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君临天下(四)
赤裸的身体被热水蒸得微红,两颊也不知是气的怒的恼的还是羞得, 一片绯红, 咬着唇靠在浴桶边上, 两只小手紧紧的攀在浴桶边缘, 双眼雾蒙蒙的, 不安的转悠着,却是不敢将视线落在顾王身上。
浴桶内热水的雾气氤氲,徐徐往上, 夏成蹊尖细的下颚, 瘦骨嶙峋的身子一五一十的映入顾王眼中。
小孩的皮肤绝对算不上什么光滑细腻与白皙, 四处透着淤青, 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与虐待, 头发枯黄杂乱无章。
顾王挽起衣袖,拿着浴巾, 屈尊降贵给小孩洗澡,当宽大的手心触摸到夏成蹊那瘦弱的身体时, 夏成蹊微微一颤, 却又因为顾王的权势而不得不强加镇定。
顾王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这么一副颤栗的模样, 明显害怕他的靠近, 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些年的折磨而让他如此戒备, 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下手的力度又轻柔了些。
“水烫吗?”
夏成蹊瞪着眼睛摇头,“不烫, 刚刚好。”
“抬手。”
夏成蹊乖乖的抬手,顾王用浴巾细细擦拭着,浴巾不似丝绸那般细腻,有些粗糙,硌得夏成蹊有些痒,少不得又收了手,咯咯的笑了起来。
“痒……”
顾王无可奈何的替他搓洗其他地方,“把脚抬起来。”
夏成蹊堪堪抬起一条腿,顾王将那不足自己胳膊大小的腿握在手心,拿着毛巾细细搓洗着,从脚踝到小腿,再到大腿。
“皇叔……”夏成蹊想将腿放下,却被顾王死死禁锢在手心里,眼看着那毛巾要擦到自己大腿根了,整个人都害怕的瑟瑟发抖。
顾王暗自失笑,感受到夏成蹊全身紧绷,松了手。
“好了,另外一条腿,怎么,本王是狮子老虎,这么害怕,能吃了不成?”
夏成蹊将另外一条腿伸了出去。
“好了,本王不碰你了,站起来。”
夏成蹊脸颊越发的红了,坐在水里还能遮掩一二,这若是站起来,可就是一览无余了。
咬着下唇,略有些狼狈,看着顾王,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艰难道:“皇叔……我坐着就好,我……我站不起来,我腿疼。”
顾王可不听他胡说,一手将人提起,水花四溅,夏成蹊未曾做好准备,下意识的便抗拒的想要坐下去,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浴桶里的水漫出浴桶外,顾王身上湿了大半。
夏成蹊也因为如此吃了不少的水,死死攀着浴桶边缘咳嗽不止。
顾王是又气又恼,替他顺了顺背,止住了咳嗽之后一把又将人提起,夏成蹊低低的惊呼一声,两只小手抓紧了顾王的衣袖,一抬头,便感觉到身后一股钝痛传来,啪啪两声脆响夹着水声,两个鲜红的巴掌印盖在了他身后。
“胡闹!性子这么顽劣谁教你的?洗个澡还这么调皮!”
听着训斥,夏成蹊委屈的看着他,一双眼睛噙着一汪泪,就是不敢流下。
看着那双眼睛,顾王心都软了,这简直就是无声的指责,一副委屈的模样不敢怒又不敢言,可偏偏这孩子固执得很,对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信任。
一想到这,不知为何,顾王心头又是一簇火。
将心底那心疼压下,板着脸,继续训斥道:“知道错了吗?”
夏成蹊仍然就这么看着他,只是眼神中充斥着不解与委屈,似乎还在质问他,我哪里错了。
“你看看这浴桶,你就比这浴桶高一个头,若是今日本王不在这,你就这么滑下去溺水了,谁来救你?”
