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忌祈福(1 / 1)

今夜宜有彩虹 陆烨华 2 万汉字|2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三章 忌祈福

  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回到猴子的住处,我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猴子在外面拍了一会儿门,然后骂了一句,就不再打扰我了。

  我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呆呆地看着脏兮兮的天花板。猴子告诉我信封上写的是“宋彩虹”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曾经让我在意并且感到奇怪的地方,居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串联了起来。但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是没有一点愤怒或难受,而是很冷静地回顾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像在观察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找寻着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是因为太贪财吗?不是。

  是因为难得和异性接触,让我变傻了?好像也不是。

  是因为我好奇心太重?是因为我对过去的人生太过不满,从而对未知过分期待?

  ……

  都不是,但又都是。不然我怎么可能在看到镜子被拆掉后首先想到屋主是一个盲人呢?这是多么可笑的逻辑。

  猴子说的没错,盲人家也会装电灯,也有镜子,不需要并不代表没有,没有的话其他人过来会造成不便,更不会刻意拆掉了。

  我观察过卫生间洗脸池上方的墙壁,有几个洞,说明那里原本是有镜子的,只不过后来因为某个原因拆掉了。我曾经听说一个漂亮的姑娘因为一场火灾毁了容,之后不想看到镜子中自己丑陋的模样,就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打碎了。

  而一个盲人,本来就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甚至看不到镜子,因此她根本不需要刻意拆掉。所以这个逻辑导出的正确结论恰恰应该是屋主不是盲人才对。

  那拆掉镜子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又想起过分空荡的客厅,没有电脑很正常,但是连电视也没有就太单调了。而且,不管什么都是木质的,也没有玻璃门。也就是说,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个能反光的东西。

  ——那个人针对的不是镜子,而是所有会反光的东西。

  我曾在那个家里看到过已经跳河的屋主的身影,当时我以为是幻觉,同时出现的还有幻听,这使我神经高度紧张,以致于失眠。而现在,我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那些不是幻觉,也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另外一个人在!

  平时他可以躲在床底下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角落,但保险起见,他要让家里所有能反光的家具都消失,以此缩小我的视野范围。

  现在我知道了,五〇二房间的主人、把镜子拆掉的人,以及在我面前跳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彩虹。怪不得她要用大斗篷罩住自己。

  看我捡走外套之后,宋彩虹从河里爬了出来,之后她一直藏在自己家里等我过去。我想她在跳河的时候并没有锁定目标,随便哪个流浪汉都行,一串主动送上的钥匙和家庭地址对任何一个穷鬼来说都是颇有诱惑力的。

  那张写着家庭地址的水费账单也很刻意,明明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不可能刚刚交完水费,而且要自杀的人也不可能还去把水费缴了。特意在水费单上写一句话,然后去自杀,怎么想都动机不纯。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都没让我起疑。

  离还债日还有几天,她有大把的时间每天去河边“狩猎”。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上钩。

  我进入五〇二的那天晚上,趁着我洗澡的时候,她打开门走了出去,脱下外套,装作看到纸条的邻居敲响了门。

  我听到的开门声并不是有人进来,而是有人出去。

  那张引诱我去上野别墅的纸也是宋彩虹伪造的。什么狗屁两万块钱,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加上她在我旁边煽风点火,我便很有可能去一探究竟。只要我被骗到了那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再也不受控制了。就算被发现我是冒名顶替的也不要紧,至少我为她争取到了逃走的时间。我曾在阳台上发现楼下有个抽烟的人在监视,他应该是赌博集团怕宋彩虹负债潜逃而派来的。监视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宋彩虹。

  换句话说,她导演这一出戏,并不指望我能替她受罚,把欠债一笔勾销。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拖延时间,当我出现在上野别墅,他们知道人已到齐后,负责监视的人就会离开。宋彩虹利用这个机会逃之夭夭,换个身份继续生活。

  想到这里我才有些悲哀,对她来说我的作用没那么大,并不能替她解决所有问题,充其量不过是个逃跑时的小工具。坏人在后面追她,我扮演的不是从天而降拯救她的英雄,也不是愿意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勇者,只是个放在路边的垃圾桶,被她踢倒稍微阻挡一下坏人前进的步伐。

  事到如今,我居然还把猴子他们叫做坏人,把宋彩虹当做落难者。想到这里,我不禁在床上笑了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计划实在漏洞百出,如果她没有等到流浪汉、如果我没有拿走钥匙、如果我没去静余恬园、如果我发现了躲在家里的她、如果我没有开门、如果我对上野别墅的钱没有兴趣……任何一个环节都充满着不确定,看来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会想出这么铤而走险的计划。

  但这是不是说明我和她真的很有缘分呢?明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从结果上看,宋彩虹顺利地“消失”了,而我的遭遇也没那么糟,有惊无险,之后甚至真的改变了人生。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我还是抑制不住想要再见到她,不是要怪罪她,只是想当面跟她说:“没事了。”但我也知道,不管是我,还是猴子,都不太可能再找到她了。

  想到这里,我难掩失落的心情。

  这就是喜欢吗?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不管她对你做过什么你都还是喜欢;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也都会被彻底改变?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同时还有猴子的叫嚷。

  “吃不吃饭?不吃我自己吃了。”

  我看到外面已经天黑了,便翻身下床,打开门,猴子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真开门啦?”猴子手里端着一盒饭,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说,“我还以为你要丧个三天三夜呢,我先吃了啊。”

  “我饿了。”

  我径直朝沙发走去,茶几上摆着几个一次性饭盒,从菜量上看不像是一个人吃的。

  “你别误会,这是我给我自己叫的,我饭量大。”猴子在我身边坐下,“我真以为你不吃了呢。”

  猛塞了几口白米饭,我问道:“你不问我宋彩虹的事了吗?”

  “这么多年当我白混的啊,我知道怎么做人,别人不说,我就不问。”

  我点点头,继续扒饭。

  “那些欠条我都处理了,都过去了,往前看。”

  “没错,往前看。”

  “接下来怎么办?”

  我低着头,跟自己说:“我要让她看到彩虹。”

  “什么?”

