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动。
此刻听见有人靠在棺材边上说话,柳鸣下意识地一翻身,扒着棺材边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顺口问道:“你说什么?”
此时,柳鸣戴着那红面鬼王的傩戏面具,在黑暗的棺木中挺身坐起,口吐人言,吓得梁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浑身好似筛糠一般乱抖。他瞳孔急剧收缩,牙齿咯咯乱响,过了好半天,才张大了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诈尸啦!”
梁寿这一嗓子,顺着盗洞传到了地上,梁擅听了哪儿还坐得住,一个虎扑蹿进了盗洞,直接就跳进了墓室,拽出了腰后的葫芦,拔开塞子,将一葫芦的黑狗血劈头盖脸地洒在了柳鸣的脸上,拉着梁寿就要往外跑。
柳鸣被这一头黑狗血吓了一跳,一抹脑袋,一头发的狗血,又腥又臭,柳鸣又急又气,站起身,爬出棺材,拦住了盗洞口,大声喝骂:“你们干什么?”
梁擅惊得魂飞魄散,暗自嘀咕:“天啊!黑狗血都不怕,这是遇上尸仙了吧!”
扑通!梁擅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不住地叩头:“尸仙大人在上,小人无意搅扰清修……您放过我儿子,只吃我一人的心肝便好了……”
“爹——”梁寿“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柳鸣毕竟是少年心性,瞧见这一幕,早就憋不住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见柳鸣发笑,梁擅父子一下傻了眼。柳鸣摇了摇头,摘下了头上的傩戏面具,靠着棺材,坐了下来,摆手说道:“你们走吧!这地方值钱的东西都被刮走了,我马上就要饿死了,你们若是念着萍水相逢是场缘分,就帮我把上面的土填了。”
梁擅揉了揉眼睛,缓缓站起身来,提着灯笼,看了看柳鸣,发现这孩子和自己的儿子梁寿差不多大,只是面黄肌瘦,瘦得吓人。
“唉!”梁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半块窝头,递给了柳鸣。
“你这是……”
“孩子!先吃一口吧!”
柳鸣吞了一口唾沫,接过了窝头,狼吞虎咽般塞进了嘴里。少年人本就亲近少年人,梁寿见柳鸣不是僵尸,歪着脑袋挪了过去,从腰上解下水囊递给了柳鸣,小声问道:“俺叫梁寿,你呢?”
“柳鸣!柳树的柳,鸟鸣的鸣。”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梁寿此话一出,柳鸣不由得悲从中来,红着眼睛,不住地摇头。
这一夜,柳鸣坐在黑漆漆的墓室里,和梁擅父子围着灯笼聊了一宿,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梁擅既唏嘘感慨柳鸣的遭遇,又恼恨官府的残暴冷血,梁擅与柳鸣越聊越投缘,索性收了柳鸣做干儿子。
就这样,柳鸣和梁寿成了异姓兄弟,两个人跟着梁擅走南闯北,昼伏夜出,以盗墓挖坟为生。
又过了三年,梁擅带着柳鸣和梁寿和另一伙盗墓贼联手,下了一个大墓,墓中葬品颇丰,另一伙盗墓贼起了歹心,欲将梁擅三人灭口,独吞墓葬。幸得柳鸣机警,发觉得早,虽然没救下被乱刀捅死的梁擅,但是好歹拖着梁寿逃出了墓穴。
事后,柳鸣带着梁寿发起了疯狂的报复,一夜之间杀了仇人满门。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柳鸣浑身被鲜血浸透,他攥紧了手里的刀柄,轻轻用手指抚摩着已经砍崩了的刀刃,狞笑着说道:“从今天起,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杀我……”
从那天起,柳鸣隐去本名,自称“柳爷”,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势力越发壮大,在江湖上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
转眼间,柳鸣和柳平约定的二十年之期就要到了,兄弟二人在天津城下抱头痛哭。
然而,二十年的光阴虽然改不了血脉亲缘,却能使两个人形成迥异的性格。
柳平是被和尚养大的,从小吃斋念佛,日日诵经,老和尚不断用佛法化解着他内心的仇怨,造就了柳平慈悲为怀的良善性子。
柳鸣是被盗墓贼养大的,这些年一直在江湖上拼死拼活,日日生活在鬼蜮阴谋之中,造就了他阴狠毒辣、狡诈多疑的性格。
这俩兄弟本是一家人,却因这二十年不同的因缘际遇,变得性情迥异。
而这种迥异在兄弟二人重逢后,也慢慢开始演变为一道不可逾越的裂痕。
肆
杀人,柳鸣一直在杀人。自从柳鸣回到天津后,他的刀就从来没有回过鞘。
在天津城下用十斤粮强买人口的蓝掌柜,必须杀!
韩记染坊那个酒蒙子,害了他大姐柳樱,必须杀!
春宵楼的老鸨子,逼得大姐柳樱跳了楼,必须杀!
柳鸣很忙,每天不是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柳鸣恨这座城,恨这座害了他全家、全村的城。然而,柳鸣杀的人越多,他内心的火就越盛,他创立了三千当铺,招揽人手为他做事,他要掌控整个天津的江湖。
彼时,天津老城改造,旧的城垣逐渐拆除,南开民居不断向西开拓,柳文忠当年埋骨的那片荒地附近聚集了大量的百姓,开始在此破土动工,修缮房屋,是为“西广开”。
西广开动工,要砍掉这片柳林,其中最大的一棵柳树底下就埋着包括柳文忠、柳康年在内的十几个大柳树村民的尸体。柳鸣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柳鸣开始杀人,所有靠近那棵树的人,他都杀。于是乎,西广开的命案层出不穷,关于大柳树闹鬼的传闻也在百姓中扩散开来。柳平不忍更多不明就里的无辜百姓惨死在哥哥手里,于是以游方僧人妙悟的名义主动提出,要在柳树底下念经七天超度冤魂,为百姓解厄。
柳平化名妙悟,在柳树下盘坐,命诸百姓散去,不可窥视,实则是在等自己的哥哥到来。
三天后,柳鸣一人一伞一壶酒来到了大柳树底下。
今天,是柳文忠的忌日,柳鸣为人子,不能不来。
“哥,能不能别再杀人了?”柳平涩声说道。
“不杀人?为什么?阿平!大姐、爹、二叔还有那么多乡亲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吗?不杀人!这仇怎么报?”
“冤冤相报何时了……”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命抵命!你问我何时了?哼!待我杀光他们,这仇便了了。”柳鸣喝了一口酒,跪在地上,冲着柳树拜了三拜,剩余的酒洒在了地上。
柳平双手合十,苦口婆心地劝道:“今日你杀人,明日人杀你,旧恨更添新仇,杀来杀去,子子孙孙,因因果果,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哼!要想报仇尽管来,我不怕!阿平,我现在大了,不是孩子了,你有你的是非、你的选择,哥不逼你。你做你的慈悲僧人,我做我的杀人魔,你入雷音,我下地狱……”
“哥,你听我说……”
“别说了!我意已决。阿平你是了解我的,从小到大,我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仇!我一定要报,你不要挡我的路。”
“哥,放下屠刀……”
“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