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周梨倒没有多怀疑, 毕竟这堪舆图,多?出在兵家手中,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我知晓韩先生一直帮你联系着将军原来的旧部, 咱不会连累了他们吧?”
白亦初不以为然笑了笑,指着堪舆图上面的一处小城镇:“以前他们能躲过去,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 倒不必担心他们。晚上我们应该能在此歇息,过几日?到了玉林山一带,那边多?云雨,马车不怎么好走,兴许是要多耽搁些时间。”
又看了看周梨置放在这马车里的几件衣裳,嫌弃有些单薄了,“今晚到了前面?的镇子上, 还是?叫阿叶她们给你把氅子拿出来, 这马上寒气来了,氅子便是?手前之物,不必再入箱笼。”
“不用吧。”周梨拉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虽是?有寒风凛然,但也没到那要披氅子的地步。又看了看这堪舆图,宝贝一般收拾起来,放进那羊皮筒子里挂到车壁上, 翻找几张信纸出来, 拿了笔朝白亦初伸过去,“张口。”
白亦初见她没摆砚台出来,顿时了然, 只?哭笑不得地随了她的意,将口微微张开。
但见周梨拿笔尖往他舌头上沾了沾, 先是?正襟跪坐,随后又一手托着腮帮子思?考着看朝那雪白的纸张:“我要怎么和陈慕说呢?他如今在东海好好的,还有他那许多?家伙什?怕是?也不好搬运,到时候只?怕还要麻烦云大?哥他们那里帮忙。”
可去这玉屏县,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是?个什?么贫寒之地,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建设都是?必要性的,那么人才?自?然是?不可缺。
这陈慕就?是?个现成的当代鲁班,当然不可能放过他,就?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了。
她这话说着,也就?是?发发疑惑,压根就?没有指望白亦初帮忙做决断,直接就?开始动笔了。
白亦初换了
个位置,与她并排一列,“只?是?这样一来,你自?是?没有法子瞒住陈大?人他们了,到时候你要如何说?”
周梨提着笔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一脸忧心,“是?啊……陈大?人那边如何交代?”人家也是?帮了自?己?许多?的。
于是?周梨又焉了:“算了,一箩筐的烦恼呢!哪个都要想,要把人弄疯魔去。就?这样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车马潇潇,夜色来临之时,果然是?到了那堪舆图上所描的小镇子,得了一夜安歇。
接下来几日?,队伍便沿着官道,到了玉林山脉一带。
此处往昔便多?云雾,如今到了这瑟瑟冬日?里,更是?带着丝丝寒雨,周梨的马车里已经烧上了小火炉,拉着车帘看着窗外那山岭树丛,却?见处处都像是?裹了一层薄冰一般,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镶嵌上了一层透明的保护层。
他们因为下午的时候,一辆运载着货物的马车打滑,使得队伍不得不暂停下来,就?此没能赶上原定的那个小村子去过夜,只?能就?在山里找了一处山崖,点了几个火塘。
他们这队伍里,本就?没有几个人,女眷更少?,除了周梨这个主子之外,也就?是?殷十?三娘母女阿叶母女,外加朱嬛嬛千珞两个。
然后便是?韩玉真萝卜崽,挈炆和白亦初了。
如此这队伍的主力?军,竟是?公孙溶那一队人马。
眼下大?家简单吃过了晚饭,女眷们都马车上歇息,男人们比较随意,火塘边垫着一层皮毛毯子,就?地休息。
至于守夜,也是?叫公孙溶的队伍给承包了。
周梨很久没有在外过夜了,又是?这样的寒冬里,听着那山上林间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到底觉得有些心惊,只?同和自?己?挤在马车里的殷十?三娘瞧瞧问:“咱们们这一整天里,都没见着半户人家,这眼下离村子又远,这一带不会有山贼吧?”
殷十?三娘想着这才?出燕州地境呢!可不曾听说闹过什?么山贼,“姑娘莫要多?想,哪里有那么多?山贼?好生休息,明儿还赶路呢!”