夏成蹊满腹的委屈,正是因为你在这,我才差点溺水的。
但是这话他哪里敢说,只得委委屈屈的点头认错,小声道:“皇叔,你别生气了,瑾玉知道错了。”
顾王见他如此乖巧,心底的火气哪里还存在一星半点,语气瞬间便软了下去,“扶着本王,若是再滑下去了,你这里也不须要了。”
说完,两只手拍拍他身后,夏成蹊登时浑身僵硬,抓着顾王衣角,一动不敢动。
见人吓得脸色都白了,顾王心中微微一叹,怕是恐吓过头了。
拿着干净的毛巾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渍,又用一件里衣将人裹了,搀着腋下,一把将人从浴桶中提起,双手托着他,夏成蹊双腿紧紧夹在他腰间,双手紧紧搂住顾王脖子,偏头枕在他肩膀处,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将人放到床上,用被衾将人盖得严严实实,命人进来又添了几个火炉,屋内瞬间暖气四溢,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
夏成蹊在那被衾里仅仅只露出一个头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顾王的身影。
白芷送来几套小孩的衣裳,顾王挑了一件,转身就想给人换上,却在转身的瞬间与夏成蹊的视线撞个正着。
顾王挥挥手命殿内的奴仆退下,走到床边,捏了一把小孩不太圆润的脸颊,“本王刚才斥责你,可是觉得委屈了?”
夏成蹊认真的看着他,摇摇头,“不委屈。”
“本王看你都快哭了,还不委屈?”
“因为我知道皇叔是真心对我好,给我治病给我吃饭还给我洗澡,不像以前在皇宫里,他们只懂得欺负我。”
“欺负你?他们怎么欺负你?”
夏成蹊双唇紧抿,似乎有些抖,眼神也不似刚才那般透亮,垂下眼睑,一副不愿回忆的模样。
顾王看着他叹了口气,一把将人从被衾里提起,抱在怀里顺着背,安抚道:“好了,不想提就不说了,皇叔答应你,往后一定好好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的欺负。”
夏成蹊窝在他怀里莫名的安心,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他便认定了顾王说的这番话出自真心,莫名就愿意相信他,即使这个皇叔从认识到如今,也不过几日而已。
“来,把衣服穿上,虽然屋内暖和,但你病还未好,担心又复发了。”
夏成蹊乖顺的起身,赤裸的身子现在也不觉尴尬了,任由顾王替他穿衣,都是上好的丝绸,穿在身上丝滑轻盈却十分保暖,想必价值不菲。
殿外敲门声响起,白芷在外恭敬道:“王爷,药煎好了。”
“端进来。”
夏成蹊苦着一张脸,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漆黑的药汤离他越来越近。
顾王接过,“来,将药喝了。”
夏成蹊皱眉,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好好吃药,等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了,本王再带你出去玩。”
顾王琢磨着,小孩子嘛,自然是喜欢玩的。
果不其然,夏成蹊脸上漾起一抹兴奋的笑意,软软糯糯道:“皇叔放心,我一定好好养病,争取早日把病养好。”
“这才乖,来,把药吃了。”
顾王将药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夏成蹊张嘴咽了下去,苦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皇叔,我是男子汉,不用皇叔喂。”
一勺一勺的,这得喂到什么时候,更何况这不是更受苦?
顾王看着他宠溺的笑了笑,“好,瑾玉是男子汉。”
将碗中的药汤都吹凉了,递给了夏成蹊。
夏成蹊接过,咕咚咕咚往下咽。
一碗喝完,夏成蹊脸色都白了,趴在床沿不断干呕,眼角红了一片,泪水盈眶,一碗药汤,似乎将他命夺去了似的。
顾王拿手帕替他将嘴角的药渍拭去,“好了,药喝完了,好好睡一觉。”
夏成蹊看着他,紧抓着他衣袖,眼角的泪水还未擦去,可怜兮兮的表情,“皇叔可以陪我睡觉吗?”
顾王抚着他额头,“怎么了?”
夏成蹊也不说话,就着一副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他就是想顾王待在自己身边,那股无名由令他安心的气息格外令他贪恋,他就像是个瘾君子,贪婪的汲取着。
顾王瞬间便在这眼神注视下缴械投降,认命的脱了外衫,躺上了床,夏成蹊一手抱着他的手臂,歪头靠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
看着夏成蹊安心熟睡,对自己颇为依赖的模样,顾王勾唇笑了笑。
真是个孩子。
一夜好眠。
夏成蹊这一觉睡得安稳,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日上杆头,头晕目眩的毛病好了许多,想来病情该是大好了。
此刻房间内空无一人,暖香静静燃着,夏成蹊开头道:“来人。”
路公公从殿外走进,快步走到床前,站在帘子外小心伺候着,“小皇孙可有吩咐?”
“皇叔呢?”
