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在苏家阖府被抄之后,又出了一桩足已叫朝野动荡的事。
萧阙在梁州自立称王,袭承瑞阳之名,后又与兖州薛家结亲。
自后,梁、兖、雍三州结盟,拥萧阙为主帅,来势汹汹,随着萧阙向永曦帝讨伐的势力不断壮大,几个与之接壤的城池在还未战情况下就已经纷纷向萧阙投诚倒戈。
随之而来的就是民心浮动,天下大乱之兆,由此朝中众说纷纭,人人自危。
随后永曦帝又向兖州发难,将水搅得更加浑,作势要清算当年薛家亦是同洛家人一起参与的谋反一案。
此事一出,又引起了一阵喧嚣。
百年清流世家,阖府满门忠烈,各大家族口口相传,争先效仿的薛家中竟也出了反贼。
众人还没来得及唏嘘,薛家倒是自己先大方承认,只是又执的另一番说辞。
已故的老国公当年伙同的哪里是什么洛家,而就是此刻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永曦帝,现在不过就是威胁不成两方闹翻,互揭老底互扣罪名罢了。
其实若是细细分辨,也不难瞧出这其中的端倪,两相无事那么久,永曦帝做万人之上的帝王,薛家退到了偏僻兖州做落魄世家,虽说其中确实有隔阂,但彼此之间也还都算相安无事。
后来战火升起时,齐军显现疲态,因久久不受重用,薛家避战情有可原,可却突然在一时之间,所有真相浮出水面,薛家倒戈,永曦帝查到薛家老国公谋反罪证要发难...
若说只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叫人难信服,只是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将一切罪责都归咎于薛家,或是为自保,或是为向永曦帝投诚。
后来上京水一般的讽刺诗文朝着薛家袭来,誓要将薛家所有故去之人身上都要吐一口吐沫星子才算完,薛家此刻背上的骂名便就是萧阙也都不遑多让。
好在此次萧阙整军南下已经够叫永曦帝觉得棘手,还尚且腾不出手来对薛家做什么,目前两方尚且还算是在骂战。
春棋站在苏苑音身边,听着夏琴打探回来的情况,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素来性子跳脱,说话也直言不讳。
“这里头分明有这么多可疑之处,为何他们就还偏偏听信永曦帝的话来污蔑。”她不解,虽然她大字也不识几个,又没读过什么书,但是非还是能辨得清楚,当初尘少卿幸存下来的下属,洛家的证人,遗失的兵符,薛国公的证言,种种证据都坐实了永曦帝当初图谋不轨,窃国篡位,可是如今白的也能叫他们说成黑的,什么帽子都能往上扣。
“一旦沾染了权势,又哪里能舍得放手,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永曦帝赋予,为了当下富贵荣华,做泯灭自己良知的事,也不算意外。”
苏苑音不慢不紧理了理袖口上的褶子,淡声道。
只可怜她那个到最后还怀揣希冀,选择奋力一搏,最后也没能从阴霾中撞开一道口子的兄长。
距噩耗传来那天到现在,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振作起来,将善草堂转移到兖州,替佘涂带回来的父亲骨灰立了冢,缙云舅母带着她学会了骑马,还教了些防身术给她。
学了几日,她近二十年来的人生里才算是踢到了铁板。
她大抵就不是那块料,对着木桩练习胳膊打红一片,想来是半点都没继承母亲的天分,收效缓慢。
此外,第二批药材也已经在往梁洲送去的路上,想要做的事都在每一件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只尽管如此,当停下脚步得闲的时候,她有时也还是会将头埋进被子里不受控制的流眼泪。
再是难释怀她都不能消沉,只偷偷将那点脆弱隐藏好,半点不露于人前,怕叫旁人忧心。
话说完,夏琴随即站起,只让春棋陪小姐说话,自己兀自绕过中间的屏风进到内室去替小姐收拾衣裳。
苏苑音将视线收了回来,见香炉里的沉香快燃尽,又伸手拿了起来。
春棋见小姐在压香灰,最近小姐是越发不爱使唤她,凡事都总是亲力亲为,她虽是不及夏琴那般有眼力见,但也不是那等差使不动的懒刁奴,这般晾着她莫不是现下佘涂给夏琴都在,小姐觉得用不上她,接下来就是要是失宠了?
