, 但你该起床了。”周见弋随手抛了包纸巾过去,示意他擦擦下巴的口水。
又走到对面办工桌,踢了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睡觉的余不凡, “醒醒, 下班了。”
余不凡被踢得一激灵,身体一震, 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地坐起身, 把盖在身上的外套随手往椅子上一搭,人困马乏地看着周见弋, “靠, 兄弟,你总算回来了, 这班再值下去老子都要英年早逝了!”
看他顶着鸡窝头一副被熬干了僵尸样,周见弋笑了下, 拨开七倒八歪的椅子去拉窗帘,“谢了,下回值班换我替你。”
路过队长办公室,余光往里头扫了眼。
老张不在。
“师父呢?”
余不凡边打哈欠边伸懒腰道:“天气冷,他腰上的老毛病又犯了,被师娘强行拉去医院了。”
“还是师娘管的住他,之前说多少遍了,他一个字也不进耳朵。对了,这两天局里应该没什么事吧?”周见弋走回位子,把带来的东西给每人桌上分了份。
余不凡说:“我们这没啥事儿,就之前几个案子的后续跟进,问题不大,离不开人就是了。远城分局那边就没那么太平了,他们辖区出了个棘手的案子,一群人焦头烂额的,你等着吧,一会儿那谁准要给你打电话。”
周见弋嗤了声,把几包东西随意往他桌上一扔,“行啊,我到看看有多棘手。”
余不凡本来还想跟他讲讲这个案子,看见他扔过来的特产,眼睛一亮,“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放个假回来还知道贿赂人咧!”
周见弋瞥他,“不要还给我。”
“我可没说不要!正好我饿死了。”余不凡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包装,“怎么是临川的?你不是回江市了么?”
周见弋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按亮电脑等待开机,一边摘下鸭舌帽撸了把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江市也回了,后来女朋友想去临川旅游,我就陪她去了。”
“……”
“操,敢情老子在这帮你值班,你泡妞去了是吧!真是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刑侦大队春节离不开人,大家轮流值班,周见弋原本就两天假期,另外的两天是他威逼利诱从余不凡那儿换来的。
不过同事间谁家没个急事,去年春节余不凡被叫回老家相亲,还是周见弋替他值的班,所以他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根本没往心里去,转头就开始八卦他对象是谁。
这会儿刚早上八点,队里上班的同事陆陆续续进门,踩着陈旧失修的地板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大家别的没听见,光听见“女朋友”那三个字办公室就炸了,一扫先前的困倦,一伙人八卦地围到周见弋周围问东问西。
“我靠,我没听错吧?我们队草铁树开花居然谈恋爱了?”
女警小七问:“不会就是上次我们在医院碰见的那个美女吧?”
“嗯,是她。”周见弋表情多少有点凡尔赛,目光还特他妈一本正经地落在电脑显示器上。
另一个同事也来劲儿了,“什么?你们见过?小七快跟我讲讲能钓走咱们队草的姑娘长啥样?漂亮不?”
小七:“何止漂亮?简直漂亮得过分好么?就这么说吧,这年头网红美女不少,但一和女明星站在一起立马就黯然失色,他女朋友就是女明星那级别的。”
“你这么一说,那我必须得见见了。欸,小周,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哪找的?”
周见弋不咸不淡地抬了下下巴,“高中同学,初恋。”
周围又炸了,技术科的老大摇头道:“还是白月光杀伤力大啊,我们科室那些小姑娘知道了肯定得抱头痛哭!”
……
打发走了八卦的同事,周见弋一边回着温听晨的微信,一边着手准备结案报告。
余不凡说的没错,他刚打完最后一个字,分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见手机上不断跳跃的来电人名,他一边仰头活动僵硬的脖子,一边拿起手机放到耳边,懒洋洋地说了句:“喂,师兄?”
那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烟酒浸泡过,带着常年熬夜和高强度工作的疲倦感,淡淡地问:“在忙么?”
周见弋靠在椅背,滑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检查刚完成的报告,“我说忙的话你就能放过我了?”
江深笑了声,“当然不能。”
周见弋:“那不就得了。”
江深是周见弋在警校的同门师兄,大一入学那年,江深刚升大三,是他们班班助,因为同是江市人,又师承同一个指导老师,关系比其他人都近些,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毕业后江深去了分局的刑侦支队,摸爬滚打几年,已经混上了副队长。
确定没有遗漏和错别字,周见弋把结案报告保存至U盘,敲敲桌子,递给一旁正在奋笔疾书的实习生,“帮我打印一下。”
然后对电话里人说:“说吧,时间地点,我过去。”
江深:“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周见弋关了电脑,拎起外套往外走,“好。”
公安大学的刑侦专业那年在全国的招生数量很少,顺利录取已经不容易,能被刑侦专家收作关门弟子的更是凤毛麟角。
周见弋无疑是当年警校那批学生里专业素质最出色的,头脑冷静,思路清晰,刚实习不久就帮队里破获了一起重大案件。
这也是为什么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分局或者回老家,而他能被领导看中直接进市局总队的原因。
这些年,恩师在学校开讲座,最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就是他,公安大学侦查系无人不知周见弋这个名字,其他师兄弟在遇到棘手的案件时,也会发份材料给周见弋,听听他的想法。
周见弋赶到两人经常见面的酒吧时,江深也才刚坐定。
吧台幽暗的光线由上而下笼罩在他身上,高大的身影难掩疲倦,眼窝深陷,下巴胡茬青了一圈,肉眼可见地憔悴。
周见弋坐到他身边,没心没肺地往人心窝子里戳,“奔三的人了,熬夜别太猛。”
江深正在发消息和同事交代工作,闻言把手机一收,疲惫地揉揉眉心,“有什么办法,案子来了,不熬不行。”
他拿起吧台上的酒水单,侧头看周见弋,“还喝一样的?”
