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1 / 1)

北洋夜行记 金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头上也没帽子,瘦长脸冻得发红,但干干净净,眼睛亮亮的。身后拉的那辆胶皮车,那叫一个烂。除了铜喇叭不响,轮子、车把、座椅哪儿都响,拉起来走一步哐啷啷响三下。

  我让他拉我去趟鼓楼大街顺和记裁缝铺。上星期,戴戴发表小说挣了钱[民国初年,报纸杂志稿费比较高,官办的北京报纸和期刊上,差不多可到千字4-5元。上海的民办报刊低一些,千字1-3元,鲁迅这种名家能有5-6元。大致计算一下,普通平民家庭一个月10元钱能维持基本生活。戴戴若写一篇上万字的故事,就能挣到40元左右。],给我和小宝都买了礼物,送了小宝一双冰鞋,我的则是一件黑呢子风衣。戴戴买那风衣很合身,穿着舒服,却被我不小心刮了个口子,前几天送去裁缝铺收拾,该取回来了。

  外面刮北风,刮得脸上生疼,我让郎少鹏走胡同,没那么顶风。胡同口躲着几个趴活儿的老车夫,见了他,远远打招呼,叫“郎二爷”。我问他,是不是一个车厂的。

  “那倒不是。一把岁数了,还在大街上玩命儿,比我更不容易。一起趴活儿遇着他们了,爷们儿我能让就让,最看不起那些争座打架的。”

  郎少鹏说得有点兴起,脚上加了劲儿,车快起来,有点不稳。十三说过,拉车不稳是因为脚底下跑法不对,或者是手腕上没劲儿,不稳当。没走十分钟,“砰”的一声响,胶皮轮胎放了炮。郎少鹏停下来检查,长叹口气,吐了口唾沫,又朝着车条踢了一脚。

  我笑了一声,说没事,下车给了他一块钱,让他去修车。他使劲摆手,说什么也不要,瞪起眼睛说:“可不能要,头一天拉包车,就给您放了炮,可误了事儿,哪还能要您的钱?”说完,哐啷啷拉起空车跑了。

  我没再喊他,找路口拦了辆车,去裁缝铺取了风衣。

  第二天上午,小宝拎了冰鞋去找汪亮,俩人早就商量要去什刹海滑冰。我一个人在家,琢磨着去护国寺溜达一圈,年前的庙会,就剩这一天了。

  快中午时,郎少鹏来了,拉了辆豪华的胶皮车。这车是装了两盏电石灯的最新样式,车身一层光亮的黑漆,上好的铜弓,光鲜的雨布,皮子坐垫,两个轮子上的车条都是白亮的。我打量了半天,说这车得100块钱,问他哪儿买的,他“嗨”了一声,说凑巧接了辆二手车。

  我穿上昨天取回的风衣,戴了帽子、围巾,锁了院门出来。坐上车,郎少鹏问去哪儿,我说护国寺,他大声答应了一声,拉起车奔出羊肉胡同,上了西四大街往北跑。座椅轻轻颠,车把、车弓也跟着微微地颤,新车确实轻快稳当。

  跑了一会儿,郎少鹏头上出了汗,解开了棉袄扣子。我说,没什么急事,慢慢走就行。他答应了一声,放慢步子,哼起小曲儿,唱得有板有眼。

  后天就是除夕,除了卖年画、蜡烛什么的,不少行当都歇了业,路上人不多,不时过去一辆胶皮车,也都是买年货的。一个人高马大的车夫,拉着车超过了我们,郎少鹏停下哼曲儿,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孙子”,说:“看见没?这人个儿大,爱跟我们抢座,一点规矩也不讲,只站在钱上,不站理上,刮风下雨还多收人钱。好好一个人,给自己起了个畜生名字,叫伊犁马,跑得快。”

  天又刮起风,车篷兜着北风,我见郎少鹏跑得费劲,快到新街口时,就让他拐进胡同,避避风。刚拐了俩弯儿,迎面冲过来个穿破袄的半大孩子,拉着辆空车,眼看着撞过来,那孩子嘴里吆喝着:“哎哟哟刹不住咯,你走左边儿,我走右边儿!”

  “咣当”一声,两车死死地撞在了一处。我往外跳了一下,没摔在地上,郎少鹏和那孩子都翻在地上。仔细看看,那拉空车的也不算个孩子,有十七八了。

  郎少鹏推开压在腿上的车,一骨碌爬起来,破口大骂:“怎么碴呀!走路不长眼,啥你走左我走右?你傻啊!”

  那年轻人也不吭,就站着。我瞅瞅胡同前后,空无一人。果然,没过半分钟,年轻人身后的胡同岔子里出来四个人,把我俩连人带车围了起来。郎少鹏弯腰抄起半截砖头,站在我前面。

  我拱了拱手,说:“几位兄弟,认错人了?”

  一个小个子的光头说:“车留下,赶紧滚!”

  郎少鹏大骂一声,就要拿砖头抡,我拦住他,同时抓住年轻人的手,反手一扭一推,把他撂倒在地上。

  光头一摆手,剩下的三个每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剃刀,亮出雪白的刀刃,朝我扑过来。我顺势握住光头的手腕一拉,弯下腰,把他从背上翻过去,往另两人身上丢去。胡同里地上冻得硬邦邦的,光头一下摔懵了,爬起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另外几个也跟着跑了。

  郎少鹏也愣了,丢下砖头说:“金爷这什么招?一下就摔老实了。”

  我跟他说,这种打法叫柔道。其实,我也就在日本读书时学过一点,学校专门请了柔道高手嘉纳治五郎[嘉纳治五郎,日本柔道之父,1882年综合当时流行的各派柔术的精华,创立了以投技、固技、当身技为主的现代柔道,同时创建了训练柔道运动员的讲道馆。他曾在东京弘文学院开课教授柔道,鲁迅曾向他学习过,金木留学日本时,也曾上过一些嘉纳治五郎的柔道课。]讲过几次课。

  郎少鹏把胶皮车擦干净,扶我上了车,说:“那个小光头,我好像认识。”

  我问,他是什么人。

  “黑车厂的。”

  黑车的事情我听过,但做黑车买卖还开厂的,第一回 听说。从庚子年闹拳乱,到这几年闹军阀,生出了一种趁乱打劫的临时劫匪,平时种地做买卖,一闹乱子就抢劫,胆大的抢当铺、钱庄、洋行,胆小的就抢胶皮车,还有更胆小的就拐骗,撺掇车夫把赁车厂的胶皮车卖给他。抢来拐来的胶皮车刷上新漆,重新卖掉,能挣不少钱。

  郎少鹏说,开在东直门北的刘五车厂就是黑车厂,专雇人拐车偷车,刘五收了黑车再赁给车夫,比卖车挣得更多。“小光头是刘五的亲侄子,我见过,听说在警署也有熟人。”

  郎少鹏边说边小跑,转眼到了护国寺庙会。我下了车,前前后后看了看那辆新车,说:“年前街上人少,你这车太招贼,过了年还是得换一辆。”

  郎少鹏点头说是,敞着怀站路边吹风。我掏出半块钱,让他去转转,喝点热的。他谢了我,接过钱,拉了空车,没往庙会里去,往马路对面走,说:“人多,怕车丢了,再说这儿也不让停。”

  我四下一看,确实有巡警在护国寺门口溜达[民国初期,警察和车夫是针锋相对的两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