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1 / 1)

北洋夜行记 金醉 2000 汉字|5 英文 字 2个月前

梅说的地方看了看,除了几道灰墙,什么也没有。

  在日本留学时,我修过一点心理学。那天晚上,我回了一趟虹口的住处,查了查从日本带回的医书[民国初年,心理学最早在一些教会学校出现,并未成为学校的普及科目。“五四”前后,大批欧美留学生回国,心理学教育才逐渐普及。据《民国时期总书目》收录,1912年到1922年,国内出版心理学图书有54种。]。小梅讲的情况,有点像幻听。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老赵,借了他的工作证,打算进恒和厂调查。走到工厂门口,被看门的人拦下,我掏出证件,说是记者,想采访一下厂主,那人进去问话,很快出来,说厂主不在。

  做不成采访,我就打算做一回新闻骗子。我上街买了几份报纸,仔细看了四五篇猜测鬼曲事件的文章,写什么的都有,甚至有灵魂学家,分析冤魂传染的原因,预测下一个自杀事件发生的时间。我花了半小时,参考报上的文章胡乱拼凑抄成了一篇文章:《鬼曲害人恒和厂连环自杀,冤魂不散棉纱女纷纷辞工》[民国期间,有些小报记者,专盯着出了坏事的工厂公司,事先写好负面报道,去找当事者,声称稿子已经要刊登,特来求证一下真伪。当事者不想闹大,就会商量能不能撤下,记者顺水推舟,说撤稿可以,但需要额外的制版费等。大部分人都不想惹麻烦,只好掏钱贿赂,息事宁人。]。

  到了工厂门口,我把文章和证件递给看门人,又给他两毛钱,说:“我是《大时报》记者,这篇文章马上要刊登,有几个地方要跟你们厂主确认一下。”

  5分钟后,看门的急匆匆跑来,带我去了厂主办公室。

  厂主是个胖胖的小个子,戴着一副圆眼镜。他正拿着那篇稿子看,嘴里骂骂咧咧。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递上证件,指指他手里的稿子,说我是《大时报》的记者。他接过证件,眉头一松,呵呵笑了一下:“是赵记者啊,我叫Tango,先坐下喝杯咖啡。”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英文名。一问,果然是上海人,中文名叫唐刚。

  我说:“唐老板看了?有人给报社投了这个稿子,我想核实一下,里头有没有差错。”

  我又补了一句:“编辑已经在排印了,我是留个神,怕有哪儿写错了。”

  唐刚扫了几眼,嘿嘿一笑:“赵记者的意思我了解,这文章里的事情都是胡扯,就是几个苏北猪猡(旧时上海人对苏北人歧视的称呼)自己闹情绪死了。厂里都安排妥善了,家家有赔偿。”

  我坐进沙发里,喝了几口咖啡,说:“我就知道里头有错,但这临时更换,报社确实得耗些费用,我得回去商量商量。”

  唐刚坐下,拍我的肩膀,眼一眯:“制版的钱,赵记者不用操心,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这稿子撤了,需要补一篇。我想写写恒和厂实业救国。”说完,我掏出烟抽,也给唐刚递了一根,“唐老板需要这样的新闻,免得那些小报还瞎写。”

  唐刚一口答应,马上找人,安排吃午饭,说:“赵记者有眼界,不听信那些装神弄鬼的。”

  我成了恒和厂的特约采访记者,15号到16号早上的夜班时间,可以在厂里随意参观。夜班车间灯火通明,机器轰鸣持续不停,唯一能听清的是拿摩温发号施令吹的哨声。几百个女工从头到脚都是灰白色的棉絮,眼睛鼻子都看不清楚。她们一声不吭地工作,站在机器前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我找了半个小时,才看出哪个是姗姗。我让她带我在厂里转转,她不肯,说会被扣分[棉纱厂每个车间都张贴有惩罚条例,工人除了干活,不能交谈和乱动,上厕所的时候也有限制,若被发现在厕所梳头或趁机休息,都会被扣分。按条例惩罚工人,就是拿摩温做事的准则。],只要被扣了一次分,以后就不会再有晋升的可能。

  我在车间里只待了一个小时,就逃了出来,眼花缭乱的机械流程和轰鸣的噪音,让我觉得头晕恶心,浑身上下难受。当时,我就一个想法:马上抽几口大烟,否则不如死了。

  凌晨2点多,我在恒和厂四处瞎走,把传闻说死过人和响起过鬼曲的地方都去了一遍。2点50,我困得不行,坐在水塔边抽烟。在车间低沉的轰鸣里,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飘忽不定。我猛然一下精神了:肯定是那个声音!

  我站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辨别不了。声音渐渐大起来,是多种乐器的混合,旋律起伏跌宕,又循环往复,虽然怪腔怪调,但确实是某种旋律。

  我扔了烟卷,沿楼梯上了水塔,用手拢住耳朵仔细听。有一瞬间,我听见了几句唱词,像南方的傩戏中的唱腔,但立即淹没在曲声里,再也分辨不出。我琢磨着那几句词,一步步走上水塔,声音从水塔下面飘上来,越来越小,但依然在耳朵边回旋。

  不知不觉走到了水塔顶上,空气变得凉爽,身上抖了几下,再听,那声音已经没有了。我站在塔顶往下看,恒和厂的车间汇成一大片灯光,风从下面吹上来,夹杂着隐隐的轰鸣声。当时,我突然觉得浑身难受,想抽上一口大烟,或者往前走一步,跳下去,那感觉一定和抽口大烟一样舒坦。

  恒和厂的夜钟救了我——每到凌晨3点,恒和厂就会敲一轮钟,工人可以休息十分钟,吃点儿东西提提神。

  钟声一响,我吓出一身冷汗,转身跑下楼梯。这时,一个男人贴着水塔下的墙根闪过,我本能地喊了一声。那人却一眨眼转过墙角不见了。恍惚的瞬间,我看见他手里好像拎着一个四方的小箱子。

  我走下水塔,身上发抖,胃里一阵阵发虚,浑身被汗水湿透。坐在地上抽了几根烟,脑子才清醒了点儿。我掏出笔记,记下了从那鬼曲里听到的几句唱词:

  血中有虎,罕中有我。情起升腾,亡魂难收。

  熬到6点夜班下工,我在厂门口吃了几口东西,便去找唐刚打听夜里见到的那个男人。还没到厂主办公室,却见唐刚带着个穿西装的瘦子急匆匆地走过来。

  这瘦子竟是唐刚请来做法事的,我拉他到一边问:“唐老板,不是不信装神弄鬼吗?”

  “赵记者,你也看到了,这事议论得太厉害,压不住。实业救国的文章你好好写,钱不是问题。但灵学也能救厂救国,我也得做。”

  说完,他指着那瘦子介绍:“这位是悟善社[民国初年,由于革命失败的幻灭,灵学救国的口号流行过一段时间,很多知识分子都由向往西方思想转回了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