周梨听了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的,此处离燕州那么相近,若真有山贼,在上京的时候就?听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这天气因素的缘故,没少?在外风餐露宿的。
好在她不是?那种娇滴滴吃不得苦的,有时候在外头,这生存经验还比家里这几个丫鬟要强几倍,也就?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千珞与她能平分秋色。
什?么野菜能吃,什?么地方有猛兽粪便,不能靠近,她们俩都清楚得很。
转眼这十?一月初,他们已是?过了业州磐州两地,当下全州也过半,想来再过几天的功夫,就?能到达十?方州。
越过了十?方州,就?是?目的边陲灵州。
这个时节已经很冷了,山上的树枝上到处都结满了冰凌花,只?不过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周咯整个人都裹在氅子里,怀里抱着暖手炉,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眼前的泥路。
白天的时候,白亦初一般情况下都和她在马车里的。
“这哪里是?什?么官道啊!和那乡间小道有个什?么区别?”非得说要有区别,也就?是?宽敞几分罢了。如今冬雨季节,路上到处是?稀泥烂洼,稍不注意的,马车又打滑了。
白亦初显然也受够了,“等到了屛玉县,拖钱拉账,咱们也先修路。”不管要做什?么,只?要将这路修好了,都是?事半功倍的。
周梨一听自?然是?来了兴趣,“好志向,俗话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不过我觉得就?像是?这样的所谓官道,犯不着费劲了,到时候真要修,咱不求能铺上石板,但多?少?弄些碎石子来,这样雨天既不必担心车马打滑,又不会到处都溅得全是?稀泥。”
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发愁起来,且不说这个时候开采石头还十?分艰难费劲,就?是?小石子儿还要靠着人拿那小寸锤一点点敲呢!
这样大?的工程量,哪里耗得起?便道:“等陈慕来了,我一定要推荐他做个碎石机,将那百来斤的石头一下就?能打碎成麻糖大?小,这样用来铺路,若是?真能成,我方才?的说的石子路就?能实现了。”
白亦初听了有几分兴趣,但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才?能将百来斤的石头敲碎成麻糖那般?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周梨是?异想天开,反而满怀期待,“你这样一说,我也好奇,若是?陈二公子能做出来,别说是?只?铺官道了,就?是?乡间小路,咱们也能铺上这样的细石子。”
两人说着,只?将那寻来的玉屏县志给翻开来瞧。
但此处一直都十?分偏僻,又是?正儿八经的边陲之地,且还住着许多?山民,所以这地方县志,历来的官员也是?没有十?分上心,写得很是?粗糙。
也就?是?简单写了治下的几个镇子,都远比上京要大?许多?,又都合适种植什?么农作物,还提了那久茂寨里,有两耳如扇,四腿高似巨塔的庞然大?物,可怕得很,听说会食人,但平时都是?吃香蕉水果为主。
所以那久茂寨的山民能驱使这庞然怪物,也最是?不好惹,所以屛玉县官府一直对他们都是?避之三尺。
加上此处是?在上京挂了名的著名贫困县,所以历年?来哪怕都晓得此处地大?物博,但却?因人口稀少?得可怜,所以各种税赋,都充当衙门公用。
看似是?朝廷的恩典,这上缴的税赋都给衙门充了公,不用上到国库去。
可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前面?的一条恩典,屛玉县便丧失了衙门的各种补贴。
比如天干日?晒,便是?地裂三尺,也没有一石的赈灾粮。
所以这确切地说,这屛玉县除了存在于当朝的版图上,朝廷打发个降罪的官员到此处来之外,其?实便和当朝没有一点关系的牵扯了。
周梨看了看那薄薄不过几页的县志,“这地方到底是?如此贫瘠,连像样的记载都没有。”
白亦初却?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其?实除了屛玉县,整个灵州你没有发现没,对于灵州的记载都极少?。你各处的州府游记也是?看过许多?,叫你细细数来,你能说上几个与灵州有关的?”
周梨一时哑口无言,思?来想去,竟然只?有灵芝的竹笋。不过即便如此,她对于灵州这屛玉县也没有丧失半点希望,心想反正只?要有山有水,人是?饿不死的。当下只?雄心壮志地说道:“既然这地方志不齐全,往后我就?一一给填补上,我就?不信这样一个宽广之地,竟是?没有一处半处的优点了。”
这一夜,因为下午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小雪,落地没多?久便又融了,使得那原本就?满是?烂泥的路面?,如今积了许多?泥水洼出来。
别说是?马蹄上满是?黄泥,便是?周梨他们这马车,已经看不出来从前到底是?什?么颜色了,外头硬是?糊了好一层稀泥。
哪怕逢着那天气好的时候,大?家也将上面?的泥土给扒拉下来,但很快又敷上了新的一层。
而这一次,理所应当又是?一次夜宿山岭。
大?家早就?已经对这样的生活轻车熟路了,并且晓得如何对抗着夜里的寒凉。
可是?没想到才?吃着晚
饭,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路上竟然热闹起来。
周梨满腹的疑惑,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怎么还有大?晚上赶夜路的?”
