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文
除却沈宝用接收了阮蒯的生意后更忙了外,生活中还是有了些小变化。
比如元管事对待薄且更礼待了一些,又比如,护卫长不像元管事,他难得能见薄且一面,但只要见到了,都是欲言又止,想请教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这些人都在沈宝用身边跟了她好久,深得她信任,所以薄且是能拉拢就拉拢。元管事好办,他只要还像以前一样一心对沈宝用好,一心为钱庄考虑筹谋,元管事就看他跟花儿一样。
护卫长不外乎是知道了他的人把海盗全部抓起来一事后,尚武的那颗心动了,薄且就主动提出,让阿感教他。这样对沈宝用也好,毕竟保护她的人本事越大,对她来说就越安全。
待沈宝用发现这一端倪时,她的元管事、大管事、护卫长,甚至立儿身边的布旺都与薄且十分熟络,交好起来。
沈宝用也只是讶然了一下但并不感到惊奇,薄且是有这种本事的,当年他做世子的时候,留给众人的印象还是温润如玉,待人可亲呢。可见他只要想装,没有他装不到的。
沈宝用也不想立儿的爹在别人眼里是个低劣之辈,如今这样也好。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的一个白日,海滩上停下了一艘船,船上下来从各地来到桂越的旅人。
这里面有一人很显眼,他身材高大,眼窝内陷,眼珠是蓝色的,皮肤也比桂越人稍微白一些,更接近中原人的肤色。可他穿的衣服却是当地的,一开口说得也是流利的桂越语。
此人下船后,在趟板上站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去好多位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们之间毫无交流,但最终都汇入到同一个地区。
桂越的西区,这些人挑了这里的三家酒店住下。
三日后,他们汇集到其中一家,为首坐着的正是白日里那蓝色眼珠的男人。
男人名雷石斯,是名海盗首领。他这次是来寻人的,他的人前些日子来岸上做单,不想整整十二名成员一个都没有回去,这里一定出了问题。
他最先怀疑这笔单有诈,否则就算失败,也不会一个都回不来,全军覆灭这种概率最可能就是上家出了问题。
此刻他们聚在这里,交换查到的消息,不用一会儿就弄明白了整个事件。
出钱的是阮蒯,如今这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与他的人一样的下场了。沈家院一个小小的商户,还没有大商能量大,且雷石斯试过了,她那些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能力上,沈家院都不可能是十二个人消失的原因。
继续观察了几日,雷石斯发现了阿感。
这人教沈家院的护卫长武功、侦查,看得出来是经过特殊训练有些本领的,差一点他的行踪就被对方发现了。好在他本身就是暗卫出身,同样经过特殊训练,并且不止,他还打过陆战,海战,而后才做了海盗。
阿感的那些东西他一看就明白了,只是不懂为什么这样身手的人会为一个小小的家主效命,最让他不解的是,沈家那个家主,就是十二人要劫回来的女人,身边竟有一名影卫跟着。
雷石斯观察了几日,他很小心,一直都没有被阿感发现,也没有被那名影卫发现。但他没能找到十二人的踪迹与下落,直接救人不成,那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雷石斯在暗,阿感在明,若是一般的武人阿感是能发现对方的,但雷石斯是个例外,他与阿感少时经历一样,暗卫、训练、上战场,阿感与他不同的是没有海战的经历,当然也没有当海盗的经历。
正是遇到了这样知已知彼的高手,阿感以及他统领的薄且的暗卫们,没有察觉出雷石斯的存在,而沈宝用身边的护卫就更不可能发现什么异样了。
而雷石斯经过几日以来的跟踪,暗探,摸清了沈宝用、她的护卫以及阿感一众人的行程作息,他只需伺机而动既可。
沈宝用无论多忙,都会隔上几日去接立儿,带他去吃好吃的,看好看的,买一些好玩的再回家。今日赶上打锣阵,沈宝用早早把事情交待下去,腾出工夫去接立儿。
这是立儿最快乐的时候,娘亲带他去玩,有时还能见到爹爹,这种时候,因为他的缘故,娘亲不怎么赶爹爹走,他能享受难得的三人时光。
沈宝用还会带上布旺,虽他比立儿大,但也还是个孩子,无父无母的孩子,沈宝用从来没跟布旺摆过尊卑,都是布旺自己懂事,知道立儿是小主子,从不逾矩。
但到了这一日,他也会被沈宝用与立儿带着,暂时忘掉他是奴婢的事实,与两位主子同出同进同桌吃饭。
薄且如他所说的那样,尽量不出现在沈宝用的面前,但在沈宝用接立儿下学一起游玩的日子里,他总是按捺不住想要跟去,想要靠近他们。
有时运气好,赶上沈宝用心情好,他还能坐下与他们吃顿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是纯粹的一家三口,还多了一个布旺。
今日薄且顺利地与元管事请出,然后就去寻那母子二人,他知道有打锣阵,他们一定会出来玩的。
薄且今日出来的晚,没有赶上与他们一起用膳,在观打锣阵的队伍里看到了他们。哪怕沈宝用不认他,但在他心里妻儿就在眼前,笑着闹着,薄且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
