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自投罗网（下）
“我知道他们不是你对手，可是谁能保证山上只有十大门派的人，没有其他厉害角色呢？”莫子名眉头紧锁，认真地看着沐清柔，“柔儿，人心不善，这世上能杀人的，有千百种方法，武功仅仅是其中之一啊。”
人心，永远比任何绝世武功更加可怕。
沐清柔看着他真诚的目光，终于妥协：“那你说，该怎么办？”她能从他目光中看出真心实意的关切。
“我们等入夜之后，偷偷潜入，敌暗我明，方是上策！”
“好吧，就听你的。”
他们一路上未做任何伪装，光明正大地来到武当山脚下。现在再躲躲藏藏也没有意义，于是他们干脆到最繁华的客满楼饱饱地吃了一顿。客满楼以前座无虚席，现在除了莫子名与沐清柔，竟没一个客人进来。客满楼的包老板认出了沐清柔。她曾与魔宗的幽香魔女一同来过客满楼。
包老板当时自然以为沐清柔跟幽香魔女是一伙的，现在他也听说了不久前天宁寺发生之事。这段时间十大门派弟子在他客满楼里，几乎天天咒骂着沐清柔与莫子名，包老板越听越感觉这两个人不一般。
“多少钱？”吃完饭，沐清柔去结账，“不用找了。”她不等包老板回答，丢下一锭银子就要往门外走去。
“客官等等。”包老板追了上去，“哪能不用找，我姓包的做生意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他抓住沐清柔的手，硬是将手中的碎银塞给她。
包老板胖乎乎的手碰到沐清柔时，她两簇秀眉挤到了一起。她说“不用找”不是感觉自己钱多，也不是可怜包老板，大部分原因倒是不想拿被他碰过的东西。这包老板也是胆子大，竟然敢直接用手去抓沐清柔的手，连边上的莫子名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一直目送他们走远后，包老板才走回客满楼。他眼中没有一般生意人的贪婪，更多的倒是江湖客的忧虑。很多人劝他不要在这是非之地开酒楼了，把客满楼开到别处去。他苦笑着摇摇头。他要在这里坚持下去，他要看到武当派在武当山重镇雄风的那一天！
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沐清柔将握着碎银的手摊开，一个白色的小纸团混在碎银中！
“怎么回事？”莫子名发现她停下来，摊开手，又马上看到她手心的纸团，“这是什么？”他警惕地拿起纸团，小心地展开。纸团上只有四个字“切勿上山！”
莫子名将这四个字给沐清柔看：“柔儿，你看。‘切勿上山’，是叫我们不要上武当山？”他知道这动摇不了她上山的决心，却让他意识到眼下的武当山，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我与那胖子素不相识，他干嘛要帮我们。”沐清柔仍对包老板没好印象，对他的纸条也不重视。
“还是小心些为好。”莫子名道，“晚上上山你有何打算？”
“哼！”沐清柔冷哼一声，“我杀光他们！”风月剑派抓了冷月宫最后一个弟子，她把冷月宫灭门的仇恨转移到风月剑派，甚至十大门派身上。清风山顶流的血，她要让武当山加倍奉还。
“他们手上有人质啊。”莫子名知道，杀戮永远不能解决问题，杀戮只能激化矛盾。
“我倒想试试，是他们快，还是我天寒针快！”
夜幕像是无数厚实的黑布，遮住了整个天空。偶尔一两个忽明忽暗的星星给夜空带来些许微弱的光亮。
春雨后的山路，还有些湿滑。两条人影在黑夜中，如疾风般迅捷，又如春风般无声。
武当山顶，几个风月剑派的弟子举着火把，打着哈欠，在照例巡视。他们脸上尽是慵懒，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在靠近。没有人告诉他们今天会发生什么，他们不过是几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几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寒光一闪，这些棋子终于完成了使命，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掉在地上的火把照应出两道人影。
莫子名皱着眉头，四处张望：“柔儿，我们这样乱闯不是办法。”
“那怎么办？”
“擒贼先擒王，我们去抓了司空一剑！”
“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
“那怎么抓？”
“我知道武当山有一条隐蔽的密道，四通八达。”莫子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我们从密道里走，总能找到司空一剑的。”
“好，走吧。”
“只是......”