只?见着前方来的路上,竟然出现了许多?大?小不规则的火把,只?不过队伍并没有很壮观,因为那火把大?小不一,高低不齐,总叫人觉得不是?正规的队伍。
她正欲下车去瞧,那公孙溶就?急忙跑来喊,“不对劲,表婶快进马车!”一面?只?朝自?己?那只?有二十?来人的队伍大?喊:“列阵!”
一时间,连带着他二十?一便将周梨他们的队伍给围在中间。
白亦初几人也满身戒备。
不过怎也没想到,那队伍走近了,竟然是?些普通的老百姓,背着背篓或是?挑着筐。
筐里是?家当或是?嘤嘤啼哭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背上,几乎都背着自?己?的被包。
此情此景,在车窗里挑出个小缝隙的周梨见了,只?觉得异常眼熟。
那年?大?灾,他们村中人四处逃去之时,可不就?是?这般样子的么?她一下就?慌了神,一面?仔细回忆,并不曾听说何处闹灾?不禁朝殷十?三娘她们看去,“你们也没听说吧?怎么瞧他们这样子,像是?要逃难去?”
这厢白亦初他们面?对着手无寸铁,大?冷天里仍旧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百姓们,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约莫也和周梨想到了一块去,只?示意公孙溶收起武器,自?己?走上前去询问。
对方并不知道白亦初是?朝廷命官,就?当他是?那一处的行商,毕竟他们这个队伍,女人极少?,有了公孙溶那队伍的加成,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小的私人商队。
因此见白亦初没有恶意,还叫手下人收了刀,那老翁也是?壮着胆子上前好言劝着:“这位少?爷,听我们一句劝,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几个县城,如今都没有一粒粮食,你们若是?再往里走,少?不得是?遇着那些个亡命之徒,丢了钱财粮食是?小,性命是?大?啊!”
“怎会没有粮食?这不是?才?秋收两个月左右么?”白亦初愕然,他在上京的时候虽是?待在翰林院,但终究在皇城里,各处真有什?么大?风声,自?然是?能听到的。
若真有地方受灾,朝廷也不可能真不管,只?不过是?没有那样全面?罢了。
一面?又问起老翁何处人,因瞧出这些个难民,都听老翁的行事,便也是?冒昧多?问起了他的身份来。
方从老翁口中得知,这个队伍是?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因他是?村长,所以大?家愿意将性命交托在他的身上,如今是?计划要去往磐州。
因几乎都是?一个姓氏的本家人,在外也没有什?么远亲,所以他们趁早就?从村里出来,打算到那磐州去,到时候化整为零,到各处的小县城里去乞讨,将这个寒冬过了,等开了春再回乡里种地,到时候就?靠吃些野菜度日?子。
至于他们没粮食的缘故,竟然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全州下了好几场暴雨,为了保全上游的县城,州府衙门那边决定开放水闸,使得他们下游的几个县城都尽数被湮没,死了许多?人不说,庄稼房屋也全都被冲走,如此自?然是?颗粒无收。
“早的时候,衙门还开仓放些粮食,但到这后头,粮食里掺杂的河砂越来越多?,一碗饭里,竟然选不出二十?粒米来。”老翁当时见光景,晓得衙门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己?想法子求生,索性房屋也没有了,因此便和全村上下商议,一起逃出来求一条生路。
原本他们是?没有打算去别的州府,就?在全州苟存性命,可是?全州的各大?县城,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无奈只?能想着去别的州府。至于不往那十?方州走,只?因十?方州的官员更是?冷血,早年?他们自?己?闹灾没粮食,还将难民往别的州府赶呢!
