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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缱绻

  在世人看来, 刘香雅无疑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

  出身侯府,才貌双全,在闺中时已显有名气, 出阁后嫁的是众皇子最受看重的四皇子。四皇子被刺身亡后, 她恰好腹中有了身孕,依然有存世伴身的资本。

  这样的望门寡,不知多少人暗中羡慕。

  秦氏便是如此。

  出宫的路上, 秦氏不停感慨她命好。有太后娘娘和端妃娘娘护着, 若是再命好一些生下皇孙,她的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那什么从怀相上看必是男胎的话自然是秦氏胡诌的, 毕竟她的肚子现在还不明显, 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太后娘娘和端妃娘娘都盼着她生个皇孙,希望老天保佑。她生的如果是儿子,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娘不必担心,只能是皇孙。”

  不是皇孙,也是皇孙。

  因为那是端妃一派所有的希望。

  秦氏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不…不会吧。”

  “一定会。”

  “怎么能这样?”

  宫中到底人多眼杂, 太多的话隐素不便说。等到和傅荣傅小鱼父子汇合后,一家人上了自家的马车。

  秦氏见到丈夫儿子,立马把刚才的事抛到一边,着急地问起父子二人面圣的经过。

  皇帝召见臣子, 若只是以示恩宠,自有一套流程。说起来,因为魏皇后的关系, 他们算得上是表兄弟。

  听到面圣的过程很顺利,秦氏也就放了心。

  傅小鱼是屁股坐不住的猴子性格, 进宫之前被父母姐姐再三叮嘱,他在宫里连走路都拘谨到同手同脚。

  一回到府中,他就撒丫子跑出去玩了。

  隐素把父母叫到屋子,先是说了一遍如今京中皇子们争储的大概局势,又着重点出有优势的几位皇子,最后说到了端妃和刘太后。

  傅荣有些听明白了,秦氏还云里雾里。

  “素素,这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皇子们想当皇帝,那是他们的事,和自家能有什么瓜葛呢?

  秦氏想着,茫然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当家的,你脑子好使一些,你听懂了吗?”

  傅荣皱着眉,迟疑道:“如果四皇子妃生下的是皇孙,太后娘娘和端妃娘娘是不是想扶持皇孙?”

  隐素很欣慰,她爹最近到底是有所长进。

  秦氏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这一点通了,其它的就都能通了。

  傅家今时不同往事,可谓是京中唯一能将三大国公府联系在一起的人家。刘太后和秦氏有旧情,端妃之所以有意和秦氏交好,不就是想把傅家拉入他们派系。

  皇孙还未出生,等到长大最起码还有十几年。皇帝还在盛年,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春秋正好,足可以看着皇孙成年。若能再有几大世家的支持,旁的皇子们跳得再欢也没用。何况帝王多疑,比起觊觎自己龙椅的成年儿子们,或许更喜欢年幼可爱的孙子。

  好半天,秦氏喃喃着京城里的水真深。

  “若不是素素提醒,我们哪里能想得到这些。你说那些人…也太会算计了,以后我和她们说话可得小心一些。”

  “也不必草木皆兵。”隐素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夫妻俩齐齐称是,越发庆幸自己有个聪明的女儿。

  秦氏是左看右看满意得不行,“其实若是那四皇子妃真生个女儿,也挺好的。”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皇权之争,不会允许有任何的心慈手软,更不允许有意外发生。哪怕刘香雅怀的真是女儿,到时候也会变成儿子。

  傅家不想入局,以后可能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隐素想到自己即将要嫁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连皇子都敢杀,秘谋的事肯定不会小。比起他来,傅家的这点事不值一提。

  京中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不是想不沾就能独善其身的。

  比如说姬觞来请她去云府,说是云秀最近胃口更差,一天到晚几乎不怎么进水米,希望她能过府一趟陪云秀吃顿饭,这样的请求她就不好拒绝。

  云家是前朝的老牌世家,底蕴之深非后起之秀可比。府中有一棵近四百年的古树,枝繁叶茂树大根深。远远望着如同一把巨大的伞,护佑着云氏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树冠如云,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然而云家的子嗣逐渐凋零,到现在真正的嫡血一脉只有过继而来的云秀。云秀身体孱弱,早亡之相又无子嗣。他若是一去,这偌大的云府必成无主之地。

  一路上,姬觞说了不下十句感谢的话。那张老实忠厚的脸上不掩担忧之色,尤其是在说到云秀的状态时,更是神情黯然。

  到了正院,处处雅致。

  云秀确实比之前瘦了许多,看上去越发的病弱苍白,没说几个字便有气无力地喘着气。按照书中的剧情,他的生命尽头也就是今年的事。

  这么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值鲜衣怒马的好年纪,怎能不让人可惜。

  隐素心下涩然,她无比希望他和自己还有谢弗一样,都能挣脱书中的命运。

  许是因为她的来访,云秀的精神气好了一些。云府的下人们早就备好饭菜,期盼着她能让自家主子多吃一点。

  清汤寡水的菜,惨惨白白毫无油荤,摆了满满一大桌子。云家的厨子尽了力,这些菜看上去让人没什么食欲,但味道还算过得去,并不是多么的难以下咽。

  她胃口大,在学院时就和两兄弟一起吃过饭,自然不会扭捏客气。可能是她吃了一碗又一碗,云秀在她的影响下多动了几下筷子。哪怕只是多吃了几口饭,已经让云府的下人激动不已。