“只是什么？”
“张鸣凤兄弟也被他们抓住了，只怕密道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秘密了。”莫子名心中总感觉一股不安，他不知道前方有怎样恶毒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走吧。”
“好。”
两人的身影，又在火光中消失，融入黑夜中。
他们身处的位置离剑堂不远，莫子名记得，上次张鸣凤带着他从这附近一间房子，进入密道。
回忆了很久，莫子名终于确定了密道入口在哪。沿着墙脚走了没多久，忽然，一个高大的壮汉，从黑夜中一下子窜了出来。
“谁！”沐清柔寒冰掌立刻打了过去。莫子名也瞬间抽出了残剑。
“恩公，是我！”
莫子名听出是宋虎的声音，眼看寒冰掌已经出手，势必将宋虎打得尸骨无存！间不容发之际，他以雄厚掌力将沐清柔寒冰掌击偏了三分。
冰冷的寒气如刀锋一般，在宋虎惊恐的脸颊上擦过，令他毛骨悚然。
“多谢恩公救命！”宋虎吓地浑身衣服瞬间湿透。
莫子名将残剑回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望了眼沐清柔，发现她没有责怪他之意，才松了一口气。
宋虎偷偷瞥了眼沐清柔，仍心有余悸：“回禀恩公。承蒙恩公救命之后，我左思右想不知何处去，又想到‘十绝丹’之毒未解，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回到武当山。”
“没想到司空一剑相信了我的话，还给了我这个月的解药.......”
莫子名感觉好像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好了，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在武当山，我问你为什么来找我们！”他心想：宋虎能轻易地找到他们，岂不是说他们的行踪完全被人掌握？
“哦，恩公快走吧！”宋虎压低声音道，“这是个圈套，从你们一上山开始，就被人盯着了。”
莫子名惊出了冷汗，他看着沐清柔坚定的眼神道：“我们知道这是圈套，可为了救人也没办法了！”
“那，那你们打算如何救人？”宋虎不时向周围张望，好像随时会有人从黑暗中出来一样。
“擒贼先擒王，我们先抓了司空一剑！”
宋虎听了拼命摇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恩公有所不知，司空一剑早已布好局，等恩公自投罗网了！”
莫子名还未说话，沐清柔冷哼道：“哼！就凭他？”她对自己现在的武功，有绝对的自信。
司空一剑、血和尚利用的就是她的这份自信。
“我知道恩公武功高强，与魔宗堂主都不相上下，区区司空一剑自然不放在眼里。”宋虎又道，“可是两位毕竟是血肉之躯，司空一剑准备了大量的毒烟毒气和剧毒暗器，到时候你们还未接近他，先中了剧毒。”
莫子名点点头：“此话不假，若他在房间里充满毒气，我们是拿他没一点办法。别说抓他，命丧当场都不一定。”
沐清柔沮丧地低下了头，她武功再高，面对剧毒也没多少胜算。万一中了毒，别说救人，自己两个人的命也要搭进去。可让她放弃救冷月宫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她感觉是那么无助，甚至感觉身子都无力支撑。她用手扶住墙，不让身体摇晃。
“你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些的？”莫子名望了望四周，又看着宋虎，“多谢了。你这份恩情我莫子名不会忘的。只是今日就算不抓司空一剑，人我们是一定要去救的。”
沐清柔听着莫子名坚定的语气，又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的眼神，好像有无限的力量钻进她无助的身体。这一刻，她再次肯定，他是全心全意爱着她，她也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自己的心永远属于他。她把头抬了起来，不再扶着墙，眼里满是坚定。
“恩公对我的恩情，宋虎没齿难忘，能为恩公效力，是宋虎福分。”宋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若恩公今日一定要救人，宋虎愿赴汤蹈火，助恩公一臂之力！”
“宋掌门快起来。”莫子名忙将宋虎拉起，“宋掌门将司空一剑的毒计告诉我们，算是救了我们两条命，说起来我还欠你一条命。今日救人凶险万分，趁他们还没发现，宋掌门快回去吧。”