她忙摆头上前去作势要去接她手里的活计,苏苑音好笑看她一眼,避开她:“明日我去红霞镇,这边善草堂的事你帮夏琴盯着些,有的是你出力的地方。”
她四处收药,这是薛鸣岐替她寻到了路子。
只红霞村有些偏僻,就落在红霞峰山脚,因着红霞峰连绵数座大山,那处的药材生得尤为的好,只是山高路远,加之地势险峻,一来二去的成本又高,没什么人愿做这赔本买卖,于她就不同,他们紧缺,那她跑一趟也值当。
佘涂通药理,一同去再适合不过,只是善草堂这边也离不开人,后来想想,索性就干脆她同佘涂去,将夏琴春棋都留下,左右她也不是过去享清福,有要紧事办,不必人跟着去伺候。
善草堂才刚刚转移过来,在兖州根基还算不上稳固,如今因为薛家站队,兖州刺史仗着此前永曦帝从薛家削下来的权,还在贪兖州的粮草,仍旧不肯乖乖束手就擒,兖州内乱,舅父各处劝降或是围剿王刺史旧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好在夏琴胆大心细,眼光也长远,常同赵三千打交道,越来越展露出做生意的头脑,更是替她赚了不少银子,将铺子上的事情都交予她足够叫人放心。
看得出她是的当真找到了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同她讲起生意上的事是眼睛都像是在发光,早都不是昔日里那个常常委曲求全的小丫头了。
将春棋留下自是不乐意,也巴巴求了许久,只好在比起她这个小姐,她最怵夏琴,夏琴替她收拾好行李过来,说了她两句,人就偃旗息鼓。
只次日出发时还是生了点变化,最后缙云舅母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提上了剑亲自陪她一程。
舅母是长辈,自是不同于春棋那般好拒绝,只是听说红霞村那一路上都不大好走,她只怕叫舅母受累,见舅父也在一旁眼巴巴瞧舅母,眼睛里浓浓的不舍也换不回舅母一个眼风。
苏苑音咽了咽口水,歇了那想叫舅父劝劝舅母的心思,先同佘涂上了马车。
佘涂有西域人的血统,身高腿长,先前还算匀称,脸上本是有些肉的,只这次再见她,下巴都削尖了。
想来是同她那个被从顺天府救起后就下落不明的兄长有关系,不过好在她性子还是开朗,愿意同她吐露心声,那便就没什么紧要的大事。
“最近怎都没瞧见何满?”佘涂问道。
她最近又弄了个新方子,药效固然是比之前更好的,只用的几味药不似之前的那般温和,怕不稳妥,本想着等见到何满的时候再问问,只后来发生了好些事,倒是把正事都忘了。
说起何满,苏苑音其实也有许久再没见到过,回兖州之前他便就走了,只留下话让夏琴代传,要去拜会师兄,后会有期。
“他走了,不过有个人也很是精通医药解毒之术,对你做的药也是赞不绝口,或许也可问他。”她想起老吴,脾气纵是古怪,但是对医术倒是一丝不苟,又擅解奇毒,想来或也能帮得上忙。
佘涂听她这般说,顿时来了精神,让苏苑音改日定要带她去见见人。
老吴在萧阙帐下随行,苏苑音一噎,囫囵应付过去。
片刻后马车轻晃过一阵,本以为是启程,却原来是舅母不想坐前头自己的马车,同舅父说完话之后就上了他们的马车,来同她们一道走。
“同你舅父在军营里待久了,我还是喜欢同你们这些香喷喷的小女娃待一起,一个个俏生生的,瞧着就喜欢。”
楚缙云一身衣裙都是特地改过的,窄衣窄袖,下裙是骑装,没觉得不伦不类,反而更显得干练利索,英姿飒爽。
舅母是外祖父一个副将的女儿,同舅父算是青梅竹马,也是一身的好武艺,听说当时外祖母属意的是一个书香门第家中的女儿,能识大体知冷暖,做好贤内助,后宅的当家主母,只舅父不同意,后来这亲事还是他自己去主动求来的,两个之间的感情甚笃。
见苏苑音有些心不在焉走神,楚缙云笑着瞧了她一眼:“听说那萧阙同手下大将赵乾汇合后从七盘岭饶到了南边,仅三天就拿下了一座城池,这小子当真是天生的将才。”
