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出眼色,要他点醒荀有方,帮助他保持文心完整和念头清明的时候……
令言一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崔巍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于言一诺的频频暗示,他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谁都明白。
往往辩论中的一方会陷入自己的圈子里,难以走出来,需要一人出言点醒他,往往还能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反败为胜。
但是……
曲水流觞文会上的主持人,必须保证自己的公平公正,不能有一点徇私之处,也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否则不但会使自己所代表的流派蒙羞,作为主持人也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最高的惩罚,有一名祭酒被废掉文位,毁掉问心,被罚在藏书阁抄写经书,永世不得踏出藏书阁半步,直到老死。
也就是说,言一诺要崔巍点醒荀有方,就等于是拿崔巍的修炼之路,来换荀有方的修炼之路,以及他言一诺的脸面。
终于,千算万算,算不得人心。
言一诺失算了!
崔巍不愿为言一诺的脸面牺牲自己的一切。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么言一诺自己去破坏规矩,点醒荀有方。
要么……
这一场言一诺精心准备,打算将经世家彻底逐出百家行列,将百年恩怨毕其功于一役的曲水流觞文会,就已经结束了。
胜负已分了!
霎那之间,荀有方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盯住崔巍,再盯住言一诺。
崔巍眼神古井无波。
言一诺眼神黯淡,失望与怒意,一闪而逝。
但终于,还是失望居多。
秦枫指向面前的荀有方,低喝道“荀有方,你,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落下,感知到胜负已经明了,漂于兰溪之上的青铜酒樽骤然飞起,径直到了荀有方的面前。
酒樽微微颤动,如催命的鬼符一般。
荀有方脸色惨淡,他苦笑道“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恨……”
没等秦枫发问,荀有方蓦地抬起手来,居然双手捧住青铜酒樽,仿佛是要借酒浇愁一般,仰头就灌。
足以醉圣的杜康美酒,登时如瀑布浇头而下,酒液如倒倾银河,竟是“咕咚咕咚”灌入荀有方的口中。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一惊。
言一诺蓦地低吼道“荀有方,胜败乃兵家常事,君子能屈能伸,你休要自暴自弃,你……”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裂响,从荀有方胸口之中传来。
一霎那之间,兰溪之畔,万籁俱寂。
荀有方苦笑说道“秦枫,你说的没错,那首供奉增华阁的《戒己诗》的确不是我做的!”
一语落下,全场哗然。
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是放下酒樽,不知是酒劲上涌,而是郁结难抒,他大吼道“我只恨,苍天既生我荀有方……”
他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喃喃自语道“为何还要生他秦枫!为何,为何啊!”
言一诺等于已经是为荀有方破例了。
在崔巍不肯出面点醒荀有方的时候,竟是由言一诺自己亲自开口,告诫荀有方“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样一来的话,如果圣人追究下来,是可以认定言一诺干扰了曲水流觞文会。
圣人不责罚便罢,若是较真起来,可能言一诺都无法全身而退。
可即便言一诺冒着这样的风险出言相救,结果却是为时已晚。
荀有方文心已经破碎了,又故意泄发愤懑一般,饮下了一大樽醉圣酒。
局势已彻底崩坏。
兰溪之畔,荀有方血溅青铜酒樽,酒劲上涌之下,他竟是疯疯癫癫,痴呆傻笑。
“嘿,都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正人君子,一个都没有,嘿,一个都没有!”
荀有方似是文心崩碎,他神志失常,手舞足蹈道“死人,都是钻在故纸堆里不肯出来的死人!”
旁边其他学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此时还该不该拉上荀有方一把。
若是之前,荀有方身为儒家炙手可热的新人,大家自是要趋炎附势,没有关系都要创造条件拉关系。
只是此时此刻,荀有方先败给秦枫,让包括信夫子言一诺在内的上清学宫儒家大丢脸面,紧接着,他又主动承认自己不是《诫己诗》的作者,登时又再失一城。
虽然荀有方从来没有主动承认自己就是《诫己诗》的作者,但在今日之前也没有否认,所以上清学宫里都是将荀有方当作是《诫己诗》的作者视之。
虽然荀有方之后还有好几篇大成诗篇,但冒认《诫己诗》作者的污点,在这个一言可以定善恶生死的上清学宫里,足以抹杀他太多的功绩了。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情况。
即便是言一诺这等夫子,都没有想到,最关键的时刻,他最信任的弟子崔巍居然不肯献身来点醒荀有方。
导致荀有方文心破碎之后,再出昏招,主动承认自己不是《诫己诗》的作者。
此时,这些荀有方的拥趸们,一个个都感觉如被架在热锅上烤似的。
究竟言一诺有没有放弃荀有方,这一点非常关键。
如果言一诺已经放弃了荀有方,他们若还上去拉住他,可能不但他们要被夫子以及学宫的势力管教,甚至还会连累他们的家族。
但如果言一诺没有放弃荀有方……
这时候拉上这位确凿无误已经做出过三篇大成诗篇的青年才俊一把,说不定就是可居的奇货,以后能给他们和家族带来可观的一本万利。
但此时此刻,荀有方在言一诺的眼中,价值已几乎没有了。
文心崩坏,即便有三篇大成诗篇,也不过是修修补补,大道已经有缺。
文名虽炽,但却有一桩疑似冒认《诫己诗》作者的污点,又是将诸多惊才绝艳一笔抹杀。
言一诺轻声自语,只说了一个词,他重复了两边。
“鸡肋,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不甘,是为鸡肋。
言一诺的话音刚落,虽然声音不大,但荀有方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们,已经都听到了。
虽然只有一个词,但也已经足够代表了言一诺的态度了。
于是,整个兰溪之畔,这么多的人当中,无一人上去拉这曾经的儒门骄子一把。
只是任由他不知是疯癫还是酒醉地在兰溪之畔,踉踉跄跄,边走边说着疯言疯语。
哪里还有半点在曲水流觞文会开始时的踌躇满志和意气风发。
至于之前还对他趋炎附势,马屁拍穿的拥趸们,那些个最是熟谙人情世故之道的世家子们,他们冷眼旁观,私下议论的都是这位儒门天骄今日的丑态。
再与他平日里的一些细小不言的跋扈行为联系起来,得到一个“当有此报”的结论就沾沾自喜。
人情冷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