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反骨 蝗蝗啊 404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6章

  薄且听着屋内的动静,原来沈宝用不再叫嚷是因为没有力气了,他还以为是她好了一些没有那么疼了。

  他不推开这道门并不是因为产房污浊,而是他不敢。她怕她知道他在,而影响到她的情绪、她的精神状态,在这关键时刻,他一点都不能赌。

  “圣上,您坐一下吧,这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呢,您好了程娘子才能好。”阿感把椅子放到屋檐下,这样皇上就算坐下也可以时刻盯着屋内的动静,他还让人弄了炭盆来,午时的太阳一过,一会儿比一会儿冷,虽看着皇上还在冒汗,但这样更容易入风寒。

  薄且坐下了,不是因为他听劝,而是因为他那颗下坠的心依然没有着落,他确实想要坐一坐。这时冯总管来了,小声对皇上道:”圣上,午朝的时间已过,是要留众位大人在宫里用膳吗?茶水与点心大人们都已饮用,但年壮武将们光是这点东西不顶呛,还有年老身弱的已有候不住的了。您看是让他们继续候着还是?”

  薄且道:“让他们都散了吧。明日的早朝改为午朝。”

  “是。”冯总管领了命下去。

  薄且坐下后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份密报。他打开来看了好几次才看进去,如阿感通报的那样,此次去挑蒙国的使者一共三位,使臣王霖与钱鲍皆遇害,不仅命搭了进去,头颅还被挑蒙国的首领豁柏木杨砍了下来,挂在了边境城墙上。

  大弘与挑蒙的边境城,虽称为城,其实不过是一道墙,内设一边境州府,还有民居二十余间而已,挑蒙把这里占了,于大弘来说没有损失,只是颜面上不好看而已,加之使臣尸身被侮,成心恶心人是有的。

  但薄且并不会因为这个而产生一丝的情绪波动,他关心的点在于,陈松去了哪里。

  他手上的血把这封密报也染上了淡浅的血痕,薄且在心里暗道,边境之事若是与陈松有关,他是否会知道,因为他的行为而导致后面一连串的反应,阿感因此离开东宫,这才没能护好沈宝用。

  薄且本就对陈松恨之入骨,如今更是觉得他是一切的祸根。不管陈松是否叛国,他都不会放过他,他能留那孽种一条命已是不得已。

  密报里提到了毒盅岭的人曾在挑蒙国出现过,这不得不让薄且多想,当初他查陈松的时候,知道毒盅岭原先的岭主就是陈松的亲娘,陈松小时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且从小身试百毒,与毒盅岭的渊源颇深。

  今时,本该在深山老林中呆着的异族为何会出现在挑蒙国,老岭主随着陈家一起赴了死,如今的岭主又是谁呢,是否与豁柏木杨勾结,陈松有没有参与进去?

  薄且并不急于要知道这些,一群宵小,小动作不断,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他静待就好,看看他们到底都在要什么,金钱、边境、亦或是沈宝用,他哪一个都不会撒手,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忽然,屋中又传来了产婆鼓劲的声音,但却是再听不到沈宝用的痛呼,薄且一下子站了起来,推开门后又想到她可能不想见到他,一指玺儿道:“你去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玺儿进到屋去,薄且却在她身后皱了下眉,他看中玺儿把她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是因为,她简单透明,一根肠子通到底。此刻她有些不对劲,她明显有重重的心事,但这个时候,她该有什么心事呢?

  薄且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但心神马上就被拉回到屋中的情况去。

  玺儿出来说:“程娘子看着无事,张太医在屏风后面指导郭医女,产婆们让我出来省得碍事。”

  薄且问:“看着无事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个玺儿知道,她听到产婆劝了,她回皇上道:“程娘子因为怕喊叫费力,所以忍着不叫出来,产婆劝她,这样于她会更痛苦,她可以叫出来的,但程娘子只是摇头。”

  薄且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知道沈宝用心里的那股狠劲,这个时候为了孩子能顺利地出生,她不定怎么对自己狠呢。

  薄且继恐惧、窒息、眩晕后,又添了恨意。

  他恨太后这把年纪还在害人,他恨陈松惹事惹得不是时候,他恨沈宝用心里只有那个孽种,完全不顾她自己,他还恨自己,他不该在她生产前把她暴露在阳光下,他低估了太后不容她的程度,以及行动力。

