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众人说完,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薛照年身上,等着他的回复。
薛照年觑起眸子瞧了苏苑音一眼,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是她是个肯安分的人,那早早就能听进自己的规劝,乖乖回兖州去了。
那执拗的劲儿,简直同时雨如出一辙。
罢了罢了,这件事其实谁也很难做到独善其身,自己管不住这个孙女,便就叫萧阙去头疼吧。
他冷哼着挪开眼:“都走都走,我一个人乐得清净。”
苏苑音听罢抿唇笑笑,当即给人顺了顺气,因着还有事没弄清,随即也不久留,只带着苏蕴之和宋杏寒暂且先去安置。
佘涂从方才开始就异常沉默,苏苑音也瞧不清如今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兄长为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他待佘涂自打初见起,就巴巴往上贴,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瞧的清楚,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都快到谈婚论嫁,所以只怕这里头是有什么误会没说清。
索性她也插回手,先将宋杏寒给支开。
“我那头还有间厢房,宋姑娘可同我去看看?”她问宋杏寒。
宋杏寒起初没听出什么不妥,只推拒道:“不必,明日就走了,我就在蕴之隔壁随便对付一晚吧,若是他有什么不适,我也好从旁照应些。”
“宋姑娘是远来的客,之前兴许是迫于无奈,如今到了这儿,哪里还需要劳烦宋姑娘亲自照料,我自会差人来照看兄长的,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做妹妹不是?”苏苑音接话。
“那好吧。”宋杏寒答得从善如流,瞧不见什么喜怒,同苏蕴之说了一声,同苏苑音一道先离开。
待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宋杏寒才停下,直言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我。”
如今被拆穿,苏苑音也没有多少歉疚,只笑道:“我只是不想他们生出什么误会,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宋姑娘莫要怪罪。”
宋杏寒倒是大方,对她的话并不以为意,偏了偏脑袋,生得秀丽,眸子中很是灵动。
“我怪你做甚?我也希望他们能说清楚。”
瞧见她眸子里的坦荡,倒不像是那些会耍心眼的人,苏苑音微微松口气,只忽地又听她道:“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后来我将他从上京一路带回了梧桐山,他伤得很重,差点就真去了。”
她如今想起,仍旧觉得做梦似的,叫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人,最后竟真的硬生生地挺了下来。
“他许是没同你们说起过我,但是我自幼就喜欢他。”
苏苑音听罢只差点一个趔趄,这个姑娘也实在太直率了些。
宋杏寒早知她定是要震惊的,只无所谓地笑笑:“我知道你同那个佘姑娘之间的关系极好,定也不大喜欢我,只我觉得,他们现在既是没在一起,只是我成全自己的心意也没错。”
她大胆又无畏,苏苑音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兄长并不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又怎会任由宋杏寒同他不清不楚,就也不怕佘涂会恼么。
又或者说,本就是想要她恼?
苏苑音将宋杏寒安置好,天色已经有些暗,却还没见佘涂回来,若是照着她方才所想的那样,兄长既是故意,那他们这次必定是也谈不好了,她索性不在等,甫一拉开门,就瞧见了院中不远处,一个坐在花坛底下的背影。
她拧着眉靠近,朝着人唤了一声。
雪方才就已经停了,只是堆得哪儿都是,她倒是也不怕冷。
佘涂抬起脸向她看来,眼睫不知是染了雪还是泪,几簇黏在一起。
“原来那个笑竟是这种意思。”她轻喃,苏苑音听不大清楚,正要反问,随即只见她又接着道:
“阿音,我那个新药方还有些东西不确定,准备去寻一趟何满,明日就不同你们一起去了,过些时日,我们再在荆州汇合吧。”
苏苑音几步上前将人拉起,佘涂衣裳上触手的冰凉叫她冻得不由的一颤。
后来她问及方才发生的事,佘涂却做个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不肯说,苏苑音无奈只好先将人带进了屋子。
佘涂衣服潮得不能在穿,要换衣沐浴,她只好先退出来,只却也坐不住,非得去问问这个罪魁祸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苏蕴之从苏醒至今,总还是有些习惯不了自己如今的这幅样子,只待做些平常轻而易举而如今却难以做到的事时,才会反应过来。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的双膝,想起自己被萧旼亲自审问的那日,他不愿改口,更不愿认罪,那便就只有被折断。
其实时至今日,他总还是有些悔的。
悔那时的自己没能唤醒更多的人,没能撼动多少永曦帝的位置,父亲身上的冤屈也没能被洗掉。
屋外的门突然被不甚温柔地推开,似是带着不少气来兴师问罪。
他苦笑地回过头,瞧见了那个沉着脸进来的女子,同自己想象当中的样子大差不差。
“苏蕴之,你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这般晚过来?”苏蕴之对着人笑笑,对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也不见脑。
苏苑音极不喜欢他这个不为所动的态度,只视线不经意地向下移,看见了他膝上的毯子,身后的竹轮椅,又不由地一噎,已经没了多少气,但还是不解,他怎会如此对佘涂。
她默了默,声音到底是不自觉地放低了些:“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佘涂就没有停下寻找你的下落,从前你那般待她,如今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你又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为何要伤她?”
