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萧阙收回了手,移开了眸子不再看她。
看着又莫名疏冷的态度,苏苑音也跟着逐渐冷静了下来。
大抵是她从未遭遇过这般事,而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所以方才两个人的情绪都像是失控。
她看着离得远些的人,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不够清楚,加之又突然提起了芸贵妃的事,所以才叫他面色不虞。
随即清了清嗓子,想解释:“贵妃希望能叫我带她来梁州瞧瞧,瞧瞧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来瞧瞧你,我带了些她的遗物,想带她来梁州入殓,王爷在此处她一定不会觉得孤单。”
萧阙睨了她一眼,不知这个根本就没有心的人,是否当真是懂他们之间的情谊。
见他不做声,苏苑音也悻悻止住了话头,只问道:“你是闯进来的吗?”
夜半三更,他难道是被请上来的不成。
他没理她这种不过脑子,像是刻意同他搭话的问题,只看了看她,脸上的指痕印还没完全消下,耳朵透着异样的红,还哭得那般惨。
他不愿承认,他本是想给她教训,可刚才一路进来的时候,他是后悔的。
后悔将她一个人留在这。
纵是极尽敷衍,可是但凡入目出现一点红色,都叫他觉得碍眼,还有几人在院外鬼鬼祟祟,只要想起那种眼神,都叫他感到不快。
他们凭什么敢觊觎自己都舍不得碰的东西?
她向来坚韧又豁达,若不是遇上了什么极受委屈的事,是不会这个样子的。
她只会对旁人都留有善意,却将全部的绝情都加诸于自己。
除了自己以外,谁都能伤她。
萧阙沉默推门,带着苏苑音往外走。
看着沿路的尸体,她才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看着面前这些人的狰狞惨状,虽然也对这群山匪恨之入骨,恨不能自己亲自报仇,可是想和做毕竟是两码事,她还是会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住。
她看了眼身前的人,背脊直得犹如劲瘦的青松,无端叫人觉得可靠又踏实,他穿的也是梁州的服饰,袖口窄,垂眼去瞧,只能看见他自然垂落着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露在外面。
她瞧着有些意动,心中的惊惧像是找到了被抚平的地方,手钻进了他的掌心,大概是烧着的缘故,温度比他高了不少,也算是难得暖他一次。
能感觉到他微顿,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她的手推开,后来可能又许是知她害怕,微顿片刻后还是任她牵着,带着人往前走。
没走两步,只觉得又被那只软弱无骨的小手扯了扯,他侧头去看,只见她头微仰,眼尾是他刚才没留意而留下的红痕,像是傲雪上的红梅,配上微扬起的眼尾,别有一番风韵。
“你能不能帮我杀个人?”她开口,叫方才莫名生起的意境顷刻间消散于无形。
他回过头去直视着前方,都没发现自己此刻噙着一抹淡笑。
“你总得拿点实际的东西来换。”
苏苑音语塞,仿佛像是又回到了当初,他还是万般不叫人从他跟前占半点便宜的样子。
大不了就是再欠他一个要求,对自己而言没什么差别。
条件意味着纠葛,她甚至念及此还存了一丝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窃喜。
她酝酿着正在开口,只见他好像又有些兴致阑珊,不愿在将方才的话题进行下去,只问道:“是谁?”
“是今日被你砍断一只手掌的那个老四。”
她答,却不愿意说原由,只是说话间手无知觉的攥紧,已经将所有情绪一丝不差的传递给他。
“嗯。”他应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叫她要听得清楚。
尤飞白此前只知道萧阙用兵神速,将梁州和雍州的兵力都发挥到极致,才夺得如今同朝廷分庭抗礼的局面,只是他此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狠厉。
对他的认知也只停滞于此,因为自己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他这样一个冷漠得毫无道义可讲的人,实在不能叫尤白飞信服。
只现在,他终于知晓为何会有那么多人都愿意跟随萧阙。
单凭他只来过一次就能记住自己精心布局下路,悄无声息上山,不费一兵一卒就给自己打了个出其不意,被直捣老巢后几番交手下来,败迹尽显。
尤飞白败得彻底,但是也服气。
看着萧阙亲自去将人救来,视线停在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
苏苑音像是烫手,慌忙将收抽了回来,萧阙叫敛眸淡淡瞟过她,没说话。
尤飞白瞧着这两人分明相识,没那见色起意一说,险些都将众人骗过,他有些释然,只觉得萧阙当真不似传言说的。
他有江湖义气,又有儿女情长,才当真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心悦臣服地朝着人抱拳:“我尤飞白心甘情愿追随世子,只剩下的,还请世子尊重他们决意,自行决定去留。”
见他肯自动示好,萧阙点头,也不计前嫌:“其他人我不管,只是你身边那个叫老四的,他的命我要了。”
尤飞白顿了顿,自己手下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
世子此举,只怕是要替这位姑娘出气,其实之前要是不扯到他跟前来,对于这些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糊弄过去,只想不到他们行事却越发变本加厉,到现在他都插手不了的地步。
他点头算是允诺萧阙的话,派人去将老四叫来。
苏苑音站在萧阙身后,看着言二在同尤飞白商议之后七盘岭众人最后的安置事宜。