“回小皇孙的话,王爷上朝去了。”
这小皇孙听起来真是刺耳极了。
夏成蹊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以后不许叫我小皇孙。”
路公公怔了怔,而后又连忙笑着答允道:“是,奴才遵命。小公子可要用膳?”
“嗯。”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经过前几日顾王对夏成蹊的重视后,顾王府的人哪一个敢怠慢了夏成蹊?
白芷带人来为夏成蹊穿衣洗漱,一身锦衣刚好是小孩的尺寸,锦衣面料光滑,边缘花纹皆是绣着金线,还未成年,一半的头发以金冠束起,一半放下,用那名贵的头油细细摸了,虽然在病中,脸色不大好看,双颊也略显瘦弱,但好歹看上去有了几分富贵人家小公子的做派。
洗漱完毕,路公公这边也将午膳送了上来,摆满了一桌。
夏成蹊坐在桌旁,路公公在一侧小心伺候着,夏成蹊也吃不了多少,不过半碗饭便饱了,挥手让人撤下去。
那路公公和殿中的人如丧考妣,纷纷苦着脸跪了下去,捧着一碗汤,“小公子再吃点吧,这汤还没喝呢。”
夏成蹊皱着一张脸,“我喝不下了。”
路公公听了连忙道:“求小公子可怜可怜奴才,顾王说了,若是小公子没吃完一碗饭,喝完一碗汤,就得将奴才拉出去打板子,求小公子可怜可怜奴才,再吃点吧。”
夏成蹊没想到顾王竟然这般吩咐,想想若是因为自己而害路公公吃板子,心里也过意不去,再次端起了碗,将那余下的半碗饭吃完,又喝了一碗汤,这才将午膳撤了。
路公公感激涕零,夏成蹊却尴尬得很。
“路公公,我想出去走走。”
路公公一副为难的模样,夏成蹊又道:“我只是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不碍事的。”
屋外还有余雪未清,夏成蹊很想出去看看。
“那奴才替小公子准备。”
夏成蹊顿时笑开了怀。
白芷替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外套,又在他手上塞了几个手炉,一行的奴仆跟着,这才出了殿门。
这儿是顾王的寝房,从后院绕出去经过三两个假山亭台便是花园了,只是如今已是冬日,一层皑皑白雪,什么花儿都见不着了。
许久没见过这等雪景,放眼望去,红墙瓦绿,都被一层白雪所覆盖,似融非融,安静极了。
“小公子,那儿有个亭子,咱们过去休息会吧。”
夏成蹊抬脚就往那走,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这一滑不要紧,倒是将后面跟着的人吓了一大跳,路公公更是紧张,“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慢点,若是摔着了,奴才就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完又训斥身边的人,“王府少了你们吃的吗?花园都不扫出一条道来,若是摔了小公子,你们能有几条命?”
那几个仆人连忙去那扫帚要扫雪,夏成蹊连忙道:“不用了,我会小心的。”
“奴才大胆,为了您的安全,不如让老奴来背您吧。”
夏成蹊如何能愿意让他背,调皮的笑了笑,把腿就跑,这可把身后的人唬了一跳,纷纷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追着喊着。
“小公子,这是雪地,您可慢点慢点,担心摔着。”
夏成蹊蹦蹦跳跳到了那亭子里,举目看着四周,由衷的露出一抹笑意。
“何人在此吵吵闹闹?”
一个不悦的声音传来,夏成蹊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几人静静站在那,为首的人身着白色披风,身后垂首跟着几名奴仆。
路公公先回过神来,朝着那两人行礼,“奴才见过柳侍君。”
柳侍君?
“路公公,他们是?”
不等路公公回话,那人朝着这凉亭过来,其中一名男子身段极好,脸也长得极为俊俏,一双狭长又多情的桃花眼斜斜的瞟着夏成蹊,桀骜道:“路公公,这王府后院,如此喧哗,莫非是不将王府规矩放在眼里?”
路公公连忙请罪,惶恐道:“柳侍君说的是,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就自去请罚。”
夏成蹊不明所以,抬头看着那高挑的柳侍君,稚嫩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喧哗的是我,和路公公有什么干系?”
路公公正想说话,夏成蹊却喝令道:“你,还有你们,都不许说话。”
柳侍君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夏成蹊一般,笑道:“你就是王爷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吧。”
夏成蹊点点头。
“我叫柳玉,是王爷身边的侍君。”
夏成蹊点点头,木然的小脸上没任何情绪。
柳侍君见他无动于衷皱眉,对于夏成蹊如此不给面子的行径颇为不悦。
柳侍君身后的奴仆连忙呵斥道:“见到侍君为何不行礼?”
