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飞机在第五次降落时，降落成功。
大悲大惊之后有大喜。有些人想要欢呼，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因为情绪变化过于强烈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有人愿意再待在这个破飞机上！但人们的素质也在这时体现出来了，谁都想要尽快下飞机，但大家却还能排队守序。又因为大家的腿都有些软，不管认不认识，他们都互相扶着旁边的人。
机场的地面上全都是泡沫。周围还停着好几辆救护车、消防车。
东方无患和张经纪相互扶着在地面上站稳后，终于松了口气。但当他们注意到地面上的布置时，他们却也知道，飞机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机组人员大概是不想引起恐慌才死咬着说飞机没出事的。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气味很重，非常难闻。
乘客们被引导着朝出口走去。一对中年夫妻互相扶着，妻子因为一系列事情觉得心脏不舒服，丈夫就一直小声地说没事了没事了。还有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给家中父母打电话，不说自己刚刚遭遇的惊险时刻，只说忽然很想家里，忽然很舍不得爸妈。如果张经纪现在是处在正常状态的他，那么他肯定已经战斗力十足地航空公司打电话，责问他们的负责人，让他们就此事作出一个交代了。
但张经纪已经不是那个难以被外物搅扰的他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飞机上的那个吻。
这吻就如玫瑰。
绝望的土壤开出了鲜艳的花，它美丽芬芳，然而那刺却又能穿破一个真情人的心脏。
他们吻了很久，从嘴唇相触一直吻到飞机成功降落。他们就像是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而他本来就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因此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再不分开了。当飞机停稳、空姐安排大家下飞机时，他们嘴唇分开，手却依然握得很紧，但他们又一句话都没有说。
所以，张经纪的心里既甜蜜又苦涩。
如果，那个吻是属于爱情的，那就太好了。但也许它只是一个安慰，只是一个放纵。
出口处围满了媒体记者，逮着人就要采访。很多乘客正好想要找航空公司要个说法，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在给家人朋友打完电话后，见有记者要采访自己，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
机组人员是如何处理的，乘客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现在死里逃生又是什么心情……这三个问题几乎是每一个记者在面对每一个采访对象时都会选择提出的。大概是因为东方无患和张经纪这对俊男的组合太多引人注目，有记者拦着了他们。虽然他们俩一直没有言语交流，但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女生和女生手牵手，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只以为她们是好闺蜜。
男生和男生手牵手，这事就太不常见了啊，大家肯定以为他们的关系不纯洁。
所以，这位记者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他似乎难耐激动，努力把录音笔递到两位俊男身边，选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两位现在平安下了飞机，在此时此刻，有什么心里话最想要对自己的爱人说呢？”
张经纪：“……”
好人啊！我谢谢您嘞！我给您立个长生牌位！
东方无患看向张经纪，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在记者看来就是他害羞了，记者觉得他肯定是个感情内敛的人——然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牵起张经纪的手，问：“你……前面为什么忽然就亲我了？”
张经纪：“……”
非逼我把话说那么清楚，是不？老子难道是瞎几把亲着玩的？当然是因为老子喜欢你啊！张经纪在心里喊着。他脸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反而有些面色不善。让他亲口说出喜欢，这太难了。
在张经纪的观念里，爱情一直是一种既恶心又恐怖的傻逼玩意儿。即便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东方无患了，但他对爱情的偏见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去多少。所以，他在人前表现得有多不在意，心里就有多惶恐。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爱情那种东西，会让人迷失自己。他太害怕自己会迷失了。
所以，他想要掌握主动权。
如果是东方无患先喜欢上他的，那么他是不是就能像以前一样保持淡定了？如果东方无患喜欢他比他喜欢东方无患更多一点，那么他是不是就能一直那么从容？他承认这样很自私，但他存有心魔。
他的父母在没有教他如何去爱一个人时，就先伤害了他。