只觉得像是有些梦幻,昨日这里的山匪瞧她就似是饿狼紧盯上的肉,才不过短短一天,现在再瞧她时都不敢用正眼。
她站在大堂外的石阶最上一阶,所见之状的都不及她方才被困住的那个院落来得惨烈,只有方才才是他出的手么。
她侧过眼看他,冷毅流畅的骨像上,利落的鼻梁格外优越。
其实她刚才还没说完,她来梁州,其实还存了点私心,她有事想问他。
被尤飞白派出去的传人的手下只自己一个人回来,只说并没有瞧见那个老四的人影。
尤飞白皱了皱眉,只当人是听见什么风声,先夹着尾巴跑了。因早些时候自己还去瞧了他,警告过他安分些,只他不大听劝,对被废了的那只手怨念极深。
尤飞白瞧了瞧萧阙,等着他开口。
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归顺,就也不准备再插手。
只见萧阙转过头,视线落在了阶梯下东南拐角的台下,一人举着手中的火把慢慢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是方才未见人影的老四。
那里是什么地方,尤飞白最清楚不过。
“老四,你要做什么?”尤飞白沉了面色,手里攥紧了兵器,气得将面上的胡子吹得飞起。
萧阙看了看那老四身侧夜深却未被点亮的石灯,又瞧着尤飞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是感到十足的威胁。
他顿时心下了然,那石灯大概就是个障眼法,那里埋着的东西,才是尤飞白预备明天留给自己的最后底牌。
“大当家的,我要做什么你应当最清楚不过。没人给我报仇,那我便就自己报,我要让今天谁也走不出七盘岭!”老四狂笑两声,他们想要他的命,那他就将埋在这高台之下的所有炸药都点燃,叫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这是我们共同建造的家,你想毁了这里?”尤飞白试图劝阻,也是有意拖延时间。
“都是你们逼我的啊!”
老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那高台之上的几人,一面反驳尤飞白的话一面威胁不叫萧阙挪动半步,自以为将在场的所有威胁都控制住,却没有注意到在那不远处正将身形隐匿于暗处,朝着他那个方向赶去的言二。
苏苑音蹙眉,看着那奋力朝着那边奔去的言二和像是完全被牵制住的尤飞白,不知到底是拿了做要挟的东西是什么,她不解的地抬脚想往前走,
“是炸药。”
只见萧阙微不可闻地向她偏了偏头,似是察觉出她的心之所想,开口解惑。
苏苑音愣了愣,想着先前走些去看看,却被萧阙止住。
“他没有瞧见你,你退到殿后的石阶先离开吧。”
苏苑音睨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好像当真是成了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
尤飞白同老四兜了几回圈子,老四终是开始察觉他同自己交谈都不是出自真心,不过只是想拖延。
他回头警惕地环顾四周,眼见言二离得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得手,却不知从何处冲出几个黑衣人拦住的他去路。
因为闹出的动静极大,叫老四视线立马捕捉到了目标,被戏耍的羞耻感扑面而来。
他怒极,只将手中的火把顺着东南角的石灯内一抛。
苏苑音只觉得腰上一紧,已经被萧阙几乎是被托起地往前带。
片刻后,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她被萧阙推到身前,身后传来的冲击力被直接作用到她身上,只是萧阙像被身后的力给猛的往前一震,连带着她一起从一丈高的台上跌下,两个人连着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她在身下,身子疼得四分五裂,只头下却一直被他用手护着,除了些头昏,其他一切都还好。
之前还算是巍峨的大殿顷刻间被夷为平地,那块象征这平日里如何风光无限的牌匾散落在乱石之中,再难拼凑出原样。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呛人的硫磺味,滚滚热浪还在继续像四周传来。
她环过他的腰侧,想将人扶起,细软的布料粗粝到磨手,灼人的湿热叫她不住的一颤,定是方才爆炸时飞溅出的滚烫石子和带火的木料撞在了他身上留上的伤口。
“萧阙,你有没有事?”她推了推人,想确定他的状态。
“这地方不能久留。”
萧阙摆摆头,晕眩之感稍减弱了些,语气生冷地像是在赶人,手又紧紧攥着她,矛盾得犹如他这个人,明明受伤,却又不想将自己的脆弱示于她跟前。
她默了默,想起方才无端出现拦住言二的黑衣人,不是萧阙的人也不像是尤飞白的人,更像是在暗处蛰伏着的第三方势力,专门冲着萧阙来的,现在众人都被方才的爆炸冲散,他们不能再往回走。
思及此,她也顾不上往回走寻救兵,只将人托起。
萧阙抚了抚额,待身上的不适之感缓和了些,才收回了方才全加诸在她身上的力,不再言语只带着人往前走。
肩头突然一轻,苏苑音瞧着他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人,难得的显露出些脆弱和孤寂,方才被爆炸的冲击所创罩甲已经被割裂出几道口子,只是玄色瞧不清血迹,但是她方才分明是摸到过的。
到底没说话,只是快步跟上他,同他并肩而行。
此时不过还是后半夜,天未亮,只依稀可以看见脚下的路,萧阙带的路看着像是要下山,只是那路瞧着路像是少有人走的偏僻,她心里存着疑却没开口,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闭嘴。
其实两个人的心中都埋了心结,只是谁也找不到出口,所以才不由自主的失控,只是失控之后又回到最初的疏离。
萧阙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后退几步,侧头对她低声嘱咐:“把自己藏好。”
作者有话说:
快要甜了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