苏蕴之垂眸,涩声低笑。
“在我眼里,她看待这个世上的眼光总是独辟蹊径,语出惊人,一些其貌不扬的药材过了她的手,就能成为效用最好的良药,她耀眼瞩目,前路璀璨,将来甚至还能名垂青史。只我,再配不上了。”
“这算是什么理由?”苏苑音不买账,随即又站直起身,对他道:“你同她去说清楚吧,配不配得上,谁才能来配她,也需得问问她的意思。”
她说罢就想推着人走,只那人反倒比她沉静不少,伸手轻覆在她的手臂上,没怎么用力,只是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叫她也跟着静下来。
“阿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他慢声道,带着些难掩的自嘲。
这是他当日击响登闻鼓时就已经做下的选择,想奋力一击,但不想牵连任何人,是他自己先离开,所以之后的结局他也都只有受着的份。
“老师跟宋杏寒都于我有大恩,我不能不报,老师出门之前将信连同宋杏寒一并托付给我,我已经应允了。”
苏苑音如今才算是知晓,方才宋杏寒那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清误会,说的原来是这个误会,瞧着直爽赤城,没想倒也是个城府极深的。
“可是她宋杏寒挟恩自重,迫得你答应?”她咬牙问道。
见她气恼,苏蕴之拍拍她安抚,只笑道:“当时离京承蒙她出手相救,被刺客追赶,多次累得她同我死里逃生,却也不曾背弃过我这个累赘,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若她只是想要我身侧的位子,我回报恩情,也正好只有这一件能给出去,不曾有过什么胁迫的。”
“只是你可千万莫要像我一样,既是决定了的人,还是得坚定下去,不然错过了就当真是错过了。”
苏苑音哪里听得进去,最是意气用事的兄长如今变得竟是出奇的冷静,甚至叫人觉得陌生。
难免有些生分,后来她也极少说话,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瞧着佘涂屋中烛已经灭了便就也没去打扰,叫退了春棋之后才蒙头进了被子里哭了几声,为佘涂,为那个曾经总是意气飞扬,如今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兄长,也为那一点她从来不敢启齿和面对的内疚。
她也会想,她早些将几人都一并接到兖州来,会不会就不会有后头这些事,苏落雪拿不到什么名册,也不会叫旁人寻到错处。
若不是那她同苏落雪水火不容,常叫他们夹在中间为难,他们怎会舍下苏落雪,安心来兖州。
这一次父亲自己将罪都认下,谁也没供出来,不就是还在替苏落雪遮掩么。
所以她仍旧是做不到父亲所期望那样,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同苏落雪大抵是永远都不可能握手言和。
只原来是她担心多余,次日启程的时候佘涂已经不似昨日那般失态,笑着来送她,又要分开才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有好些话要说。
苏苑音知她本性就是个洒脱的,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反倒才不像她。
只是这般默不作声,才更加叫人觉得心疼。
她抱了佘涂片刻,薛鸣岐此刻虽不同萧阙在一个地方,但其实也可同路一段再分头,只是佘涂不想,她就也不逼迫她。
荆州跟平州离得近,经过的时候苏苑音同苏蕴之一道回了一趟,因着本就想着要来瞧宋氏,反正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所以没提前来信。
苏苑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自个儿带着春棋言二坐了一辆,跟在他们后头,左右宋杏寒对兄长事事都照料妥帖,没她什么事,她便就也极少去他们跟前晃,只窝在自己马车里同春棋说话。
平州她少有来,苏齐岳在上京之后就基本不怎么回来了。
如此便就没有自小在此处长大的苏蕴之认识路,所以只管跟着他们走,见他们停了她便就也停了。
看了看外头的街道,她也觉得有几分眼熟,掀帘子下车时是苏蕴之已经在竹轮椅上做好,正瞧着她唤了一声,止住了她要走的脚步。
“这一路上你杏寒姐姐也累了,你来推我过去吧。”
她闻声朝着人看去,宋杏寒倒是待他极上心,那人一身鹤纹交领的白色儒衫,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狐裘,饶是捂得这般严实面色还是发青。
苏苑音在原出顿了顿,最后还是朝着人过去,干巴巴地发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蕴之摇头答是这次落下的病根,一阵一阵的,过会子就好。
