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朝阳大队今日很是热闹。
一大早起来, 村民们还没有?去地?里?上工,大队长窦大全就通知大伙说要开一个集体会。
在开会?之前,就有?人在议论, 是?大队长家文志要当着整个大队做书面检讨。
为什么做检讨?
这个大伙可就喜闻乐道了。
尽管是?昨天夜里?才发生的, 但耐不住乡下就这么大点地?, 在开会?之前,窦文志昨个儿大半夜去季兰君家里?偷东西的事, 已?经在小部分人的耳边传开了。
听说啊, 窦文志不但大半宿的被季兰君家的狗逮个正着, 还被杨宝珍和?季兰君给打个半死。
乡下的日子枯燥, 女人们就爱凑在一起说这家八卦,谈那家往事, 更有?些嘴上没把门的,一件小事都能发散出不少东西。
窦大全还没来主持会?议, 就有?几个妇女凑在一堆嘀咕道:“说是?偷东西,我怎地?就一点也不信呢?”
“那昨个儿被抓个正着,不信也得信啊!”
“文志混是?混了点,但他爹好歹是?大队长,犯得着去偷东西吗?偷谁不好, 偏偏偷到?季兰君身上,别这个偷是?……”说话?的妇女突然停下,意?味深长地?使了一下眼色,旁边几人顿时了然。
有?一个惊道:“可、可那不是?他二嫂吗!”
“什么二嫂, 人家都离婚了,当初窦家不是?连长辈们都叫去讨论离婚的事嘛。”
窦文华离婚的事可闹得不小, 不过窦家没在这个事上讨到?好,开祠堂的细节流出去后谁都在说季兰君像甩瘟神似的巴不得和?窦文华离婚。
讨论的妇人们说:“人家都说这是?过不下去才离的, 别是?文志那小子为了报复,这才大半夜去翻墙吧。”
“事情就怕是?没咱们想?得那么简单,”季兰君离婚后,她们也是?隐隐有?听到?人说,是?季兰君不守妇道,窦家忍不了她了,才叫窦文华回来和?她赶紧打离婚证明,“文华是?个有?前途的,兰君一个孤女,爹没了,娘去了,不靠男人她靠谁啊,怕是?文华休了她,她才去勾引小叔子。”
有?妇人皱眉,“这……这这这……”
“有?伤风化啊!”旁边一妇女蹦出个文化词儿。
她们还想?继续说什么,其中有?个人朝旁边指了指,大伙一齐望去,默契地?闭上了嘴。
季兰君来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慢悠悠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和?旁人攀谈,仿佛就是?来看戏的一样。
紧接着,窦大全带着一瘸一拐的窦文志进来了。
甫一看到?窦文志的脸,大伙一阵哗然,听说了消息的又扭头看向季兰君,低头开始窃窃私语。
看来这窦文志还真的大半夜跑到?季家去了,季兰君这女人下手也真够狠的啊!
你?们看看,那脸,这边肿着那边青着,还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同时,有?些人心里?也犯嘀咕,季兰君要是?真的想?勾引前小叔子,怎么会?把对方打成这样呢?
“好了,好了,同志们听我说。”窦大全走到?最前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朝阳大队的村民们还有?很有?集体精神的,大队长让停,下面窸窸窣窣的议论也就没了。
窦大全继续讲:“今天耽误大家的时间开这个会?啊,是?我犹豫了很久的,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事,说小了可以?说是?家事,但是?往大了说,事关咱们大队的风气,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当着大伙的面承认这个错误。”
季兰君在下面静静地?看着窦大全做这种?夸张的开场白。
要面子如?窦大全,昨天她已?经做出让步,他势必不会?让窦文志的道歉而折损自己的面子。
做了一番痛定思痛地?讲话?后,他简略说明要窦文志当面道歉的原因。便是?昨天和?季兰君商量的那样。
不是?什么偷东西,就是?窦文志单纯喝醉了,还以?为自己在季家住着,才跑错了地?。
众人又有?些疑惑,跑错就跑错了,这东西没丢,人也没出事,文志还被打成这样,有?必要还要当着大伙的面道歉吗?
窦大全诚恳地?解答:“让文志道歉,一是?兰君要求,二也是?我接下来要告诉大家的。咱们大队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个生产大队,但是?在我心目中,我们都是?一家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文志今天发生的事,也是?给大家一个警醒,我们大队风气要正,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好!!”
