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嫁乱臣 倾巳 9312 汉字|1 英文 字 29天前

第50章

  店小二先送来了两壶店里的特色青梅酿。

  青梅酿是果酒的一种,并不烈,饮起来还有淡淡的果香。

  苏蕴之有时候便就会带一壶青梅酿回去给她。

  她没什么酒量,这算是她为数不多能饮且爱饮的酒之一。

  苏苑之率先端起酒杯给萧阙敬了一杯,为感谢那日在火场中他的出手相救。

  薛鸣岐亦是拿起手中的酒杯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看向苏苑音,有些惊喜道:“这也是用上京的青梅酿的酒吗?闻着倒是清甜。”

  见他提起青梅,苏苑音亦是心领神会地弯了弯嘴角:“没错,应该同别处的味道要不同些,薛公子快些尝尝。”

  薛鸣岐听罢,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倒酒是比上次你请我吃的青梅味道还要香些。”

  苏苑音只觉得是英雄所见略同,又伸手点了点旁的下酒菜,笑着提醒让他就这吃,别伤了胃。

  只萧阙听着两人的交谈,笑意不变,只到底眼底沉了沉。

  苏蕴之哪里瞧得出萧阙面上的那点细微变化,只是瞧着阿音同薛鸣岐相谈甚欢,他自己也笑得开怀,又指了指薛鸣岐,对萧阙道:

  “听说说二位都曾经在梧桐山同恩师学过一段时间的治世之道,既如此那也无需我再介绍了,我入门得晚,想必二人定要比我还熟些。”

  虽不知道岐山君就是薛鸣岐,但是有关于岐山君同梁州萧世子曾经在梧桐山跟着恩师宋方冬做学问,其间的一些事迹也是他后来进了梧桐山才知晓。

  薛鸣岐笑笑:“不过只是一同做了两年学问,算不上是相熟。”

  反观那头萧阙也是笑得云淡风轻:“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只剩苏蕴之摸不着头脑,他明明听恩师提及过两人,说两人当时感情是极好的,天赋亦是不相上下,他们还合起来作过一副雪景图,现下还好好挂在梧桐山的教舍里。

  每每经过的时候,夫子都会欣慰的捋一捋胡须,语重心长地同他讲起那八拜之交的典故。

  都已经是如此了,可是这二人怎地看着好似这般不相熟,甚至像是还有过节的样子。

  两人说话谁也没给谁留情面,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任昭昭见机插|进了话,亲自提起了酒壶给萧阙身前还余有半杯的酒盏添起了酒,声音娇柔:“阿阙哥哥就是贵人多忘事,我明明之前才同阿阙哥哥见过的,若不是这次有姨母牵线,你就又记不起我来了。”

  萧阙听罢,只是转了转手里的酒杯,灿若星辰的眸叫人看得有些沉溺。

  “是我的不是了,该罚。”

  这般看去,他当真像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如传闻中的那般贪酒好色,玩世不恭。

  苏苑音瞧着他,又想起她梦中的那青年萧阙,五官也较之现在更为凌厉,眸子中满是冷漠之色,半分本该有的柔和都悉数被戾气占尽,只让人不寒而栗。

  “苏姑娘还没回答我呢,为何会觉得岐山君年纪那般大?”薛鸣岐问。

  苏苑音收回愣怔的视线,想起他的问题,有些尴尬笑笑:“只是觉得能写出那些诗篇的人,那般的文采和胸襟定是经过积年累月沉淀才有的造诣,薛公子瞧着年纪不大,才以为...”

  “这是说薛公子的诗文显得老气横秋吗?”任昭昭捂着唇笑笑,言语中有些恶意的调侃。

  任昭昭也不是个蠢笨的,观着方才的局势,萧阙明明就同薛鸣岐不对付,她又有心想要讨好萧阙,那便就只能权衡一二得罪薛鸣岐了。

  只这话苏苑音却不爱听了,都不知是该说任昭昭心直口快还是说她自以为是,竟借着自己的话来讽薛鸣岐。

  “那听着任姑娘说话,瞧着便就是个不老气横秋的。”苏苑音朝着她笑道。

  任昭昭得意勾勾唇角,以为她是在巴结自己,哪知又见她接着道:

  “只叫人觉着胸无点墨,像是个乳臭未干的稚子。”

  任昭昭被明嘲暗讽的一番,气得又拽了拽身旁萧阙的衣袖:“阿阙哥哥,这苏姑娘也忒不讲道理了。”

  “薛某倒是以为苏姑娘说的还蛮有礼的。”薛鸣岐笑了笑,饮尽手中的酒,说得真诚。

  见两个同仇敌忾的模样,萧阙支这手,也不理会一旁撒娇的任昭昭,只瞧着身旁的薛鸣岐:“想不到薛公子竟还有这般造诣?我只记得当初在梧桐山的时候,倒是因写不出文章常常气得先生长吁短叹。”

  “萧世子又何苦说我,怕是因不受管教,被先生拿着戒尺打得最多的便就是你吧。”

  ...