  “没什么。”我用筷子敲了敲塑料盒,说道,“吃饭。”

  几个月后,根据猴子的线报,赌博集团在失去“老大”和猴子后,气焰反而更盛。几个小庄家为了争夺利益,发疯了似的发展赌徒,据说警方已经拿到线索,展开了行动。

  按照计划,我和猴子又为他们加了最后一把燃料。得知几个小庄家都到齐的日子,猴子用公用电话报了警,早已摩拳擦掌的警方马上出发扫荡。这个经过几年时间秘密发展起来的地下赌博集团,一夜之间尽数瓦解。

  也许是证据全部被销毁,也许是被人遗忘了,猴子和“老大”这两个至关重要的前领导并没有被警方通缉。

  猴子声称欠了赌债,但他的存款还是超出了我的预计。

  筹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开了一家店面很小的文具店,基本上不赚钱,当然我们的目标并非如此。等风头过去之后,地下赌博集团就会再现,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欲。

  但是我认为,做多大的地下生意,就要做多大的正当生意,文具店就是为此而准备的。正是因为有了白天,黑夜才会存在。

  不管未来是否如我所预想般的顺利,至少我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吴家元了,我有了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这辈子第一次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个约定、为了一个人而努力生活。哪怕这件事可能会耗掉我的整个人生。

  我一定要让她看到彩虹。

  终章 诸事皆宜

  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早早打烊后,“怪咖”里面依然灯火通明。一张四人桌上,西装革履的赵知奇坐在花枝招展的丁蕊旁边,正眯着眼睛笑着。他们对面,是一身便服的唐警官和沈冰月,也许是已经下班的缘故,沈冰月也把印着“怪咖”logo的围裙解了下来。

  “来,干杯!”

  赵知奇端起咖啡杯,喊了一声。

  “赵老师,拿咖啡干杯啊。”沈冰月提醒道。

  “哦,也是。”赵知奇放下了杯子。

  然后四个人转过头,看着独自坐在旁边一桌的男人咕咚咕咚地把咖啡一饮而尽。

  “咦,汝不是说干杯吗?”蒙面作家擦了擦嘴角绷带上的咖啡渍。

  “我是说了,但是被否定了啊。”

  蒙面作家一动不动地看着赵知奇,由于脸上被绷带缠住,没人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没关系,我再做一杯,尽管喝。”柜台后面的江彬笑着朝蒙面作家比了个“OK”的手势。

  蒙面作家朝江彬点了点头,然后问赵知奇:“赵知奇,汝叫吾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赵知奇推了推眼镜,“首先是给唐警官庆功,恭喜她破获了一起大案。”

  唐警官笑着摆摆手。“都是赵老师的功劳。”

  “其次呢,就像推理小说里写的那样,最后侦探要召集所有案件相关人员,当着他们的面阐述自己的推理过程。”

  “可是……没人要求你这么做啊。”沈冰月说出了实话。

  “不,有人要求我这么做!”

  “谁?”沈冰月看看唐警官,又看看丁蕊,她们两个都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内心的自己。”

  “你直接说自己想找听众就行了嘛!”沈冰月翻了个白眼,“话说回来,案件相关人员只有我们几个吗?侯文生呢?他最重要吧?”

  “侯文生已经被抓起来了。”

  “陶伟呢?闫彩霞呢?他们也算涉案人员吧。”

  “嗯,我请了。”赵知奇面不改色,“不过他们说酒店太忙,抽不出空。”

  “没人愿意赏脸啊。”

  “是人家热爱工作。”

  “好,那这位老师呢?”沈冰月指着蒙面作家,“这位老师和案件完全没有关系吧?”

  “怎么能说蒙面作家老师没有关系呢,要不是他的帮助,我们根本破不了鬼牌俱乐部疑案。”

  “等等……鬼牌俱乐部?”沈冰月问道,“那个赌博组织还有名字啊?”

  “我刚才随便取的。”

  “你没事别乱取名字啊!”

  “这样比较帅。”赵知奇耐心地解释道,“我曾经收到一本投稿,里面的反派组织居然就叫‘神秘组织’,听起来一点都不神秘,所以我退稿了。”

  “作者是男的吧?”

  “你认识他?”

  “我认识你。你退稿的理由不都是因为作者是男的——”

  沈冰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蒙面作家爆发出的咳嗽声打断了。

  “对不起,蒙面作家老师,我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蒙面作家又咳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没有,吾刚刚咖啡喝得太快,呛到了。”

  “赵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唐警官说道,“跟沈冰月解释一下我们是怎么出现在赌博……呃鬼牌俱乐部那里的吧。”

  “是呀是呀,赵老师,我也很想知道呢。”丁蕊一边附和,一边往赵知奇的身上靠了靠。

  “其实这件案子很简单,简单到根本不用逻辑,因为真相基本就摆在台面上,我这次叫你们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不过既然你们想听,我就简单说说。”赵知奇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拜访过蒙面作家后,我们知道那张写着奇怪数字和字母的纸,是一张赌球下注单。灰熊、公牛代表购买的球队,后面的‘-5.5’等数字,是球队的让分。”

  “让分?”

  “球队有强有弱,如果只买输赢,弱队肯定无人下注。所以一般来说,强队会让几分,以‘公牛-5.5’来说,意思就是公牛队最后赢了六分以上,才能算赢,如果只赢了五分或五分以下,都算输。”

  沈冰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面的‘2C1’是‘二串一’的意思。也就是说,‘公牛-5.5’和‘灰熊+0.5’,这两场比赛必须同时买对,才能算赢。”

  “那不是概率很小吗?”

  “对已经疯狂的赌徒来说,眼中没有概率的大小,只有回报的多少。概率小,同时也就意味着赢得多。当然,我不懂赌博的玩法,这些都是后来问冯利民才知道的——冯利民就是之前在这里趴着睡觉的人。”

  “哦,是他。”沈冰月不由自主地看向当时冯利民趴过的桌子。

  “冯利民是一家装潢公司的老板,虽然公司不大,谈客户、买材料甚至现场监工的工作都是他自己做,但做了几年还是赚到了一些钱。后来通过一个客户介绍他玩起了赌球,很快积蓄就被掏空。欠债越来越多,老婆和他离婚了,家里人也和他断绝了来往。但他总是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那天他下注‘二串一’就是为了回本,结果又输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上值钱的东西也都抵押掉了,只好在外面晃荡。”

  “当时我们的推理没有错,他真的不是流浪汉,只是落魄。”

  “是我的推理,谢谢。”赵知奇纠正道,“不过这些也是后来我和他聊过之后才知道的。一开始,我只是怀疑这起案件涉及地下赌博集团,但并不知道它叫‘鬼牌俱乐部’。”

  “人家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怀疑之后就是确认。我让蒙面作家翻找旧报纸,没想到真的找到了线索。十五年前也出现过一个赌博集团,用的是跳舞小丑的标志,不过后来被警方端了。”

  “我问过局里的前辈。”唐警官补充道,“当时有种种迹象表明城里有一个地下赌博集团,但一直没有证据,后来有一天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终于一举破获。十五年前互联网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虽然报纸上刊登了简讯,但没有引发热议。”

  “匿名举报?”沈冰月问道,“是谁举报的知道吗?”