就在薄且准备过去找他们时,他忽然感到一股怪异,好像有人时不时地把视线落在沈宝用与立儿那里。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疑,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薄且脸上的笑意消失,肃然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并加快与沈宝用他们汇合的步伐。
可今日人太多了,他叫了声立儿,目的是提醒他们发现自己,然后好让他们小心一些。
可这一声刚出口,对面就乱了。
薄且这时才发现腿脚的不便,无比恨自己自做聪明,到此时想飞身过去,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
因他知道沈宝用始终忌惮着他的势,所以从不让阿感他们出现在她身边,他总觉得她的身旁有他,有还算知道上进正跟阿感请教的护卫长,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显然,危险总是在你松懈的时候找上门来。
来人武功很高,目标明确,护卫长及几名护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薄且一下看明白了,这些是海盗,应该是那十二名海盗的同伙。
这很奇怪,海盗一向买单失败不会再跟进,怎么这一拨海盗违反了海盗的那套规则,竟敢二次上岸。
现下想不了这么多,薄且终于冲到了对面。
雷石斯一惊,眼前腿脚有恙的男人不容小觑,他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女人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雷石斯吹了个意味不明的口哨,显然只有他的人可以听懂。不好,他们要速战速决,目标是沈宝用与立儿。
沈宝用见薄且来后也没能转变局势,她感觉到了危机,她一把拉住立儿,对布旺道:“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的任务就是护住你的主子。”
家主早就告诉过他,他的主子只有沈立一人,布旺一脸坚定:“是,家主。”
终于还是没有拦住这些海盗,他们接近沈宝用与立儿,薄且大喊:“玺儿!”
没有人现身,其实他早已想到,都打成这样了,玺儿若在早该出来迎敌了。薄且的心沉了沉,这些人不仅武功高还是有备而来,熟知沈宝用今日要做什么,身边带了多少人,还查到了玺儿的存在,提前解决了她。
薄且眼神变得凌厉,周围散发着不要命的气势,在那领头人去抓沈宝用的时候,他冲过去救她,沈宝用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瞪着薄且道:“你敢抛下他,我跟你拼命。”
她把自己看得透透的,薄且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沈宝用与立儿他只能救一个,他一点都没犹豫地选择救下沈宝用,而立儿还有布旺,再说这些人虽杀起护卫不留情,但显然并没打算杀目标人物,立儿最多被他们捋走。
但沈宝用这一声喝喊醒了薄且,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沈思时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命,是陈松选了带沈宝用走放弃了那个孩子所致。
若是他也这样做,他知道沈宝用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虽然她现在也没原谅他,但那不一样,薄且知道的。
意识到这一点薄且冷汗都要下来了,他马上改变了心意,一把推向立儿与布旺,然后冲二人道:“跑!去叫人,这是救爹娘唯一的办法!快去!”
立儿一向信任薄且并听他的话,布旺更是明白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跑,去叫了人来才能更快地救人。
两个孩子撒开腿脚跑向混乱的人群,身后有人欲追他们,被一声哨声叫停了脚步。
他们已耽误太长时间,如今已捋到目标,一个小孩子跑了也就跑了。
薄且抱住沈宝用不撒手,他身上已被砍了一刀,但他还是不松手,沈宝用不想薄且死在这,若她出事了立儿怎么办,立儿需要他这个爹。
“松手!”
薄且不理她,只对上雷石斯的眼,道:“我这里才有你要的东西。”
眼看致命的一剑就要落下,雷石斯一抬手,那人改砍杀为暴击,薄且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还好身上只有并不致命的一刀,想到沈宝用他心里狂跳。
“你醒了?”他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去看,见沈宝用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上也绑了绳子。
薄且马上问:“有没有受伤?”