“大队长说得是?!”
“这样谁敢说咱们大队作风不好,大队长连自家文志都要求这么严格,可见他就是?个正直的人。”
……
上面窦大全一阵发言,引得大伙们连连吹捧,窦大全看着群众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向季兰君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在她手里?栽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窦大全怎么会?不得意??
不过……
季兰君坐在后方,面色平静,好像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点也不在意?一样。
哼,多半是?装出来的模样。
窦大全在心里?想?着。
等窦文志发言检讨完,这个小会?议总算是?走到?尾声了,也不知道窦文志是?为了恶心季兰君,还是?抱有?其他目的,他发言结束,还特地?对季兰君说一声,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窦文志在朝阳大队可是?嚣张出了名的,大伙难得见他这吃瘪模样,还诚恳地?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了歉,一时之间,平日里?爱对窦文志的行为指指点点的人,这会?儿倒站出来帮他说话?了。
“文志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吧。”
“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给打成这样了,没必要紧抓着不放。”
所以?说这人就是?奇怪,一个平日里?在大家眼里?的坏人,做出了一个正常人的举动,大伙倒都同情他了;相?反,要是?一个公认的好人难得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季兰君自然不会?还在这件事上纠缠,她站起身来大大方方的说:“这是?当然的,昨天和?大队长就说好了,窦文志当着大伙的面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事情就过去了,还有?……”
季兰君稍作停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窦文志,“我家养的那条狗比较有?灵性,不认识的人进屋它都忍不住要咬两口,文志你?这回误打误撞跑我家了,下次看到?它还是?绕远点,我怕它伤了你?。”
说完,季兰君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合着看到?一只畜生,还得绕路走?
窦文志望着季兰君离开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想?到?昨天那条狗他就气。
要不是?那只畜生,那五百块钱他早就得手了,还有?必要被揍一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检讨吗?
早知道在去办事之前,就想?办法那那只畜生给弄死了再说!
想?是?这样想?,但窦文志一回忆起昨晚那畜生那凶狠模样,心底还是?有?些怂了。
***
检讨会?听完,季兰君便回家里?带着两个女儿去上班了。
她估计,闹腾完这么一阵,窦家人差不多该消停消停。昨天她和?杨宝珍下手可不轻,窦文志新伤加旧伤,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不会?看到?他来面前蹦跶了。
傍晚,季兰君回家之前,在供销社买了些富强粉和?山货,又去副食厂买了点肉。
照理来说,这个时间买肉早就买不到?新鲜的了,季兰君也不挑,选了剩下的几块肥肉,牵着两个女儿,美滋滋地?回家了。
喜悦和?喜乐一看她买这么多东西,小脑袋开始动了起来,喜悦舔了舔嘴,问:“娘,我们今天回家是?要吃好吃的吗?”
季兰君点头,“嗯,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要请田螺姥姥来家里?吃饭。”
“哇!”喜悦激动地?跳了起来。
她老早就想?看到?在家门口偷偷放东西的田螺姥姥长什么样了,看来今天不但能看到?田螺姥姥,还能吃到?很多好吃的。
娘做的东西最好吃,娘还买了肉,今天可以?吃肉了!
小家伙在心里?猜着娘今晚会?做什么吃的,光是?想?一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安静的喜乐则是?看看手里?提的山货,又看看身旁的娘,悄声问:“娘,你?真的能请来田螺姥姥吗?”
“当然了,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那季小蛋看到?田螺姥姥会?不会?把她吓走啊?”
季小蛋是?家里?那条土狗,两个女儿虽小,但是?它那天抓贼的事迹她们可是?听说了的。季小蛋现在可凶了,万一它看到?田螺姥姥把田螺姥姥给吓走那就不好了。
季兰君笑了笑,“季小蛋认得田螺姥姥的。”
两个女儿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呀?田螺姥姥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连季小蛋都认得她。”
“田螺姥姥要是?不厉害,怎么当田螺姥姥呢?”