夏成蹊登时明白这是个找事情的,咧嘴笑了笑,“不知侍君家父何人?”
柳侍君微微一笑,挑眉扬声道:“家父乃是扬州知府。”
“那你可知我是谁?”
柳侍君望着他,冷冷一笑不说话。
“我父亲乃是当今太子,你让我给你行礼?”
太子之子?小皇孙?
柳侍君楞了,不止是他楞了,就连刚才训斥夏成蹊的那个奴仆也楞了。
夏成蹊稚嫩的嗓音响起,“大胆,见到皇孙,还不行礼!”
柳侍君脸色难看,咬牙,仿佛受尽屈辱一般给夏成蹊行礼,“见过小皇孙。”
夏成蹊一副趾高气昂桀骜不驯的模样,“我让你起来了吗?王府后院,谁让你喧哗的。”
柳侍君敢怒不敢言,低头不言语。
“路公公,柳侍君公然喧哗,依照王府规矩,这可怎么罚?”
路公公明白夏成蹊在顾王心头的重要,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的柳侍君能比的,更何况这位小皇孙还如此护着自己,连忙道:“按规矩,是要重责二十的。”
夏成蹊看着柳侍君一副不服的模样,小小的人儿故作一副宽宏大量的语气,“也不罚你板子了,就在这跪一炷香,好好反省吧。”
柳侍君忍不住反驳,“我乃是王爷的人,你怎么敢……”
“怎么回事!”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柳玉当即反应过来,朝着那声音方向跪了下去,不说话不辩解不反驳,一副含羞忍辱的模样,真是可怜。
在场中人皆是齐齐跪了下去。
“本王一回府便听到这乱哄哄的,路福,本王不是说过,王府内不得喧哗吗?”
路公公连忙磕头,道:“王爷息怒,是奴才的错。”
顾王声音略微不悦,当眼神触及到夏成蹊身上时,越发不善了,沉声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人说话。
夏成蹊见他们都不言不语,柳侍君还一副可怜的模样,不屑撇嘴。
“皇叔,是柳侍君的错。”
柳侍君没想到这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小人儿会告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哦?”
“瑾玉今儿早上起来,觉得有些闷,所以来花园走走,遇到柳侍君,是他非要吵吵闹闹的,我才不想和他吵呢!”
顾王看着他,估量着穿着应该不太冷,一手将人揽了,从地上抱起,转身就走。
柳侍君忍不住道:“王爷。”
顾王头也不回吩咐道:“就按瑾玉的话来办。”
罚跪一炷香?
这分明就是听到了前因后果。
夏成蹊有些心虚,趴在顾王怀里乖巧的不敢动。
顾王看到他如此乖顺,也是笑了,在他耳边恶狠狠道:“恶人先告状,本王会饶了你?”
夏成蹊一颤,眼巴巴的看着顾王,讨巧卖乖,道:“皇叔,我错了。”
“刚才颠倒黑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那皇叔可不可以轻点罚?”
顾王哪里会罚他,不过是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回了殿内,命人将暖炉都升起,夏成蹊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扯着他衣角,顺势跪了下去,脆生生道:“皇叔,瑾玉错了。”
顾王无奈的将人提了起来,“本王何时说要罚你了,跪着不疼?”
夏成蹊知道这事算是过了,笑嘻嘻道:“我以为皇叔生气了。”
“你就淘吧。”
夏成蹊眨眼一笑,没有说话。
顾王将他抱在膝头,握着他有些发凉的双手,道:“你父王要回来了。”
夏成蹊一愣,抬头怔怔的看着他,“父王要回来了,所以皇叔要将我送走吗?”
“瑾玉想走吗?”
夏成蹊摇头,“从我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父王,我……我害怕。”
顾王知道他害怕与生人靠近,抚着他颤抖的后背,怜惜道:“别怕,皇叔答应你的,会永远保护你。”
“那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始终是父子,顾王在夏成蹊眼底看到了一丝期待。
“最迟月底就该到了。”
“皇叔希望父王回来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听说,父王是因为皇叔才去的西北……”
“瑾玉,你还小,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
“但是瑾玉知道,瑾玉喜欢皇叔,瑾玉希望永远和皇叔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