  他的皇祖母很好地给他上了一课,原来,她老人家能笑到最后,是因为在扫清障碍上绝不瞻前顾后,心要狠手要快,他真是受教了。

  薄且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张璟出来用膳的时候,陈医女在里面喂沈宝用,但她吃不下去,换有伺候产妇经验的产婆来喂,依然喂不进去。

  陈医女出来求助张太医,张太医问了陈医女用的方法,若换他去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薄且此时坐在椅子上,背有些佝偻,他抬起头来道:“告诉她,不吃的话,孩子会死在她肚子里。去,一字不漏地说与她听。”

  陈医女把这句话带给了沈宝用,沈宝用毕竟坚持了快一天了,难免有撑不住的时候,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舒服一下,但陈医女这句话一下子让她睁开了眼睛,张嘴吃下了一口补粥。

  比起她来,比起太医产婆们,只有薄且是一口东西没有吃过。无论冯大么与阿感怎么劝,他都不理。

  这样一直又到了午朝的时候,冯总管问皇上:“今日也散了吗?”

  薄且低着头,一手支在腿上,眼睛似在专注地盯着地面,他道:“散。”

  冯总管下去做事了,在这当口,张璟、医女、产婆从屋里出来,跪在皇上面前,产婆先说:“圣上,已经过了一日,以奴婢们的经验,这样下去,胎儿不仅保不住,大人也会气竭血失而亡。”

  薄且瞪着她,眼中已现了杀意,产婆被吓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皇上一眼。

  “你呢?有什么话说?”他问向张璟。

  张璟道:“施针已到极限,用药也不能再用,如今只能看程娘子的意志能否争得过时间,总之就是过程凶险,请圣上要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薄且红着眼问他。

  张璟:“母亲与孩子不能全部保全,甚至有可能一失两命。”

  “朕已说过,保大人,你们听不明白吗。”

  产婆道:“若是不顾胎儿,倒也有法子一试。”

  张璟声音高了起来:“不可,还没到那一步。”

  “什么法子?”薄且问。

  产婆:“奴婢有工具,可以绞杀孩子取出,以保产妇的平安,但做出这种选择的极少,实施的经验不足,奴婢们没有万全的把握。”

  薄且毫不犹豫地道:“可,只要能保大人平安,什么法子都可使。若是她保不住了,你们也跟着赔命去吧。”

  这个“你们”不知包不包括张太医,张璟听到皇上这样说,虽不认可这个阴损的法子,但也不敢再多言。

  屋内,沈宝用因为她竟然曾存了不吃东西的念头,而再不肯让自己的意识涣散开来,她比张太医还急着给自己用药、用参,就是要保持全程的清醒。

  所以此刻,当她看到太医医女与主产婆全部出去,并在外面呆了不少的时间后,她就开始警觉。

  待她们回来后,沈宝用看到陈医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张太医明明过一小会儿就会过问她的情况,到现在从外面进屋一句话都不说,沈宝用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得了薄且的什么旨意。

  她感觉到三名产婆围住了她,开始把她的腿架得更高,沈宝用看不到她们要做什么,但她提起一口气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薄且,去叫他!”

  产婆停了手,都看向主产婆,主产婆看向陈医女,陈医女道:“我去禀报。”

  薄且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上的披风掉了都不自知,几步就到了屏风前,但要绕进去时他却步了。

  “你来了吗?”里面传来沈宝用的声音,病弱而无力,薄且马上闪身到了屏风后。

  浓重的血气扑鼻而来,沈宝用全身已被盖住,屋中很热,但她脸上已看不到汗,只有粘在她颈上的头发说明她也曾大汗淋漓。

  薄且小心地靠近她,沈宝用问他:“你让她们做什么,是要弃子保母吗?”