沈宝用摇头。
薄且明显浑身一松,然后他开始打量周围。
他们在船上,但,
“这船没有动,它是停着的?”薄且问向沈宝用。
沈宝用:“以我出海的经验,应该是。我一直全程清醒着,距离我们被绑到这里来时间不长,按理他们若只是捋人,这会儿该是已经出港了,但他们只是用小船把我们运到这艘船上,却不急于出港。”
说到这儿,沈宝用想到什么,她问薄且:“他们要什么?”
薄且以眼神示意她噤声,然后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了会儿他道:“他们要那十二名海盗同伙。”
“怎么可能?海盗向来买单不成不会二次上岸的。”
“什么事能没有绝对,这不是让我们遇上了。”
沈宝用知道,那十二名海盗早就被薄且杀了,如今他们想用自己去换回同伙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意味此行凶险万分,有可能她就回不去了。
沈宝用想到此,忍不住训斥薄且:“若我们死在这儿,立儿怎么办,明明你有机会带着他一起跑的。”
薄且:“你就是骂死我,怨死我,我也不可能松开你,让你在我眼前被人捋走,除非我死。”
沈宝用知道跟他说不通,他能听进去她的话,改让立儿逃走,她已知足,至少她的立儿无事。胡大宇、元管事,布旺,雅衣这些人都可以信任,都可以帮她看顾立儿,待他长大继承家业,好好生活就是了。
薄且看沈宝用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他道:“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是时间太久了,让你忘了当年是怎么杀人自救的吗。”
以前薄且提起此事,是在警告她,她那不堪的过去他都知道,如今他说出来却是在认同鼓励她。沈宝用有些恍惚,但薄且说得对,她一定要活着回去。
此时,薄且也正好说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一定会平安回到立儿身边的。”
沈宝用这时才想起,他挨了一剑,她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薄且:“不碍事,没伤到要害。”他身上藏短刃的方法,一般人是找不出来的,现在他发现东西没了,被搜走了,可见那个领头的海盗不是一般人。
薄且说着移动了下位置,沈宝用看到他身下的血痕,怎么会没事,那伤口可是一直在渗血啊。
沈宝用收回视线,看了一下四周,朝薄且移过去,她对上薄且的眼神,然后做了个朝外瞥的动作,薄且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道:“外面没有人。”
沈宝用闻此,还是把声音特意压低道:“我身上有刀片,他们可能看我不会武功,没有搜我的身。”
薄且点了下头:“藏好了。”
没过一会儿,门板被推开,雷石斯走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把小刀,是薄且的。他坐下,目光在薄且与沈宝用之间来回游移。
薄且尽力挡在了沈宝用的前面,他知道这样做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但绑他们来时,他的不离不弃,拼命维护已被他们看在眼里,也不差这一下。
况薄且实在是不喜对方看沈宝用的眼神,他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人,连他自己多看几眼都怕她会不高兴,怎么能容肮脏下作的海盗亵渎。
雷石斯冷笑一声,然后对薄且道:“我是雷石斯,查她的时候从没见过你,你又是谁?”