  看着两人唇齿相机,苏苑音想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这气氛变得越发诡异,甚至让她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她颇为埋怨的睇了一眼苏蕴之。

  苏蕴之被她瞧得也拂了拂头上的汗,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就在这时,突然冲进来了一个通身脂粉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苏苑音瞧得是一脸莫名其妙。

  只见那女子柳眉倒竖,气势汹汹。

  一进来便就指着任昭昭对萧阙道:“你便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才不来赴我的约吗?”

  说罢她又围着任昭昭好生打量了一番,轻蔑笑笑:“看着倒是个面生的,竟不知是哪家楼里的姑娘竟这般好手段,敢跟我柳娘抢客。”

  这话显然是将她当做妓子一般羞辱了。

  任昭昭平素在宫中也都是被宫人们格外敬重的,哪里有受过这般委屈,况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顿时也是杏眼圆睁。

  看着面前这个举止轻浮状似泼妇柳娘,任昭昭不满地怒斥道:“大胆,你可知道你是在跟何人说话?我姨母乃是宫中淑妃娘娘,父亲是朝中光禄大夫,你一个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竟还敢羞辱于我,识相的就赶紧滚,当心我发作起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娘闻言,只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当即笑的花枝乱颤。

  “瞧你这般曲意逢迎的轻浮模样还敢自称是淑妃的的侄女,照你这般说,我还是当朝公主呢。”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任昭昭反应更为激烈了,也不管什么形象面子就作势要上去打柳娘的耳光。

  但柳娘也不是个善茬,又怎会轻易让自己吃亏,当即拦住对方要挥上来的手,同人扭打在一处。

  苏苑音微微挪开点步子,抬眼看了看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

  只见萧阙就漠不关心的坐着,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像是察觉到苏苑音的目光,萧阙转了转头,视线同她对上时,还有些来不及挥散的冷意。

  苏苑音怔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中,他沉着声,眸子里透着寒意,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当众羞辱于她,要她撩起自己的衣袖。

  她带着些不快的情绪,视若无睹般淡淡将视线移开。

  他蹙了蹙眉,费解她对自己的态度,只旁边苏蕴之又唤了唤他:“萧世子,这当真不去劝劝吗?”

  苏蕴之着实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瞧着是弱柳扶风的两个女子,竟还有这么泼赖的一面,看着两人厮打,他费解这屋中都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方才跟着任昭昭的那群丫头小厮竟倒是一个都不见人影,到底是两个女子,他又实在不好劝。

  他现下只知道这事即是因萧阙而起,那就只得让萧阙想想法子。

  可这萧世子却像是半点不关心这边事情闹得如何,只像是个看戏的一般。

  既是他组的局,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只怕会难辞其咎,也不想同师兄难得见上一面的欢宴变成这般,于是赶紧出去,准备叫些女眷来劝劝。

  因着离得近,苏苑音怕被殃及,随即也站起身,作势要躲到薛鸣岐那边去。

  这一幕落进他的眼底,单是看着便就觉得烦,不解这个女人是连躲都不会躲么,薛鸣岐不会半点武艺,连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会保护得了她。

  另一边素来也算是养在闺阁的任昭昭又哪里是常年混迹在青楼,撒起泼来不管不顾的柳娘的对手,不过才一动手就已经落了下乘。

  柳娘一个女子竟会有这般大的力气,看了看柳娘手中还攥着一簇从她头上薅下来的头发,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像是发了狂一般,抡起一旁的木凳像柳娘砸去。