  吃完饭,云秀气色好了一些,竟然生出要听戏的兴致。

  戏台是现成的,戏台上的布置也是现成的,戏班子来得也快,不多会的工夫就扯开大幕唱上了。

  坊间都传十一皇子爱听戏,原来是真的。

  粉墨登场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婉转的戏词,隐素不是很能听得懂。

  云秀听得很认真,下人们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主子听戏时没有人敢过来打扰,所有的下人们都退得极远。

  戏台上的花旦梨花带雨地诉着衷肠,各种乐器轮番上阵。

  隐素的目光不经意扫到姬觞的表情,只见对方原本老实忠厚的脸上似乎有种异于平日的神采。她心下暗道还真是近朱者赤,看来姬觞跟着云秀多年也得到了熏陶,兄弟俩都是戏曲爱好者。

  戏唱到一半时,她都快听睡着了。

  再看那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专注。她正想着找什么借口告辞时,有云家的下人神色慌张地来禀报,说是刑部出了纰漏,吕大人之女吕婉被人挟持。

  若只是吕婉被人挟持也还罢了,来报信的下人不至于慌乱至此。原来挟持吕婉的人正是被认为杀死四皇子的那个凶手,凶手点名道姓要让隐素去换吕婉。

  城墙内全是士兵,城墙上布满弓箭手,不明就里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城外亦是一团乱,吕婉在凶手手中,脖子上横着寒光锋利的剑,士兵侍卫围着不敢上前。

  凶手挟持着吕婉,一步步往后退。

  “那个姓傅的女人怎么还没来?”

  “是四皇子府的目击之人指证的你,和傅姑娘无关。”最前面的吕大人道。

  出了这样的纰漏,他哪里不知道是刑部出了内鬼,否则第三重大牢的人怎么可能挣脱枷锁,且还以为自己是被傅姑娘陷害。

  “你闭嘴!如果不是她乱画,我怎么会被冤枉!”

  锋利的剑划过吕婉的皮肤,瞬间冒出血珠子。

  吕婉大声道:“父亲,不要管我!”

  “你闭嘴!”凶犯恶狠狠地紧了紧手中的剑。

  这么多人围着,京中的防卫官兵全部出动,若是不管凶犯手中人质的死活,任是对方插翅也难逃出生天。

  吕大人在天人交战,目光沉痛。

  “婉儿…”

  “不要管我!”

  剑身近了一分,吕婉脖子上又冒出血珠。

  吕大人不忍再看,刚要下令让城墙上的人射杀,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

  “且慢!”

  所有人朝声音之处看去,只见那红衣墨发的少女从人群中过来,站到了吕大人的身边。

  一照面,那凶手立马认出隐素,也更能肯定自己是被隐素陷害的。

  “果然是你!我见过你!是你画了我的画像,才让我蒙冤。冤有头债有主,听说你和这位吕姑娘是好友,若不想她替你送命,就乖乖过来受死吧!”

  吕大人心中挣扎,道:“傅姑娘,你不能去!”

  “吕大人,让我去吧。”

  这人是冲着她来的,她绝对不可能让吕婉替自己去死。

  无数双目光看着她,她抬头看了看城墙上一排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那一支支羽箭蓄势待发,只待有人一声令下。

  她身形还未动,视线中出现一抹白。

  一身重雪润玉清风的男子,缓缓过来。

  “我是傅姑娘的未婚夫,穆国公府的世子,我愿意替她。”

  那凶犯的目光兴奋起来,眼白过多的牛铃大眼尽是瘆人的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感觉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都不疼了。

  有这位世子爷在手,便能掣肘更多人,自己活命的机会也就更大。

  他一指谢弗,示意谢弗过去。

  吕大人脸色都变了,若是为了救他的女儿而搭上穆国公府的独苗,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穆国公。

  “谢大人,万万不可!”

  他看了一眼隐素,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婉儿!”他忽然一声大喊。

  吕婉闻言,向来冷淡的脸上多了悲伤与坚决。

  隐素立马知道这父女二人的打算,喊道:“等一下!”

  她看着吕婉,吕婉也看着她。

  “相信我。”她做着口型。

  相信她吗?

  吕婉的心里已经有了回答。

  从认识至今,仿佛没有任何能难倒她的事。她处处给人意外与惊喜,待人以诚真心相交,让人不知不觉地信任。

  然而此时,她该有多为难。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未婚夫,她该如何取舍?

  隐素根本不用做取舍,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看着吕婉出事,何况她最清楚谢弗的本事。

  凶犯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主要的是想活命。他此时是既要挟持吕婉,又害怕吕婉自己送死。手中的剑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自然是有些焦躁和心急。

  “世子爷!”有人惊呼出声。

  再看去时,谢弗已经到了凶犯跟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吕大人在一声声在喊着“谢大人,你快回来!”