说得也是?。
两个女儿对视一眼,现在对田螺姥姥更多了几分钦佩。
因为家里?今天要来客人,喜悦和?喜乐比平时都要听话?。
回了家,她们就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又把院子里?散落的那些木柴和?垃圾都收拾了。
季兰君在灶房里?生了火,便开始炒菜。
她把今天买的那些肥肉都熬成了猪油,剩下的油渣分了一些和?蔬菜一起炒。
油渣和?蔬菜味道混合,洒上佐料,一股油渣香从灶房飘了出去。在院子里?的喜悦先闻到?,立马跑进来问:“娘,你?在炒什么菜,好香啊!有?一点点肉的味道。”
“觉得香就过来吃一口。”
小家伙眼睛一亮,“可以?吗?”
以?前娘都不准她们开饭前先吃东西的。
“嗯,叫喜乐一起来,顺便帮娘尝一尝咸不咸。”
喜悦开心地?叫了喜乐一起过来,季兰君在锅里?用?筷子夹了两片油渣给两姐妹。
油渣刚出锅,炸得脆脆的,刚入嘴里?香味就蔓延开来。以?前在窦家的时候,赵淑哪里?舍得拿肉类的东西给两个女孩儿吃,喜悦和?喜乐知道油渣是?什么,但是?还真没有?尝过。
吃到?美味的小丫头这下更馋了,不过还没有?到?开饭时间,她只能咽了一下口水,“真好吃,娘,你?快点炒菜,去请田螺姥姥,我和?喜乐都要饿死了!”
喜乐说:“娘,我饿。”
季兰君刮了一下喜乐这个鬼灵精的鼻头,让她们去外面把吃饭的桌椅摆好,自己继续炒下一个菜。
以?前窦家人口多,季兰君在地?里?忙活了,又要赶紧回来做一家人的晚饭,所以?她手脚一贯麻利。
等到?饭菜出锅,一样一样的摆上了桌子,喜悦和?喜乐在屋里?看看,又去外头瞅瞅,始终没有?见田螺姥姥的身影。
喜乐哀愁道:“娘,饭菜都做好了,田螺姥姥怎么还不来啊?”
“田螺姥姥在家里?呢,走,我们一起去叫她。”
喜悦大声道:“娘,你?还知道田螺姥姥家啊?”
“当然了。”
季兰君笑呵呵地?领着女儿出门,喜悦和?喜乐已?经开始想?象田螺姥姥家是?什么样了,会?不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田螺呢?
……那好像有?点恐怖哦。
小家伙心里?想?着,还没走几步路,前头的娘就停了下来,喜悦看了一眼同样和?她一样疑惑的喜乐,又看看前面,这分明是?那个杨姥姥家嘛!
接下来,就听娘冲里?面喊:“杨婶子,你?在吗?”
“有?事吗?”杨宝珍从屋里?走出来,佝偻着身子,冷着一张脸,语气平淡地?问,完全没了昨晚的热络模样。
季兰君说:“婶子,喜悦和?喜乐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正巧今天我做了一桌子菜,你?不介意?的话?,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喜悦和?喜乐:“?”
两个小家伙一时没搞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喜乐话?少,向来都是?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闭嘴在旁边不语。
喜悦则直接开口:“娘,我们请的是?田螺姥姥呀。”
季兰君说:“对呀,杨姥姥就是?田螺姥姥。”
喜悦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霎时愣在原地?。喜乐抬头看向面容阴鸷的杨宝珍,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怎么和?她们想?的不一样啊?
杨宝珍一头雾水:“季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田螺姥姥啊?”
季兰君也不隐瞒:“您不是?前段时间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吗,两个孩子说是?田螺姑娘放的,但是?是?婶子的话?,不就是?田螺姥姥了嘛。”
人都是?不服老的,尤其是?女人,哪喜欢听到?别人这样直白地?说自己老呢?
不过杨宝珍在听到?季兰君的解释后,忽然就笑了出来,“你?就不怕两个孩子看到?我失望了?”
季兰君说:“婶子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
这不是?季兰君说来哄杨宝珍开心的,而是?她相?信两个闺女不会?做出让杨宝珍尴尬的事。
这不,喜悦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能看到?田螺姥姥住的大田螺呢。”
喜乐则是?说:“季小蛋居然比我们先知道谁是?田螺姥姥了!”
季兰君说:“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快去叫杨姥姥去吃饭,等会?饭菜冷了可不好吃。”
两个小家伙猛然反应过来。
刚才尝到?的油渣香味似乎还在嘴里?呢,早点请到?田螺姥姥,她们就能早点吃饭了。
于是?乎,两人跑到?杨家院子里?,一人拉着杨宝珍的一只手说:“杨姥姥,我娘做的饭可好吃了。”
“娘今天炒了油渣!”