苏苑音收神,随即也跟着抿唇笑笑,其实分开许久于他的事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
她也是后来,永曦帝突然问罪薛家的时候才知晓当年的那些事,原来外祖父改口的前一夜,竹苑里他露出那种脆弱的神态竟是这种原由。
她其实也不知究竟值不值当他对自己这般好,只因为心中愧疚,不敢主动去信给他,只想着努力添一份力,收粮收药两头都不懈怠,若是红霞峰这条路子行得通,也不必一来二去往长平送回来,直接从红霞峰到梁州两个大营。
所以这也是为何她要亲自跑了一趟的原由。
“倒是表兄那边,不知会不会应付不过来。”她锁眉将关于萧阙的话题绕过,也是当真担忧薛鸣岐。
不知外祖父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而舅父舅母都不制止。
赵乾被萧阙叫回了七盘岭,广汉这边的主帅空缺,薛鸣岐带着五万薛家军去补缺,此前听闻齐军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就连赵乾都没少在他身上吃亏,兄长似是有旧疾,又没有武功傍身,这步怎么看着都觉得凶险。
“你祖父这般做必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况且鸣岐其实也并非瞧着的那般弱,齐军那个副将擅使蛮力,鸣岐脑子好使,最擅用谋略做事半功倍之事,或许将鸣岐这步棋落在这儿可正好能克制那齐军副将。”
其实苏苑音对薛鸣岐的固有印象里,俨然是一个谦谦似玉的温润公子,看待事物的眼光独辟蹊径,言辞又犀利有趣,像是在书香气里养出来的人。
“为何薛家尚武,鸣岐表兄却半点武艺不会。”
“许是不太感兴趣吧。”佘涂搭腔。
在她看来,不能做好的事那必定就是不大感兴趣的。
说起此事,楚缙云笑意倒是收敛了些。
“武将世家,便就是拉弓都得是要比拿笔早的,尤其还是人丁越发凋零的薛家。
鸣岐是个最聪明的孩子,顾及着所有人的情绪,不愿辜负爹寄予他的期望,习文也习武,凡事都能做到最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当时便就是萧阙时常来挑衅他,最后也都奈何不他。只后来生了次意外,他重伤昏迷,时山将人接回来的时候,已经伤了底子,学不了武了。”
她叹口气,只想来命就是如此,是定数。
他纵是不说,她为娘的哪能看不出来,在梧桐山跟着宋先生做学问的时候,才是他瞧着最鲜活的时候。
“不知他为何在雍州出了意外,关于那件事他只从此都闭口不谈,后来时山收了信,擅离职守去雍州接人回来,却错过了洛家从黄州差人来求救。你此前在梁州可瞧见了蔓蔓?听过她都成了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了。”
将起她从前就爱跟在鸣岐后头叫哥哥的模样,楚缙云笑得有些伤怀。
“此前不知她还活着,她不愿回来见一见我们,想来还是在埋怨当年时山对黄州之事见死不救吧。”
当时听洛蔓笙说起时,她就总觉得蹊跷,原来其中曲折竟是如此。
她扶住楚缙云的手,宽慰道:“舅母放心,洛蔓笙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豁达之人,她其实也一直想查清楚当年之事的真相,这其中竟然有误会,那说清了就是,总还是能弥补些什么的。”
楚缙云沉沉叹一口气,即便是天塌下来,也都不喜这般苦大仇深的做派,受不了这突然就被自己带起来的压抑气氛,旋即叫着两人一道出去骑马。