宋虎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令人不可抗拒，不禁暗暗惊叹莫子名内力之深。他略一迟疑，坚持道：“恩公哪里话，我不过动动口舌，怎能与恩公耗费真力救命之恩相提并论。”
莫子名不想再与他争辩：“唉，今日救人凶多吉少，你不必跟我们白白葬送性命。”
“宋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宋虎一拍胸脯，“若恩公非要去地牢救人，我宋虎愿打头阵！”
九十三章 黑风罗刹
莫子名眼中放出了光，他正愁不知去哪救人：“你知道他们关在地牢？”他高兴地望了一眼沐清柔，发现她也同样两眼放光。
“当然知道，怎么说我也是十大门派掌门之一。”宋虎道，“他们就关在原先武当派的地牢里，恩公跟我来，我带路。”说着他沿着墙脚，小心翼翼地在夜幕下潜行。
莫子名与沐清柔一同跟了上去。
两人心中均对宋虎刮目相看，没想到他也是如此重情重义的血性男儿。
宋虎对地形非常熟悉，带着莫子名与沐清柔在黑夜中潜行，没惊动任何人。
地牢门口火光通明，十几个风月剑派弟子严密把守着。他们不像先前巡山弟子那般懒散，一个个神情紧张，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进去”。
“谁？”一道白影忽然出现，十几枚天寒针快如闪电。这十几个风月剑派弟子全部一针毙命。沐清柔望着地牢紧闭的大门，心脏剧烈地跳了两下，不知道里面是谁，冷月宫唯一活着的弟子是谁。
“柔儿。”莫子名走到沐清柔跟前，快速扫了一眼四周以及地上的十几具尸体。
宋虎也跟了过来：“他们就关在里面，趁司空一剑还没发现，我们快点进去吧。”
莫子名上前一步，对着地牢大门一掌拍出。雄厚的掌力将大门覆盖时，莫子名把手一缩，立刻又将掌力收了回来。木制的大门，在掌力的来回挤压下变成了粉末，露出地牢幽暗的通道。
“好可怕的内力！”宋虎看着散落一地的木屑粉末，眼中一丝恐惧一闪而过。他知道一掌将木门拍碎并不难，但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把木门变成木屑，就不容易了。非但需要雄厚无比的掌力，更需要极强的内力来将这份掌力收放自如。
莫子名与沐清柔跨过木屑，并肩走进阴暗潮湿的地牢，宋虎大步跟了上去。地牢内两名看管的风月剑派弟子，几乎在看到沐清柔的一刹那，就死在了天寒针之下，连一声喊叫也来不及发出。
地牢的路面是漆黑的石板，沐清柔、莫子名踏在冰凉的石板上没发出一丝声音，宋虎笨重的身躯每跨出一步都发出一声沉闷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向寂静阴暗的地牢深处传递，显得格外清晰。
莫子名内力深厚，他能从这脚步声中听出宋虎内心的慌张。他没有回头，与沐清柔携手向更黑暗的地牢深处一步步走去。
黑暗的尽头，是一间铁牢。一根根精铁打造的黑色柱子，密密麻麻，像是地狱的獠牙。柱子在火把跳动的火光照耀下，泛着一层黑油油的光。铁牢内，关押着三个人，莫子名认出他们是张鸣凤、独臂刀客、小樱。三个人均被铁链牢牢锁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受尽折磨，破烂的衣服下面，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莫子名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
沐清柔一眼认出小樱，看到她受尽摧残的躯体，忍不住流下泪来：“小樱！”
“小心点，这些柱子上都有剧毒！”宋虎看到沐清柔伸手想去触碰铁牢的柱子，急忙阻止。
莫子名朝宋虎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刷地抽出残剑，一剑劈开牢门上的枷锁。
“小樱！”沐清柔毫不犹豫地冲进铁牢，冲到小樱身边，将她残破的身体一把抱住。
莫子名也跟了进来，在小樱身边蹲了下来，一探她脉息，发现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及内府。“她没事，都是些皮外伤。”说着他将少许真力输入小樱体内，助她醒来。
果然，纯正的真力入体后，小樱慢慢睁开了眼：“宫主，真的是你吗？你来救我了？我不是做梦吧！”小樱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沐清柔抱着她。
“傻丫头，当然是本宫，你不是做梦，本宫来带你离开这里！”沐清柔流出喜悦的泪水，将小樱抱地更紧了，“本宫对不起你们.......”