  唐警官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受害者的家属,因为怕实名举报被报复,所以一直没有出来承认。后来因为案子很干净地破了,警方也就没有做后续的跟踪调查。”

  “既然很干净地破掉了,那为什么十五年后这个组织又出现了呢?”

  “有两种可能。”赵知奇接过话头,“第一,某个了解当年赌博组织内情的人,模仿这个标志重新成立了一个新的。但这个可能性很小,首先,当年的涉案者都被捕了,而可能了解内情的就是受害者的家属。不过且不说家属是否真的了解一个地下赌博集团的运作,他们本身就恨透了赌博,又怎么会自己去做呢?”

  “会不会是这样。”沈冰月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当年看到报纸的某个人,受到了启发,成立了一个地下赌博集团。”

  “我看到你们这个咖啡店挺不错的,就自己开一个,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的,只要你有钱。”

  “好吧,这个例子举得不对……总之,开地下赌场没有这么简单,开咖啡馆确实只要有钱就行,如果你不在意亏本的话可以什么功课都不做。但开地下赌场不同,金钱、经验、人脉,缺一不可,毕竟是犯罪,在没摸透这里面的规则之前,不可能贸然去做。而且有个关键点,如果是和十五年前的地下赌场无关的人,不会继续沿用跳舞小丑的标记,因为这个图案已经被警方和不少百姓知悉了。有经验、金钱、人脉,并且会继续沿用这个标志的人,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原本就是赌博集团的人。”

  “可是……刚刚不是说原来的涉案人员全部被捕了吗?”沈冰月茫然地看了一眼唐警官。

  “还记得十五年前匿名举报的人吗?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果是受害者的家属,反而是不会匿名的。匿名电话容易被怀疑是恶作剧,警方也许不会出动,对于走投无路急于救出自己家人的人来说,不会采取这种方法,而是会直接哭着跑到警察局。”

  “刚刚唐警官说了,匿名是怕报复。”

  “你电视看多了,警察是不可能公布报案者的身份信息的,这一点完全不用多虑。”

  “可是……报案的人不知道啊,就是害怕。”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绝对的理由,报案者不可能是受害者家属。”赵知奇用手指点着桌子说道,“报案者知道得太多了。”

  “是这样的,警方出动了一次,就把所有的涉案人员都抓捕了,你不觉得很巧吗?”赵知奇叹了口气,“你想想,警方已经开始怀疑了,都没找到证据,一个受害者的家属,怎么可能这么清楚他们集会的时间和地点?而且恰好找准所有涉案人员都到齐的时候报案。别说家属了,连赌徒都不知道吧。”

  “那报警的是谁?”

  “结合刚才的种种问题,一个神秘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

  “都越来越清晰了,怎么还是神秘人呢?”

  “不要打岔。”赵知奇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这个人了解当年地下赌博集团的运作方式,手上或许也有赌徒等人脉,想必是一个中高层领导。但他抽身离开了赌博集团,一边慢慢洗白自己,一边暗中观察,最后打了通匿名电话,让警方一举端了这个地下赌博集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动机,就是现在的赌博集团。那张印着跳舞小丑的纸,我们现在知道是赌博集团的下注单,但是从吴家元的尸体身上发现的纸却是空白的。你想,谁会有空白的下注单?只有庄家。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吴家元的背景,没有亲人,早年做做小生意,突然之间就在绍兴路上建起了花园酒店,摇身一变成了高级酒店的大老板。这么一看,他是不是特别符合我们要找的神秘人形象呢?”

  “你是说,吴家元是地下赌博集团的老大?”沈冰月问道,“那侯文生呢?”

  “从吴家元与侯文生的关系来看,他们应该是共同的大庄家。不然吴家元怎么会纵容身边有一个什么事情都不做的人一起合伙开酒店呢?只有一种可能,侯文生在酒店的生意上少出力甚至不出力,但他会在其他生意上出力。不过这仅仅是我的猜想,除了从吴家元尸体上搜出来的纸,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与赌博组织有关。还好,我们有一个突破点,冯利民。”

  “冯利民在警察局一直拒不开口,他似乎想把警察局当成避难所。”趁赵知奇喝咖啡,唐警官接替他往下说道,“警方起初也没太重视他,以为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干脆是精神有问题。后来赵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吴家元的案子必须从冯利民身上找突破口,我才报着试一试的心态,让他来警察局和冯利民谈谈。”

  “主要是因为被我之前在酒店的推理征服了。”

  唐警官笑着,没有正面回应。“赵老师带着一个大运动包来警局,见到冯利民后,对他说了一句话,冯利民就开口了。”

  “他说了什么?”

  唐警官说道:“我也很好奇。”

  “喂,唐警官,这个时候不用卖关子啦。”沈冰月急道。

  “我不是卖关子,是真的不知道。”唐警官挑眉看着赵知奇,“他和冯利民单独在小房间聊的。”

  沈冰月和丁蕊都好奇地盯着赵知奇。

  “其实很简单,那时我已经猜出赌博集团的事情了。”赵知奇说道,“我进去后把包打开,里面都是钱。”

  “钱?”

  “然后我跟他说,你欠的债我帮你还。”

  “真的吗?!”沈冰月惊呼。

  “当然是真的啦。”

  “我是说,你帮他还赌债,是真的吗?”

  “当然是骗他的啦,我都做出过那么多精彩的推理了,你还认为我是白痴吗?”