小孩儿炫耀着娘今天做的美食,杨宝珍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她膝下只有?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没再有?过这般儿孙绕膝的日子了。以?前看到?村里?的孩子,她会?留着钱给他们买糖吃,她不需要什么回报,就是?单纯喜欢孩子,想?让孩子们陪陪自己,哪怕是?在她面前玩也好。
但是?那些孩子拿了糖却视她为怪物,唾骂她,打她,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怪物。
杨宝珍已?经忘记,到?底有?多久没有?接受过孩子们纯真又直白的善意?了。
杨宝珍眼眶微微热,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好,好!走,咱们去吃饭。”
四人进了屋里?,坐上饭桌后,喜悦和?喜乐便像她娘那样要求的,食不言寝不语,一句话?也不说,乖乖开始吃饭。
季兰君让杨宝珍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夹,杨宝珍乐呵呵地?应着,没有?和?季兰君客气。
有?时候,从饭桌上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比如?对杨宝珍,她夹菜从来不会?挑挑选选,夹了什么就是?什么,吃饭也不会?吧唧嘴,更不会?把桌上搞得一团糟。
这种?习惯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的。
比如?之前,喜悦喜乐不会?洗手,吃饭还吧唧嘴,尽管她现在有?刻意?纠正两个孩子的习惯,偶尔她们还是?会?忘记。
对杨宝珍这个人,季兰君接触得不多,在上辈子多半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比如?她又被批.斗了。
她以?前是?地?主。
她以?前是?资本家。
她家里?有?资本主义的东西……
当时季兰君只觉得,为了给批.斗披上一层合理的外衣,所以?才会?有?多种?多样的传言,但如?果这些事不是?空穴来风呢……
那情况就不太妙了。
只不过,她现在和?杨宝珍说不上交情太深,不适合聊到?这些话?题,也不适合去探索别人的过去。
用?完餐后,她们只浅浅聊了一下今早的事。
杨宝珍得知窦文志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了歉,微微蹙了蹙眉,道:“丫头,这个事情你?就打算这样过去了?”
“是?啊,昨天我和?他们说好,他当着所有?人道歉,事情就过去了。”
“可……”真相?并不是?如?他道歉那样。
杨宝珍欲言又止。
季兰君说:“婶子,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昨天夜里?要不是?你?,我肯定没法逮住窦文志。”
“你?以?前那公公,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用?这个理由道歉,恐怕他又要扯一些为了大伙的大道理。”
季兰君忽地?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对窦大全的解读还真的够准确。
杨宝珍被她这一笑搞懵了,以?为是?哪里?说错了,“只、只是?我的想?法……季丫头,我没其他意?思。”
“没有?没有?,婶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季兰君忙解释,“你?说得没错,窦大全今天还真的是?搬了一堆大道理。”
“那他们会?不会?有?人说你?得理不饶人啊?”
“说就说呗,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杨宝珍疑惑。
“我就是?要让别人看到?,哪怕是?窦文志,才是?喝醉酒不小心跑到?我家里?都被打成这样还要道歉,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人,起码也要掂量掂量。”
杨宝珍自己也是?孤孤单单活了大半辈子,一个女人的苦她自是?比谁都清楚。
季兰君这样一说,她瞬间就明了了。
这是?个乡下地?方,多的是?没有?读书没有?文化的野蛮人,有?些人只会?遵循自己生物的本能,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季兰君一个孤女带着两个女儿,又没人当靠山,那是?典型的“弱”的代?表,最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对这种?人,讲不通道理,最直白的暴力才是?能劝退他们的东西。
窦文志才是?喝醉酒,就被她给打成这样,要真的是?想?对她们母女三人下手,那会?被揍成什么样呢?
