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4)
这手校服往讲台上一砸, 周见弋在附中一战成名。
陈老师一个电话打去了教导处,紧接着副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还有他爸妈都来找他谈话。
教导主任给他扣了顶不尊师重道的帽子,罚他写份2000字的检讨, 在周五的开学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陈老师道歉。
周见弋也算是创造了附中的历史, 成为第一个开学就做检讨的人。
教导主任生怕他溜了, 全校师生刚进场,就把他喊到主席台旁边候着。
升完旗,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主任担心周见弋耍滑头,让他提前把写好的检讨书拿出来看看。
周见弋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得不成样的草稿纸,主任展开瞥了眼, 皱眉,“你这什么呀?字跟狗爬似的, 谁看得懂!”
周见弋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反正是让我读, 我看得懂就完了呗。”
主任无言反驳, 眼看学生代表的发言进入尾声,把检讨折好还给他, 交代道:“去去去, 该你了,一会儿上台态度给我放真诚点, 听见没?”
周见弋揉揉耳朵, “听见了。”
学生代表一下台,周见弋完美衔接。
他一踏上主席台, 下面立刻响起一片掌声,以任柯储蓄为首的五班男生们起哄吹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光荣发言。
周见弋拍拍话筒,朝下边一抬手,跟个领导似的。
“谢谢大家,你们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他在县中调皮惯了,这些都是小场面。教导主任脸红脖子粗,“谢什么谢,赶紧给我念!”
周见弋不慌不忙展开检草稿纸,脸上笑容依旧,“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检——讨——书。”
台下一片哄笑。
“前天上午,我在一班顶撞了陈娟老师,在这里,我要向她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错得非常离谱,回去后我认真反思,总结一下几点。”
周见弋清清嗓子,一副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一,我错在多管闲事,没有在撞见欺负弱小的时候袖手旁观。二,我错在过于相信他人,认为所有老师都能明辨是非,遇到校园欺凌时能及时制止,调节矛盾,不偏袒不假公济私,不做坏势力的保护伞。三,我错在高估了某些老师的道德水准,以为她既教书,也育人……”
站在一班队伍前面的陈娟脸都气绿了,手臂一甩,愤然离场。
教导主任火冒三丈,直接冲上来拔掉了他的话筒,提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提下去,奈何身高是硬伤,画面过于滑稽。
底下学生又是鼓掌又是吹哨,五班男生纷纷起哄,喊周见弋牛逼。
人群中的女生交头接耳,红着脸讨论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好帅。
而温听晨,看着台上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默默低下了头。
这场闹剧以周见弋被记过作为收尾。
教导主任亲自打电话向周槐安告状,说他如何挑衅老师,如何不知悔改。
周槐安是典型的严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得到消息后直接开车赶到学校,当着主任和其他老师的面抽了儿子两戒尺。
周见弋早就被打习惯,自从他的管教权从外公移交到父亲手上,他就没少吃周槐安的“竹笋炒肉”。戒尺打在背上的时候,甚至不屑地想这破木头还没皮带抽得疼。
反倒是教导主任给吓坏了,连忙拉住周槐安,劝他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放学回到家,周槐安仍要罚他面壁思过,晚上不准吃饭。
事情传到了外公耳朵里,久病在床的老爷子硬是拄着拐杖从家赶来,说什么也要护着他的宝贝外孙。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周见弋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家属院的围墙连接江市的护城河,河对面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别墅,市政为了优化环境沿着河边修了座滨江公园。
周见弋沿着公园漫无目的地逛,一路上都是喷香扑鼻的烧烤诱惑,所幸口袋里零花钱富足。
正准备搞点肉串吃吃,瞥见杨柳树下走来一个纤细的身影,顿足在桥边张望了一会儿,鬼鬼祟祟走下通往河滩的石阶。
她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摇晃,周见弋一眼认出了这个背影。
“喂,温听晨。”
温听晨没回头,一直往下,翻过安全护栏踩上泥泞的河滩,独自往桥洞的方向去。
小小年纪就耳背了,周见弋靠着护栏闲闲抱怨,打算先不上前,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突然又想到前些天长辈们谈论的新闻,有高中生抗不住学习压力跳河自缢了,温听晨该不会也是受不了同学的欺负要自寻短见了吧?