因此自?然是?不敢去那边自?讨苦吃的。
但像是?他们这样从打算去别的州府的并不多?,几乎都在本州府打转,有的急了,已是?占山为王,专门抢路过行人。
不过白亦初观这老翁身后的人,其?实便是?算那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孩童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十?人罢了。
因此心中已是?有数,怕是?余下的,早就?死在了洪水中,想来是?也是?十?分可怜。
只?不过这样大?的事情,怕是?上万条人命,这全州衙门却?是?捂得死死的,上京一点风声不曾听到。
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放这些难民出全州呢?不然必定会朝外露了风声,到时候整个全州的官员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翁因和白亦初说话,想着大?家赶路也累了,也叫村里人在旁边择地休息。
有人胆子大?,跑来他们这边引了火源。
白亦初也趁机问了老村长许多?话,趁着他们休息的功夫,便折身去喊了挈炆,一同找在马车里急不可耐的周梨商议。
自?是?先说了这些人的身份,又道了前面?几个县城的境况。
周梨一听,顿时反应过来,“难怪咱们进入这全州后,到处都要盘查,感情就?是?为了防止这些灾民们逃出全州去,露了风声。”以此好瞒住他们那遮天手段。
当下又气又怒,“这些人,既是?不配为人,又不配为官,这也大?的事情,竟然不上报朝廷。”那些个死了的人,难不成就?这样枉死了不是??还有这些活着的人,他们不想办法补救,却?还想着将人活活困死在这全州。
这时候挈炆却?幽幽道了一句:“他们都聪明着呢!如今上京那边,只?一心一意要在这重修九仙台上下功夫,还打算往豫州军饷上动心思?呢!如此哪里有银钱赈灾?怕是?全州的官员也想到了这一处,才?不去自?讨苦吃,索性此处离上京又远,还不如将消息瞒下来,即便是?露了风声,但等着朝廷的人再来时,再想办法一起瞒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当初芦州十?方州等几个州府遭遇大?灾的时候,朝廷的赈灾粮食和款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与其?也管朝廷求不来可供灾民吃饱穿暖的灾粮和衣裳,倒不如索性不提,还免去了许多?麻烦呢!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这全州才?是?淹了几个县城罢了,只?怕在上京那些尊贵人的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
“昏庸至极!”在上京的时候,周梨到底是?有些害怕祸从口出,从来不敢这样直接了当地骂李晟。
但眼下山高皇帝远,自?然是?没了半点担心。只?是?可惜骂过后又能如何?最后也只?能朝白亦初看过去,“他们只?怕还不知道前面?又重重关卡等着他们呢!若是?真继续往前走,恐是?性命难保。”
“可是?不往前走,他们留在原地,也只?能活活饿死。”即便不被饿死,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也要被冻死。挈炆说罢,回头看了看在远处围着烤火的村民们,心中的同情心是?犹如那雨后春笋一般,怎么都抑制不住。
所以他又满怀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阿初阿梨,我知道这些罪孽,我那该死的舅舅才?是?源头,若不是?他要修什?么九仙台,朝廷不是?省不来银子的。可是?眼下朝廷咱们都晓得,指望不上了,所以……”
挈炆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难民可不止这些,若真朝他们这些人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后面?便是?千万家产,也不够这许多?张嘴来吃。
更何况这等同于肉包子打狗,花了个倾家荡产,便宜的还是?这全州的官府衙门,谁会记白亦初的功劳?
而且这还算是?最好的了。就?怕这些人吃了粮食还起了坏心,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大?家恐还要在他们的手里丢命呢!
但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默契无比的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听周梨说道:“屛玉县眼下最缺的便是?人,若是?他们能愿意迁了户籍跟我们去往屛玉县,他们接下来的粮食,我是?可以负责的!”
白亦初点着头,“不错,只?不过
当下我不必亮明身份,他们只?怕眼下就?最是?憎恶这朝廷官员。但阿梨说的对,他们的户籍必须迁移到屛玉县去才?作数。只?要他们愿意,这户籍迁移不是?个什?么难事,如今有人接手他们这些难民,本地官员还不知道多?高兴呢!”更何况在本地官员看来,他们不过是?些穷苦之人罢了,且真正的劳动力?不过占了三分之一罢了,余下的都是?些妇孺老人。
这对于本地州府来说,只?怕完全是?当作累赘来看待了吧?