  那凶犯大喜,等到谢弗靠近将剑抵住他的喉咙处,然后一把将吕婉推开。那双眼白极多的眼睛看向隐素,压沉沉地发出古怪的笑声,露出状似獠牙的鬼牙。

  “你若不想谢世子有事,现在就杀了你自己。”

  他有谢世子在手,可谓是万无一失。

  隐素以为谢弗会趁换人质时逆转形势,在谢弗甘愿为质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疯子的用意。

  所有人都看着她,但没有人说话。

  那凶犯见她不动,阴恻恻地道:“难道你想让谢世子死吗?”

  “你若敢动他,今天也别想活着离开。”

  吕大人那叫一个心急,“你把谢世子放了,我当你的人质。”

  那凶犯被惹怒了。

  “你给我闭嘴!”他手中的剑逼近一分,狠狠瞪着隐素,“我再说一遍,要么你死,要么谢世子死!”

  这时穆国公和谢夫人,傅荣和秦氏等人也赶了过来。一听到这样的话,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

  为人父母,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出事。

  隐素看到他们,冲他们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若是死了,谢世子也不会独活,不信你问他?”

  那凶犯不信,阴笑:“天下女人多的是,哪有这么傻的男人…”

  “她说的没错。”冰玉相击的声音响起,“她若不在,我必跟随。”

  如此剑拔弩张的凶险时刻,众人愣是被这话给带偏了思绪。所有人都看着谢弗,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当下的情形。

  生死关头,最见真心。

  看来谢世子和傅姑娘的感情之深,已然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

  “你听见了吧,我们两个人一条命,我死就是他死。他若是死了,你以为自己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那凶犯不敢赌,他想活命。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弓箭手,再一看围着自己黑压压的这一群人,咽了咽口水。

  “好,你可以不用死。快给我找一辆马车来,你亲自驾车。若是有人敢跟来,那你们就到阴曹地府做夫妻!”

  马车很快送来,在无数人紧张的注视中,那凶犯挟持着谢弗上去。

  隐素一挥鞭子,马蹄四起时扬起阵阵尘烟。

  “国公爷,不追吗?”吕大人问穆国公。

  穆国公摇头,“不能追。”

  马车在扬起的尘烟中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吕大人再问穆国公,“国公爷,真的不派人跟过去吗?”

  穆国公还是摇头,“弗儿在他手上,我不能没了儿子又没了儿媳妇。”

  两个人一条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敢赌。

  秦氏已经哭出声,继续继续地诅咒那凶犯。眼看着两个孩子过段日子就要成亲,怎么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

  要么都能回来,要么一个也回不来。

  “当家的,怎么办?”

  傅荣一狠心,“听国公爷的。”

  ……

  离京中最近的是清阳县,清阳县是进京的必经之地,离了清阳县城便岔道无数。或是往南或是往东西皆可。

  夜幕低垂之时,清阳城已经在望。

  左右都是乡野之地,路上已没什么行人,旁边还有一处小林子,正是动手的好地方。隐素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下。

  她说自己腹中内急,要去林子里方便。

  那凶犯闻言,让她就在路边解决。

  “不能在林子里吗?”

  死在路上多不好。

  “不能。”

  “行吧。”隐素装出认命的样子。

  凶犯以为她真的要在路边小解,牛铃大眼中满是兴味。“你是今年的武状元?”

  “是。”

  “武举真是越来越儿戏了。”

  “武举绝非儿戏,更不是有些人大开杀戒的屠宰场。”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四皇子不是你杀的。”

  “是你,果然是你陷害我!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的人。一个江湖杀手参加武举,擂台之上连杀三人,被取消资格后销声匿迹,最后却成了四皇子的走狗。四皇子一死,你被指证为凶手,然后被诱捕下地牢。陛下震怒,四皇子一派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其他皇子安插在四皇子身边的细作。正是因为无论如何用刑你都不肯招供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所以才容你活到现在。”

  这些事,隐素当然是听谢弗说的。

  当时她问谢弗这人可无辜,谢弗回答她四个字:罪孽深重。

  做为四皇子藏得最深的一把刀,这人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谢世子肯定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吧?”

  “你说呢?”她回头一笑,这一笑娇美动人,似暮色中乍现的烟花。

  凶犯立马汗毛竖起,不等他反应过来,喉咙已被人扼住。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穆国公府自小患有心疾的世子爷是个高手!

  他刚想用剑,争斗中剑却掉出了马车。仅是几个回合,他已然知道对方的武艺在自己之上。窒息感和死亡的恐惧感齐齐罩下,他的眼珠子不停地往外凸出,死死瞪着掐住自己的人。被迫张开着嘴,露出那令人害怕鬼牙。

  他惊惧的瞳仁中,是一张人神共愤的脸。

  “都说了我们两个人一条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

  他上当了!

  还以为能挟持一个娇气的世子爷借以脱身,没想到居然是个狠角色!

  “想不想知道姬宣是被谁杀的?”

  “你…”

  “好了,不用做个糊涂鬼,你可以放心去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来却让人心神俱死。

  温如其玉的贵公子,看向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眼神带出几分缱绻。

  “娘子,可以把剑递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