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X报告 安昌河 312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3章

  接近东鱼,也让小颜煞费苦心。

  小颜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给我打电话,说她想出了几个主意。我认真听了,那些主意却没一个是有用的。小颜说,可以故意给东鱼制造一个麻烦,然后我们充当解救者,这样东鱼就会对我们心存感激,就会把我们视为他的知己了。我说这不行,东鱼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小颜说那他是咋样的人?我说这我还不清楚,但是你说的那一套,是绝对行不通的。小颜说,我还有一个办法,咱们让牛警官出马,吓唬一下他,然后……小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说这不行,绝对不行。小颜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小颜说,咱们买些东西去吧,多买些,咱们把他当作失散多年的老祖父。我大笑起来,笑够了,说,东鱼是绝对不会吃这一套的。小颜泄气了,说,那咋办?反正我是没辙了。我说没关系,慢慢再想办法。小颜嘟哝说,我看这个节目咱们就不要做了吧,花的工夫太大了,得不偿失啊。我说现在的情况是,做节目已经是次要的了,我一定得了解东鱼。小颜看着我,偏着脑袋问,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叫德爷的老头吗?我想了想,告诉小颜,当时看见东鱼的时候,我的确以为他就是德爷,以为他们是一个人,这个错觉很严重。但是现在――,我晓得他们不是一个人。不过我很难明白,他们咋的就生得那么相像呢?事情很复杂,我想晓得一切,东鱼是揭开谜底的钥匙,关于他的秘密,关于德爷的秘密,我想都在东鱼手里掌握着,到时候他把口袋提起来,拎着袋底往我面前一抖……小颜点点头,直视我的双眼,问,到时候你会告诉我吗?我沉吟了一下,说,会的。小颜的眼睛润润的,有光亮的东西在睫毛间闪烁。

  一连三天,我都在桥西市场徘徊,在东鱼周围徘徊。这三天来,我没看见东鱼卖出去一次药,也没看见有一个人光顾东鱼的药摊子。东鱼依旧保持我当初看见的那个姿势,蜷缩在他的那几个瓶子前,耸着肩膀,缩着脑袋,如同一个瞌睡中的放牛的蔫巴老汉。

  每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去桥西市场,如果看见东鱼还没来,就去不远处的小饭店吃点米粉,然后再回到桥西,在卖糖梨水的跟前端着杯糖梨水,看一个市场怎样由清静变得喧嚣。中午,我会去那个小饭店要点烧牛肉,再要点他们泡制的枸杞酒。小饭店那个女老板模样生得肥硕,一头卷发,老是拿那水汪汪的眼睛打量我,然后故意找茬般地跟我说话,还问我是做啥生意的。我不置可否。她说我肯定是做大生意的,因为一身鲜亮的衣裳,几天来就没看见脏过。我一笑了之,我根本没心思跟这个女人胡扯,我的心思全在东鱼身上。在我的观察中,东鱼是不吃中午饭的。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掏吃自己随身带的饼子,就是花一块五毛钱跟那些卖碗饭的要一碗豆腐饭来吃,吃过了,就用筷子把碗沿敲得当当响,大声地吆喝人家来拿空碗,说再不来拿,他就扔了。还有人会就着饼子或者豆腐饭,掏出个肮脏的矿泉水瓶子,去散酒铺子上打点散酒,小口小口的,有滋有味地喝。不管周围的人在干啥,东鱼始终是充耳不闻,熟视无睹,置身尘嚣,却如坐云端。

  到了傍晚,桥西由喧嚣重归清静。等那些人都陆续走完了,东鱼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收拾他的那些瓶子,然后慢悠悠地离开桥西,像个影子似的漂浮在暮色里。这个时候,我往往会尾随他一段路,直到目睹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条名字叫水巷子的幽暗的巷子深处……艾榕对我去桥西市场的事情很关心,那些天不太像以前早出晚归,她表现得很安静,每当我回家,她总会出现在我眼前。

  咋样?她问我。

  啥咋样?我反问。

  你说的……那个老头。艾榕想了想,说,是叫东鱼的吧。

  我说是的。

  他咋样?艾榕问,可能吗?不会吧?

  我说那个老头只是东鱼,不是其他的啥……你看错了,错觉?幻觉?艾榕看着我,等待我的准确的回答。

  我点点头。

  艾榕冷笑一声,说,我就该想到,我咋能听凭你的吓唬呢?

  我笑了。

  艾榕的冷笑慢慢变热了,说,你的脑子再不能出啥问题了,要不,你就真的完了。

  我说很感谢,目前的情况看来,还不会。

  吃点药吧,你的压力太重了。艾榕说,我有个朋友在心理咨询医院工作,要不,我约约?

  我说不用,有要求我会跟你说的。

  艾榕点点头,说,你今后别诈唬了。

  我不再理会艾榕,去了卫生间,浇起冰凉的水洗了把脸,然后站在镜子前呆呆地看镜子里的那个呆呆的我。我的气色很不好,头发乱糟糟的,无精打采。我沾起水,在镜子上写了“东鱼”,又写了“德爷”,然后一巴掌把它们全抹了。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艾榕也从里屋走出,她穿戴整齐出来,拎着小包,就要往门外走。我叫住她,问她哪里去。

  打麻将!艾榕说。

  我说这么晚了,你……艾榕停住就要迈出门的脚步,回头看着我,问,咋的?