他心脏咯噔一下,拔腿就追,边跑边喊她的名字。
温听晨回头,就见高大身影迎面扑来,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
“周…周见弋,你干什么?”她吓了一跳,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
周见弋气喘吁吁,“这话该我问你,你一个人来河边做什么?就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和不重要的人,你就要想不开吗?你听我说,一定会有解决办法,困难一定会过去的,想想方老师和你妹妹,她们还在家等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他情绪激动,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边说边把人往岸边拉。
温听晨两眼茫然,半天才搞明白他的意思,挣扎好一会儿也没能把手抽出来。
“周见弋,周见弋,你先放开我。我不是要做傻事,你误会了。”
周见弋站定,狐疑盯着她,手上力道没松,“真的?那你大晚上来河边做什么?多危险。”
温听晨晃晃手中的一次性餐盒,“喂猫。”
“……”周见弋僵住。
护城河的桥洞原先是流浪汉的聚集地,前些年新领导上任,说影响市容市貌,派人将他们安排去了别处,后来桥洞就成了流浪猫狗躲风避雨的地方。
大约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几只狸花猫从桥洞里跳了出来,走到温听晨脚边一个劲地转悠,等着急了就用脑袋蹭她的裤腿,时不时发出软绵绵的叫声催促。
从它们熟稔的态度不难看出她经常来这。
温听晨用眼神示意,看吧,我没骗你。
周见弋松了手。
流浪猫被引到平坦地带,温听晨打开食盒供它们享用。
猫咪们排队进食的时候,她就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观察小动物。
周见弋还是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傻事,摸摸脖子,也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在她旁白坐着。
“这些猫咪还挺可爱的。”周见弋没话找话。
温听晨不吱声,只是点头。
周见弋又说:“你好像挺喜欢小动物的,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温听晨再度沉默,手掌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只小猫的脑袋,好一会儿才说:“这几只原先就是我家的猫,我哥哥养的……就是我继兄。”
“啊?”周见弋错愕,“那现在怎么……”
“怎么遗弃了?”温听晨扭头看他,眼睛里古井无澜,“我也不知道。这群小猫的妈妈有天突然死了,我继父大怒,把所有猫都扔了出来,从此以后家里不许有任何小动物。”
周见弋想到了他家那位说一不二的周大领导,果然天下父亲都一样,自负专|制霸道,做事从来不考虑孩子的感受。
但周槐安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爹,爱之深责之切,打归打,罚归罚,不会真拿他怎么样。温听晨家里情况就不同了,那是继父,寄人篱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他其实很想问那对父子对她好不好,但温听晨落寞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他不该去揭她的伤疤。
“没关系,以后我也帮你来喂它们。”
他伸手去揉一只小猫的脑袋,温听晨目光一滑,却看见了他手背醒目的红痕。
“周叔叔打你了?”周见弋在教导处的“光荣”事迹她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他爸爸下手这么重。
“嗐,没事,我都习惯了。”周见弋怕吓着她,把手放进口袋,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伙人后来还有欺负你吗?”
