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熙然微笑
“施主，夜已寒，心易凉，红尘苦事痛苦长。何不早入轮回，免却在这人间之苦。”
释空的话，像是询问，更像是命令。
“你这个假和尚，杀人魔。”
方宏龇牙咧嘴，仇恨布满脸上。
酒劲上头，方宏头疼欲裂，身边同伴的死亡也让他脑袋发疼。
方宏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江南水贼的下场会是这样，他还很年轻，他还不想死。
喉咙干渴，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
他很紧张，很恐惧。
到这一刻，方宏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勇敢，他只是个凡人，有血有肉，会对死亡恐惧的凡人。
双腿控制不住地不断颤抖，方宏软弱的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们说得话都一样，这是我今日第六次听到这种话了。”
释空的话，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已将另外三十一名水贼解决了。
方宏是这三十六名水贼中剩下的唯一一个。
方宏本想将释空扑倒，利用人数优势解决了释空，可是这个办法现在已经行不通。
在这生死攸关时刻，一个念头闪过。
方宏用力止住颤抖的双腿，接着往江边撒腿就跑。
方宏心里想着：“逃入江中，还能有一线生机。”
当时方宏三十六名水贼在船上逃入江中后，释空和尚就没有再追击，说明释空和尚虽然厉害，但是也就只有在地面时厉害，他极有可能不熟水性。
在方宏跳入江中的同一时间，释空动了。
释空拿下挂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轻轻一拉，整串佛珠瞬间四分五裂。
在佛珠掉落到地上之前，释空大手一挥，将三十六颗佛珠全部拨到了江面上。
佛珠刚落在江面上，释空他的人已飞出。
脚尖在佛珠上轻点，一下两下三下。
踩过大约六七颗佛珠，释空来到了方宏的面前。
方宏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竟然有这种轻功？”
释空单脚立在浮在水面的佛珠上，如同蜻蜓点水。
释空脸上依然是那种诡秘的笑容。
万事皆休。
烟雨朦胧，佛声悲切。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三十六颗佛珠漂在江面上，释空嘴中念着大悲咒，度化着江南三十六水贼。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江南三十六水贼忽然全都死在江岸边。
每个人的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他们抢夺来的财宝。
人们都说，这是上天派了神仙来惩罚他们，这是报应。
竹杖、芒鞋、僧衣。
释空从江南烟雨中走过，面带微笑，如梦似幻。
不杀生，是寻常百姓对僧人们的第二印象，第一印象是他们光秃秃的头。
正因为对僧人有着不杀生的主观印象，方宏等人遭到释空猎杀时才会骂出“假和尚、杀人魔。”这些话。
那么释空到底是不是披着佛教外衣的杀人魔呢？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一钵水中有许多生命，你喝了它，这不就是杀生吗？
用木柴烧火，木柴里也有许多寄生虫，不也是杀生吗？
如果这许多杀生都有罪过，那么人的存在就是罪孽深重。
但是这些都是人日常生活寻常之事，人们从来不会因为喝水，烧柴而感到罪孽。
为什么？
因为人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杀心，一点杀生的念头都没有。
佛教中的“杀生”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杀心，另一种是没有杀心，结果是不一样的。
喝水，烧柴之事，属于没有杀心，就好比野兽中弱肉强食，那是为了生存的本能，是没有杀心的杀生，是不会积累罪孽的杀生。
会积累罪孽的杀生是有杀心，而且是嗔恨的恶杀。
有人赶尽杀绝，用恨心杀生，这种有杀心的杀生会积累罪孽。
这些积累的罪孽会带来果报。
杀生之因果：杀生之罪，能令众生堕三恶道。若生人中，得二种果报：一者短命，二者多病。
释空杀死江南三十六水贼，会积累罪孽吗？
在释空心中，是不会积累罪孽的，相反，杀死江南三十六水贼，还会积累善德。
这时候出现第二个为什么。为什么不会积累罪孽，反而获得善德？
杀生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刚才说了，有杀心的杀是杀生，而杀生还分为恶杀和善杀。
恶杀为不可杀，善杀为可杀。
什么是善杀？有的人为了救人救世，慈心而杀，是为善杀。
例如佛陀在因地修行时是一位商人，有一次出海经商，船上遇到一个坏人谋财害命，为了救船上的五百名商人，只好将恶人给杀了。
当释空在船上遇到江南三十六水贼时，他就想到了这个故事。
所以，他将水贼一一杀尽，杀贪、杀嗔、杀痴。怀着佛心而杀，是为善杀。
人间多恶，众生皆苦。
释空意怀佛心，执屠刀，以杀度众生。
入江湖红尘，以血证佛陀，这是释空的道。
僧衣雪白，不染泥尘。
释空从江南庙寺徐徐走过，心中感慨万千。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景色依旧，寺庙却已残败不堪。
这些寺庙曾经金碧，雕梁画栋，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人山人海。
可如今屋里到处是灰尘，到处是厚厚的蜘蛛网，徒留黯然失色的神像，在风雨中不断飘摇、摇摇欲坠。
人们失去了信仰，如坠人间炼狱，在江湖上苦苦求存。
释空闭上眼睛，感受着江南百姓眼前的景色。
他们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光芒，迷惘，无知，无力，堕落。
释空感同身受，对天发下宏愿。
此身练佛陀，度化众生苦。
他的余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重现陆上佛国，让这些在凡尘苦苦挣扎的人能够皈依佛门。
这趟江南之行，让释空更坚定了自己的佛心。
释空坐上回归中原的客船，眺望远处，看着北边，熙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