  “别动不动就提你的推理了……”沈冰月压低声音吐槽道。

  “这袋钱加上我开门见山的话,冯利民当场就愣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其实是最好劝的,只要能找到他的痛点。我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他赌博的证据,是要坐牢的,但是给他一个机会免刑,而且能把赌债一下子清光。他没有理由不跟我们合作。”

  “你这简直就是运气好。”

  “明显是实力啊,不过接下去倒真的是运气。从吴家元尸体上搜出印有地下赌博集团标志的纸之后,侯文生也提高了警惕,交代所有的小庄家停掉手上的单子,暂时避一阵。”

  “小庄家是什么意思?”沈冰月问道。

  “吴家元和侯文生是大庄家,相当于一个中央控制室,他们手下还有很多小庄家,小庄家就是负责给赌徒下单、催债的。大庄家不会直接和一般的赌徒发生联系,一方面是易于管理,一方面也是保护自己。”赵知奇耐心解释道。

  “不过天算不如人算。”唐警官补充了一句,“侯文生还是出现了,这才被我们一网打尽。”

  “侯文生为什么会出现呢?难道他也怀疑那个小庄家会背叛他?”

  “谈不上背叛,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侯文生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多亏了江彬。”赵知奇说道。

  “江彬?”沈冰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做咖啡的同事。

  “前一天晚上,江彬在夜跑的时候偶然听到小庄家的对话,察觉到吴家元被害案可能与一个赌博集团有关,于是进行了跟踪。”

  “嗯。”沈冰月握紧了拳头,江彬跟踪的那段路她也走过,“后来呢?江彬打倒了他们?”

  “你倒是挺适合写小说的。”赵知奇说道,“今天上班时他没跟你说吗?”

  “没有,我问什么他都不说,就说晚上赵老师会过来讲。急死我了。”

  “看来他很适合当侦探的助手。”赵知奇赞许道,“江彬一路跟踪到西苏州路的河边,躲在树丛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他没见过侯文生,晚上那么黑看不清五官,他又没听过这个名字,只知道大庄家是花园酒店的一个老板。”

  “这么简单吗?他没被发现?”

  “当然被发现了,不过一个常年坚持夜跑的人,逃跑的速度也是非常快的。而且他在暗处,意识到被人发现了,就马上撒腿逃了。随后他就去警察局报了案。”

  “既然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抓侯文生?”

  “没有证据啊,抓捕赌博犯一定要人赃并获。所以第二天,我就让冯利民设了一个局,跟小庄家约好时间,在相同的地点交还欠款。同时,江彬则去花园酒店见了侯文生。”

  “什么?我找得那么辛苦,原来他在花园酒店!”沈冰月失声叫道,“不对啊,他手机为什么关机?”

  “逃跑的时候摔坏了吧,他没空去配新手机,也无暇跟你解释。按照我们的计划,他去找了侯文生。”

  “找侯文生干吗?”

  “告诉他晚上小庄家会和冯利民进行交易。侯文生也认出了江彬就是昨晚跟踪的人,不过因为在酒店里,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任由他对自己威逼利诱。”

  “江彬对侯文生威逼利诱?”

  “江彬知道了侯文生操纵赌博集团的秘密,当然可以威逼。利诱,则是告诉侯文生自己想要入伙,一起抓住不听话的小庄家,之后自己取而代之。”

  “侯文生答应了?”

  “他的底牌也不多了,身份被人发现,搭档又被杀了,身边都是警察,他动弹不得,内部还有人不听话,为了避免再生事端,他只能答应江彬的提议。当然,他也可能是想走一步看一步,等风头过去了再处理江彬这个不确定因素。不管怎样,我们只要他那天晚上出现在河边的交易现场就行了。”

  “等一下,在河边只是还钱,还不能以赌博罪抓人吧?”

  “现场有一大笔钱和下注单作为物证,还有冯利民和江彬作为人证,侯文生只要出现,就能以涉嫌赌博罪抓捕他。接下去,就是警方和他在局子里的博弈了。”

  沈冰月思考了一阵,沉吟道:“原来你前面说的,有一半是江彬冒死获得的线索,你所谓的推理根本就没什么用嘛。”

  “不谋而合呀。”

  “你一直知道江彬没事,那我打电话给你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冰月想到这一点就生气。

  “告诉你,让你这个傻丫头跑去花园酒店搅局吗?而且电话里一句两句解释不清。”

  “但我会担心啊!”

  “这也是我的另一个目的,想让你做个选择。”

  “选什么?”

  “江彬还是我。”

  “无聊!”沈冰月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懑还是害羞。

  “好了,赌博集团的案子就到这里了,我白天去警察局和侯文生聊过,看他萎靡不振的状态,迟早会交代的。”

  “你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就问他,听吴家元说起过彩虹吗?”

  “彩虹?”

  突然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词,沈冰月、丁蕊和唐警官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倒是一旁的蒙面作家继续安静地啜饮着咖啡,不知道绷带下面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

  “嘿嘿嘿。”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赵知奇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结果,侯文生跟我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让我终于知道杀害吴家元的凶手是谁了。”

  “赵老师,你连杀害吴家元的凶手都知道了?”

  看唐警官的反应,在这之前连她也蒙在鼓里。

  “当然,今天晚上约你们来,主要就是讲这个事情。”

  “我还以为是讲赌博集团呢……”

  “唐警官,赌博集团在昨天晚上,不,在蒙面作家找出那张十五年前的报纸时,真相就昭然若揭,剩下的就是设局抓捕了。注意,我是本格派,不是硬汉派的。”

  “什么本格派硬汉派……”沈冰月歪着脑袋问道。

  “简单来说,本格派破案靠脑袋。”

  “硬汉派呢?”

  “靠揍人家脑袋。”

  “突然懂了。”沈冰月捧着脑袋说道。

  “言归正传,吴家元被害案,现场最大的疑点有两个。”赵知奇一根根伸出手指,“第一,六一八房间的窗户是谁关上的?第二,散落在地上的六面梳妆镜的作用是什么?你们想从哪一点说起?”

  沈冰月扶着额头,冷冷说道:“你这个侦探,互动欲望怎么这么强,你爱从哪里开始说就从哪里开始说呗。”

  “那么你来选。”赵知奇突然转向蒙面作家的方向。

  蒙面作家认真思考了一番,才说道:“就从第二点开始说起吧,梳妆镜比较奇怪。”

  “很好,那我按照原计划,从第一点开始说起。”

  “那汝何必多问呢……”蒙面作家受到了打击,声音都颤抖了。沈冰月没有说话,她已经不想理赵知奇了。

  “诸位还记得我在尸体发现前做出的精彩的推理吗?”