温听晨垂下眼帘,若有似为地摇了下头。
周见弋心里一松,笑了,“那就好,只要他们不欺负你,我这个过就不算白记。”
温听晨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手机却先一步响起。
她解了锁,下滑通知栏,是条短信。
又是个陌生的号码——
【温听晨,死的那个人怎么不是你!】
她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握着手机站起来,对周见弋说:“我先走了。”
周见弋摸不清头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温听晨,这么多年没见,你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叫住她。
哪怕是闲聊也好,哪怕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好,他只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像小时候他被罚写检讨的那个下午。
温听晨停下脚步,缓慢回过头,“周见弋,好久不见,你长高了,我差点没有认不出来。那天谢谢你帮我出头,真的,我很感谢……”
周见弋摸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那不算什么。”
“但。”温听晨语气一转,“这样做不值得,以后还是请你和我保持距离。”
说完,她扭头跑开了。
//
周见弋回到家,家庭辩论赛已经告一段落,看架势,最后应该是他外公赢了。
他打开房门,外公过来嘘寒问暖,问他去了哪里吃了没有。
周槐安坐在角落抽烟,难得没有吭声。
周见弋随便回答两句,就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
外婆追上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挨了打,可不能再饿着。
周见弋烦不胜烦,大声道:“我是说了我不饿,你们能不能不要管我!和我保持距离,所有人都和我保持距离好了!”
“你在这跟谁吼!外婆关心你还关心错了是吧!”
周槐安从阳台冲过来,抄起晾衣架又要上手。
“算了算了,孩子心情不好,你就让他发泄一下吧!”老太太将人拦下,顺手关上了房门。
周见弋也知道自己这通脾气发得好没道理,可他心里不痛快,他那么帮温听晨,她竟然要自己和她保持距离,简直忘恩负义!
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他再也不要管她了,谁再搭理她谁是狗!
他重重倒在床上,就这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梦也做得乱七八糟,一会儿梦见温听晨被人欺负,一会儿又梦见她对自己笑。
//
周一回到学校,全校的学生都在讨论一件事——
温听晨可能要被赶出一班了。
起因是周五放学的时候,一班有位男生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势不重,只是崴到了脚。
男生却吓得不轻,非说是因为放学前和温听晨说了两句话。
他回家把情况告诉父母,家长护子心切又在班级群里发了好一通牢骚。
之前关于温听晨的传言不少家长也有所耳闻,起初只当孩子们开玩笑,传着玩罢了,可暑假真的闹出了人命,性质就变了。
摔跤这事就像一粒火星子掉进了鞭炮厂,某些迷信的家长炸开了锅,要求让温听晨转班。
当然也有对此事持怀疑态度的,但被其家长那么一劝,一句“都是为了孩子”,也纷纷选择沉默。
按下灾星这件事不提,这个女生太漂亮了,留在班上难免分散男生的注意力。
一份联名信这么往陈娟桌上一递,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当天下午她就找到年级长,聊让温听晨转班的事。
消息很快传到温母方萍的耳朵里,她气得全身发抖,踩着高跟鞋直接杀去了陈娟办公室——
方萍身为学校老师,管得了教学,却堵不住那些风言风语,学生表面尊敬,背地里该议论还是议论。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家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方萍同意让女儿转班,而陈娟青了一只眼睛,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戴着墨镜来上课。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年级长召来所有班主任开会。
讨论到温听晨的转班问题,底下个个低着头,没一个老师吭声,推辞来推辞去,反正就是谁也不想收。
最后是五班的班主任季敏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让温听晨去他们班,说自己年纪轻不信迷信,也不在乎抗事,大家都是老师,别逮着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欺负。
当天下午,季敏就召开了班会,通知大家温听晨会转来他们班上课。
底下的学生叫苦不迭,季敏严厉痛斥,说不许学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他们班不允许有欺负同学的事情发生。
班主任敲山震虎,下面小鸡崽们只有点头的份。
班会结束后,季敏说:“来俩个子大的男生,去一班给人家姑娘接过来。”
周见弋眼睛一亮,立刻举手,不等季老师点人,就拉上储蓄往一班跑——
发誓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欺骗自己的,说什么再也不管温听晨的事,第二天一睁眼他就把这话忘到姥姥家去了。
两男生风风火火来到一班门口,也不管里头老师有没有下课,直接高声大喊:“温听晨,季老师让我们来接你!”【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