他竟然说出口的是大弘语,薄且知他不是普通海盗,但没想到他竟精通桂越大弘两国语言,说明他不是只知打杀的蛮横海盗,也许可以与他谈一谈。
薄且:“宝宇钱庄的伙计,似福山庄的家主,统领三十六陂暗卫的主上,这些都是我的身份。”
沈宝用闻言看了薄且一眼,原来似福山庄是他买下的。
雷石斯这时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受过特训的武宗高手会为一介家主效命,原来是效力她背后的男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当时查的时候这一点就是疑点,但他没有时间细细探查,终是露掉了这么重要的一人,绑他来还真是麻烦。
雷石斯:“哟嚯,身份还挺多,一个比一个唬人。”说着他把薄且的短刃放在舌头上舔了一下,“是把好刀。”
薄且觉得可惜了这把好刃,不能要了。他道:“你不也是一样,恐怕不只是海盗那么简单。”
雷石斯:“我就是海盗,以此为生,以后也打算一直干下去,所以,我的兄弟我得要回来,十二个人呢,不能说没就没。”
沈宝用心下想,他果然是为了换回那些海盗。
薄且:“你打算用我们来做交换?不过,可能你只能换回九人了。”
雷石斯脸色一变:“你竟然杀了我三个人。”
薄且看了眼沈宝用,他这对策是临时想起的,怕沈宝用不知他要干什么而心慌,但对上沈宝用的目光后发现,她理解,她知道他要干什么。
薄且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快速跳动着,其实他们才该是天生一对不是吗,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的意思,而她会在他不提示的前提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伴随这种会心默契的是他的懊悔,如果他们最开始的相遇,他没有高高在上,或是在觉察出对她感觉不同时能立刻正视自己早就被吸引的内心,他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步,根本不用跑到桂越这地方来受这一劫。
他们会在大弘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带着他们的孩子们,幸福安逸地生活着。
薄且收起心思,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打起精神来对付雷石斯。
“打起来自然刀剑无眼,两个人换九个人,于你不亏。”薄且之所以说杀了他们三个人,是因为若他告诉对方他的十二个人都好好的,对方必定不信,但他说杀了三个,对方反倒会认为是真的,而不去怀疑十二个人有可能都已死掉。
再者薄且与阿感在战场上就经历过这种暗局,每次死掉的第一批敌人的数字就是要被后来除掉的,这种默契他们用过很多回了,相信若是走到所谓的换人一步,阿感一定会弄来九个人套上头套来哄骗这群海盗。
雷石斯:“是不亏,但你们若想全须全影地回去可就不行了,我那三个人总不能白死。”
薄且:“那你想怎样?”
雷石斯:“一人留下一只手,三个人两只手,便宜了你们。”
薄且:“休想,我的人见不到我们是不会放你的人的,若是让他们看到我受伤了,他们不会再信你,这场交易根本没法进行下去。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我的身份是吓人,不是唬人,你放我们走我把人还给你,若是惹到我,你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你这艘船还有你的大本营,以及你剩下的兄弟,一个都不剩,我的人都能给你灭了。雷石斯,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雷石斯知道眼前男人说的话不假,他也在后悔不该绑了他来,但既然绑来了他就不会退缩,他们是海盗啊,他们怕过谁,这口气他可咽不下。
“好,我不动你,我动她。”
他说着就让手下去拉沈宝用,薄且想去拦,但他被绑着,还中了一剑,实在力不从心。沈宝用被拉到了雷石斯的身旁。
“你放开她!”薄且几乎是咬碎了牙说道。
雷石斯拿刀背的一面在沈宝用脸上划着,沈宝用看着他,毫无惧色。雷石斯一楞,可惜了,如果当时这单做成了,这个女人被掳上了船,他可能会让她活得久一些,让这样的人低头求饶该是别有一番滋味。
薄且看到雷石斯的眼神,就知是沈宝用勾起了他的征服欲,她自己可能不知,越到危难的时候,她越表现得倔强不屈,再加上她的美貌,是会让强势男人生出摧毁的玉望。
雷石斯手下越发的用力,沈宝用脸上被他弄出印子。薄且这时嚷道:“放了她,我的手给你,两只。”
雷石斯放下了刀,沈宝用回头看向薄且,薄且点着头道:“要了我的两只手就可以换人了吗?”
雷石斯也点头:“对,我说话算话,只要两只手,你们一人一只或是一人两只都可以,不再商量一下了?”
薄且:“不用,来吧。不过你得先把我身上的刀伤帮我处理一下,我怕失血太多,死在这里,你的九个人就换不回来了。”
雷石斯早就看到薄且的刀伤一直在渗血,他让手下拿来药与绷带。薄且道:“让她给我弄,老子的手是为她没的,怎么的也要让她最后侍候我一把。”
雷石斯来了一点兴趣:“你这男人做得真窝囊,守着那么大的家业、势力,却为追个女人跑到她手下去做工,如今还要为她祭上两只手,求得也只是让她给你上回药,你们大弘男人都这么贱的吗?”
薄且不以为意,扯起一侧嘴角道:“可不就是贱呗,但我愿意。”
“哈哈哈哈,去,给他缠上。”雷石斯拿刀把沈宝用的绳子划开,然后推她到薄且身旁。
沈宝用走到薄且身边,雷石斯的声音响起:“不许给他解开,他武功高,我怕他耍花招。”
沈宝用手下一顿,然后撕开薄且的衣摆,他的伤口露了出来,在腰侧,不深但看着也挺触目惊心。
沈宝用把药瓶拿起来,她闻了闻,薄且冲她笑笑:“放心用,没毒。”他真是高兴才笑的,因为沈宝用肯关心他,怕对方给他下毒。
药撒在伤口上,薄且腰间的神经一跳,但面上一点都没看出他是否在疼。沈宝用问:“不疼吗?”