周见弋点点头,抬手叫来服务生,比了个手势,还未等他开口,服务生就抢话道:“又是两杯柠檬水?”
两个大男人每次来酒吧就点柠檬水,服务生都认识他俩了,悻悻端上两杯提前冰镇的柠檬水就去忙其他。
这是一家静吧,刚开门做生意,店内顾客零星,嗓音沙哑的驻唱哼着慵懒的曲调,歌声的掩盖下是人们松散的耳语。
“说吧,被什么案子难住了?”
周见弋身高腿长,坐在高脚椅上两只脚依然松松垮垮搭在地面,低头幽幽搅动着吸管,也没喝。
江深递给他一个档案袋,“你看看这个。”
“一周前,我们同事接到报案,在辖区靠近省界的一条盘山公路附近发现一具男尸。报案人是附近的村民,说是他家狗走丢了就出门寻找,那阵子一直下雪,村里几乎没人出门,他根据脚印找到了公路下的密林,看见他家狗正在雪堆里拼命刨坑,他觉得奇怪就过去看了下,发现是个人。”
周见弋打开档案袋,拿出死者的资料扫了眼,“郑致恩,闻鼎科技市场部总监?”
江深听他语气,问:“你认识?”
周见弋摇头,“不认识,但我有朋友以前在这家公司工作过。”
那次在小区门口,郑致恩送温听晨回家,他站得远,只看见车里一个男人大致的轮廓,没看清脸,后来也没听温听晨提过。
“哦。”江深继续说:“他是这家公司的高管,春节前一天,他妻子曾到东城区派出所报案,说他丈夫失踪了。其实那时人已经不见很久,夫妻两人感情一直不好,女方怀疑他在外面养女人,跨年那天夜里夫妻俩大吵了一架,郑致恩负气之下摔门离开,然后再也没回来。
因为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他吵完架就不回家,所以他老婆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和哪个女人在外面鬼混。直到快过年,还是找不到他人,他妻子才觉得不对,去派出所报了警,然后没过多久就在郊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周见弋点点头,翻到下一页,是现场尸体的照片,“法医怎么说?”
“尸体发现的地点,地势高,曲折蜿蜒,下面是茂密树林。根据现场勘察出的痕迹,可以确定尸体是被人从公路上抛下去的。那边人迹稀少,年前又一直下雪,所以很久没有人发现。法医做了尸检,根据尸体腐败程度推断他大概已经死亡5到7天。”
周见弋:“这么久?”
“但这个时间其实存在差异,因为山里天气冷,尸体一直被积雪覆盖,同时也不排除提前被冷藏过的可能。”
周见弋:“嗯,这个我知道。死亡原因呢?”
江深:“机械性窒息。我们在他脖颈处发现一道前位缢型索沟,活套,绕颈形成闭环,颈部残存皮肤皮革样化,沟间皮肤有出血点,颈浅、深淋巴结出血,舌骨大角骨折出血,这些都是生前缢索压迫形成的。”
周见弋:“自缢?”
“不,应该说是在受害人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人缢死。”江深摇头,指着尸检报告的某处说,“死者身上有多处刺创伤,深,但不致命,从伤口来看应该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且法医在他身上发现了多处针眼,体内也有药剂残留,羟基丁酸,羟丁酸钠,维库溴铵等。”
周见弋皱眉,“都是麻醉药。”
江深点头,“国家管控二类精神药物,一般人弄不到。”
周见弋:“从医院下手了么,有没有药物遗失?”
“还在进行中,帝都医院太多,一家家查他们近半个月的麻醉药进出记录,工作量很大。而且是在省界线上,不排除是邻省作案的可能。盘山公路上没有监控,我们调阅了案发前附近出入口的道路监控,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有点麻烦。”周见弋翻着材料问:“死者的社会背景和人际关系怎么样?”
江深叹了口气,“比较复杂,他在业内的人脉很广,但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时让人难以接受,不经意间也得罪了很多人。
他的出身并不好,寒门贵子,凤凰男,娶了公司高层的女儿才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据他妻子讲述,死者当时并不是心甘情愿和她结婚的,大概就是冲着钱。后来我们调查了,他的确在外面养了女人,还不止一个,都是年轻漂亮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据她们讲述,死者当晚离开家后并没有主动联系她们,我们调取了他家附近的监控,他最后出现的画面是去一家便利店买水,出来后在一条巷子口拐弯,之后就不见了。
他助理说,那条巷子里有家酒吧,他经常去那里,但并未拍到他进去的画面。”
周见弋:“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去酒吧的途中被人掳走的。”
江深:“可以这么说。”
周见弋翻回尸检报告那页,沉默许久,突然问:“为什么折磨他又要给他打麻药?”
“嗯?”
“你看,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凶手虐待一个人往往是享受这个被虐待的过程,受害者越痛苦,越求饶,他们就越兴奋,没道理一边虐待,一边给他打麻药。”
江深想了想,“是这样没错,而且从死者身上的伤口看,不像是在利用他的身体做什么手术。”
光怪陆离的灯光划过男人冷峻的侧脸,周见弋的视线定格在尸检报告上,眯了眯眼睛,缓慢开口:“除非,这是出于两种目的。用刀是为了享受虐待的快感,至于麻醉药……会不会是某种实验?”
江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凶手在利用人体试药?”
周见弋抬头看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江深站起来,拿出手机,“我这就让人去查一下符合资质的医药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