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许婉仪诞下皇子, 在后宫掀出不小的波浪。至于许婉仪究竟为何晕倒,太医斟酌再三,解释道是许婉仪体虚气寒, 受不住冷, 才动了胎气。
这解释合情合理,毕竟许婉仪有孕后,尾巴就翘到了天上, 对谁都是高人一等的态度。分明快要生产, 也不知避讳,到处张扬, 惹出祸事咎由?自取。
到坤宁宫问安, 少了许婉仪的位子,嫔妃们脸色俱是不好。后宫的女人,没人会喜欢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龙嗣。许婉仪留在宫中修养,这般,问安时有孕的嫔妃就只剩下了应嫔。
应嫔生产是在年后了,经过许婉仪那?一番心惊,嫔妃们不禁对应嫔有了几番打量。
“许婉仪好命, 也不知会不会夺了应嫔的气运!”陈常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了这么一句。
应嫔一笑,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说?起气运,陈常在才是命好, 躲过了一劫。不然,本宫怕是想见陈常在,也见不到了。”
许婉仪早产, 如?果没保住这个龙嗣,陈常在多?少逃脱不开罪责。
陈常在咬紧牙关, 倒底是畏惧应嫔,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
眼见近了年关,近日婉芙才知,年关之前,竟是皇上寿辰。
这日坤宁宫问安,皇后就提起了这时。
“今岁北方大旱,加之广岳十二州兵变,皇上体恤,国?库开仓放粮,又减免赋税,为安民心。因而,皇上的意思,并不大办。”
当今不似先帝,不喜奢靡,眼下灾情,一切从简也在情理之中。
这日赵妃并未来坤宁宫,听闻赵妃已接连告假五日。
婉芙隐隐察觉出不对,赵妃虽重脸面,也不会这么久不来坤宁宫。皇上夺了赵妃协理六宫大权,赵妃想必恨极了她,依着她高傲的性子,怎会避她不见。
她忽想起半月前,温修容与她在启祥宫抄古治,这事,会与温修容有关吗?
……
转眼到了皇上寿辰,各宫嫔妃都是想尽了法子准备着。自从泠贵嫔复宠后,皇上也就只会去看有孕的几个嫔妃,其他人就是想见圣颜一面也难见,这次寿辰,是绝好的露脸机会,万不能?错失了。
与别宫的忙碌不同,金禧阁安静异常,里面人人艳羡的泠贵嫔,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案后,一笔一划地抄书?。
秋池看得十分着急,“皇上寿辰,主子不想想送什么吗?”
婉芙揉揉酸痛的手腕,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喜欢的,送什么皇上都会开心。不喜欢的,除非送长生不老的仙丹,否则,皇上搭理她一次两次,过不久也会抛诸脑后。”
秋池一噎,竟觉得主子这番歪理确实有道理。
话虽如?此,但婉芙也不能?准备得太过随意。她不像别的嫔妃,有家世倚仗,不能?从宫外送进奇珍异宝。宫里的东西,又都是皇上送她的,再转手送回去,就是毫无诚意的敷衍。
婉芙敛起眸子,执笔落在那?张宣纸上。
寿宴那?日,婉芙早早地被千黛唤醒。虽未大办,可君王寿宴,还?是马虎不得。婉芙最不喜上宫中大妆,黏黏糊糊一脸脂粉,未免花了妆容,连饮个茶水都要小心翼翼。
她耐着困意上完大妆,到建章宫,里面已经有几个低品阶的嫔妃先入了殿,瞧见她,起身福礼。世家贵女出身,到头来在宫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上位的奴才,任谁心气都不会好,不管心里怎么想,婉芙位份摆在那?,她们就得守着规矩,恭恭敬敬地做礼。
不多?时,渐渐多?了人,温修容牵着顺宁公主入殿,路过时对婉芙点了点头,去了位高的席面。修容是从二品,远在贵嫔之上,婉芙含笑回应。顺宁公主似乎格外黏着温修容,时不时吃一块糕点,也要给温修容一块。婉芙看了眼,慢慢移开视线。
坤宁宫告假多?日的赵妃进了殿,面容红润,看不出病态。
婉芙微一拧眉,注意到赵妃今日的妆容,倒是素净了许多?。她心中生出一股预感,赵妃多?日未去坤宁宫,而今日一来又做这般扮相?。皇上寿宴,赵妃生得本就明丽,不会愿意让别人压她一头。
婉芙看向赵妃尚且平坦的小腹,眉心微蹙,赵妃与皇上青梅竹马,也算是宫中老人,侍君多?年,却从未有过身孕,难不成这次……她不知赵妃为何始终未有孕过,依着赵妃的跋扈,早该私下去寻太医,调养身子。这宫里头,要想争宠,总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更何况赵妃那?般跋扈,怕是得罪多?了人,连被谁算计了都不知道。
帝后入殿,这场寿宴才真正开始。
本是一场皇室内宴,所邀的只有王公贵族,还?有几个朝中重臣。婉芙一眼扫过去,一个人也不识得。歌舞乐起,婉芙了无兴致地看着,上回还?有温修容与她说?话,这次是真正孤家寡人,无甚趣味。
琵琶音律袅袅,动人心弦,是一曲凤还?巢。婉芙指尖轻叩桌面,和着弦音,忽时,琴弦断却。在座的不管王公大臣,还?是后宫嫔妃,皆面色一变。皇上寿宴断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弹奏琵琶的伶人吓得大惊失色,扑通跪到地上,煞白着脸,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后当即变了脸色,“大胆宫婢,竟敢在皇上寿宴时弹断弦,是何居心!”
