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墙(4)
温听晨再也没去过医院。
周见弋打了无数个电话过去, 都是关机。
出院那天,台风再次登陆,狂风暴雨, 路边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
主治医生送来出院小结, 交代他康复事项, 周见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一遍一遍地拨着那个号码。
等父母办完了出院手续,他不肯回家, 闹着要去找人,打着石膏跌跌撞撞冲出门,没走多远就被小腿的痛感折磨到扶墙弯腰。
身上的伤没好透, 走路都费劲,问他出了什么事, 又倔强地咬着牙不肯说。
周槐安痛批了他一顿,态度强硬地将人押上车。
周见弋只好先回家,可温听晨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他心里惴惴不安, 打电话请储蓄帮忙去看看。
储蓄顶着大风大雨来到他所给的地址,在门外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开门, 后来是隔壁邻居听见动静探出头来, 说这家人出国看儿子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连保姆都放假了。
他一字不差地把消息转告给周见弋。
周见弋沉默了一会儿,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应该是国外没有信号, 所以她的电话才打不进去的。”
低着头,不知是回应他, 还是安慰自己。
储蓄不忍看他自我欺骗,直接点破:“就算是这样,上飞机前她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联系你,为什么连一个短信都没留下?”
“可能是她走得急,也可能是她手机没电了,我跟你说过的,她继父对她不太好,说不定……说不定……”
周见弋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底气,脸上掩不住的茫然失措,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别再为她找借口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储蓄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
门被带上,房间陷入一片凝重的黑暗,周见弋曲着身体,手指插进短发里,心像灌了冷铅,坠入万丈深渊。
在家里静养了半个月,周见弋勉强可以下床走动。
周母和外婆每天变着法给炖补品给他吃,今天是鱼汤,明天又是排骨,久病在床的外公都被滋润得气色好了不少,他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大圈。
七月中旬的时候,高校陆陆续续寄来通知书。
高考填志愿时,大部分人的收件地址填的都是学校,接到快递的电话,周见弋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自己去学校领。
拿到通知书后,周见弋去找班主任打听温听晨的录取情况,季敏笑眯眯地说她很幸运,被双一流的临川大学外语学院录取,通知书已经被方萍领走了。
临川大学四个字他脑海轰的一下炸开,周见弋如蒙雷絷。
她骗他,说好一起去帝都的,她竟然丢下他独自跑去临川!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仍然不死心地追问:“临川大学??难道不是帝都外国语吗?”
季敏确认了一下工作手册上的信息,“是临川大学没错……唉!你跑慢点,小心腿!”
话音未落,周见弋就一瘸一拐冲出了办公室。
方萍能回校拿录取通知书,代表温听晨也回国了,周见弋在学校门口打上车,直奔江大南路。
这次按响门铃很快有人来应。
“谁啊?”
方萍妆容精致地出现在铁门后面,屋内人影攒动,应该是来了不少客人。
周见弋不愿打扰太深,只驻足在门外,“方老师,找下温听晨,我有话要问她。”
“你找晨晨啊?”方萍走近,“她不在家。”
“她去哪了?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国旅游刚回来么?”
方萍温柔笑道:“谁说她出国了?是我和我先生带着纯纯去澳洲看她哥了,晨晨没去。”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方萍迟疑了一下,“我不好说。”
“是她不让你说的吧?她在躲我。”周见弋自嘲地笑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还猜不到她的意思,那就真的是他愚蠢了。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那天她离开前他们都还是好好的,她明艳的笑容犹在眼前,甜蜜缱绻仿若昨天,她却一声不吭地离开,连个理由都他不给他。
这太可笑了。
方萍尴尬地笑了下,“女儿大了,心思我也猜不明白,但既然她这样交代,我这个当妈的也只照做,你多理解。家里还有客人,就不留你了,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周见弋急急叫住她,“方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报考临川大学,是您的意思么?”
方萍想了一下,“是她自己决定的,本来一早就说想报帝都外国语,后来有天她说让我带她去趟寺庙,也不知道怎么的,回来就改变了主意。我一想临大是比外国语要好些,她的分数也够,就答应了。正好她小姨在临川做生意,去那读书能有个照应。”
周见弋面如死灰,他想到那天在病房聊到填报志愿,温听晨心不在焉只是笑笑,没有跟他提过临大一句。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他,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方老师,我求你了,告诉我她在哪儿,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找她问清楚。”
“这……”方萍显得十分为难。
周见弋急脾气上来,抓着铁门倔强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天天都来这里等。通知书还在你手上,她总要回来拿吧?我就不信她能躲我一辈子。”
方萍愣了一下,继而无奈地笑了,“年纪轻轻,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么?”