看着沐清柔不断涌出的热泪，感受着她紧紧的拥抱，小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可是一瞬间，仅仅一瞬间之后，这丝茫然就消失不见。这丝茫然是她的本性与“失心丹”的对抗。按理说服了“失心丹”就失了本性，可她被沐清柔的真情勾起了一瞬间的回忆。可惜“失心丹”实在太过强大，非人力可以抗衡。
莫子名等小樱醒来后，立刻去察看张鸣凤与独臂刀客伤势。他两只手分别把住两人脉搏，发现与小樱不同，他俩受伤极重，不仅仅受了皮外伤，五脏六腑均受重创，陷入了极深的昏迷之中。他眉头紧锁，想不通其中缘由，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被沐清柔紧紧抱着的小樱。他这一眼，恰好发现小樱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丝茫然。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等他用力眨了眨眼后，小樱眼中的那丝茫然已经消失不见。虽然到现在还是风平浪静，他心中却更不安了：“柔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好。”沐清柔站起来，擦干净泪痕，拉了拉小樱身上的铁链，发现铁链纹丝不动。
莫子名又抽出残剑：“我来吧。”剑光闪动间，小樱身上的几条铁链哗啦一声，同时掉落于地。他此时剑法造诣不俗，又以剑气包裹残剑，劈金断玉轻而易举。
“宫主！”小樱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沐清柔眼疾手快，将她牢牢拉住。
莫子名又刷刷两剑，将张鸣凤、独臂刀客身上的铁链尽数斩断。他将残剑回鞘，心里发愁：这两个兄弟昏迷不醒，如何将他们带出武当山？只能跟宋虎一人背一个了。
想到这里，他四处张望，发现宋虎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不好！”莫子名惊叫道，“我们中计了，快走......”他话音未落，眼中瞥见小樱右手猛然抬起，一把黑色的粉末撒向毫无戒备的沐清柔！
莫子名毫不犹豫地以生平最快地速度冲了过去，将沐清柔撞开。黑色的粉末全部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眼里、脸上、口鼻之中。
“啊~”蚀骨的剧痛，撕心裂肺地惨叫！眼、脸、口鼻，黑色粉末接触到的地方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莫子名勉强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莫子名发出惨叫的同时，铁牢各个角落突然冒出大量的黑色烟雾！地牢门口，又传来一声巨响，显然是有什么厚重之物堵住了出口！这果然是一个恶毒的陷阱！两个人的背叛，十几条人命作为代价，为的就是让他们一步步进入这个有进无出的地牢！
地牢之外，司空一剑、血和尚带着十大门派的众人走了出来。他们脸上尽是喜悦，尤其是司空一剑，得意之极。宋虎跟在司空一剑后面，看不出脸上有没有任何愧疚。
司空一剑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宋掌门，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
宋虎接过药丸，拼命塞入口中，好像怕它会随时飞走一般。药丸入口，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他仍未摆脱对地牢里两人的恐惧：“盟主此计甚妙，只是他们武功高强，只怕困不住他们。”
司空一剑轻蔑地一笑：“地牢里现在充满了‘黑风罗刹’，就是大罗神仙也别想活着出来！何况地牢出口已被千斤巨石堵住，就算他们没有立时毙命，也休想出来！”
“黑风罗刹”是毒王的又一得意之作，毒性极强，纵是内力深厚的绝顶高手，中毒之后若无解药，七日之内也必死无疑。功力不济的普通人，一旦中毒，更是当场毙命，连服用解药都来不及。
宋虎终于放心了些，两眼紧紧盯着地牢外的千斤巨石，就怕有什么意外。
在剧痛中勉强支撑，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莫子名，完全不知道周围充满了剧毒无比的“黑风罗刹”！
“小樱，你干什么！”沐清柔愣住了，她不知道小樱为什么会突然下毒手。她扶着莫子名，感受着他的痛苦，又看看周围蔓延过来的毒烟，陷入了绝望之中。
小樱没说话，屏住呼吸，从怀里取出一把淬毒的匕首，扑向了绝望中的沐清柔。
眼看着小樱如对付深仇大恨的敌人一样扑过来，沐清柔心痛不已，又不忍下重手杀她，只飞快地点住她穴道。
毒烟逐渐逼近，沐清柔发现莫子名双眼紧闭，对毒烟毫无察觉，急道：“有毒烟，快屏住呼吸！”她自己立刻运功屏气，踢开牢门，带着莫子名往地牢门口冲去。
她不再思考小樱为什么要害她，也不再绝望，她现在心中唯一想的，是要把她的爱人从这里带出去！
剧痛中的莫子名发现自己意识开始模糊，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沐清柔让他屏住呼吸。可他保持清醒已很勉强，哪里还有力气来屏住呼吸？
“黑风罗刹”肆无忌惮地大量侵入莫子名体内，他已经中毒的身体，变得雪上加霜。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