  只是手上却失了准头,松手木凳直直朝着苏苑音的方向而摔去。

  薛鸣岐见状亦是下了一跳,赶忙伸手出去拉人,只是手还悬在半空中,就见人已经被不知何时过来的萧阙拥在怀中,木凳应声落地,但是却没碰到苏苑音分毫。

  苏苑音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个情况,只觉得自己从背后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给环住,淡淡的乌沉香逸进鼻间,耳畔传来一点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苏苑音。”他在她耳边唤着她,叫她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音节仍然有些微微上扬,很奇特的感觉,一听便就知道是他,因为除他之外从来没有人会发出这种语调。

  “你好好看清楚,到底谁才能护住你。”

  苏苑音眼捷颤了颤,只觉得周身一轻,乌沉香飘远,是萧阙松开了她。

  任昭昭同柳娘其实早在方才不小心波折到萧阙的时候,便就停了手。

  任昭昭难以置信的瞧着方才的一幕,她被那个泼妇打得那般狼狈,都未见过他出手,现下不过是区区一个凳子,他倒是替人挡得比谁还快。

  她顿时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有多可笑,索性便就也不再继续装,她指了指萧阙:“我真是受够了,若不是我姨母非要迫着我接近你,你以为我当真会喜欢你这个全无半点上进之心的贪财好色之徒吗?”

  说罢,她又环视了一圈,看了看满是风尘气宛若泼妇的柳娘,气得简直浑身发抖:“今天的事我必定会如实告知我姨母,你们全都给我等着吧!”

  面对她的话,萧阙只觉着聒噪,气定神闲的仿若只是局外人。

  任昭昭见他竟然还不为所动,只气他不知好歹。

  她都这般说了还仍是不见他说句软话,再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愤愤地跺了跺脚,拂袖走了出去,正好同一拥而入的侍从给撞了个正着。

  众人见状皆是惊惧,本是叫萧世子身边的护卫拉去对面的茶摊吃茶,被人叫回来竟瞧见这样一幅画面,又是人仰马翻了一阵,引得酒楼的宾客都纷纷出来瞧热闹。

  任昭昭简直气得脑袋发晕,厉声朝着人呵斥:“回宫!”

  既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本是好好的小聚现只剩下一片狼藉,苏蕴之瞧着薛鸣岐只觉得愧疚。

  薛鸣岐倒真是个豁达之人,清隽的面上倒是不见多少不快,只说自己在上京还要在耽搁些时日,大可改日再聚。

  几人浅谈了几句,已是语毕,苏苑音一直跟在苏蕴之身后,也跟着兄长同几人辞行。

  萧阙率先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苏蕴之还在同薛鸣岐说着话。

  苏苑音亦是瞧着薛鸣岐,尽管现在已经知晓他就是岐山先生,虽一开始是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后来细细想想,岐山君文章风格本就是这种像是春风化雨般的柔和,再观薛鸣岐言谈行止,倒是也能自洽。

  身后马车而过,车上之人掀起帘子。

  “苏苑音,你有几本琴谱落在我那儿了,不去拿么?”

  苏苑音转过头,只瞧见萧阙一只修长的手松垮垮地撩起帘子,露出一张极好看的面,嘴角噙着一点笑意。

  宽敞的马车内,还燃着熏香,书纸笔墨都是一应俱全,那小几上的确是赫然摆着两本琴谱,只是确并不是她的。

  她坐萧阙马车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压根就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因着上次还曾在这马车上被萧阙戏弄一番的缘故,她心有余悸,坐到了中间些的位置,离得他算是不远不近。

  回想起方才萧阙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以及她是如何在苏蕴之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进了萧阙的马车时,还是会觉得有些许的尴尬。

  “萧世子以后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的好,我到底也是个姑娘家,要是被旁人冠上个私相授受的名头,便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她沉着声道,但是因为还是有些顾忌,不敢将话说的太过直接。

  虽然现下的萧阙并不像是她梦中的那般骇人,不过那确实是他对自己做下的事,她瞧他不顺眼,倒也不算是迁怒。

  萧阙凉凉瞧她一眼,险些是要被她的倒打一耙给气笑了。

  看了薛鸣岐那么多只会无病呻|吟,只会谈些风月景色的诗倒就不算是私相授受,在天一观给人家送青梅也不算是私相授受,自己不过是用琴谱的幌子迫着她上了趟马车就是私相授受。

  “你倒是爱惜自己名节。”萧阙说的有些讽意。

  苏苑音哪里又会听不出,蹙了蹙眉,也不想同他争辩。

  “我早同你说过薛鸣岐并非像是表面上瞧着的那般谦谦君子,况且他身上是有婚约的,你还是歇了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吧。”