随即倒像是瞧不出她有什么异样似的,接着同她闲话家常,朝着左前方的小摊指了指:“你可记得那家的酥骨鱼?想不到这都已经十余年了,这摊子竟然还在。”
他此前一直在平州的书塾,父母安顿好的来年,才带着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妹妹来接他回去。
这个妹妹像是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也不爱笑,也不怎么爱搭理他,只后来瞧见了他手里的酥骨鱼,才头一回唤他兄长。
她微愣,倒似是有些印象,当时自己年纪太小,只记得她好像爱吃,兄长就总会用自己私藏的银子给她买,只后来叫宋氏知晓了,两个人都一并被罚了一顿,他存下的那点银子也都被收走了。
“有点印象。”她回道。
想着天寒地冻,只等着他指路,好将人给带回去歇一歇,若是严重,还得请大夫来瞧一瞧,只他却全然像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还差了春棋去买那个酥骨鱼。
她不快地看向他,他不为所动,她只好又去瞧宋杏寒。后者站在一旁,无奈地耸耸肩,也只笑着瞧他遂了自己心愿。
一来一回之间,春棋已经拿着手里的东西回来,刚出锅,小鲫鱼被炸得焦香冒油,众人皆都接过,就只有苏苑音以手不得闲为由,没伸手去接。
苏蕴之面色没见多少好转,显然是不太有胃口,大病初愈之人,该忌口些,怎吃这些腥荤油腻之物。
“既是身子不好,又何必要强迫自己吃下,祖宅在何处,兄长快些指个路。”她别扭道。
苏蕴之听罢,却这拿起自己手中的竹签子递给她:“那既如此,阿音替我尝尝这味道可还同从前一样。”
苏苑音看着竹签子上的鱼肉,实在拗不过他,当即只朝着那鱼肉咬下一口,偏过头去小口咀嚼。
椒麻酥脆,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见她尝过,苏蕴之才叹气,带着人抱怨,朝着那个小摊子之后的巷子里指了指:“这都到了自己家跟前了,偏就想不起来,不就在那儿么,只是吃完再进去吧,担心母亲瞧见了,又要怪我。”
苏苑音收回眼,终是知道兄长这般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怕是他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生出的嫌隙,明示暗示着,变着法子想要修补呢。
还是惯会用这些法子来讨好她收买她。
“味道没有变,还同从前一样,我记得以前我是极爱吃的。”她低声道,这回倒是不扭捏地接过。
苏蕴之转头看她,笑出了声:“阿兄还是从前的阿兄,也不曾变过的。”
苏苑音一凝,酥骨鱼塞满了鼓鼓的腮帮子,闷声应了应。
苏蕴之带着笑意收回手,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似是有些熟悉的身影,笑意收敛了些,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来。
“怎么了?”苏苑音正巧将嘴里的吃完,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开口问道。
苏蕴之摇头,握了握手里的汤婆子:“无事,先进去吧。”
宋氏到了平州之后,日子倒是也平静,从前叫她百般厌弃的地方,如今突逢变故重新回来,反倒觉出了些这地方的好,只是这好地方,如今却只剩了她一个人。
如今苏府祖宅也萧条,府中没几个下人,苏苑音几人进了门,就瞧见宋氏一声粗布衣裳,在弯身摘菜,听见声响回头望时,手里的萝卜都拿不稳。
杳无音信的儿子回来,如今又成了这幅样子,自是有好些话要说,随即又瞧见宋杏寒,苏蕴之介绍一番,宋氏自己也朝人道谢,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亲事之后,同宋氏既是本家,宋杏寒又出生名流之家,宋氏再不似先前的挑剔,前头还哭着,现在又笑得合不拢嘴,只一个劲儿地说好,已经迫不及待问婚期。
宋氏当日高兴,亲手多做了几个菜,苏苑音陪着苏蕴之坐了会儿,瞧着人面色总算好些才不禁松口气,她不确定兄长的身子可还能赶路,其实代传一封信也不难,只怕是要做给所有人看,所以得代替宋方冬露面,亲自去表明立场。
下人在摆菜摆好,宋氏这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又有宋杏寒陪着她说话,嘴就一直没歇过,只是同苏苑音却没有几句话,只后来菜都上齐了才亲手给人盛了碗汤,说话也带着些小心翼翼:“这萝卜被霜冻过,格外的甜,你尝尝。”
苏苑音接过,将心中的那点讶异收好。
宋氏见此笑意愈发盛了,只还未说话,身边的婆子忙抱着一个半大的盒子进来,又惊又喜道:“夫人,不知道是谁在我们门外头放了盒金子!”