可与白亦初和周梨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老人妇孺,他们才?敢冒险将这景家村的人留下来。
因为这些人,就?是?那些劳动力?的牵挂。
挈炆没有想到,白亦初和周梨居然就?这样简单地同意了,且还有了应对的法子,当下便主动道:“若是?他们愿意迁移户籍,这事情我带了几个人,拿了阿初你的官印,就?直接能去办了。”
白亦初连说好,当下便和挈炆下了马车,一起去找景家村的人们。
也顺道带了些干粮过去给他们垫肚子。
那老翁见他们此举,只?连忙起来带着村里人要磕头谢恩,“好人呐,恩公,我们这一路上也是?遇到不少?富贵人,唯独你们愿意朝我们伸手,这样的恩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你们以后也一定会有福报的。”
白亦初只?将老翁扶起来,“老先生不必客气,你快坐下,我还有要紧事情同你们说。”
老翁闻言,心里便猜想,莫不是?这粮食要卖给他们?一想到这里,淳朴的他立马就?不收那粮食了,只?朝身后的人示意眼色,大?家见此也纷纷将那才?到手的粮食归还。
毕竟他们的口袋里实在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白亦初和挈炆见他们此举,皆是?十?分意外。白亦初只?连忙说道:“这些干粮竟然是?送了你们,便不要你们的什?么好处,我如今只?是?想提醒你们,那前面?的各县城,到处都设了关卡,查得严实,我们原来也不知是?为何,如今见了你们,才?恍然大?悟,只?怕他们原本是?不愿意叫你们出这全州的。”
老翁一脸惊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哀嚎哭起:“这,这是?真要了我们的命才?甘心么?”然后忍不住老泪纵横,跪在湿漉漉的荒草甸上哭起来。
挈炆见此,忙上前去将老翁给扶起来,“老先生,如今也还没有到绝路,咱们在想办法。”
老翁却?是?已经绝望不已,“还能想什?么法子?我们即便是?想做山贼去,可是?这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他们不要不说,怕是?我们村子里这几个仅剩下的年?轻媳妇和姑娘都要遭了秧。如此还不如直接死在官府的手里算了。”
这般水生火热的环境中,也就?是?好人活得最是?艰辛了。
他这话一说,周边的几个村民也都神情凄然,抹起眼泪,好不可怜。
白亦初见得此情此景,心中难免也是?起了恻隐之心,又看着这些个面?黄肌瘦的村民们,当下只?道:“老先生,不瞒你说,我其?实并非什?么商人,不过是?得罪了家中长辈,被打发到那灵州屛玉县去生活罢了,你们若是?愿意相信我,这一路上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是?饿不着你们,只?不过却?要将你们的户籍都迁往那屛玉县去,你们若是?愿意,这个事情我便打发我兄弟去给办。”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挈炆。
老翁是?个明白人,晓得白亦初要叫他们将户籍迁往那屛玉县,必然是?担心大?家白吃了他的粮食,等到开春后就?又跑回老家来继续种地。
如此,岂不是?叫人白忙活一场。所以便猜想白亦初是?想将他们收做家奴,毕竟那些个大?户人家,多?的是?家生子,几十?人算什?么?那几百的都不少?呢!
但这要卖身做奴才?的事情,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不过仍旧感激白亦初此刻抛出的救命路,“多?谢两位少?爷,只?不过兹事重大?,不是?老朽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且容我同村里人商议一回。”
白亦初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当下只?叫他去,自?己?也和挈炆回了马车这里。
周梨心急如焚等着,见他两人回来,忙问:“如何了?”