薄且:“不疼,”他指着心脏的位置,“这里疼了很多年了,早疼习惯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沈宝用无语。借机又多撒了一些,然后拿起崩带不管轻重地给他绑了起来,怎么可能不疼,但此刻,她的眼神专注在他身上,她的手时不时地触到他的腰,薄且痛并快乐着。
沈宝用虽没特意轻手轻脚,但也尽力帮他把伤口绑到最后。
最后一下绑好后,就差把多余的崩布剪掉时,她抬眼看了薄且一眼,默契在这时候又起了作用,他知道沈宝用要做什么,几不可查地他低了低下颌。
沈宝用手上一拉那块崩布,薄且表现出吃痛痛苦的表情,不用表现,她是一点儿都没手下留情,薄且是真疼到头上冒汗。随即沈宝用拿出藏在身上的刀片,抵在薄且的脖子上。
“别过来,你们恐怕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他告诉你们的那些身份之前,他是大弘的废帝,如今的皇上是他的亲叔叔,是一手养大他,情同父子的九皇叔,若是他死在你的手上,别说桂越要倒大霉,就是整个公海私海都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薄且一楞,她不该这样说的,她只要沿着他给出的那个三十六陂暗卫主上的身份,就可以挟制住这些海盗了,何必把他所有底细都亮出来。
薄且忽然觉得有点冷,心冷。
雷石斯也被沈宝用的话惊到了,他道:“我怎么知道你没有瞎说。”
“最近一年,你在外海可否看到一支船舰,大弘的。”这是薄且告诉她的,他说这是皇上怕他们在桂越出危险特意放在那里的救兵。
确实有,雷石斯眼睛一眯:“见过如何?”
“那就是大弘皇帝给他预备的,就是防着这一天。他可是很在意他这个侄子呢,毕竟他自己生不出儿子,以后归了西,这皇位还得他这侄子来坐。”
若此人真是那位大弘废帝,雷石斯还真不敢动他,他还没疯,跟一个大国为敌,甚至如此女所说,这位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帝王。
“你是谁,一个小小的家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在大弘被他控制囚禁,好不容易逃到桂越来,他还是阴魂不散追了过来,我巴不得他死。你不是要换那九个人吗,拿他去换放我走,否则我杀了他,你不仅要不回来你的人,咱们谁也别想活。”
薄且听沈宝用所言,越听越心凉,她是真的不在乎他死活的,但她说到九个人还算给他留了条活路,当然这也是她的活路,若让雷石斯知道哪还有什么九个人,沈宝用就算劫持了他也逃不掉。
见雷石斯不说话,沈宝用道:“让你的人让开,我要上甲板。”
雷石斯一挥手,他的手下让出了路,沈宝用的体格是带不动薄且的,但她手握着那根已被血染红的崩布,等于握住了薄且的命脉,薄且只得跟她走。
来到甲板上,沈宝用发现这里离港口不远,与她设想的一样,他们要交换人质就不可能把船开到远海去。
今日风平浪静,从这里她有把握游回港口,她本就泳技不错,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从九王府的大湖游出来。而这些年因为要经常出海,沈宝用把游海泳作为技能来训练,如今她在海中可以游得像鱼一样,这样的好天气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她还需要一样东西,有可能用不到,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索取。
沈宝用拽着薄且来到船舷边,她看了眼船下,然后道:“把浮环给我。”
雷石斯亲自解下浮环扔到她脚下,然后对薄且道:“殿下,您不能怪我,我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这女子看着就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您若真死在我手上,我可承受不住大弘皇帝的雷霆之怒。”
“但若您不想她走也是一句话的事,我必尽最大可能,在确保您安全的前提下帮您。”
雷石斯这番话说出,薄且能感觉到沈宝用手上一颤,唉,她还是不相信他,以为就算她这样对他,他就会生气愤怒怨怪她,进而反水不让她逃掉。
他不会这样做的,虽与他解救二人的方法相差甚多,但薄且永远都会站在沈宝用一边,永远都会按她的心意来,任何事,哪怕像现在这样有可能伤害他性命的时候,他也依着她。
所以,薄且道:“放她走。她说得都是真的,你拿我换那九个人绰绰有余。”
雷石斯也痛快:“放人!”
