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侯爷
71.
姜毓宁回了年礼, 又说明日登门,景安侯收到这帖子,简直是又惊又喜。
他抱着来回翻看了?几遍, 然后命人将整个侯府上下都打扫一遍。
听着外头的动静, 搬到后院合意园来住的卓氏不住地皱眉头,打发人去问:“瞧瞧外头在忙活什么?”
她?的贴身婢女
花容应声出去打听, 没?一会儿打听回来,如实禀报了?一番。
听说是姜毓宁要回来, 卓氏先?是一怔,而后冷哼一声,“倒是真叫他给巴结回来了?。”
自从上次景安侯吩咐她?去公主?府给姜毓宁道歉, 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卓氏就从宁安堂,现?在为了?避姜毓宁那个宁安郡主?的封号, 已经改成了?明安堂。
卓氏就从明安堂搬了?出来, 夫妻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过,对于景安侯的各种小动作, 卓氏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瞧他一趟又一趟的往公主?府跑,又是送帖子又是送东西, 不过半个月, 家里已经空了?两三间库房了?。
可是人家没?有半点回应。
卓氏只当自己在看个笑话。
倒没?想到真叫他把人给巴望回来了?,老?子没?有骨气,那侄女也是个废物,从前都那么被折辱了?, 竟然还肯回来。
不过也是,一个庶出的丫头, 人也不够聪明,就算如今被封成了?县主?,后头也是空的,将?来进了?东宫,里头的恩宠还是要靠母家撑着,不回来又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靠着男人的宠爱活一辈子?
到底是要靠兄弟姐妹们帮衬。
正想着,那头景安侯就派人过来,说是请夫人回明安堂。
花容在一旁侍候着,瞧着卓氏脸色不善,忍不住劝道:“夫人,到底是侯爷亲自叫人来请您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呢?您再怄气,南苑那起子贱人岂不是要得?意了?。”
当年卓氏生不出儿子来,景安侯没?少往房里抬女人,可过了?那么多年,除了?生出来了?三个庶女,一个儿子也没?见着。
后来那群女人都被卓氏赶到了?南苑,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可卓氏年纪愈大,夫妻俩很少同房,南苑倒是也有几个分外得?宠的。
若是卓氏这边沉寂下?去,那边就该想方设法地掐头冒尖了?。
卓氏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深吸一口气,道:“那就回去。”
总归,她?是这个侯府的夫人,她?的轩儿是未来的景安侯。
就算日后姜毓宁真有那个福分成了?贵妃成了?皇后,凭借她?那个蠢笨模样,也坐不稳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到底是要靠她?儿子。
卓氏得?意一笑,吩咐道:“去收拾东西吧,叫人准备好明天的衣裳,咱们得?精精神神地见四姑娘。”
夫妻俩一致认为,姜毓宁这次肯回来,是与?景安侯府重?修旧好的信号。
他们心里得?意,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说到底他们和姜毓宁之间还是颠倒了?个上下?位置,如今是姜毓宁愿意下?来,他们就得?捧着台阶去迎。
因此,翌日一早,除了?卧病不起的姜贺今之外,姜家上下?所?有人都早早等在门口,候迎姜毓宁的车驾。
从天光破晓等到天光大亮,被清洗地一尘不染的巷子口才终于等来哒哒的马蹄声,景安侯立在最前头,肃了?肃脸,飞快叫人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带着全家人拱手行礼。
“恭迎宁安县主?。”
姜毓宁原本只是想低调回来,与?他们说几句话就走,因此连马车就只有一辆。
却没?想到姜家这些人这么上心,门口的柱子擦得?直反亮光,她?撩开车帘看着乌压压跪倒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坐在她?旁边的沈让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怕,我先?下?去。”
然后,他敲了?敲车门。
樊肃立刻叫人搬来车凳,打开车门。
沈让率先?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回身朝马车里抬手,亲自把姜毓宁扶下?了?马车。
景安侯听到脚步声不对,悄悄抬头看过去,结果正看到那位太子殿下?将?他家四姑娘拢在怀里,面带温柔地给她?系风帽。
他不自觉地愣怔,忘了?收回目光,然后就看到太子殿下?一双深墨似的眼睛睨了?过来,看得?他浑身一颤,当即打了?个哆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参见,参见太子殿下?。”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沈让冷哼一声,牵着姜毓宁的手,让她?站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冷声问道:“没?瞧见县主?吗?”