  苏苑音垂在袖中的手早是攥紧了拳头,只觉得他倒是不瞧瞧自己什么样,竟好意思来指责她。

  她横眉冷竖,倒是自打进到这马车以来头一回正眼瞧他。

  “萧世子在说我之前还是先瞧瞧自己吧,那一心只想攀附权贵的任昭昭瞧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你倒是也不挑,怕是被人家挽着手唤了几声阿阙哥哥便就找不着北了吧。”

  这话说得倒是明明是气多怨少,但是进到萧阙耳里只觉得像是拈酸吃醋。

  他胀着的闷气像是被戳开了个小孔,慢慢泄了气。

  “因我这边亲事还没定下,所以哪边的人都想借着芸贵妃的手来撮合,这任昭昭就是淑妃一手安排下的。”他分出些耐心,难得细细解释了几句。

  萧阙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脑海中一闪而过这种念头,可是她又觉得荒谬,萧阙做事肆无忌惮,哪里需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就像上一世自己明明同他素不相识,兵临城下他却要以她做交换的筹码,她当时像是已经心里枯竭,病入膏肓,就连随便抬个手都是吃力,想不出萧阙要她一个濒死的人做什么。

  也不知自己最后是否真的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

  她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萧阙一眼,也清楚不该将那些上一世的事情迁怒于此刻的他,可还是忍不住会生气,他让自己临了都过不上安生日子。

  “所以萧世子便就故意找了个花楼的相好,又故意设下这个局,为的是让这任昭昭自己知难而退。只是我兄长跟岐山君不巧,遇上你做的局,好好知己相见,本该酣畅淋漓不醉不归,现在却只能败兴而回。”

  苏苑音将话伴着压在心中的浊气一股脑说了出来,说的时候是夹带着她都没有意识到的私怨。

  萧阙听罢,眼底已经有了些隐怒。

  他没说话,空气都是静的。

  她也突然就平静下来的。

  平静下来之后就又是忐忑,虽然此刻萧阙有退让之意,且到底也还不是暴戾漠然的萧阙,可那个人同现眼下这个人到底是同一个人。

  她怎能只因为最近同他往来密切了些,见他软和,便就当真以为自己有恃无恐。

  “我刚才有些冲动,说的...”

  她张了张嘴,本欲道歉,却只见那人沉寂许久后突然出声。

  “苏苑音,”他抬起带着些薄怒的眼眸,俊逸的面上有些发沉。

  “你最好清楚,能护你周全的人是我,你的命在我手里,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

  五月十五,宜采纳的吉日,喜鹊临枝,清肃伯府同翰林掌院程家定了亲事。

  这事一传进了苏府,春棋和夏琴几个丫头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她跟前提起,倒是院子里一个扫晒的二等丫头不小心说漏了嘴。

  苏苑音听罢都是没什么反应,心里只静得像是一滩死水,又有些尘埃落定的庆幸,她若是不进伯府,就也不会被磋磨得熬尽了心血,最后还落的那种下场。

  自那日被萧阙轰下马车,不欢而散之后,虽然想着人便就来气,但却也闲不下来,只因着人又被芸贵妃召进了宫中。

  但是也并不是只召了她一个人。

  芸贵妃在御花园里摆宴,几家贵女同时都在同行之列。

  苏苑音一开始被传召进宫的时候本来以为是任昭昭惹不起旁人便就将事情全都归咎于她身上,只是进了宫才知道任昭昭已经被永曦帝幸了,摇身一变成了后宫中的昭美人。

  只是这事好像不是淑妃的安排,因一向喜欢热闹的淑妃今儿个倒是称病不出,就是连芸贵妃的脸面都不赏了。

  苏苑音并不知晓这个中原由,只是安安分分的最末的位置,也并不说话,瞧见任昭昭扭着娉婷腰身,花枝招展,人还未至倒是这声先行。

  这般招摇行径当真是验证了持宠而娇这句话。

  任昭昭笑得娇俏,特意穿上了一袭鹅黄色的留仙裙,明眼人只一瞧,便就知晓她是在刻意将自己扮作谁,亦或是曾经的谁。

  贤妃瞧了芸贵妃一眼,见她神色一如往长般淡漠清冷,随即又觉得好似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此刻的温叙芸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爽朗娇俏的温叙芸了。