“人说要商量,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白亦初回着。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老翁就?托了那边在等着答案的萝卜崽来传话,说是?愿意的。
白亦初闻言,当下只?叫了挈炆公孙溶,一起去那队伍中。
将他们的户籍都给一一拿到手里来,明日?便打发两人随着挈炆,捧着白亦初的官印直接去他们的县里,将这户籍一次性给办了。
老翁这会儿心中已然是?默认将白亦初作为主家,便也是?掏出内心话来,“老朽是?一把年?纪了,不怕死,只?不过这哇哇啼哭的娃儿,托生到了我们的村子里,我们却?不能不顾他们的生死性命。思?来想去的,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卖身做奴,其?实又算得了什?么?说一句胆大?妄为的话,我们不也一直是?天子的奴才?嘛。”
白亦初这时候才?明白,老翁要去商议,竟然因为误会了自?己?要将他买来做死契的奴才?。
不过当下也没有忙着解释,只?道:“老先生放心,既然是?将满村人的性命都交付与我白某,自?当是?不会辜负。”
老先生当下又细细道明了他们姓甚名谁等。
因他说话行事,都是?有些样子的,听说还认识几个字,白亦初便称他为景翁。
如此这般,他们队伍隔日?又掉头,叫景翁组织着,跟在白亦初他们的车队后面?,周梨这里也是?腾出了三辆车来,供给他们村子里的孩童使用,叫了两个身体单薄的妇孺一起在上面?,既能照顾,她们也能修养身体。
景翁先是?觉得使不得,他们如今既是?奴才?,怎么能上主人家的马车?更何况这小的也做不得什?么事情,还不知道要白吃几年?饭才?能给主人家看牛放马呢!
所以也是?几番拒绝。
白亦初如今正在前头和挈炆商议着分道,他直接带两个人去景翁他们地方衙门将户籍迁走。
周梨听得景翁不愿意叫孩子们上车,便下了马车来,走到跟前同他说道:“叫他们上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又穿得单薄,到了那车里到底是?能遮风挡雨,也免去路上惹风寒之忧。”
景翁一听,到底是?心疼孩子们,因此便诚惶诚恐地同意他们上车去,只?叫那照顾的妇人千万小心,不可脏了马车等等。
一头又是?对周梨这个夫人千恩万谢的。
此举不免叫周梨觉得这景家村的人,真真是?淳朴老实,不过些小恩小惠罢了,他们就?这样记挂在心头上。
只?不过队伍里多?出这许多?人来,周梨也操劳了不少?,幸好大?家都是?勤快人,到了饭点也是?不用周梨这里吱声,各自?见什?么忙什?么,没有一个懒人。
便是?一开始最不同意的阿叶母女,也觉得真真是?捡了宝,得了这一帮勤快人。如今又迁了户籍去往屛玉县,到了那边土地宽广,只?要他们是?勤快,是?不会饿肚子的。
唯独是?有些担心这全州既是?闹了灾荒,那粮食怕是?价格不低。
果不其?然,到了前面?的县城时候,一打听粮价,果然是?高得吓人,也亏得车上还有些粮食,紧着点吃,是?能撑到离开全州的。
所以周梨也没有花这冤枉钱。
而这个时候,挈炆已经将这景家村村民们的户籍全都更换成了灵州屛玉县的。此处的官员只?觉得他们是?魔怔了,那屛玉县已是?糊口艰难,白亦初还要弄这些个要饭的去,准备一起饿死么?
景翁他们发现了每日?饭菜骤减,便晓得是?因为他们这七八十?人的队伍,连累了人家四十?人不到的队伍,便和周梨说,接下来几日?他们吃一顿就?可。
但叫周梨给拒绝了,仍旧是?每日?保持两顿,有一顿还是?吃干的,带着些肉干。
此举让景家村的人觉得,真是?遇到了神仙主人家,竟然为了他
们这些个穷苦人,也一起跟着挨饿。各自?只?教育着自?家孩子,往后可要千万效忠主人家才?是?,不可做了那背信弃义的人。
毕竟他们这一路从村子里逃难出来,旁人都见他老弱妇孺,只?想欺负拿捏,唯独这白公子和周姑娘好心肠。
而这接下来的路上,也遇着是?了几波山贼匪徒,都是?那灾民们一起汇聚而成的。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看到一人抵万军之势,虽说这些山匪都是?不成气候的灾民聚集而成,但在公孙溶带着的那二十?人面?前,竟是?犹如土鸡瓦狗一般,瞬间就?瓦解土崩,丢盔弃甲一散而去。
原本公孙溶见周梨和白亦初带着这些个景家村的人一起去屛玉县,便想着这些灾民聚集而成的山贼都是?青壮年?,到了那边正好做劳力?。
也是?有意给劝说一并带回去的,只?是?叫白亦初拦住了,“不可,这些人虽是?被逼无奈才?做了这营生,但我见他们面?貌奸恶,没有几个面?善的,若跟随队伍,怕是?要日?日?防着,到了屛玉县那头,也不见得愿意安家乐业,肯听我们的安排。”