其实以景安侯的爵位来说,和县主?是平级,可是尊卑从不是以品级来论的,上头喜欢那个,那个就尊。
又想着姜毓宁未来八成要进后宫当皇妃,景安侯这才心甘情愿地作揖行礼,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要他们对一个十六岁都不到的小丫头行跪拜大礼。
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卓氏的牙都要咬碎了?,可也没?办法,只能跟在景安侯身边再度磕了?个头,“参见县主?。”
这下?,沈让才勉强满意,从鼻腔里挤出一句“起来吧”,然后也不等他们,直接牵着姜毓宁的手走进了?大门。
这侯府他不是第?一次来,因此也不用人领路,姜毓宁跟在他身边,明显感?觉今日的景安侯府是用心打扫过的,就连摆着的假山盆栽,都被擦得?一尘不染。
姜毓宁有些新奇,没?忍住往周围多看了?几眼,然后就瞧见了?宁安堂上头的匾额换了?,从宁安改成了?明安。
她?顿住脚步,有些奇怪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路,沈让见她?停下?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姜毓宁指着头上的牌匾,问:“怎么成了?明安堂?”
景安侯这时?已经从后头撵上来了?,他不敢和沈让并列,落后两步,回道:“为了?避县主?的封号,所?以改成了?明安。”
姜毓宁却觉得?不自在。
长大之后,她?对景安侯府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唯有这宁安堂,从前是祖母住过的地方,她?还有些熟悉。
可是如今名字都改了?,她?忍不住道:“毕竟是祖母住过的地方,不用避什么讳,没?关系的……”
听她?提到老?夫人,景安侯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有些为难地看向沈让,想请他拿主?意。
沈让没?有错过他面上飞快闪过的不自然,然后才道:“听县主?的。”
“是。”
倒没?想到在外头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在姜毓宁很前这般的言听计从,景安侯当即也不觉得?讨好一个庶女是多耻辱的事?了?,心里反而得?意起来。
他当即就叫人来把“明安堂”的匾额撤下?,然后换回“宁安堂”。
沈让自然不会等在这儿,带着姜毓宁先?进去坐着,一家人也都跟进来陪着,姜毓宁打量一周,好奇地问:“大哥呢?”
她?尚且不知道沈让对姜贺今做了?什么。
其余人也没?想到她?不知道,当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景安侯出来解释了?一句,“他染了?风寒,不便见人。”
实际上,姜毓宁也只是好奇问问,她?和姜贺今之间关系并不亲近,听他染了?风寒,也只是道:“叫他保重?身体。”
见她?并不在意的样子,景安侯松了?口气,诺诺应了?,然后叫底下?的几个儿女来给太子和姜毓宁磕头。
姜贺轩是男孩儿,火力壮,这会儿倒也还好,几个女孩儿在门外冻了?一上午却都是有些嘴唇发抖,姜毓宁看着那几个妹妹,虽然不亲近,却也不忍心她?们过来磕头,想要过去将?她?们扶起来。
沈让察觉到她?的动作,拉着她?的手不叫她?过去,等她?们齐齐磕过一个头之后,才替姜毓宁叫了?平身,“不必多礼。”
姜毓宁隐约猜到他在替自己立威,悄悄瞟了?他一眼,沈让隔着袖子揉了?揉她?的手指,面上倒是一本正经的,“这里冷,你去里头的暖阁坐坐吧。”
的确是有点冷。
可是姜毓宁还有话想和景安侯说,正要反驳,就听沈让低声对她?说了?一句,“放心,我在。”
好叭,哥哥肯定比自己周全多了?。
姜毓宁瞬间就把自己说服了?,然后带着竹叶下?去了?。
她?这一走,就只剩沈让一个人了?,几个姐妹也不好再留下?,只能跟着一起告,只留了?卓氏带着姜贺轩,跟着景安侯陪坐。
姜毓宁这一行人来了?东边的暖阁。
她?坐在主?位上,旁边陪着姜毓秋,下?头的圆凳上坐着几个姐妹。
除了?姜毓秋,姜毓宁几乎和这些人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那几个妹妹显然也都很怕她?,连她?抬手端茶都能吓得?站起来。
连从前从前牙尖嘴利嘲讽她?的姜毓秋也像锯了?嘴的葫芦,几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姜毓宁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吓人,更觉得?在这屋子待着难受,她?坐了?一会儿,便道:“我出去走走。”