  芸贵妃没有在意刻意博取眼球的昭美人,只点了点苏苑音,说才几日没见便就又想听她抚琴,让她也不必拘着什么,就只当是平常弹首曲子。

  苏苑音自是顺从点头,萧阙既然都已经开始用她的性命来要挟,她还能不好生为他做事么。

  她能博取芸贵妃信任的法子也只有先从接近她开始,好在瞧芸贵妃像是已经不再介怀她那日的莽撞之举。

  因着临时被传召,并没有将琴带来,只见芸贵妃身后的宫人抱出一把古朴的琴,虽看着样貌不显,但是她抚上琴弦时候便知这只把好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那把价值连城的名琴——清阳。

  较之她此前那把琴已不知好到哪里去,只是这琴弦不是瑞阳王亲手所做,亦不叫做鸣风。

  任昭昭自打来时便就瞧见了苏苑音,虽然那日之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亦是那日瞧见自己那般狼狈模样的人之一,就单是凭此,又如何叫自己瞧见她不觉得碍眼。

  就因没做好姨母交代她的事情,姨母不单是不愿替她出头,甚至还要她去找那个空有一副皮囊的草包纨绔认错,她咬着牙不肯退步,姨母便就要将她送走,连这宫里也不让她住了。

  能够入宫来于她而言可是莫大殊荣,就为此,家中姐妹都要敬她三分,要是没了这殊荣,这叫她如何甘心。

  好在她碰见了皇上,顺理成章为了美人,位份虽是低了些,可是皇上对她也算是极尽宠爱,仗着皇恩,她现在也算是势头正盛。

  另一边待苏苑音弹完,芸贵妃从曲子中抽神,神色有些惋惜,就算是再好的弦,但也都不及鸣风万分之一。

  任昭昭见芸贵妃并未如那日寿宴上一般夸赞她,眸子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她笑声有些尖,瞬间就将众人视线都聚焦过来。

  “素来听闻苏二姑娘琴技了得,现下看着怎么感觉也不过尔尔,全然不似贵妃娘娘寿宴那般惊艳了呢。”

  众人听罢,不由都纷纷将视线都调转至最上首的芸贵妃。

  却只见芸贵妃朝着苏苑音招招手,在自己身侧给她赐了位置。

  贤妃离芸贵妃最近,瞧见苏苑音宠辱不惊地走至芸贵妃坐下,亦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到也不知何故,便就自打她见这个姑娘的第一面,便就觉得瞧着顺眼,后来更是越瞧越喜欢,她才不管宫外传的那些流言蜚语,是极想让旼儿纳了她做侧妃的,为此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温叙芸几回,不知她是不是也属意这姑娘。

  只是这温叙芸就不肯给句痛快话,到让她每每问得气结。

  “听昭美人的意思倒是很擅此道的样子?不若你也来弹首曲子给我们在坐各位听听,想必定是什么难得的仙音雅乐吧?”贤妃说的不留情面,本就瞧不惯她趾高气扬的众人也都纷纷哄笑作一团。

  任昭昭面上不大好看:“贤妃娘娘怎将我比作同她一般只会讨人欢心的玩物呢。”

  任昭昭话音刚落,贤妃眸光一冷,招呼着人去掌嘴。

  周芜见状,眸低神色亦是有些复杂,就连贤妃竟都如此护着她。

  贤妃也不管下首任昭昭的惨叫,只瞧着苏苑音道:“这琴之一技上,若是轻尘也有你一半的天资,我便也就不用一听她弹琴就生气了。”

  苏苑音有些惊讶,自己同贤妃统共都没说过几句话,这贤妃倒是待她先亲厚起来。

  后来又听芸贵妃状似无意地问道:

  “比起我这把,我倒是更喜欢你手上的那把,你可愿用自己的琴同我的换?”

  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苏苑音却垂下眸,一时间犯了难。

  她不知贵妃此举是当真想要她手中的琴,还是在刻意试探她。

  可是无论如何这都是能讨好她的最好机会。

  她心一横,想说改日定将手中的琴双手奉上,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弯。

  “贵妃娘娘赎罪,只是臣女不能。”

  一时间,就连一旁的贤妃都愣住。

  ...