并不是多复杂的故事，一对已经互有订婚对象的男女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真爱其实是对方，于是他们作天作地地在一起了，迅速结婚又迅速生子。然而，在女方怀孕后期，男方却又发现了新的真爱。
女方也干脆，哭哭啼啼了一阵子，某天忽然就醒悟过来，他玩他的，她也可以去玩她的啊！他有了真爱，她也要去找真爱。至于离婚，离婚是不可能的，都是要脸的人的，当初背叛各自的订婚对象都要在一起，被父母威胁着扫地出门都要在一起，要是不到一年就离婚了，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了？
他们自私地强撑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脸面，于是他们的孩子就真的成为了一个笑话。
一个怕孩子哭闹会耽误自己出去玩于是就给自己孩子喂安眠药的母亲，你能指望她对自己的孩子有多少爱呢？她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十分冷漠，这种冷暴力贯穿了张俊贤整个童年。至于本该为孩子遮风挡雨的父亲，他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一次，若是张俊贤不躲得快一点，肯定就逃不了一顿毒打。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眼看着那对男女用爱情的名义做尽了恶心的事情。
后来，他们终于撑不住要离婚了，然后在去民政局的路上车祸而亡。接到死亡通知时，张俊贤只觉得自己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想，他真是一个心肝都黑透了的坏人，所以他竟然连一丝不舍都没有。
张俊贤一直很聪明，记事很早，所以那些本该被时间模糊了的伤害其实从来都没有远离过他。
此时，当东方无患问他为什么要吻他时，张经纪以为自己肯定不会回答这么傻逼的问题，他肯定一个字都不说！但其实，在东方无患看来，张经纪却好像被自己逼到一定份上了，他好像快要哭了。
东方无患叹了一口气，当着记者的面，低下头在张经纪的嘴唇上碰了一下，又立刻松开。记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想，没错了没错了，每个感情内敛的人都有个小妖精似的爱人！在记者看来，张经纪就是那个小妖精，东方无患和他对视着对视着，被小妖精吸引，于是忍不住吻他了！
这样的琢吻来得猝不及防。
张经纪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舒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炸毛的猫。
“是不是喜欢我？”东方无患问。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温和的人，也是常人眼中的好人，但他同样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有着属于自己的脾气。所以，当他强势时，他也会很强势。
张经纪的血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压倒了他心里的童年阴影。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是喜欢你啊。你要么现在就拒绝我，要么就陪我过一辈子，不然我弄死你！”张经纪说。从他口中得到一句喜欢，这太难太难了。他现在能这样轻易说出口，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太喜欢太喜欢了。
东方无患被逗笑了。
记者傻乎乎地举着录音笔。
东方无患松开张经纪的手，转而搂住他的肩膀，看向记者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想对我爱人说的是，他威胁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所以他必须把他一辈子都赔给我。”
这天稍晚时，远在北京的舒九怀等人接到了张经纪的电话，才知道他搭乘的飞机遭遇了事故。这把大家吓了一跳。虽说张经纪已经平安了，但一想到飞机迫降那么多次，他们还是忍不住觉得后怕。
“你和东方都还好吧？”
“我们很好啊。”张经纪的声音在夜色中荡漾。
“航空公司那边怎么说？出了这种事情，一定要让他们给个交代！”
“没空搭理他们，我等通知就好了。”张经纪继续荡漾着。
舒九怀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挂了电话后，他开始上网搜相关新闻。像这种差点出现事故但最终没有人员伤亡的事，网上肯定有新闻，但这新闻还没有全网推送到人尽皆知的程度。要不是张经纪给他打了个电话，舒九怀大概根本不会关注这方面的新闻。不过，他现在倒是很想把新闻找出来看看。
几个门户网站都就此事有了报导。
记者好像也没采访出什么重料来，飞机发生事故的原因还没有被披露，报导中都是有关乘客的采访。在一众“当时真的是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想到自己的父母和老婆孩子”、“经历这一切后，只觉得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腿脚还是软的”的描述中，有一位乘客的采访简直清丽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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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北京的普通市民张先生说：“感谢这场飞机事故，它成全了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