说着他的手下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与弓箭,沈宝用见状,松了一直拽着的薄且身上的那条崩布,薄且回头看她,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决绝。
薄且的心像沈宝用跳入海水中一样,一下子失重沉了下去,明明知道他被绑着,也不肯在跳下去前把刀片给他,她是真的想他死吧,或者说,她并不会亲手杀他,但对于救他,却是一点援手都不会施,哪怕他们此刻是利益一致的同盟。
薄且其实早就缩骨把绳子弄松,他的双手想什么时候出来就能什么时候出来,他不过是想看一看,沈宝用在跑掉前会怎么做,如今看来她不仅不会带他走,她连能割开绳子的刀片都不肯留给他,完全让他自己想办法自救。
随着自己下沉的心,薄且也跳了下去,他看到沈宝用在看到他跳下来时睁大的眼睛,她在震惊什么,震惊他自戕式的行为,还是看到他已松开的双手。
随着他的跳入,雷石斯急了,他大声道:“不要让他们跑了,放箭!”
一支支的箭矢射入水中,沈宝用能听到箭流从耳旁掠过的声音,薄且忽然浮到她上面抱住了她,沈宝用一惊想挣开,但慢慢地她不动了,她看到浮在她上面的薄且,从他背上弥漫开来的血水,他中箭了。
准确地说,他替她挡住了箭矢。
薄且不是随意跳下来的,一来他的双手早就可以挣脱,二来他在甲板上看到了阿感发的信号。他与沈宝用正好都在船舷处,是难得地跳海逃生的机会。
在海下,他本可以带着沈宝用顺利地躲开那些射向他们的利箭,但他还是赌了一口气,他怎么就换不回她一个刀片,若他真为她死了,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愿意试着原谅他一二。
这种心态下,薄且任利箭射向自己,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上次他受箭伤是为了那个孩子,他心里有数,身后不是悬崖。而这一次,他赌上了性命。
他倒要看看,她一身好泳技又是在有浮环的情况下,她会不会施以援手,薄且不求她不弃,不求她救他,只想看看她会不会扔给他一个浮环。
结果,他带着她躲过那阵箭雨,她看到海盗们跳下来后,他受着伤已没有力气再抓着她,而她轻松挣开他后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薄且的视线模糊了,她的背影如他在梦中无数次梦到的那样,模糊起来,直到那个虚影儿都消失不见。薄且万念俱灰,忽然没了求生的意志,好在阿感带人及时赶到,杀伤了几名海中的海盗后,看到家主受伤,没有穷追不舍,让雷石斯开着船跑了。
不过他也跑不远,海域处一直驻守的那只舰队,已在外海等着他,待看到他的船经过,就会开炮轰它个稀巴烂,这样敢二次上岸的海盗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玺儿是在场唯一没管家主的,因为她领到的命令是全力护住沈宝用,保证她绝对的安全。
沈宝用刚一上岸,玺儿随后赶到,她抱起累到无力的沈宝用把她安全地送了回去。
沈宝用足足睡了一整天,待醒来后,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声“阿娘”唤醒了她。沈宝用寻声看向立儿,最先出口的是一句:“对不起。”
立儿以为阿娘是害他担心了,所以才道歉,但其实是,沈宝用确实在面对可以拉一把薄且的情况下,没有施与援手,从没想过要救薄且,害立儿差点没了爹爹。
沈宝用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没有计划,也并不十分想看薄且死,但她就是伸不出这个援手。
哪怕薄且三番两次地救她,面对她的反水不怪她,如他所说的那样,把她当亲人爱人,包容她的一切,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沈宝用还是无动于衷。
好像她骨子里的寡情凉薄,全都展示、赋予了薄且一人。
沈宝用抱着立儿想,这一次他该放手了吧,若再在她身边呆下去,他难道不怕她有一天会害了他,要了他的命。
她可是在那一刻,连立儿会不会失去爹爹都没有考虑到的自私的人。
晚些时候,她唤出玺儿,她问:“他还活着吗?”
玺儿:“家主还在昏迷中,阿感说,”
玺儿欲言又止,沈宝用觉出异样,又问:“阿感说什么?”