  苏苑音坐着马车回府的时候,心上仍旧是跳个不停。

  方才只怕一个不甚,现下被带至堂下掌嘴的恐怕就不只是任昭昭,芸贵妃新仇加旧恨,她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不过她后来能够安然回来,这也就印证了芸贵妃当真是故意试探她的,只是不知她通过了这番试探后,芸贵妃会如何做。

  苏苑音当时临时改了口,只因想起了寿辰那夜垂泪的芸贵妃,以及她在见到鸣风弦时的片刻失神,这定也是芸贵妃的珍视之物,若是自己为了巴结贵人却将她的珍视之物就这般随意待之,恐怕才会被她轻看。

  于是她才赌了一把。

  苏苑音有些脱力般地靠着马车的车背上,感觉她似乎是将事情看的太过简单。

  芸贵妃此人能以再嫁之身坐上贵妃之位,应也不完全是仗着永曦帝的那往日的情谊。

  ——

  苏苑音回到府上,才知苏齐岳为苏落雪订下了一门亲事,是中书令家的嫡次子裴潜,去年春闱的探花郎,现在翰林院做编修。

  裴家家风清正,人口简单,家中子弟也有本事,这宋潜也是大有可为。

  苏齐岳选了这门亲事定是仔细替苏落雪找过的,可苏落雪不买账,当即去寻了宋氏闹了一场,宋氏也觉得裴家亲事已经不算差,素来娇惯她的宋氏也冷了脸训斥。

  苏落雪哪里能接受这种安排,也不在哭哭啼啼,当即就闹了起来,最后还惊动了苏齐岳。

  苏齐岳只气自己这个女儿明明生了草鸡命却又非要想做凤凰,只喜欢觊觎一些压根就不属于她的东西,气得他干脆放了狠话,这门亲事她要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得知苏齐岳生着气,苏苑音回府就直接去他的书房劝了几句。

  苏齐岳算算日子也快到她生辰,又说这回两位小姐一齐过生辰,定要弄得热热闹闹的。

  苏苑音也笑着说好,只是一想才觉得失落,她过了这么多年的生辰,可其实就连这个生辰其实都不是她的。

  如今父亲特意开口说了这件事,本意可能也是想要定一定她的心,想让她觉得一切都还是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真的还能如从前一样么,她答不上来。

  父女两说了会儿子话,她回到自个儿的院里,春棋早在门口张望了半天,总算是见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裙角。

  春棋快步走上前,凑近她耳畔,说是苏落雪在她屋中等了许久。

  春棋总感觉这大小姐对她家小姐自始至终就都没安什么好心,而大小姐也鲜少来她们这边走动,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她总对苏落雪戒备的很。

  但苏落雪此番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会来找苏苑音,父亲平日里就是最听她的,要是她去替自己劝劝,父亲定能听的进去。

  所以当看见人走进来时,她亦是将平日的成见放在一边,只是她还未开口,就瞧见那人慢身坐下,没看她,闲闲摆弄起香炉。

  “你要是想让我去为你的事劝父亲,那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像是早料到她的来意。

  苏落雪却还是不死心,不想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人,上辈子她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且她对尹祝还不死心,她只想进清肃伯府的门,了却上一世的遗憾。

  “我不想要这门亲事,你若是愿意帮我,我便就也让你安生在苏府里住下,再不招惹你。”苏落雪出声道。

  苏苑音却笑她都已经到现在这幅田地,还打着如意算盘。

  她当真以为还能像从前那般,父母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事事迁就,听之任之么。

  若是她只想着利用这份歉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又如何能得长远。

  苏苑音慢慢将香炉里的香灰碾平,才抬眼看她:“君满楼失火那次,你那般害我,你真当我良善可欺,什么都不计较么?”

  见她重提旧事,苏落雪面上怔了一瞬,险些要将这桩事都给忘记了。

  所以现在苏苑音是要撕破脸同她清算么。

  “可若是没有那件事,妹妹又如何能将佘涂收之麾下,说起佘涂以后的成就,你亦是不算亏的。”

  苏苑音其实一开始只是怀疑,见她当真承认这是她刻意做下的事后,却也没有多大意外,只因苏落雪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上一世,她们之间究竟是有什么过节,竟然让她这般想方设法除掉自己。

  还有听她说起佘涂,想必佘涂以后定能实现心中所求吧。

  苏苑音敛下眼皮,无论如何,心中都是替她高兴的。

  “我亏不亏不是你说了算,你设局害我却是事实,但是此事已经揭过,我亦不想再重提,裴家这门亲事是好的,父亲为你挑的时候定没少花心思,你还是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安生待嫁吧。”

  待嫁待嫁,又是让她待嫁,他们总觉得是亏欠了她,为何不肯帮她实现她想要的东西,却把她不要的塞给她。

  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却只是想让自己的心中的愧疚得以释放。

  苏落雪愤怒起身,双手撑在小几上,瞧着苏苑音云淡风轻模样。

  苏落雪道:“你知道我想求的是什么,我想进伯府,嫁给尹祝!”

