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间答不上话,便摇摇头道:“快别问了,扶着君侯回屋吧。”
宁南忧一直不吭声,进了厢房以后,便只允许军医入门,将叶榛与廖云城一概拦在了门外,不允进入。
廖云城在外面多次询问,里头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军医为宁南忧缝合被剑穿透了的腿肌,银针穿线的刺骨之痛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这个身着玄衣蟒袍的男子就这么静静靠在床榻之上,仿佛已入了梦,连后来军医离开,都没有反应。
此刻,谁也不知他,已心乱如麻。
原以为,穆景之死,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毕竟,那人他恨了许多年,若是死了,那么便是他大仇得报。他本应心安理得,不为穆景之死而动容。
可偏偏,穆敬槐这个人,连死了都要让他坐立不安。
昨夜太子发难,到今日之反转,放下了对他的猜疑,不仅是因为他自己小心翼翼防范,更因为穆敬槐的处处算计。
这个人,根本不是为了将刺杀太子的罪名嫁祸于他而来。
宁南忧想起那块被太子从黑衣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令牌,愈来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穆敬槐,听了某人的命令前来广信,只是为了将他从太子与窦月阑的怀疑之中解救出来,同时搅乱宁南清与宁南昆的计划,令他们嫁祸不成,反而引火上身。
此事一过,不论太子还是窦月阑,都会觉得,有人企图将所有事情栽赃嫁祸于他的身上,以此来遮掩案子的真相与幕后真凶。
这样一来,他反倒避开了嫌疑,今后,窦月阑对他的关注将会减少许多。
穆敬槐肯听命于他背后之人...前往广信如此襄助于他,为他解开危机,这令宁南忧万般不解。他与他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宁南忧怎么也不肯相信穆景会愿意为他而死。
可事实,就是如此。
宁南忧靠在角落之中,望着窗外敞开的风景,回想起了多年以前。
他与穆景皆是卢夫子的门生,从小一起练武习文,曾也互相视对方为挚友。
可偏偏是这个他认为永远不会背叛卢夫子的人,在常猛军谋逆案中,成为了安帝、宁铮、邓国忠与五侯最锋利的尖刀。
那年他从西疆沙漠之中拼命逃出,回到京城时,却发现他的恩师们早已死在了断头台上。几万人的常猛军之中,竟只剩下穆景一人苦苦支撑。
那时的他,早已被莫大的痛楚吞噬,完全没有在意,为何常猛军中只有穆景一人活了下来?
直到后来,穆景一边跟着他调查逆案真相,一边暗中追杀卢、吕、越、慕容四家的亲眷与后族的事情被他察觉后,他才得知当年邓国忠与五侯之所以能够调动京郊驻守的常猛军围攻京城,全是穆景在其中一手促成。
【一百零八回】训诫太子知本心
是他,将常猛军军符从越府偷出交给了邓国忠,是他假传越老将军之令,号令五万大军集结于京城之外,联合五侯、邓氏一族污蔑常猛军造反,才导致了五万英魂惨死京郊的冤案发生。
穆景不仅背叛了卢夫子,还时时刻刻想置宁南忧于死地。
阳嘉三年末,他追击反叛失败的广平侯与中山候至雁门关内。
逆犯躲窜,藏匿于雁门关百姓之中,不论他多番布局作引,迟迟不现身。
穆景为了在宁铮面前领功,竟假传军令,命人血屠雁门关,企图将广平侯与中山候逼死殆尽。
当时,吕氏族人被邓国忠逼得无处遁形,宁南忧接到消息,带着精督卫一路寻了过去,暂时放下了雁门关内流窜的叛贼。
谁知,当他拼尽全力将吕寻从生死一线救回后,回到雁门关时,却见满城尸骨,血流成河。
那些无辜的百姓死于他所号令的军将手下,上至七十高寿的老人,下至一岁婴孩,皆死于刀剑之下,成了孤魂野鬼。
雁门关大乱,广平侯、中山候的尸首被悬挂于城门墙头,一片颓然之景,了无人烟,令他百骸具惊。
那时的他,还没察觉穆景的二心,以为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才会做出如此惨无人性之举。
可后来,在他带领大军返回京城以后,穆景却请旨离开了淮王府,成为了宁铮的密探杀手,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杀吕氏与越氏后人,甚至不惜将他也斩杀。
他始终记得,当年边关沙场之上,穆景在一堆尸体中寻到他的样子,彷徨焦急,手足无措。他真的以为穆景是来救他于水火的,他心中始终不信穆景会叛出常猛军,投靠他的父亲。
可是,天不遂人愿。当宁南忧被穆景从死人堆中找出后,目光却不见他的喜悦,反而亲睹了他眼中生出的决绝恨意。
穆敬槐,拿着当年他亲手赠予的宝刀,狠狠的砍向了他。
宁南忧惊慌失措、避犹不及,穆景的刀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机会,刀锋所落,处处要他性命。
他强撑着躲过了几轮,仍然受了重伤。
若不是越崇当年同他一起出征边关,一直暗中护在他左右,在关键之时舍命相护,恐怕他活不到如今。
那时他才知,原来常猛军的内鬼正是穆景。
可恨他一无所知,还将穆景当作卢府仅剩的门生,万般信任,百般相护。
只是,自边关一劫后,穆景便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出现。
他一直以为,是宁铮认为穆景再无利用价值,将他灭了口,从未想过今时今日还能再有相见的日子。
所以昨夜,在他揭开刺客的假面,才会如此震惊与恐惧。
尽管时隔多年,穆景的样貌被大片烧伤覆盖,可他仍然能一眼认出他。那融入血骨的恨,令他永生无法忘怀。
这样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如今,却突然成了保护他的人,宁南忧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黑夜降临,他一个人躲在角落之中,色如死灰般回想着往事。
厢房内静得可怕。
厢房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太子与窦月阑理清了广州西境鹧鸪一案的头绪后,便鼓足勇气去了江呈轶所住的屋子,想请他出来商议宋宗一案。
这位年龄尚小,阅历不足的少年储君,站在江呈轶的屋房之外,心有顾虑的朝紧闭的屋子唤了一声:“老师...学生来请罚了。”
江呈轶闭门不出,也不应声。
太子心中忐忑不安,于是又道:“老师...学生近日行事作风过于鲁莽,特来向老师请罪,还望老师能开门一见。”
屋子中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太子干巴巴等在门外,在热风中站着,面色略微沉白。
江呈轶闭着眼端坐在屋中,听着太子在屋外一声声的请辞,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