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简陋,整间房子只有床和桌子,夜里还点煤油灯。宝香隔三岔五就会提些点心看望姐妹,在这群妓女朋友看来,宝香虽然刚满24岁,却是她们的“好大姐”。
给姐妹送完点心,宝香去了增裕当铺找王饵。这人是当铺老板,也是华宝班的老板。宝香开业的钱,一大半是他出资的。王饵打小就爱嫖,却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出钱开妓院。半年前,宝香在百顺胡同的三红班“自混”[民国妓院的妓女,一般分为三类:一类是老板的生女或养女;一类是典押或贩卖给妓院的,称为“包账”或“包身体”,若要脱离需出钱赎身;一类是搭班式自混的,类似于演员和艺人公司的契约合同,收入和老鸨分,自己只能拿一小部分。],跟了一个老鸨。自混的妓女,生意不好就会被赶走,给其他妓女腾地儿。当时,八大胡同的客人,以“两院一堂”——参议院、众议院和京师大学堂(北大)的居多,宝香年轻漂亮,经验丰富,而且念书识字,这样有文化的姑娘最受喜欢。她突然要离开三红班,很多人纳闷。王饵却认为,道理很简单:一个人不想干了,要么钱没给够,要么受了委屈。
宝香本是北京人,六岁被卖给了一个老鸨。这老鸨带着宝香去了苏州,调教了几年,学会了苏州话和吹拉弹唱。回到北京,宝香就进了三红班,自称苏州妓女,生意火热,还上过京城花榜。
八大胡同的头等小班,几乎全是南班[民国年间,北京妓院分两派—— 南班和北班,南班妓院多来自苏州,北班妓女多来自北京、河北、陕西等地。],苏州妓女擅长文词歌赋,向来瞧不上北班妓女的“纯皮肉”生意。在三红班做了几年,宝香在一次牌局上坏了桩生意,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原是北京人。自此,她在三红班便抬不起头来,尤其是小掌班,跟她针锋相对。这小掌班叫小知己,是三红班掌班的养女,也是个头牌,平时就与宝香明争暗斗,知道了宝香的身份,便在客人中四处宣扬,抢了不少熟客。
老鸨还曾给宝香上过两样酷刑:灌屎汤和打猫。所谓打猫,是把小狸猫装进妓女裤子里,扎紧裤脚,用藤鞭抽打狸猫。这是妓院惩罚过失妓女或不愿接客的雏妓最狠的手段。
那次用刑,戴戴也知道,“宝香姐心高气傲,哪儿受得了这委屈?因为这个,她就想有自家身子,没人敢打。”
王饵说,他看宝香可怜,又是个聪明人,就出钱帮一把。当然,他也从宝香身上占到了“该占的便宜”。
有一个出钱的老板,一个经验丰富的妓女兼老鸨,再找个账房、姨娘,租个宽敞的好房子和家具,就能成一家小班。凑了1500块大洋,华宝班就开了起来。这其中,王饵出了800元,宝香和姨娘凑了500元,剩下的,几个伙计一人交了100块“压柜钱”[为防止伙计中途散伙,押给妓院的押金。]。
自己开妓院,宝香是为出一口气。她对王饵说:“再过半年,全北京都知道,北班也能成气候。”提起宝香那天中午的样子,王饵说:“感觉她就是个巾帼英雄。”
24号那天,宝香找他,是为商量年底分账和新姑娘上捐的事。华宝班新来的一个宝坻的姑娘,模样好,又肯接客,宝香想立即给她上捐。王饵却不太愿意,说:“先黑着,查到了再说。能省点是点。”[民国期间,经营妓院是合法生意,开妓院或妓院有新妓女加入,需要按人头向警署上捐,即纳税。若有不上捐的妓女,则被称为黑捐。]
开销的问题,俩人常有争执。一个做事的,一个出钱的,往往想不到一块儿。宝香说:“黑着是能省几个钱,但姑娘就得提心吊胆,万一漏了风,你还得往警署塞钱。总不能为了芝麻,丢个西瓜吧?”
王饵说不过宝香,答应先上捐,但却提出了新的要求:新姑娘的第一回 ,得给他留着。宝香呸了他一口,应付过去——但也只是应付,王饵最终得了手。当天夜里,那宝坻姑娘就送到了王饵家里。
中午临走前,宝香和王饵提到,一个有钱的客人下午会到华宝班,为了这个人,她推了晚上所有的条子。提起这个客人,宝香很紧张。王饵认为,或许宝香的死和他有点关系——“这种肮脏狠毒的手段,普通逛窑子的哪儿敢干?肯定得罪了有来头的主儿。”
这个有来头的人,是盐业银行的屈经理。他是宝香的熟客,半月前就预定了要在华宝班做花头[有钱的客人在妓院做牌局、酒局,称“做花头”,从陪局的妓女到老鸨、龟奴,都能从中收成,是妓院重要的收入来源。摆双台,就是翻倍做花头,更阔绰的还有摆四桌的,称作摆双双台。],说要“摆双台”。银行帮和奉系军阀是妓女的最爱,从进门,到床上,一路挥金如土。
从当铺回来,宝香就准备了茶点果盘,专心等着。五点多钟,屈经理出现在华宝班门口,一起进来的还有个男的,剃着平头,八字眉,小眼睛,嘴上一撮浓黑的八字胡。他俩后头,跟了一群长袍和西装。
据当时出门迎接的姨娘说,和屈经理一起的这个人从没见过,看着像日本人。一个上果盘的龟奴说,那八字胡是山东口音,屈经理喊他“张大帅”。
一群人坐了两桌,宝香端上双份果盘,摆在屈经理和八字胡面前,每样抓一份给两人。屈老板给了十块盘子钱[客人坐下,妓女要上瓜子果盘招待,叫“开盘子”,客人要给赏钱,叫“盘子钱”。北洋时期的八大胡同,一般客人给一块钱,小班客人给两块。],拉宝香坐在身边,叫龟奴上菜开酒。两桌菜上来,干果、鲜果、冷盘、热炒俱全,一桌十个大菜,鱼翅、紫鲍都有,喝的都是带来的洋酒,餐具全是景德镇的瓷器。两台酒下来,就是几百块大洋,班里上下都拿了不少赏钱。
吃完饭,宝香和几个姑娘就陪着打起牌来。牌桌上,却出了两场乱子。
9点半左右,屈经理和那张大帅聊起了生意,说些什么枪炮银元的。陪张大帅的姑娘笑呵呵地说:“屈爷那么有钱,是给这位张爷买大炮吗?”屈经理一拍桌子,推倒跟前的麻将,张口就骂,一桌子人全呆住。宝香赶紧搂了屈经理,甜言蜜语地劝。那姑娘随意打听客人的私事,犯的是大忌,宝香扯过那姑娘,扇了几嘴巴,赶回屋里。
屈经理好歹消了气,没过半个钟头,张大帅却拍起了桌子。他输钱输急了,挠头瞪眼,嚷着要泄泄火。宝香赶紧让姨娘叫来俩姑娘,张大帅却拽起宝香,要往房里去。这是抢盘子[妓院里讲究“朋友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