  薄且不说话,不承认也没否认,沈宝用又道:“被我发现了这事就做不成了,我不会配合,想来能伤到孩子的东西,只要我拼命挣扎也是会伤到我的吧。”

  她依然有气无力,缓缓道来。

  薄且道:“那你努力吧,你若是……没了,朕不会弄死他,那样太便宜你们了,朕会让他活着,日日、月月、年年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一想到孽种凄惨的下场以及陈松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朕甚至对那样的日子有些期盼呢。”

  他忽然发狠地道:“所以,不想让我如愿,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薄且甚至连个死字都不敢说出口,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他被恐惧一直包围着,已被吓得慢慢地不像他自己了。

  沈宝用对他这番话表面看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明白,薄且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她甚至在瞬间就想好了,如果结局真是孩子独活的话,她一定要留着一口气,玩命地求薄且,说他爱听的,怎么能引起他的怜惜怎么来,只求他不要把疯发到她的孩子身上,不求他照顾,只求他放过。

  但此刻她道:“好,我会努力的。”转头对产婆们道,“陛下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帮我。”

  薄且回到了屏风后面,但他没有再出屋,沈宝用生产的最后阶段他全程都在。

  她终于又喊了出来,看得出来,她是打算孤注一掷。这一次冲锋若还不行,她自己也明白她没有机会了,也就不在乎会不会因为喊叫而费力了。

  薄且刚才坐着时的佝偻不现,他站如松,与屏风上的山水似要融为一体。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的那根弦已绷到了极致,不能再紧,若里面的人平安则好,若不平安,心弦必崩,届时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但杀戮总是少不了的,他在外面等的这一天一夜,已无数次浮起杀心,不过是一次次地压下去。

  薄且不知自己站了多长时间,直到他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他还听到沈宝用道了一句:“把他给我。”

  薄且身形一晃,不得不扶向屏风,屏风不经他的力气,轰然倒了下去。

  薄且踩过倒掉的屏风,看着沈宝用抱着个孩子,她很好,甚至比刚才跟他说话时还要精神一些,她嘴角含笑,眼里都是爱意,那份爱重满到随意地溢了出来,只一眼就能感受得到。

  薄且知道,那是可以被称为幸福的东西,他还未获得过的东西。

  产婆们也知道这孩子是遗腹子,不是皇上的,自然不能道喜,只道:“母子平安,程娘子闯过来了。”

  “男的?”皇上问。

  产婆:“是。”

  薄且曾想过沈宝用这胎生男生女的问题,不可否认的是,他更不能接受男孩。那意味着,沈宝用给陈松生了儿了,给他们陈家延续了香火,尤其是在陈家只剩陈松的情况下,这种唯一性让薄且无法接受。

  但现在,他没有想象中的不爽,因为沈宝用活着,产婆说她闯过了这一关,薄且只觉他能好好呼吸了,再没有那种窒息感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男孩女孩又有何妨,都是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的,都是他的工具而已,谁还会在乎工具的性别,只要好用就行。

  看着眼前沈宝用的样子,他就知道一定是好用的,还有那个逃掉的陈松,一个孽种可以挟制两个人,是很好的买卖呢。

  张璟走过去道:“程娘子,可否先把孩子给我,我要查看一下孩子的情况。”

  对张璟,沈宝用还是信任的,她把孩子递了过去,张太医把孩子放到屋中长桌上,这样更好查看。

  一番检查后,他一边要重新包起孩子一边回头道:“程娘子可以放心了,孩子除了有些瘦小外,倒没有别的问题。”

  沈宝用刚要松下一口气,就见薄且走过去,接手张太医亲自把孩子包了起来。她心下大骇,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激动,只惴惴地盯着薄且。

  薄且抱起孩子,离她有一段距离,他道:“你身体大损,好好休息吧,已找了乳母,是比你更有经验、能力照顾婴孩的人,你大可放心。”

  沈宝用自然不从,但她确实没有心力与力气与薄且周旋,她只能道:“把孩子还给我,我能自己照顾。”

  薄且道:“你不能,你现在都不能过来抢走他,不要犟,不是不让你见他,你摆出这个样子,倒叫朕想要这样做了。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一想,你能想明白的。“

  是的,沈宝用明白,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听他的,他既然在孩子刚一出生就一副抱在怀中以此来挟的样子,就说明这孩子于他有用,他不会把他怎么样。

  只是初见亲儿,沈宝用舍不得。

  薄且不再理她,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一走到外面,他就满脸厌恶嫌弃地把孩子交到了乳母手中,什么嘱咐都没有。

  孩子一离开他的手,他唤阿感:“去吧,做得利索点。”

  沈宝用平安无事,他也有心情做正事了。

  阿感一直在等着皇上的这道命令,昨夜皇上与他说的时候,他相当震惊,想不到几个月前,皇上针对裴家下的暗令竟是为了这个。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屋里的事情刚完,皇上就等不及要他去做事了,他道:“是,绝不辱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