宋氏放下筷子往那个婆子怀里瞧了一眼,金光灿灿地晃眼得紧,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苏蕴之开口,让从何处取来就放回何处去。
只见他说这不义之财或许是祸端,还是不要惦记的好,免得受牵连。
宋氏最是信他,只朝着人摆摆手,让人依言办事,苏苑音握在手中的汤勺一顿,听出了这其中的蹊跷,默不作声地瞧了眼他,只到底没吱声。
另一边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警惕地上了一辆瞧着其貌不扬实则内有乾坤的马车,瞧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女子道:“娘娘,那盒子又被他们给扔出来了。”
华服女子不说话,遂又听见她接着劝道:“娘娘都已经到了这了,为何索性不进去相认,我相信夫人还是会听娘娘解释的。”
苏落雪淡淡叹口气,想起方才自己分明已经鼓足了勇气要进去,临了却瞧见了兄长跟苏苑音。
兄长没死,她内疚总算是少些。
“画屏,你觉得如今苏苑音还会放过我么。”她自嘲笑笑,如今兜兜转转,越费力争取竟反倒越将人往外推,苏苑音也彻彻底底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被所用人接纳,同他们一家团聚。
她只一碰上苏苑音,无论过程结果都是败的,败到早没了锐气,现在只一提起她,她都开始生出可笑的惧意。
“娘娘如今身份尊崇,夫人又总是向着娘娘的。”
苏落雪轻嗤:“是我没脸见他们了,回吧。”
...
在平州稍歇,几人又启程,宋氏听他们还有要事,哪里敢深留,终是能自在些,于是又拉过苏苑音说了会子话,快要嫁人的姑娘,有些话做母亲的是该嘱咐一二,章程不能乱。
离开了平州之后几人再未停过,接连赶了三日路程,终是到了天门,只是来的那日不凑巧,萧阙上战场迎敌去了。
人不在,苏蕴之手头上的事就只能先放一放。
苏苑音趁了个老吴得空的间隙,将人请来给苏蕴之瞧了瞧,说的话也同此前梧桐山上的大夫所说别无二致,身子亏损的厉害,需得静养,只是那腿是真真切切给打断了的,之后又拖了那么久,他也束手无策。
于是几人只好暂且先在天门安置下,左右也上不去战场,正好一面等着萧阙回来。
老吴可瞧不惯她歇着,当即就将人带去打下手,只是因她之故,叫他同那个大名鼎鼎的佘涂见上了一面,虽说只是个小女娃,但是当真有能耐,于是现下待苏苑音还算客气了几分,更多还就是想叫个人来说话,旁的就是对着人诉诉苦,都是叫萧阙如何折磨的。
第三日时,大军凯旋,水一样的伤员被抬回了医馆,便就连宋杏寒也出来帮忙打打下手。
老吴却单独给她派了份差事,萧阙一回来就进了营帐,听说前头交战已经三日没合眼,只怕是有什么伤拖着医治不及,他脾气不好,便就是赵乾也怵,如今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因着无人敢去,随即才唤了她。
似还不是头一回这样,苏苑音叹了口气,接过老吴递来的药,朝着那人的房里去。
她轻轻推开门,到处都被他关得严实,半点风都透不进,没瞧见人,她只得抬脚继续往里走,才瞧见放在桌上,没好好合上的药罐,难免是会受伤,只他已经给自己处理过了。
看着睡着了的人,鸦羽似的眼睫垂下,利落的眉舒展,睡颜瞧着倒是静谧。
她过去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好,到底是不放心想要再去检查一下,只是屁|股才刚一挨到床沿,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揽过,向后栽进他怀中,被抱得严实。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qaq明天再更吧~(艰难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