更何况,家里?还养了一条恶犬。
杨宝珍拍拍季兰君的肩膀:“兰君,别怕,天塌下来婶子给你?顶着。”
她知道一个女人生活的不易,尤其是?还要带着两个孩子。
正因为淋过雨,才会?想?给别人撑起伞。
更何况,她才刚从她们的身上,得到?过温暖呢。
***
那日过去后,季兰君和?杨宝珍突然走得近了。
或许也不是?突然,只是?借由这个契机,两个都想?靠近对方的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朝阳大队这么大点,杨宝珍和?季兰君走得近,其他人当然也发现了。兰君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下地?干活,人家在供销社是?有?工作的,可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把两个丫头带在身边,上班带着去,下班带着来,现在那俩丫头在她娘去上班的时候,就和?杨宝珍待一起。
那可不是?其他人,是?被村里?人称作鬼姥姥的杨宝珍啊!
紧接着,喜悦和?喜乐发现,大队里?的小伙伴不爱和?她俩玩了。
玩是?孩子的天性,有?时候家里?大人有?矛盾,也不会?影响孩子们的关系。季兰君和?窦文华离婚后,窦家几个孩子不愿意?和?喜悦喜乐玩,但其他孩子还是?和?往常一样。
不过这段时间,他俩觉得大伙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有?过分的,还说她们俩是?鬼姥姥养的俩小鬼。
这可把喜悦气得够呛,当场就和?说她们的那孩子扭打起来。
喜悦虽然瘦小,但在家里?干习惯了活,手上还是?有?点力气,喜乐看姐姐开始揍人,二话?不说也去帮忙,一时间一堆小孩儿打成一团。
当天季兰君回来,看到?脸上挂彩,衣服都被扯破的女儿,着实?吓了一大跳。
杨宝珍羞愧极了,只能给季兰君说:“兰君,要不你?带着孩子以?后还是?别和?我来往了,省得给你?们招来麻烦。”
正在往伤口上的涂药水的喜悦一听,嚷道:“明明是?窦二柱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杨姥姥才不是?麻烦!”
今天说她和?喜乐是?小鬼的,就是?这个窦二柱。
喜乐也说:“娘,是?窦二柱先骂人,喜悦让他别骂,他还是?骂我们,喜悦才打人的。”
和?杨宝珍走得近后,这个结果她是?预料到?的。
杨宝珍游离在大队外多年,对她的偏见太深,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缓解杨宝珍和?大伙的关系,而且,再过两年,就是?大革命推行得最激烈的时候,杨宝珍可是?会?被批.斗的。
现在她只是?被村民排挤,和?以?后的遭遇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季兰君想?了想?,握住杨宝珍的手,说:“杨婶,你?说这个就是?见外了,两个孩子都知道谁对谁错,公道是?在我们心里?的。”
“可……要不是?因为我,喜悦和?喜乐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要是?喜乐被打,这个事我肯定要去说道说道,如?果是?喜悦先动手,我估计对方也没讨到?好。退一万步说,你?要是?不帮我带着她俩,她们天天跟我去供销社,也只是?干坐着,不如?跟着你?做点东西呢。”
季兰君一段话?抚平了杨宝珍心中的忐忑,尽管她还是?觉得是?她给季家母女三个带来麻烦,可是?兰君都这样说了,她还推脱,反倒对不起她的信任。
“那……那你?还让我帮你?看着孩子吗?”
“当然了。”季兰君停顿一下,试探着问,“杨婶,你?念过书没?”
杨宝珍微微一愣,不知道她这样问是?何用?意?,只是?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喜悦和?喜乐现在还小,不过再过两年,我打算送她们去上小学,杨婶你?平日有?空,就教她们俩写点简单的字,你?看成吗?”
杨宝珍震惊了。
她念过书的事情暂且不提,但在五里?屯住了这么多年,她哪不知道乡下人对于读书是?个什么看法。
像窦文华那样能考上大学的整个五里?屯这么多年只出了他一个,人们羡慕是?羡慕,但真的会?去上学堂里?读书吗?
去读书了家里?的活怎么办?
而且现在就连主席同志都倡导上山下乡,视劳动为最光荣,怎么季兰君反其道而行之,还是?让闺女读书呢?
