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被人哄(1 / 1)

第92章 被人哄

  谢弗怔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隐素的肚子, 镜湖般的眸中仿佛瞬间升起密密蒙蒙的雾,氤氲着从未有过的迷茫。

  隐素与他相识至今,见过他的道貌岸然, 也知道他的阴戾疯狂。他若么是平静温润的, 若么是嗜杀狠辣的,绝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发呆发痴。

  “有人了?”他的声音极低,大掌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是有孩子了吗?”

  “还不确定。”

  隐素嘴上说不确定, 但心里的预感很强烈。预感这东西没什么依据, 但有时候却又特别准。好比现在她不仅能感觉到肚子时有一个小生命,且似乎还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生命力。

  四目相对, 她分明看到谢弗眼中的不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好笑, 难得这世上还有让疯子紧张的事。

  “不用紧张,顺其自然即可。”

  “嗯。”

  夫妻俩收拾妥当后,一起去给谢夫人请安。

  他们到正院时,谢夫人已读完佛经。

  石娘见他们进院,赶紧吩咐下人传早饭。因着是谢夫人的斋戒日,早饭清淡且素,不过是清粥小菜配葱花饼。

  府中的厨子极擅长烹制素菜, 哪怕是几样小菜也都十分爽口,配着火候刚好的碧粳米熬煮出来的粥和葱香四溢的葱花饼,再是合适不过。

  隐素胃口大,引得谢夫人也多喝了半碗粥。

  吃完饭, 谢弗要去刑部上差。

  临行前,他多看了隐素好几眼。

  隐素送到出了正院,他便不再主送。而是皱了皱好看的眉, 望着已经有些败落的莲叶,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犹豫与踌躇。

  这样的他, 隐素还是第一次见。

  这男人是在担心吗?

  “不用担心,春花秋实自有规律。”

  逐渐败落的莲叶有的已经卷起枯黄的叶边,那些饱满的莲蓬也变得发干发黑,再出不复盛夏时鲜绿可爱的样子。

  良久,谢弗好看的眉慢慢舒展。

  两人一深绿一雪白,加之各自出众的容貌,远远瞧着像是将人带进繁荣的盛夏,仿佛又见那碧叶如玉盘,雪莲比佛花的景象。

  “这两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谢夫人望过来,满含笑意地感慨。

  石娘的眼睛里也全是笑意,道:“世子爷本就是京中世家公子的头一份,少夫人的容貌也是常人难以企及。奴婢这心里总想着,日后他们生的孩子该有多好看。”

  谢夫人闻言,眼前一亮。

  ……

  穆国公府家大业大,好几代的积累之下,便是京里京外的铺子都有几十间。隐素已经理清了所有的账目,又对了一遍。

  这一对之下发现有些铺子盈利有淡旺年,有的逐年增多的,有的是一年不如一年,还有的几十年如一日。

  有淡旺年的不奇怪,增多和减少的也不奇怪,怪就怪那些没有淡旺不多不少,一直保持不变的。

  比如说城南的一家布料铺子。

  世家贵胄居城北,普通百姓住城西。城东是小官富商,而城南则是新贵们最喜欢的居住之地,近年来日渐繁华。

  那铺子位置不错,按理来说生意应该是越来越好,没道理几十年来的盈利不增也不减,年年交上来的银子都差不多。

  她心知必有蹊跷,问过谢夫人之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原来那铺子的掌柜不是别人,正是林氏的儿子。

  上回林氏在国公府没有讨到好,被穆国公亲自下令送走,这些日子以来倒是没了动静。她差点把这家人给忘了,没想到又撞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既然如此,她少不得要去看一看。

  城南有许多后起之秀,官员如此,铺子酒楼亦是如此。然而后起之秀再多,早就占着的好位置却是不多。便是从一个路人的角度来看,那衣料铺的位置也是好得不能再好。

  居于最为繁华中心的位置,门面大且气派,放眼望去俨然是两边最大的一间。她去的时候,铺子里应是来了一批新料子,选料子的客人不少。

  张家的儿子不在,铺子里只有账房小二等人。

  她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听着客人们的议论声。

  “这料子怎么又涨价了?”有人抱怨道。

  另一人说:“一样的料子,这家比前面那家要贵上十二文钱一尺呢。”