  “赵老师,多余的形容词就不必加了。”唐警官也听不下去了,“我记得,当时你只通过闲聊,就推理出六楼有一具尸体,并且丁蕊曾经接触过尸体,还从窗户扔下去一本书。进而你推断是她杀害了吴家元。”

  “没错,这段推理怎么样?”

  沈冰月插嘴道:“听起来不错,但是因为现场的小窗关着,所以你的推理不成立。”

  “不不,没有被打破,基本上还是正确的。只不过多了一个‘窗户被谁关了’的意外谜团,显然这个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当时我判断有一个人始终躲在房间里,但后来我又想了想,这个想法是不成立的。”

  “为什么不成立?”

  “我犯了从结果倒推前因的大忌,这样很容易让推理钻进死胡同。其实,当发现被丁蕊打开的窗户呈关闭状态时,我应该思考的不是谁关的,而是……为什么要关?”

  “为什么?”

  “对,前面我们分析过,关窗户的人只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所以丁蕊的嫌疑被洗清了。但仔细想一想,不管是哪一位酒店工作人员,关窗户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赵知奇来回看着对面的唐警官和沈冰月,“但事实是,窗户确实关了,那就说明,他肯定有强烈的动机。”

  “我知道了。”沈冰月拍了下桌子,“凶手是保洁员。”

  “哪里蹦出来的保洁员?”

  “保洁员是酒店工作人员吧,所以她知道怎么关窗户。而且保洁员有一个致命的职业习惯,就是让房间整洁。”

  “所以呢?”

  “所以她杀了吴家元之后,听到丁蕊按门铃,就打开门后躲进了卫生间。等丁蕊走后她发现房间里出了大事——窗户被打开了!出于保洁员的职业素养,她在离开房间之前,把窗户关起来了。”

  “这个推理简直可笑,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保洁员为什么不出于致命的职业习惯把散落在现场的梳妆镜也打扫了呢?”

  “因为这是房客的东西,房客的东西是不能打扫的。”

  “那至少也会捡起来,摆放好吧?”见沈冰月没有继续撑下去,赵知奇又转向唐警官,问道,“唐警官你觉得呢?”

  “啊……这是轮流作答吗?”

  唐警官没想到问题会突然抛到自己头上。

  “嗯,说说你的看法。”

  “我觉得你刚才说关窗户要从动机着手,那不妨分析一下我们普通人关窗户一般会出于什么动机。”

  “有道理,接着说。”赵知奇露出惊喜的表情。

  “我们在家里如果要关窗,一般是因为……呃……太冷了?”唐警官边想边说,“对,凶手是要误导吴家元被害的时间!”

  “误导被害时间?”沈冰月又把刚刚端起的咖啡杯放下了,“怎么误导?”

  “一般来说,我们初步判断被害时间,是通过尸体温度和尸斑,凶手关窗就是为了误导我们对尸体温度的判断。”确定了结论之后,唐警官说起话来也流畅了,“现在是冬天,外面天气比较冷,开了窗便会加速尸体冷却。这样的话,凶手其实是在更早以前杀害了吴家元的事实就会被戳穿,于是凶手赶紧把窗户关上了。由此可以推出,凶手是一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但案发之前的时间内则没有不在场证明!”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但是有几点要注意哦。”唐警官刚说完,赵知奇就开口说道,“第一,如果凶手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吴家元被害的现场?这样一来,他苦心营造的不在场证明就白费了吧。第二,如果要让尸体的温度多保持一段时间,除了关窗,更应该做的是开空调制热吧?反正现在是冬天,房间内开空调也很自然,但现场并没有。当然,除了这两个小小的矛盾,唐警官的推理还是很完美的。”

  “什么啊,明明是很大的矛盾点,比我刚才的推理奇怪多了吧。”沈冰月气呼呼地说道。

  “你刚才那不叫推理,只是乱猜。唐警官是从她的从警经验出发的,切入点很棒。”赵知奇朝唐警官凑了凑,“有没有兴趣把你刚才想到的诡计写成推理小说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沈冰月伸出手挡在两人中间,甩了几下,“赵老师,还是说说你的推理吧。”

  “不急,我们再来听听蒙面作家的推理,作为推理小说作者,他一定有很有趣的想法。”

  听赵知奇点到自己,蒙面作家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吾认为,凶手关窗,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个解答倒让我很想静一静。”沈冰月小声吐槽并觉得有点冷,抱紧了身子。

  “好,最后还剩下丁蕊。”赵知奇期待地看着紧贴着他的美女作家,“你觉得呢?你离开现场后,为什么窗户又被关上了?”

  面对赵知奇灼热如火的目光,丁蕊居然往后缩了缩。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沈冰月抗议似的敲了敲桌子。“态度也差得太多了吧赵老师。”

  赵知奇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依然看着丁蕊,像在跟她单独沟通一样缓缓说道:“其实根本没有躲在卫生间里的第三个人,给你开门的人就是吴家元。同样的,你离开后,关窗户的也是吴家元。”

  “他……他不是……”丁蕊嘴巴微张,惊讶地问。

  “不,他没死。”赵知奇说到‘没死’二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准确来说,凶手在离开房间时,吴家元还没死。弥留之际,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不是留下凶手的名字,而是把窗户关上了。”

  “他一定是想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一个人静一静。”从隔壁桌飘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蒙面作家正在喝咖啡。

  “不,是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理由,让他做出这个选择。”赵知奇顿了顿,直视着丁蕊的眼睛,“侯文生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是有关他认识的吴家元的,故事最后他告诉我,吴家元这辈子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让一个人看到彩虹。”

  丁蕊的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似乎有话想说,但没有说出口。

  “吴家元的愿望,是不是和他在微信上跟你说的差不多?”赵知奇的口气突然压迫感十足,丁蕊双手撑着沙发,像要逃避似的往后挪了挪,“他叫你到六楼去,说的也是想让你看一样重要的东西,对吧,丁蕊?或者,我应该叫你那个快要被遗忘的名字,宋彩虹?”