  苏苑音这才抬眼好生瞧了她一回。

  她以前只知道苏落雪最爱玩弄心机,心胸狭隘,又善妒,却没成想她竟然也是个痴情种。

  但不知上一世苏落雪究竟是个什么下场,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

  不过想必也是没有,因为那是一个让她都熬得油尽灯枯的地方。

  “尹祝已经定亲了,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淡道,许是受到了上一世记忆的影响,她现在便就是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得有些无由来的厌倦。

  苏落雪又是哪里肯这么容易就妥协,她笑得诡秘:“若是能说通父亲这边,尹祝定了亲又如何,八字还没一撇,我再用一遍上一世的法子,这回没了你,我还做不成正室么?”

  苏苑音听了她的话,眉眼间闪过一瞬的错愕,听着她的话头,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法子,但是想必最后也是入了伯府的。

  好端端一个嫡女,上赶着自贬为妾,父亲必定会阻止,可是这事还竟然成了,那想必她用的那法子,也磊落不到哪里去。

  先是徐阮意,后又是苏落雪,两个都不是什么能消停安分之人,可她之前愿嫁尹祝本就是想求一个安生罢了,所求的得不到,也怪不得他们会相看两厌。

  “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便是重来几回也没用。苏落雪,如果我是你,就会老老实实受了这份父亲的好意。”

  比起苏落雪的愤懑,她但是显得要平静很多。

  苏落雪只觉得刺眼,果然两个天生就不对盘的人,是如何都不可能握手言和的。

  “苏苑音,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我不好过定也不会叫你好过。”

  苏苑音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她当初好过时,也没见她让自己好过多少。

  待弄好手中的香炉,看着沉香袅袅从顶盖飘出,她伸手将白烟揽了揽,眉间舒展。

  只听她没所谓道:“那么我也警告你,若是再在我身后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那你一定好过不起来。”

  …

  苏落雪回到雪照院,见苏齐岳派人给她送来几块红绸,又给她禁了足,让她老老实实秀嫁衣,婚事没落定之前,哪儿都不能去。

  待人走后,她气的将红绸悉数挥落在地上。

  尹祝她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手的,只是想起刚才同苏苑音谈话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苏苑音对上一世她提到的很多事,像是都很陌生一般。

  自从那日苏苑音婉拒了芸贵妃换琴的要求,芸贵妃将她唤进宫唤得更频繁了,有时候是让她弹曲,有时候又只是唤她来说说话。

  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让她带些最近民间时兴的物件,也不专门非得是什么,只是每每瞧见了新奇的东西,她都会笑得开怀。

  还会专门准备一个楠木匣子,就放这些东西,时间一久,匣子也快要放得满满当当。

  苏苑音只觉得倒像是她幼时,总被宋氏关在院子里,那时她便就也会常常央着兄长给她带些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回来。

  只是芸贵妃当真是同她一般,是被关在皇宫的么。

  她抛弃了瑞阳王和幼时的萧阙,只为了进一个出不去的牢笼?

  就算是如此,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苏苑音这样的想法只一瞬而过,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因着时常被芸贵妃传见,她进宫的次数多了起来,却极少遇见萧阙,比从前还少。

  提起他,贵妃的笑意也会淡上几分,又叹息,说算算日子萧阙也快要回梁州去了,可是亲事还没定好。

  每到此处苏苑音便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陪着芸贵妃一起沉默。

  萧阙就快要走了吗。

  可自己还欠他一件事没有做完。

  苏落雪只是在第一天大动干戈的闹腾了一阵,之后就像是偃旗息鼓了一般,接受了原本的安排,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柔弱文静的苏家大小姐。

  苏苑音却觉得她执念那么深的一人,怎会轻易妥协,只怕是不肯死心,想着别的法子。

  直到后来,夏琴慌忙来告诉她,说是善草堂出了事,仓库里起了火,本该到期交易的那批药材被烧了,佘涂只将事情全都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后,找不见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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