姜毓秋几人连忙就想跟着,姜毓宁摇头道:“不必了?,我去看看太子殿下?。”
几人自然不敢再跟,姜毓宁裹好披风,扶着竹叶的手走了?出去。
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最小的姜毓禾呜呜咽咽的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哭的。
姜毓宁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蹙起眉。竹叶看她?表情不对,忙道:“姑娘待的不舒服,把她?们打发出去便罢了?,何?必自己出来呢?”
她?给姜毓宁紧了?紧裘袄,担心道:“这要是被风扑着了?可怎么好。”
姜毓宁摇了?摇头,想到方才几个姐妹的表情,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分明她?们是至亲血脉,分明她?们都是姜家的人,却不知为何?没?有半点近亲,她?不识得?她?们,她?们不了?解她?,彼此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景安侯府,说是她?的家,可是自从祖母去后,就让她?再也没?有归属感?了?。
想到祖母,姜毓宁抬高手臂,露出一串黑檀佛珠,是当年沈让送给她?的。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来了?。
只是不知道哥哥谈的怎么样,姜毓宁站在远处想了?想,没?有叫人去打听,而是带着竹叶直接往正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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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里。
沈让淡漠的表情叫景安侯和卓氏莫名不安,就连十岁的姜贺轩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不自觉地往卓氏身边靠了?靠。
景安侯心头惴惴,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竟是沈让先?开了?口,“孤记得?,姜家的祖宅是在源州。”
“是,是。”虽然没?料到沈让会突然提这个,景安侯还是急忙点头,“是在源州。”
他以为是姜毓宁提起的,便道:“臣每年都派人去祖宅祭拜,今年四姑娘封了?县主?的事?更是光耀门楣,臣自然也是要一并告知祖宗先?人的。”
却不想沈让只是冷哼一声,然后问道:“既然是要去源州祭祖,怎么景安侯的人,跑到封州去了?呢?”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或者桌上饭菜。
可是景安侯和卓氏听到“封州”两个字,脸上就像是被泼了?一层白面一样,唰地失了?全部血色,瞬间苍白。
沈让只当没?看到两个人的表情,他单手端着茶杯,还在低头品茶,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茶碗磕在桌面上,发出锵的一声轻响,如同一柄小锤敲在两人的心口。
沈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问:“姜侯爷,不如你来告诉孤,那绣夏到底有哪特别,值得?你们两位这般探查,杀人灭口?”
最后一个字,他轻轻挑起,本是疑问,却如同勾起一柄危险的弯刀。
景安侯听到绣夏,就知道太子殿下?定然是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他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旁的卓氏也跟着摊下?来。
沈让看都没?看这二人一眼,只淡淡地吩咐身边的樊肃,“把张川叫来。”
张川乃是大理寺少卿。
若是惊动了?大理寺,这景安侯的位置,是定然保不住的。
景安侯急忙膝行两步上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拦住樊肃,然后对着沈让哀求道:“殿下?,臣,臣……”
他想要解释,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忽然看到瘫倒在地的卓氏,当即便道:“臣也是被逼无奈,都是卓氏……都是卓氏的错!”