  “宋彩虹?”沈冰月小声重复了一遍,她已经听不懂赵知奇的话了,但看着眼前两人的动作神态,她知道这番话非常重要,不能打扰,于是她闭紧了嘴巴,耐心地往下听。

  “吴家元尸体旁散落的六面梳妆镜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首先我推测这些梳妆镜是吴家元自己带到现场的。外人要带六面梳妆镜过来,肯定需要一个袋子,但是现场没有找到。如果说凶手杀了人之后又把袋子拿走了,也很奇怪,要么全部留在现场,要么怕被查到来源把袋子和梳妆镜一并带走。所以,这些梳妆镜应该是订好房间后,吴家元捧过来的。梳妆镜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也验证了这一点。他的办公室在太阳楼,可以直接走彩虹楼的后门过来,所以那天没人看到他捧着镜子去房间。那么他要这些镜子有什么用呢?绝对不是单纯用来照吧。且不说房间里本来就有很多面镜子,就算是额外需要可移动的镜子,一面也足够了,不用六面。在这个问题上我困扰了很久,后来,唐警官的一席话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脑中,朦胧中我有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案发现场,站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那束夕阳透过远处建筑的缝隙直射进来。”

  “我说了什么,竟有这种夕阳般的效果?”唐警官不解地问。

  “你介绍了酒店房间内的水喷淋系统。”赵知奇说着,抬手指了指天花板,“倒不是说你的这番话如同夕阳一般,而是这番话和原本就保存在我脑中的那束夕阳结合了起来,让我想到一个夸张的可能。”

  “什么可能?”

  “离开案发现场后,我们在隔壁的六一六房间待了一会儿,那个房间和案发现场六一八房间房型一模一样,却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夕阳照不过来。”见没有人开口询问,赵知奇继续往下说道,“想想也是,那束夕阳之所以能笔直得像一把枪似的扎进房间,是因为它就是从远处两栋建筑之间透过来的。换了房间,角度不对,自然就照不过去了。吴家元之所以执着地一直住在六一八房间,被害那天还带了六面梳妆镜过去,我想一切的起因,就是那束光吧。”

  “这……有什么关系吗?”沈冰月忍不住问道。

  “镜子除了能照出物体的样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反射。现场那六面梳妆镜,大小、高度、角度都不一样,其中有一面还是具有放大功能的凸面镜。如果它们摆放得当,会让光束互相反射、折射,最终以某个特定的角度在凸面镜中聚焦,投射到房间内某个位置。”

  “某个位置……难道说……”唐警官似乎明白过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对,就是水喷淋系统!”赵知奇点点头,“我们小时候上学时都做过一个实验吧,用凹面镜或凸面镜把阳光聚焦到一点,会使温度升高,甚至让一张纸燃烧。那道像长枪一样射入六一八房间的光束,通过多面镜子的折射,最终改变路径,会更加集中猛烈地扎向水喷淋系统。唐警官说过,酒店里的水喷淋系统上有温度探测仪,只要室内达到了一定温度,就算房间里没有烟雾,也会启动水喷淋系统。唐警官忘记那个温度值究竟是六十度还是七十度了,但不管怎样,能让纸燃烧起来,温度肯定超过了这个值。这就是当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夸张猜想——吴家元在下午带六面梳妆镜到六一八房间,是为了启动水喷淋系统!”

  “这样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房间里喷水,这是什么理由啊。”沈冰月一脸不可思议。

  “喷水不是终极目的,而是一个必要条件。”赵知奇说道,“想到这个夸张的可能后,我再也无法把它放弃,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道具,我越来越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回家后我查找了一些资料,光、水、镜子、凸透镜、玻璃……结果,一个在本案中屡次出现的词渐渐浮现了出来——彩虹。”

  “彩虹、彩虹楼、宋彩虹……”沈冰月喃喃数着这几天听到的和彩虹有关的词。

  “酒店叫花园酒店,但很奇怪,楼的名字却是彩虹、太阳这些词。正常来说不应该是郁金香楼、玫瑰楼之类的吗?虽然对外宣传将建筑外体砖墙刷成彩虹的颜色是模仿夏威夷的某个著名酒店,但是不是其实另有深意呢。当我想明白梳妆镜的作用后,这个小小的疑思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某一时刻、在这幢楼的某个特定房间,能看到彩虹,这才是吴家元把它命名成彩虹楼的原因。

  “我们看到的彩虹是阳光经由雨后空中无数小水滴的色散和折射后产生的自然现象,知道了原理,只要调整好角度,就能利用同样可以造成色散的三棱镜或者一面镜子加一盆水,甚至只是装在玻璃杯中的水,人为地造出彩虹。那天在蒙面作家家里,我都在肥皂泡上看到彩虹了。我们再来看这个案发现场,利用多面镜子进行折射和反射启动水喷淋系统,房间里就会有无数水滴。加上视野开阔的大落地窗,是否可以把整个房间当成一个巨大的水滴。吴家元在打造这个酒店的时候一定策划了很久,为了能在这个房间里看到漂亮巨大的彩虹。就像岛田庄司笔下的人物为了一个人而特意在某地建造一幢倾斜的屋子,吴家元则为了一个人,打造出了这个花园酒店!”

  沈冰月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丁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来在赵知奇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说到这里,吴家元关窗的理由也就显而易见了。他从来就没想过揭发凶手的身份,就像十五年前一样,他没有选择去恨那个叫宋彩虹的人。相反,他为了完成约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关上了窗户。不让光的线路发生任何微小的改变,来破坏他想要让你看到的彩虹。”

  赵知奇叹了口气,不知道在为谁悲哀。

  “我那天在酒店楼下的推理没有错,房间里没有第三者,窗户是吴家元自己关的,唯一进入过房间的人就是你,丁蕊。我在《凶手大概就是你吧》的前勒口上印了你的照片,虽然过了十五年,但吴家元还是认出了你。本以为可以给你一个惊喜,但没想到,他用来制造彩虹的道具,成了你杀人的凶器。蒙面作家说得没错,我们一直都不明白过去的重要性。正是过去的你,才有了今天的吴家元,也正因为过去的吴家元,你才能成为今天的你。”

  听完这番话,丁蕊并没有反驳,她的双眼无神地下垂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太傻了。我还以为他是来找我报仇的呢……我好不容易成了名人,可以赚钱了,怎么能因为他就……”

  “唐警官,我有一个请求。”赵知奇不再看丁蕊,而是转头问唐警官。

  “你说。”

  “抓丁蕊回去前,让她再去一下花园酒店吧。毕竟那个酒店是为了她而建造的,吴家元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生前最后的愿望我们还能满足。”

  “让丁蕊看一下吴家元为她打造的彩虹,对吧?”唐警官看了一眼丁蕊,“好,应该没问题。”

  丁蕊缓缓抬起头,对唐警官露出一个寂寞的笑容。

  “不用了,唐警官。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彩虹。”

  这时江彬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从托盘上拿下一杯咖啡,放在了丁蕊面前,这次他做了一个新的拉花。白色的奶泡打底,两颗瓜子点缀其上,瓜子下方,是一红一绿两道紧挨着的弧线。很显然,不是普通的植物或花卉图案。

  “这是……一个笑脸吗?”丁蕊略显疑惑地抬头看着江彬,“是嘲笑还是安慰?”