  我说这么晚了,你就不要出去了。

  我已经在家里闷了好些天了,天天晚上躺在你身边,难道今天晚上你还要继续……等待奇迹的发生?艾榕嘴角抽搐了一下,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她瞅都不瞅我一眼,将门砰地摔住,一阵高跟鞋的哚哚声,由近渐远,慢慢消失在了楼下。

  我呆呆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听见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了几声,那胃扭巴了两下,开始痉挛起来,我才猛然记起,这天晚上我还没有吃饭。看看时间,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我去了厨房,以为艾榕给我留的有饭菜。到了厨房,却只看见一个空空的碗面盒子里剩着半碗面汤,再掀开锅盖看看,锅子里眼泪般汪着一汪水,水都成黄色的了,四周起满了铁锈。我回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除了点果汁水,就是一大筐子花花绿绿的画满了画儿的鸡蛋――那是我两个月前下乡采访一个养鸡的,人家送的。那位养鸡的是个残疾人,每天坐在轮椅上喂鸡,所产鸡蛋并不多,但是她却赚了不少钱,这是因为她在每个鸡蛋上面用油彩作画,画的都是山村的风景。那天她送了我五十个那样的鸡蛋,我死活不敢要,我说这得花多少工夫画啊。那养鸡的笑着说,花不了多少工夫,也不全是她画的。我奇怪了。她揭了底,说如果凭她,一天顶多就画十个,那咋行啊。于是她就请了村上几个读过书的,自己刻了纸模,印的印,画的画,一个一块钱。我说鸡蛋三毛钱一个,画的费用一块钱,卖出去三块五一个,你赚大了啊。那养鸡的笑着说,我送你鸡蛋,不就是求着你帮我把节目做出去,打广告吗?我拎着那筐子鸡蛋,都走远了,那养鸡的追上来,要我无论如何也别把最后谈话的那些内容播放出去。那些花花绿绿的鸡蛋被我拎回家后,艾榕觉得有意思,送了十几个给她的麻友,余下的看着怪好看的,就没弄来吃,存放在了冰箱里。

  我把鸡蛋拿了几个出来,晃了晃,没听见散黄的动静,就拿进厨房,要洗干净了煮来吃。无奈鸡蛋上面的那些画儿咋也洗不掉,只得就那么搁进锅子里煮了。

  守着煮了一阵,热气一起来,开始还可以看见鸡蛋在水里面晃动,等等就看不见了。凑近了,发觉一锅的黑水,原来是那些油彩掉水里了。心想这样煮出来咋能吃,忙端了锅,在水龙头下洗蛋、换水……在厨房里守着那蛋,站了一阵,觉得腿脚酸麻,回到客厅里,歪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来看。刚打开电视,就见一条大蛇正在慢慢向一只耗子靠近。耗子不时抬一下前爪,竖起耳朵,张望张望四周,并未发觉危险后,又开始咀嚼起草根来。蛇一点也不急,它爬爬停停,停停爬爬,它的耐心非常充足。当它好不容易爬到那只耗子身后的时候,它猛然出击了。只见它脑袋一晃,似乎还没接近耗子,耗子便中弹了似的倒在地上,爪子弹了一下,又弹了――半下,就不动了。解说词说,这是一条角蝰,它的毒液瞬间到达耗子的心脏……云云。然后又出现了一条褐色的蛇,解说词说,当地居民把这种蛇叫做“地狱之火”……就在这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焦煳味,一眼瞥见厨房里烟雾弥漫。我的鸡蛋被煮焦糊了。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给小颜打了个电话。小颜已经睡着了,迷糊声音问谁呀。我说是我。

  你在哪?小颜的声音还是一点不清醒。

  我说我在家里。

  有事么?小颜问。

  我说没事,睡不着。

  她呢?小颜的声音清醒起来。

  我说打麻将去了。

  几点了?现在。小颜问。

  我说快两点了。

  你咋不睡?小颜问。

  我说睡不着。

  我也才睡下一会儿,他刚走。小颜说。

  我说谁?谁刚走?

  小颜不说话。

  我说明白了。

  他催我跟他结婚。小颜说。

  我无语。

  片刻过后,小颜说,你真的有那病么?

  我突然感到很悲楚,只好叹息一声,应对小颜的问话。

  你说的……那事是真的?迟疑了一下,小颜问道。

  我说是的,是真的,但那只是昙花一现……你可以去找……应该不是难办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小颜话语含糊,但是我们两人都明白啥意思。

  我去找过,没办法,除了耻笑和羞辱,我啥也没得到,它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就像受到了空前地毁灭性打击,现在不仅不见长不说,反而呈现出要萎缩进肚子里的症状……我估计,只有你能拯救我。说着,我挂了电话。我闭上眼睛,想要忆忆小颜那日的裸体,可是眼前全是蛇,那叫角蝰的,还有那叫地狱之火的……最后出现的是东鱼……是德爷那一张煞白的脸,那张煞白的脸可真大啊,仿佛辽阔的雪原,任凭我咋奔跑,都无法到达边缘。

  我翻了个身子,开始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四只绵羊……我得好好睡一觉才是,明天,明天我还得去找东鱼呢……四十只绵羊,四十六只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