“阿感说,家主一直在叫着您的名字,陷在恶梦中高热不退。”
沈宝用听后没有说话,连玺儿什么时候隐去身影的都不知道。
过了两日,阿感亲自上门,他求见沈宝用。
一见沈宝用,阿感马上跪下:“求沈家主救一救我们家主,若在这么烧下去,家主性命堪忧。”
沈宝用:“找我有什么用,去请大夫才是正道。”
阿感:“就算是再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一滳喂不进去也没用,求沈家主屈尊前往看一眼我们家主,只要您给个回应,我们家主就有生的意志了,兴许就肯吃药了。求您了。”
阿感把头磕得“咚咚”响,咚得沈宝用头都疼了起来,她一抬头就看到立儿站在门口,小手抠着门柱,不敢进来。
沈宝用最终道:“好,我随你走一趟,结果如何我可不负责。”
阿感哪敢怠慢,就差亲自抬着沈宝用一路来到似福山庄。
沈宝用还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似福山庄两年前被人买了下来,买家一直成谜,有说是皇室买的,有说是大商团买的,但原来是薄且在来到桂越前一年就买了下来。
沈宝用有点后悔,她不该来此,像薄且这样心机的人,她真的是怕。她从没赢过他,与他斗智斗勇都很累,这也是无论薄且表现得多真诚,就怕把心挖出来给她看了,她还是在内心深处,希望他永远从她的人生中消失的根本原因。
从在九王府第一次见这个人,小小年纪的她就意识到了,这是个与她底色一样的人,也是从那时她开始怵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可能就是相争相斗的命吧,让他看到她算计他妹妹的一幕,从那时开始,就注定了之后二人的不可相容。
似福山庄并不算多大,但里面景致很好,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很多奇珍异宝,以前似福山庄还没有卖出去时,就有很多人想来里面观赏,但就算是观赏也不是人人都进得来的,沈宝用就不在名单里,她曾把能进到似福山庄作为过奋斗的目标。
如今她早没这个幼稚且无用的念头,反倒被请到了这里来。可偏偏她无心观赏,略有些紧张地随阿感进到正堂中屋。
一走进主屋,沈宝用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看来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不知是腰上的还是后背上的。
腰上的恐是被她拉拽的,背上的……唉,也是因她挨的。
沈宝用叹口气,走向床榻。只见薄且脸色是白的,额上没有汗,眉头紧皱,嘴里念念有词,走近一听,果然是在唤她。
他唤她大名沈宝用,一声又一声的,然后还会说求她,求她原谅他,求她别不要他……
沈宝用听得面上现了薄红,有种羞耻感。
薄且的手在乱抓着,沈宝用一为了他不再乱说话,二是受不了阿感的目光,她递出了自己的手。
薄且明明闭着眼,陷在高热的幻觉中,但还是精准地握住了她,他的手好凉,与他滚烫的身体、额头形成对比,这是高热的典型症状。
她道:“薄且,吃药。”
别看她一副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其实她是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才只说了干巴巴的四个字。
然后,当阿感把药递给她,她喂给薄且时,他干涸到已开裂流血的嘴唇动了,他真的一口一口地在喝药。
沈宝用不觉得有什么,那是因为她没见过薄且喂不进药时的样子。
阿感太激动了,铁血男儿眼圈都红了,口中连连谢着沈宝用。
这一碗药下去,薄且真的开始退热了。但有一个后遗症,他不松手,一直握着她的,沈宝用挣不开。就这样握到晚上,又顺利地喝了一味药后,沈宝用让阿感把二人分开。
她知道阿感一定有办法,阿感确实有办法,只不过他想家主好得快一些,想顺着家主的意,让他再多握会儿。
可他不敢得罪沈宝用,只得在薄且手腕的位置上点了一下,薄且的手指松了下来,沈宝用借机挣脱开来,然后抚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揉着。
“他开始喝药了,热也开始退了,我可以走了吧。”
阿感确实没有理由再留沈家主,他只道:“属下是怕您这一走,我们家主又不吃药了,好不容易退下来的热别回头再又烧上去,到时还得再麻烦沈家主一趟。”
沈宝用:“三天,三天后不管他醒没醒过来,我都不再管他的事,命是他的,他要死要活是他的事。”
阿感马上道:“是,谢沈家主。”
他二人都没有看到,床上的薄且眼皮颤了一下。
薄且知道自己走在黄泉路上,他想回头,他心里有惦念放不下的人,但心里的哀伤,令他回不了头,他只是一路的在求原谅,一直求一直求,终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他的心有了着落,他终于又有了生的希望,他知道他可以回头了。
然后他有意识地喝药,只有喝了药他才能回到他想见之人的身边,最后他听到沈宝用说,只给他三天时间,后面听不清了,他急坏了,三天他若醒不过来怎么办,她会怎么办,再不原谅他,再不见他吗,那他可承受不起。
