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一晚, 细雨一直没停,直到第二天下午,雨滴终于凝结成雪。
那时,李佑贤刚到达旧别墅。
踏上门廊, 他抖了抖伞, 又抬头望了眼愈来愈沉闷的天色。
在玄关换了鞋, 循着走廊来到一楼书房。
书房没开灯, 一整面朝北的落地窗外的碎雪,是唯一的光线来源。
闻之?宴半躺在那窗前的躺椅上,兜帽帽檐压在鼻梁中, 遮了半张脸。
今天是方慈二十一岁生日?。
此刻, 他本该与?她在海边套房里, 或缠绵或聊天或仅仅只是共享一根烟。
「方小姐走了吗?」
李佑贤本该这么?问一句。
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他在旁边沙发里坐下,点了根儿?烟,说,“我这边事情变得有点复杂, ”他在汇报进展, “宋承业跟我坦白,他知道方家?只是一个空壳了,所以让宋裕泽过去联姻, 本身也是没有把宋家?家?业给他的意思。”
“宋承业说,家?业本身就是留给我的。”
所以说,他俩这项谋划, 本身就是徒劳的。
不管是要助力李佑贤争夺家?产, 还是接近她。
甚是讽刺。
两年前的今天, 闻之?宴上大?一,正逢寒假, 圈里社交聚会密集。
那一场,闻鹏厚出席了,他本身没兴致去,后?来是无?聊,去待了一会儿?。
他一直一个人待在休息室,甚至没出去社交。
也就是通过休息室的落地窗,他第一次看?到了方慈。
那时看?到她在找打火机,他打开落地窗的边门,过去递了一个。她却眼睛都没抬,只说不用了。
那一瞬的心动,直到现在都很清晰。
也是那时,他才懂得,原来“心动”是个很直观的词——
心真的会猛烈地搏动一下。
见了她这一面之?后?,闻之?宴一直忘不掉,于是,那个社交季,几乎每一场酒会宴会,他都去了。
他要么?独自待在休息室,要么?独自待在小露台,有时能遇到她,有时不能。
她总是一个人待着。
有一次,那么?冷的天儿?,她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秋千上,一手扶着绳子,头?歪靠其上,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他就在二楼露台上看?她。
不大?会儿?,有个小男孩过去,特别凶的语气,说,“让开,我要荡秋千。”
闻之?宴静静看?她的反应。
她口吻很淡,说,“不让。”
闻之?宴觉得好笑。
那小男孩不依不饶,“你这么?大?的人了,凭什么?跟我抢?我是小孩儿?!你不让你就是坏人!”
“坏人又怎样?”
她语气冷冷的,对于小孩儿?来讲,倒像极了动画片里高傲寡情的反派。
那小男孩撂下一句我去告诉我妈妈,哭着跑走了。
她在那里待了多久,闻之?宴就默默看?了她多久。
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他逐渐拼凑出她的出身。
方慈,暴发户方家?的二女儿?,这些年才勉强挤进圈子里来。
方家?大?女儿?听说是个哑巴,足不出户,二女儿?则被丢到南方老家?上学生活,也是逢寒假社交季,这才回京来。
他不应该接近她。
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接近了,也只能是玩一场。
毕竟,他已经?决定了要继承家?业,而联姻向来是和继承家?业捆绑的必选项。
要么?与?她玩一玩,要么?就此别过。
就当这份刚刚萌芽的心动,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场风流韵事。
社交季结束,他去了英国交换,为期一年。
也是在交换期的末尾,传出了宋家?将和方家?联姻的消息。
即便人在英国,闻之?宴也整天能在各个群里看?到宋裕泽到处炫耀:方慈以后?是他的妞了。
那么?漂亮清高的人,他拿下不费吹灰之?力如何如何。
闻之?宴愈来愈烦躁。他无?法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决意插手。
那时,恰逢李佑贤找来寻求帮助。
于是,两人很快达成了合作:他帮他破坏联姻,他助他夺回家?产。
一切因此而起。
却是徒劳一场。
他帮她恢复了自由?,她却一秒钟都不肯多等,执意要离开。
也是。
灰鸽翅膀已然痊愈,怎么?会不飞走呢。
闻之?宴好久都没吭声,只掌心扣着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李佑贤望向窗外,碎雪还在飘,洋洋洒洒。
收回视线时,他这才注意到,闻之?宴赤着脚,脚边还有丝丝血迹在渗。
他去拿来了药箱,往躺椅边儿?一搁,说,“脚处理一下吧,要不然会留疤。”
一看?即知伤口很深。
闻之?宴还是没有动静。
李佑贤轻叹口气,道,“老爷子给我打电话了,问你的情况。”
过了好一会儿?,闻之?宴才终于有了反应,开口声音又哑又沉,“……跟他说我死了。”
李佑贤默了默,“……方小姐是今天下午的航班吗?”他提醒道,“下雪了,航班大?概率会延迟。”
追上了又能怎么?样。
她甚至说愿意跟他做。
昨晚,那么?多话语中,这一句是最伤他的。
将他所有的自尊自负瓦解。
这句话,生生撕碎了他继续单方面纠缠的可能。
她只以为两人的一切起源于「云轻」外的“偶遇”,却不知,这是他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单方面追逐。
她已不再?是“他的方慈”。
眼眶一直烧着,却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胸腔内堵着,让他仅仅是呼吸都觉得困难。
李佑贤打电话叫了谭医生,让她过来给闻少处理一下外伤。
李佑贤离开,谭医生过来。
她蹲在躺椅旁边帮他止了血,缠上绷带。
闻之?宴全程动都没动。
临走前,谭医生留下一瓶药膏,说是防止留疤的,让他每晚洗澡之?后?涂一下。
谭医生也走了。
好久。
闻之?宴将那药膏扔进了垃圾桶。
脚上留疤又如何。
万箭穿心让他吐血而死才好。
**
半年后?。
结束了游学项目和大?二下学期的线上课程,方慈回国更新学生签证。
这一次是四年签。
等签证结果的那几天,她基本上只在方家?别墅待着。
晚上,下班回来后?,曲映秋时不时提点她:趁这几天在国内,有几位少爷,她可以挨个去见见。
该来的总会来。
包括下一个“宋裕泽”。
方慈将那厚厚的英文?资料往腿上一放,平静地开口,“妈,我们好好聊聊吧。”
曲映秋嗤了声,“有什么?好聊的?”