她转身回了屋里,再折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便签,“给你吧,倔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真拿你没办法。这是她小姨家的地址,她说是想提前适应临川的环境,顺便打暑假工赚点学费。”
周见弋仿佛溺水者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连声道谢,接过地址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打车赶往机场。
-
临川夏季多雨水,温听晨来这半月有余,每天晚上陪伴她下班的都是一场雷雨。
小姨的餐饮店生意很好,店里的老员工也很照顾她,就是她还没做惯端茶送水的活儿,总是笨手笨脚的。
今天不小心被顾客打翻的热汤烫伤了手背,上着班来不及处理,红痕不仅没消,反而有鼓脓的征兆。
她打着伞走在雨里,伸手去接雨水,冰冷冷的雨滴打在伤处,疼到麻木,却也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走到小姨家楼下,单元门口立着一个劲瘦少年,没打伞,浑身湿透,上衣湿哒哒地黏在背上。
背影很像他,温听晨心脏咯噔一下,盯着那边出神。
像是有感应一般,男生扭头朝她看来,温听晨看清他的脸,呼吸一滞,下意识转身离开。
“温听晨!你还要躲我?”
周见弋扎进雨里,一瘸一拐追上来,大雨很快打湿全身,小腿上的石膏也溅成了泥色。
温听晨听到他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吟,脚底瞬间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周见弋艰难地挪到她面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脖子下淌,温听晨想要替他撑伞,闭了闭眼,终究没有靠近。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来临川的路上,周见弋设想了无数遍见到她的场景,也不是想过会吃闭门羹,但当她冰冷的态度真实展现在眼前,他还是被深深刺杀。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你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江市?为什么要考临川大学?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一起去帝都的么?”
“我不想去帝都了。”温听晨撇开连躲避他如炬的目光。
“为什么?”
“季老师说我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大学,我没有必要为了去帝都而放弃更漂亮的人生履历。”
周见弋愣在原地,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像受伤又找不到家的幼犬,呜咽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试图说服自己,她不过是想上更好的大学,人高处走,这没什么不对。
“好,我理解。”他颤抖着地抓她的手,用几乎哀求的口吻说:“你想去临川大学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每个礼拜都从帝都飞过来找你,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周见弋。”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复读,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等我,你等我来临川陪你。”
温听晨企图打断他,他却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喃喃自语,手上的力气也变得失控。
他正好抓着她烫伤的地方,强烈的疼痛蔓延至胸口,她咬了咬唇,心一横,将手整个抽出。
“周见弋,你还听不懂吗?这不是去哪里上大学的问题,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们分手吧!”
天边划过闪电,紫色的光照亮周见弋倔强的眼睛和冷硬面颊,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夜空仿若要被炸开一个口子。
他绷着腮帮子,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温听晨强撑着最后一丝伪装,“没有为什么,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是我冲动,因为你对我很好,我被感动了。但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把你规划近我的未来了,就这么简单。”
“感动?可怜我?”周见弋心口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痛到痉挛,“所以,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温听晨强忍着喉咙的紧缩酸涩,“是。”
大雨倾盆,连老天爷都怜悯他的悲伤,脸上湿湿热热,早已分不清雨水或泪水。
周见弋闭了闭眼,声音变得虚弱而绝望,“温听晨,你真真假假,到底哪一句是真话?我到底该相信哪个才是你真实的一面?”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吧,从此山高水长,祝你前程似锦,我们不要再相见了。就算再见面,也请你把我当成陌生人。”
温听晨说完,转身离开。
“好一个不要再相见!”周见弋疯了似的扑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一把扯下那串白润的菩提子,“既然要当陌生人,那这串珠子你也不必留着了!”
雨伞跌落,豆大的雨珠迅速打湿她的发梢衣衫,温听晨眼睁睁看着腕上手串被扯断,珠子四散,落得满地都是。
周见弋把手里剩余的珠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温听晨,记住你说过的话,是你把我推开的,这一次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你别后悔!”
肩膀被重重一撞,温听晨跌倒在地。
她失魂落魄盯着周见弋一瘸一拐离开的身影,再缓过神来时,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爬进泥潭里,一颗颗捡起散落的菩提。
雨水太大,珠子都被冲散,她追了一路,满手都是泥。
小姨回到楼下,就看见温听晨不顾肮脏和恶臭将整个垃圾箱倒了出来,跪在垃圾堆里不要命地寻找。
“晨晨,晨晨你干什么呢!”
小姨冲过去给她打伞,慌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她湿透的脸颊。
温听晨仰头看了她一眼,捧着手里地珠子,哭得撕心裂肺。
“小姨,珠子断了,珠子断了!找不到了,都被雨水冲走了!”
小姨安慰道:“没关系的,珠子断了再买一串,买串一模一样的。”
温听晨摇头,眼泪肆意,“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没有的,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对她那么好的人了。
——回忆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