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1 / 1)

北洋夜行记 金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巡警年轻,顶撞起来,当兵的突然开枪,放倒了他,扬长而去。

  当兵的欺负警察,不算新鲜,报上三天两头说。可这回是穿着军装当街杀人,闹得有点大。《晨报》连登了几篇评论,揭露军人恶行,督促政府惩治凶手,一星期过去,也没什么结果。

  我俩边走边说,快到家门口时,路灯影里“哗啦”一声响动,有个人往门里瞧。小宝上去一把反手摁住了他。

  那人“哎哟”一声:“是我。”声音有点熟。

  这人是个警察,穿着巡警制服,大眼睛,黑面庞,刚才那声音是他腰里的佩刀响。我一下认出来,是内四区警署的马有才。他是个旗人,刚满二十,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民国后家道中落,不愿意做学徒,觉得当巡警体面,就报名当了巡警。

  我领他进屋,问他怎么半夜来了。他看了小宝一会儿,我说没关系,是自己人。他叹了口气,头上冒出汗:“老赵、小赵都死了。”

  这俩人我也认识。老赵是侦缉队的便衣,小赵是他侄子,和马有才同岁,也当巡警。他们三个,是我见过的最穷的警察。

  三个月前,戴戴家被盗了。老赵领着小赵和马有才到百花深处胡同查案,三人来时,都是一副寒酸样。老赵穿着褪色的青布短褂,脚上黑布鞋打着补丁。小赵和马有才穿着土黄布的旧警服,散腿裤子,腰里系着大皮带,脚上的皮鞋磨得起了毛。马有才的鞋底还张着嘴。巡警的工资低,连拉车的都不如,但穷得穿成这样的,也不多见。

  在院里屋里查了一圈,也没查出什么线索。马有才爬上院墙,往胡同里四处瞧,让戴戴放心,说肯定能抓到贼。

  小赵笑他:“你丫真能抓着贼,我就请你吃烤鸭。”

  老赵照头拍侄子一巴掌:“别瞎扯淡,你哪儿来钱请客?”

  我见三人实在,就提出请他们吃顿饭。老赵犹豫了一下,说晚上约了人在同和居见,就去那儿吧。

  到了同和居,点了五个菜一瓶酒,三人也不多说,谢过我就埋头吃,筷子跟飞一样。正吃着,来了个二十七八岁的瘦女人,穿着旗装,宽襟大袖,发髻上戴着个小小的头翅,脸上搽着厚厚的白粉,电灯光一照,特别苍白。她侧头行个旗礼,看看老赵,又看看我。

  老赵介绍我,说是朋友。女人从袖筒里掏出一个棕皮夹子,打开皮夹子,抽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了老赵。老赵笑笑,把信封收进口袋:“我就收着了,改天再上门谢过。”那女人又行了个礼,看了一眼马有才和小赵,也没说话,转身走了。

  吃到半夜,老赵喝得有点多,拉着我絮叨。他扯扯身上的衣服:“为啥要穿便衣?不是为了查案,我那警服、皮带、肩章啥的,都押在当铺儿呢——没钱,要穷死了[民国初年,财政紧张,分到警察厅的预算严重不足,基层巡警月薪仅1-2块大洋,还常常欠薪,收入比不上拉车。不少警察因工资太低不能养家而辞职,更严重的则去做贼。1918年,警察厅发布《严禁巡警告退》的公告,对辞职警察严厉惩罚,但情况并无好转,基层警察一直缺额,“优者去职,无能者坐以待毙”。]。”指指小赵:“这个,亲侄子,连媳妇儿都要养不起了。”小赵脸一红,架起叔叔,连说对不起。

  我说没事儿,给他和马有才点上烟。马有才猛抽一口:“我们哥儿仨,算不上正经警察,都没进警队训练过。”

  老赵小赵原在昌平做小生意,赔了本才来做警察,混口饭。马有才一边做巡警,一边还抽空赁辆胶皮拉车,缺钱的时候一个月有20天在街上跑,皮鞋都跑坏了。

  “你这是拉黑车啊,警署也不管?”

  “也管,可上头也没辙,发不上钱。”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这仨人。戴戴家的案子也没有了下文,好在就丢了几件首饰,她一心忙着学写侦探小说,没再过问。

  马有才连喝了几杯热水,给我俩讲了老赵小赵的事儿。

  同和居见的那个女人,叫王果儿,是个满族人,贩古董的。几个月前,不知怎么找到老赵,说她手里有不少稀罕的玩意儿,要能帮着脱手,可以挣点抽成。

  “给的钱确实不少,我就动心了。”

  我问给多少钱。

  马有才伸出一根指头:“一块。”

  他说,除了钱,那几天还出了件事,让他们仨下了决心——内二区有个巡长,有天在街上救了个触电的人[清末民初的警察,日常工作主要是为辖区内的百姓提供服务,包括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街上有人大小便,警察也要管。北洋政府明确提出:警察负有保护人民的专责。当时的民众,已经形成了“有困难找警察”的观念。由于电线电灯的普及,街上电线密布,不时有意外触电的事故发生,京师警察厅专门在各区选拔出80名警察,送内务部学习触电救护法。],救完了人,自己却半夜跑出来摸电线死了。一打听,说这巡长家里太穷,养不起一家四口,早想寻死了。三人商量了一晚上,打算试试——卖古董不偷不抢,总比穷到自杀强。

  老赵当警察年头最久,在鬼市混得熟,一个月就成交了四五桩买卖。这几块钱,让三人生活大为改善。老赵赎回了警服,小赵还给媳妇儿买了双新鞋。

  “小赵出事儿前,我还琢磨着不拉车了,一心一意干警察,万一当上巡长呢。”

  马有才跟我要了根烟抽,问我听没听说前阵子电影院打死警察的事儿。

  我一惊:“是小赵?”

  马有才点头:“也是奇怪,小赵平时不在那块儿巡逻,就那天跟人换了个岗,到那里就出事儿了。”

  出事儿后,马有才和老赵去打听过,“售票员说,报上都瞎说,小赵一直给当兵的赔笑脸,连碰都没碰他们一下——他连拉车的都不敢骂,哪敢惹当兵的?谁知道,当兵的突然开枪,打穿了眼睛,一声没吭就死了。”

  小宝拍桌子,给马有才续了杯水:“这是谋杀啊!”

  马有才叹口气,低下头。我问他老赵又是怎么回事。

  “就前天的事儿,我也差点死了。”

  21号下午,马有才和老赵帮忙安排完小赵的后事,5点多从齐化门(朝阳门)外回城。走到城墙根,一伙人迎面过来,个个都狠着脸,腰里鼓囊囊的。老赵小声对马有才说,别多事,装没看见,两人和这伙人擦身而过。走过几十步远,那伙人忽然转身跟了过来。老赵让马有才赶紧去叫人,自己掏出枪:“我好歹是侦缉队的,他们也不敢怎么样。”马有才心里怵得慌,就往城门跑,边跑边悄悄回头瞄。那伙人架着老赵从跑马道(旧时城墙专供上车马的斜坡走道)上了城墙,倒也没怎样,有说有笑的。过了七八分钟,马有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