她惊讶得有?些结巴:“当、当然是?可……可以?了,就、就是?我没教过书……”
“教没教过不打紧,不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嘛。”
原来是?为了打发时间啊……
杨宝珍笑了笑,怕就怕,这俩孩子会?嫌无聊。
***
让杨宝珍教喜悦和?喜乐写字的事季兰君是?全权交给杨宝珍负责的,不过有?一个要求。
这个是?他们四人的小秘密。
这年头知识分子不受重?视,多数人自然也不会?把学习当成一回事。
夏虫不可语冰,季兰君不会?给其他人解释想?要两个孩子学习的原因,也就不要大张旗鼓,大家关着门悄悄学就好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五里?屯又是?在祖国的东北角,已?经比全国大多数地?方率先进入冬天了。
季兰君给两个闺女一人做了一套新的棉衣,剩下她没有?多余的布料,只能让杨宝珍把一些老旧衣服拿出来,缝缝补补缝了一套给她。
杨宝珍却像是?收到?新衣服一样,笑得连嘴都合不拢,说她也有?新衣服穿了。
供销社里?大多数时间都还挺清闲,没事做的时候,季兰君就和?几个同志围在蜂窝煤旁边,要么吃瓜子吹牛,要么手里?拿着东西缝缝补补。
只不过供销社里?愿意?和?兰君来往的人,除了江敏没几个真心的,大伙都不太愿意?和?她一个离婚的女人有?太多来往。
到?了年底,五里?屯的雪一日下得比一日大,一晚上不清理,外面的雪就堆了厚厚的一层。
早晨供销社刚开门,员工们拿着洋铲把门口的雪清理干净。
一阵劳作下来,大伙身上是?暖和?了,但是?脸和?手都冻得够呛。
江敏挤到?火边烤着手,边跺脚边对季兰君说:“年年都是?冬天最烦了,这雪又大,天气又冷,早上恨不得在被窝里?多躺两分钟,连我都想?猫冬了。”
农民的生产都是?受四季影响的,春种?秋收,等到?秋天收获后,这一年的劳作就告一段落了。
秋天收了粮食,冬天没法播种?,一家人在家里?过冬不出门,被称为猫冬。
但要上班的话?,就没办法在家里?躲起来了。
“你?现在想?猫冬,人家生产大队里?看着你?这铁饭碗的可不少。”季兰君道。
江敏笑道:“对啊,都是?你?羡慕我我羡慕你?的。”
二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这时有?人从供销社外头走来。
季兰君还以?为她是?准备买东西的,谁知她在里?头左看看右看看,先去了蔡菊花那边。
这个架势,那多半就是?来找人的了。
季兰君不再去管,等身上暖起来后,随便把周围打扫了一下。而刚才那个进来的人,这会?儿又去找其他同志说话?,都是?供销社的员工。
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朝季兰君这边看了看,扭头回去又找其他了。
季兰君觉得奇怪:“江敏,那个人你?认识吗?”
江敏抬眼瞧了瞧,应了一声:“哦,我知道,这个是?服装厂的肖茂春肖同志,应该是?来找人帮忙做衣服的。”
“帮忙做衣服?”
“对啊,年底都是?这样,又是?做冬装,量又要大,服装厂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来我们这边找人一起帮忙做衣服,定了时间他们来收,厂里?会?统一发报酬的。”
季兰君问:“都有?什么报酬?”
“就是?油票粮票这些了吧,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太会?做衣服,没有?帮忙做过,具体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那是?谁都可以?帮忙做吗?”
“是?的吧,不过他们是?要检查成品的,不合格的不收。”
季兰君了然。
这完全能理解。
本来就是?缺人手才来外面找的,那自然不能让人浑水摸鱼。
季兰君看着肖茂春一个一个问过去,似乎有?答应了做衣服的人,和?她多聊了一会?儿。
眼见她把大伙都问完,就差江敏和?季兰君二人时,她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有?遗漏,径直就要走出供销社,季兰君喊道:“肖同志。”
肖茂春停下脚步,视线扫来,微微蹙了蹙眉,“这位同志,你?是??”
季兰君自我介绍:“我是?朝阳大队的季兰君,我听江同志说你?以?前都会?来这边找人帮忙做衣服,我想?问问你?现在还缺不缺人手。”
肖茂春其实?是?认得季兰君的,当然只是?她单方面认得,就在她刚才来供销社的时候。
朝阳大队离镇上不远,窦文华离婚的事在整个五里?屯可是?被大伙津津乐道。人人都知道女主角是?屯里?那个烈士子女季兰君,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对上号的。
肖茂春也是?刚才和?大伙闲聊了两句,才知道季兰君原来是?她。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离了婚的女人,回答的语气也满是?轻蔑:“这边倒是?还缺人,怎么?你?想?帮忙?”