方慈端坐在沙发里,正色道,“我毕业之?后?,会努力挣钱,把自我出生开始您在我身上花的所有钱,一分不少还给你们,我只要不再?履行方家?女儿?的责任,不与?任何人联姻,我未来的一切,您都没有权利再?插手。”
曲映秋怔了半晌,最后?只挤出一句,“……你翅膀硬了啊?”
“是,”方慈道,“我长大?了,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到了伦敦,我不会再?回到方家?这口井里。”
她竟然称呼这里是一口井。
曲映秋气得不轻,怒道,“有本事你现在滚出去。”
方慈立刻起身上楼去收拾东西。
曲映秋追在她后?面骂,“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的钱少说也有千百万,你去工作你还得起吗?”
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意识到,给方慈花的钱也没那么?多。
自很小的时候,就把她丢到了南方老家?,几乎没管过,长大?之?后?给她买衣服买首饰,也是为了她曲映秋面儿?上有光,并不是方慈要求的。
很快收拾好,方慈拿着她用了很多年的那只Miu Miu挎包,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
拉着行李箱,走到别墅区出入口。
她站在夏季日?落的微风中,不期然想起了上一个冬天,她挨了曲映秋一耳光,也是一个人拉着行李箱站在这路口。
那天,是闻之?宴来接她了。
她掏出手机,想着得在签证处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下。
愣愣地看?着屏幕出神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C:听说你回国啦?出来玩不」
「C:我在TOK,快来,请你喝酒」
方慈先在APP上预定了酒店,打车过去办入住放行李,而后?循着导航去了TOK。
陈巧月在门口接她,搂着她的肩一起进了大?厅。
大?厅另一头?是个半开放式的包厢,一圈沙发上坐了许多人,好多熟面孔。
那中间被众人簇拥着的,正是闻之?宴。
他穿着一套休闲的西服,纯黑色细领带松垮垮挂在颈间,颈上的项链和腕上的手链在迷离的光线下反射着碎光。
他虚虚倚着靠背,眼睫低垂着,唇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只半年不见,他的气质就明?显沉了好多。
眉眼间更加淡然。
这样隔着距离望他,她后?知后?觉,他长得实在俊美。
蛊惑人心的魅力,只增不减。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女孩。
方慈当然认得出,那是梁家?大?小姐梁韵儿?。
也即,闻爷爷为他指定的联姻人选之?一。
方慈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的人生,也在按照原来的轨道进行。
陈巧月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立时拍拍她的肩,“哎呀,别往心里去,那梁韵儿?最近一直缠着他,他烦着呢,他俩没什么?。”
方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好巧不巧,那梁韵儿?刚好倾身贴到他耳边低语。
闻之?宴毫不留情面地往另一侧偏头?避开了。
但过了几秒,他唇角却蔓延开了一丝懒懒的笑意。
方慈转头?冲陈巧月笑了笑,“你先进去,我去门外抽根烟。”
同时,闻之?宴端起酒杯喝酒,眼皮却莫名?跳了一下,余光里好像有熟悉的背影掠过。
那淡色的裙摆,纤细的身形。
他立刻起了身。
追出来这短短的距离,他心脏一直猛跳个不停。
他知道大?概率是认错了,她即便回国,也应该不太会往这里来。
追到门外,看?到老槐树下那抹身影,他心脏都停了一瞬。
像在「云轻」附近路边见到她的那一晚一样。
她甚至穿着类似的衣服,雾蓝色吊带长裙,同色系开衫,指间夹着根烟,抬手抽一口。
开衫袖口下滑,露出冷白纤细的前臂。
闻之?宴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静了半晌,而后?拢手点了根儿?烟。
她的侧脸还是那么?淡漠。
就像是同在路边抽烟的两个陌生人一样,彼此无?言。
闻之?宴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解释什么?。
他与?旁边的梁韵儿?没有任何关系,刚刚她跟他说了句话,关于她闺蜜撒酒疯的糗事。他在这话里想起了她,想起了她喝醉酒坐在他身上揪他的头?发咬他的喉结。
仅此而已。
可他没有解释的立场。
他们只是彼此的前任。
在他眼里,梁韵儿?的存在,甚至没到要他解释两句的地步。
他平时跟她根本不会见面,今天只是碰巧。
任何男人女人,都不够格在他们之?间被提起。
闻之?宴抽了口烟,夹着烟的手落到身侧。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方慈抽完了烟,而后?去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这之?后?四年,他与?她再?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