  江彬冲她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用的是抹茶粉和樱花粉。”

  就在丁蕊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一旁的赵知奇伸手抓住杯子把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两道带着春天色彩的弧线变为向下弯曲,而那两颗瓜子在这道圆弧下方,像两颗正在下落的雨滴。

  丁蕊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彩虹。她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拿起来喝,而是表情古怪地侧过身,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小化妆包。

  “我想去洗手间补一下妆。”

  “我陪你去。”唐警官警惕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撑在桌子上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了。

  “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赵知奇温柔地说道。

  丁蕊离开后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沈冰月总结式地说道:“丁蕊说过,女生说上厕所,有时候不是真的上厕所,而是补妆。同样的,我们说去补妆,有时候也不是真的要补妆。”

  蒙面作家顺口接道:“而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下,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

  突然,沈冰月盯着对面那杯有彩虹图案的咖啡问道:“江彬,你那天在西康路画了个郁金香的图案,是想给我留下什么信息吧?但根本没什么用啊,要不是我等了一整天,又碰巧遇到了载过你的出租车司机,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个地方。”

  “我不是想让你跟踪啊。我说过,这种危险的事情,你不能去冒险,我去做就行了。”江彬把托盘扣在胸前,“不过我想……有可能我回不来了,所以……我只是希望,只要你能看到那个图案,就行了。”

  “只要我能看到就行了?什么意思?”

  江彬说完后就转身走回柜台了,并没有解释。倒是赵知奇的声音轻轻地传到了沈冰月的耳中。

  “郁金香的花语,是爱的表白。”

  沈冰月瞬间觉得脸颊滚烫,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江彬走远的背影,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后记 在我开始构思之前

  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本文都在泄底,请读过正文之后再阅读)

  解谜的同时,动机也恰好交待完毕。

  这是跳进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创作初衷。

  我一直不是一个善于构思动机、乐于花篇幅描写动机的作者,我对本格推理有一个比较偏执的概念,就是动机是可有可无的。在那本写得很任性的《撸撸姐的超本格事件簿》中,好几个案子都没交待动机,侦探甚至还说出了“动机关我什么事”这种话。

  但一本完整的长篇推理小说,动机却是必须存在的。哪怕在凶手被抓住,谜团全部解开后,也要让凶手做一番自白,占去一些篇幅。其中最丧心病狂的恐怕是贵志佑介的《玻璃之锤》,凶手的动机故事整整讲了半本书,画风突变成社会派。柯南·道尔在《四签名》中也做过类似的尝试。

  因为实在不想在侦探解谜完成之后,还听凶手的自白故事。所以在决定写长篇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用双线的叙述方式呈现。一条线是解谜线,一条线是动机线。双线汇聚的时候,谜团揭开,动机也恰好说完。一方面整本书在布局上是统一的,另一方面还能做一个小小的叙诡,虽然这个时间叙诡是超级老梗。

  可以说,这个老梗叙诡是为了完成“解谜与动机同时进行”这个想法而不得不存在的,为了包装这个叙诡,我还在开篇用“侯文生杀人”作了一个小误导。当然,有多少误导,就应该有双倍的伏线。所以我反复提及嫩江路、昌平路上没有地铁站,但其实在二〇一〇年之后这两条路上就都有地铁站了。类似的十五年前与现在的不同,还有多处描写,相信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很容易就看穿了这个时间叙诡吧。

  想好了布局上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就是设置凶手了。

  我的偶像阿加莎·克里斯蒂早期的作品执着于凶手的意外性,她的努力也影响了后世一大批推理作者,终于,可能的“意外的凶手”几乎被写尽了。侦探是凶手、警察是凶手、叙述者是凶手,甚至读者是凶手,等等,但似乎没有人写过“凶手”是凶手吧?!

  想到了这一点,篇幅诡计自然而然就诞生了。侦探在本书三分之一处就指出了凶手的身份,但是“作者都说了ta是凶手”和“后面还有三分之二本书呢”这两个事实加在一起,会让读者产生“这个人绝对不是凶手”的想法。当然,还需要设置一个诡计让侦探带领读者进一步排除ta的嫌疑(关窗),这样,等故事讲到最后,这位早就暴露的真凶就再也不会进入怀疑对象列表了。

  布局和凶手有了,接下来就是逻辑呈现方式。这两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玩法应该就是“突然推理”了吧。

  “突然推理”指的是在没有发生任何可疑事情的情况下,侦探突然指出某人是凶手。听起来很潇洒,但实际构思的过程非常痛苦。普通的呈现方式是:给出谜面→寻找线索→组合线索与谜面→指出凶手。难点全在第三步,甚至可以说前面两步是可以根据第三步做调整的。而“突然推理”是:寻找线索→组合线索指出谜面→组合线索与谜面→指出凶手。重要的不光是解答部分,而是连谜面都要自己推理出来。

  关于“突然推理”,有两部作品优秀到可以作为范本。一部是日本作家梓崎优的《冰冻俄罗斯》,一部是中国作家时晨的《缄默之碁》。这两部作品都是短篇,也是因为“突然推理”的形式受限,推理过程必须快且突然,推理结束后,作品也自然迎来结局。于是我想,有没有可能在长篇中实现“突然推理”呢?

  终于被我想到了,那就是——写两个“突然推理”!