季兰君人不傻,她不是?感觉不到?对方的态度,不过她要讨论的是?正事,没心思计较其他,“嗯,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做衣服,什么都懂一点。”
肖茂春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哪个女人在家不做衣服啊,在家里?做的和?厂子里?面要的哪里?能做对比,我们是?要人帮忙,但不是?人人都能帮忙的。”
季兰君皱了皱眉,“肖同志,帮忙这个事讲究你?情我愿,你?看得上我的技术愿意?让我帮忙,那我自然会?好好做,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赖着你?们。”
肖茂春和?季兰君始终没啥矛盾,她心底瞧不起季兰君是?真,嘴上逞两句强也就过去了。
“季同志,我这个人说话?有?点直,你?别介意?,我和?其他人是?以?前就认得的,技术怎么样,我心里?有?底,但你?这边,我要看看你?做过的成品再做决定。”
“那是?自然,我身上这套衣服就是?我自己做的,肖同志要是?有?空,我可以?脱给你?看。”
“那行吧。”
肖茂春和?季兰君走到?火边,季兰君把外套脱下来递给肖茂春看。
她穿的就是?一件普通的棉袄,穿在身上和?大伙的没啥差别。但肖茂春一个服装厂工人,做了这么多年衣服,当然知道一件衣服质量好不好,手工怎么样是?从哪里?看。
随便看了衣服的几个针脚,又用?手揉了一下,她心里?差不多有?了个底,再看向季兰君时,至少没有?了刚才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季兰君的确是?个会?做衣服,关节处的针脚缝得严实?又没浪费多余的布料,已?经达到?了可以?帮忙的标准。
把衣服递回去让季兰君穿好,肖茂春说:“我们年前十天统一收衣服,今天确定好了帮忙的名单,明天就把布料拿给你?们去做,你?们可以?根据自己时间安排,看能做几套。”
季兰君算了算到?年底的时间,“四五套吧。”
肖茂春眼睛一瞪:“四五套?”她冷哼一声,“你?到?时候可别拿一些半成品来糊弄,经常给我们帮手的同志都知道,厂里?是?不收半成品的,回头不收你?的东西,你?可别说我们事先没讲好啊。”
“就是?四五套,保证是?成品,如?果哪里?不好,我可以?一直做到?你?们满意?,不收你?们任何东西。”
肖茂春看季兰君笃定的模样,都懒得拆穿她。
现在到?收衣服时间有?多长时间啊,她居然敢说四五套?厂里?手脚麻利的工人都不一定能做完三套,外面帮忙的都是?做个一套半套帮忙,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四套。
“季同志,不是?我为难你?,我现在统计的这些也是?要上报的,上头看到?我报的数量夸张了,也不一定给我这么多布料,实?在不行,你?就做个两套吧。”
季兰君没有?犹豫,“两套就两套吧。”
和?肖茂春商量好,季兰君做了个登记,接下来就等明天她把布料带过来了。
肖茂春前脚一走,江敏凑过来问:“兰君,这前前后后一个月的时间,你?能做四套衣服吗?”
季兰君想?了想?:“应该能。”
“应该?也就是?说你?自己也没有?把握?”
“其实?是?有?把握的。”但是?对方没有?给机会?。
回想?起上辈子,她就是?在这种?劳作中度过了一生。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她缝缝补补,季兰君不知道自己是?熟能生巧,还是?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做衣服很快。
她有?时候甚至不用?拿尺子精细地?量,看一眼就能知道布料长短是?否合适。
省去这些工夫,衣服做起来自然是?快了。
次日一早,肖茂春就和?几个工人一起来给大家分布料了。
做衣服毕竟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有?打板、裁剪、缝补……外头帮忙的不像工厂里?有?具体的分工,只看最后的成品。
当然,分给每个人的布料,都和?厂里?一套衣服的用?料差不多。
肖茂春给帮忙的同志们把事情吩咐完毕,做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时候交,以?及到?时候给大家的报酬是?什么都说清楚了。
临走时,蔡菊花忽然把她拉到?一边,问:“季兰君还真的分了两套衣服给她做啊?”
肖茂春说:“她愿意?帮忙,就让她帮咯。”
蔡菊花对肖茂春使了个眼色:“是?啊,反正是?她愿意?帮的,你?就照顾照顾她。”
肖茂春了然,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