薄且就是靠着她给的三天期限的这股劲,醒过来的。
只可惜,他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听她说了一句:“你醒了。”然后,他就又昏睡了过去。
他想,他听她的话三日内醒了,哪怕只是醒了一下也是醒了,他做到了,她得认。
薄且再次醒来时,身边不见沈宝用,只有大夫与阿感。
他这时已完佚?全退了热,内心也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在他放弃求生的时候,沈宝用来过,她不过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就不想死了。
哪怕以后在危难关头她依然不会管他,依然会放弃他,他也依然会守在她身边,为她做牛做马,看她好好生活,这个理由就够他活下去的了。
又过了好几日,沈宝用看着手边的东西一楞,那是好久未出现的药膳饮,她顺着这碗药膳抬头去望,看到了薄且的笑脸。
沈宝用楞住,她虽不觉得亏欠了薄且,但却再也无法完全冷脸地对他。
“怎么,恨我不讲义气不肯救你,打算毒死我?”她故意说着这样的话,好像这样她就能更占理些,但她也知道,这碗药膳里都是治她头晕症的好东西,唯独没有毒药。
薄且面色不变,像是骂不急打不跑的小狗一样,对沈宝用道:“不要说赌气的话,我若是气到你了,你直说,我愿打愿罚愿改。”
沈宝用:“薄且,你没自尊的吗,你以前高高在上的劲儿呢,你的尊严哪去了?”
“该还给你的不是吗,以前我也没顾过你的尊严不是,如今这样是我活该。再说,在爱的人、在亲人面前,自尊算什么。”
“我那样对你,你不害怕,你不忌惮,不怕我哪日给你下毒,或给你来一刀,真的要了你的命。”
“你想我死就直说,不用那么费劲,但让我看不到你可不行,那还不如杀了我呢。所以,除非我死,我是不可能离开钱庄的,做什么都行,倒夜香都行。”
沈宝用看着薄且一脸坦诚的样子,在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如何对待他,他都不离不弃,对她的所做所为没有底线,完全接受。
谁不想身边有这样一个亲人或爱人,但沈宝用想不到,她这样无父无母失儿少亲的孤苦命,最后竟会收获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万万想不到会是薄且。
就连她失儿的那份痛苦与缺憾,也被与他出生的孩子填补上了,立儿是天使,毋庸置疑。
家人吗?无限包容的亲人,可爱孝顺的孩子,这不就是一个完美家庭所必备的,她之所以一直没有找男人,没有成家生子的想法,就是因为她对家人有着极高的要求与期待,她不觉得有人能符合她的标准,但不想现在回头一看,竟真的有人做到了,是薄且与沈立。
沈宝用攥紧拳头,她道:“你若要留在我身边,需得知道,我永远只会为自己考虑,只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若以后再遇到之前那样的危险,我依然会选择于我来说的最优解,依然会放弃你抛弃你,甚至是伤害你,”
没等沈宝用说完,薄且心脏狂跳,他道:“不怕,我不怕这些,我甘之如饴,你怎么对我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我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你的利益在第一位,你最重要,为了你我可以无限度地伤害自己。”
薄且说着半跪下来:“无论我的财富地位几何,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主,我的信仰,我仰望你崇拜你,皈依你。”
沈宝用喃喃道:“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一个人到,”
薄且接上她的话:“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到囚禁她,为了得到她的回眸而做着事得其反的事情,以爱为名伤害她,但若是真爱,他早晚有一天会清醒过来,会懊悔、愧疚,心生歉意,会痛改前非。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到何种地步,沈宝用,看着我,你只要看着我,经年累月地看着我,你就会找到答案。”
沈宝用看着他,答应道:“好。”
今日海上有浪,但薄且觉得有风浪怕什么,阳光不是正当头吗,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日子了。沈宝用也觉得,太阳一出来,一切都亮了,豁然开朗。
文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至于有没有番外,我歇一天啊,有灵感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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