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回了奉天,亲自督办审讯,谁也不敢瞎说。”
没想到这件案子一拖就是半年,直到今年(1925年)3月底,张大帅彻底打赢了这场战争,奉天伪钞案的内幕资料才逐渐被曝了出来。这期间,北京出了大事,冯玉祥突然闹了政变,前清皇帝被赶出了紫禁城,大总统曹锟被关进牢里。
盗印东三省官银号奉票的,确实不是民间,而是最合法的印钞机构——北京印钞局,也就是北洋政府财政部印钞局。而且,北京印钞局刻版印钱,是完完全全的奉命行事,有报上登出了当时加印了北洋政府官防的密令:
“兹奉大总统面谕:兴军以来,军需孔亟。着将东三省官银号和东北银行钞票,迅速各印五百万,以济军用,缓解燃眉,事关机密,不得泄露,违者决以军法从事……”
马小嘉糕饼盒子里装的奉票,是大总统曹锟亲自下令刻版印刷的,政府军方委托了三四十名京津商人,带着500万假钞去奉天,雇了很多人花钱,为的是搅乱东北的经济。在和张大帅打仗期间,大总统担心不够,又下令加印了500万藏在天津。
我在饭桌上聊起时,戴戴说:“这其实算不得假钞啊,完全是合法流程印的。”
她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印钞局局长和制版工人唯恐惹祸上身,制版时做了手脚,这就是完全合法的500万。
聊完案子,小宝却突然问我,马小嘉和伊万诺夫真的都是贵族吗?
我说不知道,他们俩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他们都只是棋子,这个案子,就是一场权力的游戏。
金木在《夜行记》里记录的所有案子中,这一件的元凶应该是职位最高的。
我觉得很好笑,一个国家的负责人,因为和地方上闹别扭,可以想出这种玩法。
仔细想想,我又觉得挺悲哀。拥有大到一定数目的钱,等于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这其实是一种权力。
一千万元,是十万张百元钞。对大总统来说,这是一批游戏道具;对一个老太婆来说,拿出两张就能改变命运;为了多弄几张,一个年轻人愿意勒索杀人。
稍微懂点金融知识的人都知道,货币本身是无价值的符号,就像游戏里的积分。但我们往往深陷其中,逃不出这场游戏。更可怕的是,高层级的玩家可以控制这些符号,把底层玩家搞得团团转。
关于人性与金钱的电影,我最喜欢杜琪峰的《夺命金》。这片子的英文名叫Life Without Principle,我理解为“没有原则或标准的生活”。
前阵子,朋友圈都在传北上广财务自由需要2.9亿的说法,不管是惊叹还是调侃,人人都默默地意淫了一下这个“标准”。
以金钱和权力作为衡量标准,就是Life Without Principle。
前传 金木夜行考:1911 大夜弥天
2016年7月,我从外地回京,在金家老宅发现太爷爷留下的笔记,便停掉了一切工作,躲进西四胡同,一心整理《北洋夜行记》。
笔记里的故事发在网上,常有朋友打听,你们夜行者究竟是什么人?
按规矩,这种问题不能回答。不过,太爷爷的往事已公之于众,关于“夜行者”这行当,倒是可以说两句了。
夜行者,是调查神秘事儿的,像记者一样,又像侦探一样。 像我,一个退休的夜行者,不再到处跑着调查了,就变成了个讲故事的人。
朋友追问,为何做这行?我摇头不说。再问,那你太爷爷金木呢?为什么做了这个?
回答这个问题,我总是这样开头:“我太爷爷,最早只是个记者——这得从清朝最后一年说起,那年他刚满二十一……”
这段故事,至少十个朋友听我讲过,每个人听到的版本都不太一样。那是因为,往事本就湮没在过去的迷雾里。有些片段残留在金木的笔记中,有些说法偶然从家里老人口里冒出,还有一些,是我在图书馆文献室里扒出来的。
过去一年,我都在从各个角落缝隙里挖掘,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太爷爷后来决定做一名夜行者。
下面的故事,主要来自金木笔记和相关人的回忆。为了尽量完整地还原事件,我还查阅了事件主要人物的传记、信件,并参阅了一些地方志。其中有些细节,来自亲历者后人的回忆,与史料不吻合之处,均以史料为准,无史料可参阅处,文中都做了说明。
革命
清朝最后一年,是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也就是辛亥年。
那年1月,金木已从日本回国三个月,供职于北京的《白日新闻》,满城溜达,拍照写稿,隔三岔五到粉房琉璃街的报社点个卯。
金木笔记中曾说,回国前,他原已收到了上海《申报》的聘书,但却因故未能及时到任,才留在了北京。几年之后,金木赴沪任职,在《申报》做记者,直到1916年。
刚回国时因何延误,笔记中只提了一句:“旅日期间,母亲信中多念及吾兄弟二人。兄既不能返京,吾当尽孝。”兄,是指金肃——就是金木在笔记中偶有提到的大哥。
我向父亲打听,可曾听长辈讲过金木那两年的事迹。父亲说,零星听过,但算不上事迹,“你爷爷跟我说,这兄弟俩当时不太对付。你大太爷(金肃)回国去了武昌,就没往家里拐。”
我在南京找到了金肃的后人。从金肃当时的日记里,找到了兄弟两人“不对付”的原因。
1910年4月7日,兄弟俩在东京的一家酒馆里吃饭,聊起报上的一条新闻:逆党谋刺摄政王事发入狱。
这名逆党,叫汪兆铭。3月底,他与几个人在北京后海一座桥下埋了炸弹,要炸死从此经过的大清摄政王。[1910年3月31日,汪精卫等人在北京后海北岸一座桥(银锭桥或甘水桥,无定论)埋设炸弹欲谋刺清廷摄政王,事泄被捕,狱中赋诗,慷慨激昂,一时为人传诵。1911年11月6日,辛亥革命后,清廷大赦政治犯,汪精卫等人被释放。]没等到摄政王上桥,一名车夫钻进桥下,发现了炸弹引线,事情败露。据说,这车夫是在追赶偷汉的老婆,以为老婆跟人躲在桥底下。
兄弟俩都知道这个汪兆铭,他曾用笔名“精卫”在东京的《民报》上发表文章,谈论国事政局,言辞激烈,还骂过梁启超。
不管按照《大清律例》还是清廷新政拟定的《大清新刑律》,刺杀摄政王都是死罪。汪兆铭这种舍身精神,感动了大太爷金肃,他拍案而起,拎起筷子为革命者击节叹赏。
太爷爷金木却很平静。他放下报纸,皱起眉头,问大哥:“他确实胆儿大,但这事儿太蛮横,万一成了,炸死的恐怕不只摄政王。”
金肃彼时已加入同盟会,满脑子革命救亡。他一把搂过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