“臣不知情,臣什么都不知情……”
卓氏实在没?想到景安侯竟然想将?一切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她?当即怒道:“姜础你个混蛋,你胡说什么!”
“难道你敢指着天发誓,老?夫人的死,没?有你的推波助澜吗?”
“你,你这贱妇……”
沈让听着这夫妻俩互掐,十分烦躁,又担心他们的声音太大,惊扰了?姜毓宁,直接叫人堵了?嘴。
景安侯未料到沈让当真要公事?公办,拼死挣扎,最后求道:“殿下?,殿下?,就算是为了?四姑娘,为了?县主?,您宽恕我们一次……县主?日后总不能没?有娘家吧……”
“县主?!县主?救救我们……毓宁……”
他们总算在最后关头想起了?姜毓宁,并且把她?当成救命的稻草。
沈让听着他口中在喊姜毓宁的名字,当即一脚踢过去,景安侯后半句话没?了?音,直接撞到了?桌子上。
哐当一声摔下?来,口鼻都被踢出了?血。
一旁的卓氏满脸恐惧,再说不出半句话。
沈让冷笑道:“凭你们,也配给宁宁当靠山。”
樊肃听出主?子话音里的不耐烦,连忙叫人将?他们拖下?去。
姜毓宁回到正堂的时?候,见只有沈让一个人,还有些奇怪,“他们呢?”
沈让淡定的模样全然不像刚才把一个成年男人一脚踹了?个半死,此时?温声朝她?招手,“怎么回来了?,她?们惹你不高兴了??”
姜毓宁摇摇头,“没?有人惹我,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
她?看着这宁安堂,却找不到半点熟悉的模样,她?有些眷恋地往沈让身边靠了?靠,说:“哥哥,你和他们说清楚了?吗?”
沈让面不改色,“自然。”
姜毓宁点头,然后道:“我想回家了?。”
这根本不是我的家。
沈让自然没?有不应,点头道:“好,咱们回家。”
回到东宫之后,他也没?有告诉姜毓宁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宁宁心中对她?祖母的感?情,若是让她?知道,只怕要难受好一阵。并且,她?一定会很自责,一直没?有发现?卓氏的真面目。
他并不希望姜毓宁因为这些十年前的旧事?徒增困扰,更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后宅丑事?,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他会一辈子将?姜毓宁保护在身后,不会让她?干净的裙面,染上半点脏污。
三月,景安侯府被抄,景安侯姜础获罪,一家大小尽数被流放。
除了?姜毓宁。
上京城内最不缺勋贵,也几乎每天都有人获罪被抄家,可是姜家不同,姜家可是太后母家,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不仅让人猜测,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可偏偏这件事?捂得?十分神秘,最后大家都猜测,是不是景安侯府和先?太子有私,涉及谋逆,这才被夺了?爵位流放。
姜毓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呆了?,她?对姜家虽然没?有感?情,却也没?想到他们要全体被流放,便去问沈让。
沈让自然不会说实话,却也不希望姜毓宁会心疼他们,便道:“他们勾结旧太子,罪同谋逆。”
姜毓宁一愣,然后问:“可是,我也姓姜啊,我怎么没?事??”
这样的大罪不都是要抄九族的吗?
沈让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当即就被她?逗笑了?,说:“你是新太子养大的,该姓沈,哪里姓姜?”
不过,景安侯府的覆灭到底只是一件小事?,没?有多少人会真的担心,甚至更多的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尤其是对于新封了?县主?的姜毓宁。
怎么全家获罪,就她?一个被留下?了?。
半个月后,又有一道圣旨赐下?。
姜毓宁的父亲姜砚被追封为弘安侯,老?夫人杜氏敕封二品夫人,连带着妻妾都有追封。
并且,建昭帝还在旨意里特意注明,已经被废的景安侯一支,再不许姓姜,污了?太后名声。
这样一来,两房彻底切割,一脉是乱臣贼子,一脉却是
纯臣忠烈。
而已经封了?县主?的姜毓宁,身份又莫名其妙地往上抬了?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