公孙溶不解,“可他们都是?青壮年?,是?极好的劳动力?。”屛玉县不是?正好需要人么?就?这样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周梨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二人说话,见他疑惑只?笑着解释道:“屛玉县的确需要人,可他们无家无业,到了那边心无任何牵挂,怎么肯安定下来?我们眼下也许不了他们多?大?的利益,所以想叫他们心甘情愿同我们走,怕是?不可能的。”
而景家村的这些青壮年?,他们虽都各自?带着老人妇孺,看起来的确像是?带着些个累赘,可这样才?像是?过日?子的人。再何况,不管是?人或是?物,如果只?单一一样的话,做什?么也是?成长不起来的。
所以屛玉县也不单只?是?要青壮年?劳力?,更需要女人孩子。尤其?是?那孩子,才?是?屛玉县的未来。
公孙溶没有想到这一层,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军营里长大?的。如今听了周梨的话,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因此也断绝了这心思?。
如此这般,队伍也是?顺利地越过了全州,进入十?方州地境。
十?方州还是?如同十?年?前一般一成不变。不似那芦州那样,短短几年?里,颇有一日?千里之势。
也是?如此远将十?方州给甩在后头,成为这西南第?一州府,这就?不知道为何,无形中就?叫十?方州的人对于芦州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憎恨。
而到了十?方州后,这边物价正常了许多?,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是?分工明确。
粮食短缺不是?一天半日?了,所以白亦初和挈炆去置办这接下来路上的粮食,周梨则领了苏娘子殷十?三娘她们去买办些布匹,再称棉花。
天寒地冻的,景家村的人虽穿了好几层,但都是?秋夏两季的叠在一处,并无棉袄,是?抵不住寒意的。只?怕当初只?顾得上逃命,那大?水来时,都给冲了去。
所以既然是?做了好人,自?是?要顾全人家性命,毕竟大?头粮食都出了,这身衣裳还舍不得吧?
但话虽如此,这到底是?八十?来号人,所以棉花都是?一百多?斤。
景翁起先只?晓得包了这一处客栈小住,是?因为要去置办粮食,却?没想到粮食还没回来,却?有铺子里送来了棉花和布匹,他哪里还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等周梨回来,只?叫了景翁来:“屛玉县虽是?在灵州境内,有的地方千年?不见雪,四季如春,但咱们还要在十?方州走个七八天,到了灵州去往屛玉县的路上,最少?也是?十?来天左右,总不能叫大?家就?这样凭着一身正气抗冻,劳烦您老去请了族里会针线的都过来,咱们抓紧些,把棉衣给缝出来。”
景翁听到她的话,已经是?热泪盈眶,但也晓得周梨是?不喜欢叫人跪拜的,只?忙应了,一头擦着眼泪去将人都喊了来。
没有跟着去买粮食的男子,即便是?不会这缝补的针线活,但也叫景翁喊来学着铺棉花。
大?家分工合作,那裁剪的裁剪,铺棉花的专门铺棉花,穿针引线的穿针引线,流水线制作棉衣居然效果奇快。
周梨还想着,这么多?人的棉衣,怕是?得最少?三天才?能逢完,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完工了。
虽是?不怎样好看,但好在防寒,一个个穿上新衣裳,那脸颊都红润了许多?,干劲也十?足。
白亦初那边粮食也置办好了,于是?也是?提前启程。
不过因为灵州因为已是?属于边陲,许多?在别的州府习以为常的物件,那里即便是?有,但价格也昂贵得很。
周梨也是?费心思?打听了一翻,加上萝卜崽和街上的乞丐总是?能马上打成团,确定好了那边什?么东西珍少?,因此从十?方州这里,一路上她是?七七八八买了不少?东西。
小到绣花的线和女人用的香粉胭脂纱巾,大?到一群牛羊。
也亏得是?如今有景家村的人在,不然就?叫他们这原来的队伍,如何能带得了这许多?东西?
死物到底还好,绑上车马就?好,可那些鲜活的牛羊群,就?难了。
每日?白亦初都是?叫那牛羊叫声给吵醒来的,只?有些哭笑不得,同挈炆和公孙溶说道:“这自?古以来,拖家带口上任的不少?,但是?像是?我这样带着牛羊上任的,怕是?头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