  这两人衣着普通,说的也是寻常的棉布。寻常的棉布都涨了价,那些绸啊缎的也贵了许多。有的一尺贵出十几文,有的甚至贵出几十文,贵到翻倍的更是比比皆是。

  饶是如此,铺子里的客人还是越来越多。客人们挑好布料结账之后,便有人将她们的名字住址登记下来。

  初时隐素还以为登记是为方便将布料给她们送上门,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带走的客人也会登记姓名住址。

  她装作买布的客人,挑了两匹中等的料子结账。

  结账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算盘拨得那叫一个溜,旁边登记的是一个眼睛快要长在天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势利肉眼可见,听到花钱不多的客人,眼珠子都不往下转。若是花钱多的客人,他才会正眼看人。

  隐素花的钱不多也不少,自然是没有得到年轻人的正眼相看。

  “夫家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他不耐烦地发问。

  “这位小哥,我家是新搬来的,有些规矩还不太懂,不知登记这些是作何用处?”

  “你…”年轻人眼睛往下瞄了一下,徒然发亮。

  隐素的相貌摆在那里,看得年轻人是面红心跳,当下不知热情了多少倍。在对方的解释之后,隐素总算是知道之所以登记的原因。

  原来是变相的收保护费!

  但凡是铺子里消费过的客人,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他们可以帮上一把。至于如何帮怎么帮,视客人们的消费记录和金额而定。他们打的是穆国公府的旗号,美其名曰街坊之间相互照应,实际上就是为了谋取私利。

  之所以这些年都没有捅出去的原因,是因为能这样寻求保护的都不可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再加上张家还有一个儿子在衙门当捕快,一般的小事大多都能摆平。

  她编了一个身份,说自己一家人刚进京暂时还住在官府集院,正准备买宅子定居,待定居之后再来告之住址。

  一出铺子,她脸就冷了。

  这时林氏在儿孙们的拥簇下往铺子而来,张家的两个孙媳妇有说有笑,谈论的都是等会该选什么料子的事。

  张家人过来时,隐素避了避。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到铺子,不多会就传来张家儿媳妇让小二把最好的料子拿出来的声音,以前客人们对林氏不断的恭维声。

  那一声声的老夫人,不知情的还当林氏是铺子的东家亲娘。

  张家人都挑到了满意的料子,拢共有好一大堆。张家媳妇像东家夫人一样吩咐小二派人送去张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账房算账的声音。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迎面看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走进来。

  因着多少带着点暗访查店的意思,隐素今日的穿着打扮都极其普通。然而她那一张脸太过出众,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林氏一直以为是隐素坏了自己的好事,挡了自家的富贵前程。眼下看到隐素突然出现在铺子里,心生不好的同时又带出几分恼恨。

  这位少夫人,不会还想断他们的财路吧?

  相比隐素的衣着,张家人看上去更像贵人。

  上回他们去国公府时,必是注意了礼节分寸,衣着虽体面却不华贵。而今再看林氏的穿着,任是谁看了不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老封君。还有张家的儿媳孙媳,一个比一个穿得好,张妙诗姐妹几人更是堪比大户人家的小姐。

  隐素就站在进门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客人们不明所以,对着隐素指指点点。

  “小夫人,这是我家老夫人。”那年轻人因着怜香惜玉之心,小声提醒隐素。

  他这一出声,张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哪家的老夫人?”隐素睨着林氏,“这铺子什么时候改姓了张,我怎么不知道?”

  “少夫人,下面的人不会说话,你可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少夫人!

  年轻人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隐素。

  原本对隐素指指点点的客人一个个傻眼,能让张老夫人称呼少夫人的人,不会是谢家的那位世子夫人吧。

  有人激动起来,挤到隐素跟前。“少夫人,我夫家姓王,从年头开始在铺子里已经花了三十两银子。”

  一人开口,自有人生怕落后。

  “少夫人,我夫家姓李,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了。”

  “…我花了二十两。”

  “…我花了四十两。”

  “……”

  林氏的脸色越发难看,回头凌厉地看着那些人。

  “你们花了银子,是买了铺子里的布,银货两讫的事,做什么要嚷嚷。幸亏我家少夫人是和善的性子,不会计较你们的失礼。”