  喂没有啦!而是我突然意识到“突然推理”居然可以和我一开始想写的“凶手是凶手”梗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整本书三分之一处就突然推理,并且指出凶手,但是故事和谜团在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双线布局,怎么设置意外的凶手,逻辑上想挑战什么……当我想好以上这些最基本的元素后,终于可以放心地创作这本小说了。

  ---陆烨华

  ---二〇一七年六月

  解说

  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幽默推理与喜剧

  ——《今夜宜有彩虹》解说

  文/陆秋槎

  去年十月底,石川县立图书馆请东川笃哉老师来做了一次访谈式的讲座。讲座结束之后,我加入的推理读书会将他请到了一间会议室,我们就在作者在场的情况下,各自发表了对他的一本长篇《馆岛》的读后感。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东川老师谈起了未来的创作计划,说自己“比起幽默推理,更想写的是喜剧”。

  如今,我们一谈到东川笃哉的小说,总要把“幽默推理”一词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在他出道之初,出版社并未这样宣传他的作品(严格说来,他经历过两次出道,第一次是一九九六年凭短篇《不完整的密室》入选鲇川哲也主编的刊物《本格推理》,另一次则是二〇〇二年在光文社出版长篇《密室的钥匙借给你》。这里特指后面一次)。东川曾在一篇文章里回忆说,当时正值幽默推理的冬天,不仅作品稀缺,就连这个说法也几乎成了被遗忘的“死语”。

  诚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赤川次郎、辻真先等人为代表的幽默推理曾红极一时,新本格阵营里也有我孙子武丸这样凭幽默推理出道的作家。然而,经过了新本格的升温与降温,到东川笃哉出道的二〇〇二年,日本推理界的风向早已一变再变,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在那一年,乙一发表了《GOTH断掌事件》(并于次年摘得“本格推理大奖”),西尾维新与北山猛邦凭“梅菲斯特奖”出道。而在此之前,清凉院流水、舞城王太郎、佐藤友哉等反传统推理作家已经活跃于文坛。这群深受动漫文化影响、满怀着叛逆精神的作者(他们的风格通常被称为“脱格”或“世界系”),牢牢地攫住了世人的目光。相比之下,东川笃哉就没那么走运了,可以说在出道之后不久便惨遭埋没,只在小范围内被阅读。幸而他并未放弃自己的风格,终于在二〇一〇年凭《推理要在晚餐后》一书创造了百万销量的奇迹。《晚餐后》一书的成功,也意味着幽默推理的复兴。至于中国的作者受到东川的影响、开始幽默推理创作,则更是在此之后的事情了。

  幽默推理的意思并不难懂,大抵就是在推理中加入了幽默的元素。然而“喜剧”一词,却因为历史太悠久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歧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亚里士多德到太宰治,人们总将“喜剧”与“悲剧”对举,而绝少将它与“幽默推理”作比较——这或许是东川老师独创的观点吧。为了说明,他也举了例子。他说自己绝大多数的短篇都是幽默推理,而像《再也不绑架了》这种则是喜剧。

  读过的朋友想必立刻就能理解,哪怕只看过新垣结衣主演的电视剧也能明白吧,《再也不绑架了》一书并没有套用传统推理小说的框架(谜题、探案、解答),而是在一个完整的恋爱故事里插入了案件。书中不仅有脱线的人物、层出不穷的笑料,更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想,《请勿在此丢弃尸体》、《今夜不宜犯罪》(台版翻成《不适合交换杀人的夜晚》,更接近原文)等作品应该也能被归到喜剧这一类。

  做了这么多铺垫,至此终于要请本书的作者陆烨华出场了。

  之前,午夜文库已经出版过他的《超能力侦探事务所》及其续作《神秘组织》。这两本书无疑都是彻头彻尾的幽默推理,是在传统推理小说的框架里加入幽默元素,除去架空的背景设定和各种推理小说典故之外,倒是与《推理要在晚餐后》这类短篇集无异。然而,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本《今夜宜有彩虹》,相比幽默推理可能更接近喜剧。里面的案件只是在推动着剧情,并没有喧宾夺主(并且如书名所揭示的那样,它致敬的对象很可能就是《今夜不宜犯罪》)。

  当然,幽默推理与喜剧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写作幽默推理,强调诡计与逻辑,更容易展示作者在本格推理上的造诣。写作喜剧,要求的则是作者在编故事和谋篇布局上的本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能写好这两类小说的作者,肯定比只能写好其中一样的要高明些。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陆烨华写出这本《今夜宜有彩虹》,虽然未必意味着转型,却也不得不说是一种进步,至少拓宽了自己创作的空间。

  行文至此,我又想起了翻译家宫胁孝雄的一个观点。他在《书斋的旅人》一书里谈到了英国推理小说的“喜剧传统”,并将它与以哈米特为代表的美国推理做了一番比较。宫胁孝雄指出,如今(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九一年)在世界范围内大受欢迎的推理小说,几乎都是“哈米特的后裔”,往往带有悲剧色彩,最具人气的侦探角色也大多有着惨痛的过去(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例子可能是尤·奈斯博笔下的哈里·霍勒),而传统英国推理的“喜剧传统”在西方几乎无人继承。全书的结尾是这样一句话——从现在起,必须进行喜剧的复权。几年之后,评论家森英俊写了一篇讨论新本格运动的文章,就借用了宫胁孝雄的观点,以《喜剧的复权》为标题。

  若把目光移到中国,也会发现,如今最被市场认可的国产推理都是“哈米特的后裔”,充满了阴惨的杀戮与人伦惨剧。雷米、周浩晖、紫金陈、呼延云等前辈作家无不如此。至于我自己,也时常沉迷于米泽穗信式的无力感和罗斯·麦克唐纳式的悲悼氛围,而让笔下角色的青春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陆烨华的创作却始终遵循着喜剧的传统,从中能看到一种轻盈、欢快的娱乐精神,这在中国推理界反倒像珍稀动物一般,值得保护。

  我想,这或许与他曾翻译过两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有关吧。因为嗜读而动笔翻译,又因为翻译而加深了理解,在这个过程里陆烨华或许领悟了什么。尽管他的小说在行文风格和人物塑造上同阿加莎迥然不同,但蕴含在阿加莎的作品中的喜剧传统,却在更深的层面上影响了他的创作。恐怕这是作者本人也未曾觉察到的。

  不管是悲剧也好,喜剧也好,甚至是讽刺剧或历史剧,只要台下尚有观众便应该演下去。哪怕只能收获零星的掌声,乃至被人喝了几声倒彩,也不该轻易就谢幕。同样地,对于台下的观众来说,陆烨华的喜剧才刚刚开场,请不要错过见证他与中国推理成长的最佳时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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