佘涂从前挨着穷过来的,哪里碰过什么马,后来手里有银子了,但是也没空做这些事,本想拒绝让她们去就好,哪知阿音的舅母这般热情,直接将她拉了出来带着上马就扬长而去,苏苑音才刚学会没多久,并算不得熟练,只被舅母的手下从旁照看着慢悠悠跟在身后,像是松了口气,只觉得分外轻松。
此行到红霞村一路上都很顺利,只除了自打进了山谷之后就只有山路,沿路蜿蜒而上的时候只能瞧见山间沟壑纵横,巍峨险峻。
红霞村不过几十户人家,半数还住的是低矮的茅草屋,村民生活瞧起来都不大富足,红霞村的村长瞧着年纪不大,姓李,很是敦厚老实的样貌,但是看起来很受村民的敬重。
薛鸣岐此前游历过这里,同那村长是熟识,因得他在这其中牵线,苏苑音将此行的目的同他说明之后,知是一笔千载难逢的大买卖,他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就欣然应允。
佘涂瞧过被村民随意置之的药材,粗枝叶茂,都是对治疗外伤极有用的药,大抵真跟生长环境有关系,便就是她上京的药圃里精心培育的都鲜少有这般品相。
既然佘涂瞧过没什么异议,苏苑音便就也爽快,在村长家门前支了个小摊子,照价收,村民闻讯都纷纷拿着此前采的药材来。
见状,李村长叹了叹,有些惋惜:“倒不知姑娘竟然要这般多,我们这红霞峰上漫漫山壁都是,只不过兖州药材充盈,本就不缺这些,又不想冒着性命之忧费力不太好,白白叫官兵征了去,所以大家基本都只备些在家中自个儿用。”
“不急,红霞峰风景壮美,我们多停留些时日也无妨。”
知李村长是来探口风,怕她们收完就要走,但现下收到的数目的确是还太少了些,远没到预期,先留下看看也无妨。
李村长听罢松了一口气,一面忙邀她们住下,一面又召集着村民进山。
苏苑音淡笑着将视线收回,瞧见了院子里一直正围着收药摊子上众人绕圈的小黄狗,突然就有些明白原何李村长会这般受人敬重。
苏苑音回到舅母身侧,因着还要多呆些时日,这边条件当真是艰苦,怕舅母住不习惯,本是想叫舅母先到镇上去等她们,哪知舅母并未应允,只说行军中这种环境都已经算是奢侈,还准备明日同山民一起进山去。
见状,苏苑音哑口无言,倒是忘了其实舅母也是在薛家军中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便就是舅父也都服她。
佘涂更是没什么异议,阿音在哪儿她便就在哪儿。
由此一行人便就暂且先在红霞村中李村长家中住下。
山民进山采药的头一天苏苑音也一并跟着去了,只是那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好药又多半长在陡崖峭壁之上,不单是苏苑音,便就是连佘涂都有些吃不消。
亲身经历了一回的缘故,回来之后佘涂主动提给的不若再加些银子给她们做补贴,苏苑音沉默良久,没什么异议。
已经入了秋,好在能生火,暖烘烘的夜里也不难捱,只是不知他那边在做什么,按时用膳只怕是做不到,只少受些伤她便就也安心,不过既是往南走,那气候定是越发暖的,进山了许久,关于他的消息是半点听不到,起初没什么感觉,只越拖越难捱。
她坐在院子里伸手戳了戳小黄狗圆滚滚的肚子,胡乱走着神,眼下一切顺利,这批药材应当是能够在雪来之前顺利到达梁州,如此她便就也安心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静谧的夜晚。
动物最通灵性,惯是能分辨恶意,懒洋洋趴在地上打盹的小黄狗一惊,一骨碌转身爬了起来,奶声奶气冲着院外吠了几声。
听着阵仗来头不小,大抵有很多人。
苏苑音蹙了蹙眉,正欲起身往屋子里走,却见李村长从院外跑进来。
边跑边喊道:“苏姑娘不好了,齐军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