  说完,她朝自家孙媳孙女使眼色。张家的两个孙媳并张妙诗等人上前,恭敬又不失亲热地邀请隐素去张家喝茶。

  “喝茶就不必了。”隐素走到那年轻人面前,拿走了登记册。

  林氏大急。

  “少夫人,这是老奴的儿子心好,想着街里街坊的能帮则帮。但凡是来铺子买过东西的客人,若是遇到麻烦事我们都会搭一把手,为的也是国公府的名声。”

  “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别的,林嬷嬷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如今我管家,少不得要多问几句。”

  “少夫人管家了?”林氏很意外。

  这位少夫人的命也太好了吧。

  隐素看向那些客人,道:“我们谢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见到多出来的钱子。此事是铺子里的张掌柜自作主张,待我查清之后,自会做主将你们多花的钱退回。”

  “少夫人,那…那我们的事,你们不管了?”有人急问。

  “有事找衙门。”

  “那不行啊,以后我们有什么事,岂不是没了指望?”

  林氏心下一喜,装模作样地抹起眼泪来。

  “少夫人,老奴的儿子是在做善事。那些银子老奴的儿子也没有昧下,这些年没少往边关送棉布。”

  “是啊,张老夫人和张掌柜都是在做善事,少夫人你可不能断了我们的指望。”

  “不能啊,这些年我花了那么多银子,就是想买一个依靠。我不想要退回银子,我只想要一个保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有时候门路比银子更值钱。他们之所以愿意当冤大头,不就是图出了事之后有人罩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谁敢断了我们的指望,就是断了我们的活路,我们就和谁拼了!”

  隐素下意识退后两步,门外的侍卫早已闻讯进来将她护在中间。

  她看着林氏,林氏还在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不得不说,林氏不枉在国公府内宅摸滚打爬了那些年,见识和手段都不输人。恐怕早在张家人起意时,林氏就已经想到了事情败露之后的退路。

  好一个给军中送物资!

  还真是高。

  “少夫人,你最是心善之人,可不能一时想岔了连累国公府的名声和体面。老奴不怕挨责罚,只想着让这些人有所依靠,为国公爷积德行善,保佑他平平安安。”

  从穿越至今,隐素也算是争斗过的人。和女主斗,和魏明如斗,但那些只能算是普通的较量,和宅斗完全不一样。

  宅斗更隐晦更迂回,绵里藏针防不胜防。

  像林氏这样的人,表面上是个忠仆,骨子里却是个刁奴。明明是奴大欺主,面上却让人挑不出错。

  她安抚住众人情绪后,直接去找谢弗。

  见到谢弗之后,她把张家人的事一说。

  末了,郁闷道:“夫君,我是不是太笨了?”

  被林嬷嬷一将军,她居然没办法反击回去。因为无论她怎么做,这件事最后背锅的都是穆国公府。

  谢弗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原本沉下去的眼神慢慢重回清明,隐约还有一丝极淡极宠的笑意。

  他的小仙女,这是受打击了吗?

  以前他碍于父亲,对林家的事可以视而不见。如今却是不能姑息了,谁让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要不要为夫给你出气?”

  “要!”隐素一扫郁闷,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

  谢弗垂眸,“娘子是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事?”

  什么事?

  隐素的脑子飞速转起,很快让她想到了。

  糟糕!

  她忘了给这男人送午饭。

  “夫君,人说一孕傻三年,我肯定是怀上了,要不然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两人站着说话的地方,就在刑部的门口。刑部外有守卫,不时也会有人经过。只不过大部分经过的人都脚步匆匆,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好一会儿,谢弗都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可能越活越回去了。

  想被人疼,想被人哄。

  这时女子的幽香和气息一近,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脸上被印下湿濡的一吻。

  守门两个差役大受震惊,齐齐低头。

  谢少夫人也太孟浪了!

  自从谢大人正式入职刑部以来,一连破了好几起案子。听说手段极其高超,就连吕大人都赞不绝口。

  刑部不少人都说谢大人外面最是矜贵无双,看上去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但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甚至是害怕。

  因而最近有人送了谢大人一个外号,称之为冷面判官。谁能想到冷面判官却娶了一个大胆而娇媚的娘子,当着人前也敢行那等亲密之举。

  谢弗送隐素上了马车,转身之际气势为之一变。

  经过那两名守卫时,淡淡一扫。

  两名守卫瞬间脚底生寒,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谢大人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