“拖出去!”
皇后一声?令下,那?宫婢吓得霎时腿软,惊恐哀嚎,“奴婢也不知为何,那?弦就断了,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冒犯君威,是大罪。一个小小的宫婢,没人会为她求情。
那?宫婢被拖出门外,殿中正起舞的歌女大气也不敢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生怕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
婉芙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断弦的琵琶,眼底闪过冷意,她怎会看不出,那?伶人确实无辜。是有心人加害于她。可是加害一个伶人有什么用?这个矛头究竟对准了谁,又有谁,擅弹琵琶?婉芙冷冷地勾了勾唇,还?真是厉害呀,要对付她,不惜在皇上寿宴时下手。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便是在这时,陈常在忽开了口,“嫔妾听闻,泠贵嫔弹得一手好琵琶。今儿?皇上寿宴,皇上甚宠泠姐姐,不如?泠姐姐为皇上弹奏一曲,想必定然是比那?伶人弹得要好的。”
陈常在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场的人视线便都到了婉芙身上。毕竟是皇上后宫的嫔妃,王公大臣不敢多?看,很?快移了视线。不过只那?一眼,还?是呼吸一滞,被眼前这女子惊艳不已。上回中秋宴,婉芙坐在末席,几乎靠了门边,看不真切。而今升了位份,描上大妆,才知皇上纳的这位新?妃姿容生得有多?般貌美。
一席话,陈德海伺候在高位,忙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皇上脸色沉的让他险些?跪到地上。这陈常在着实蠢笨多?嘴,哪有宫宴上,嫔妃当场献艺的事儿?,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面。可陈常在话都这么说?了,泠贵嫔若是不上去弹上一曲儿?,便是泠贵嫔不敬圣上,左右为难。
一片死寂中,婉芙轻笑了下,款款站起身,“陈妹妹说?笑了,本宫只会弹两首江南小调,眼下弹曲不过丢人现眼。更何况……”她顿了顿,向李玄胤含羞带怯地投去一眼,“皇上也曾因本宫学艺不精而训斥过,勒令本宫只能?私下在皇上面前弹,可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免得闹出笑话。”
李玄胤眉梢一挑,嘴边浮出笑意,漫不经心地饮了口茶水。
陈常在听得暗自咬牙,偏偏她都说?是皇上下的令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换上新?的歌舞,不多?时,歌舞散去,王公大臣及各宫嫔妃为皇上献礼祝寿。
这礼也不是非要当下去献,譬如?像婉芙这般,拿不出贵重玩意儿?的,是不会去丢那?个人。
能?入宫为皇上贺寿的,自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所献之物,一个比一个稀有珍贵。
到嫔妃时,皇后起身,低眉敛笑,“皇上,靖儿?前不久新?学了一套剑法,正欲要给皇上看,恭贺皇上寿辰。”
殿中升起一阵鼓声?,紧接着便见殿外一束袖常服的小人儿?急奔而来,手持短剑,招招飒然利落。小小年纪,能?练至如?此,实属让人震惊,婉芙也好生惊异。她这个年纪,大约还?赖在阿娘怀里哭鼻子,连大字都不认识。不愧是皇家子,从小便便要如?此刻苦。
她一时颇为心酸,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她若有孕,倒希望是个女儿?,不必为那?皇权争夺,惹人红眼。
婉芙眼眸打量去下面坐着的应嫔,应嫔敛着眼,并未去看殿中的大皇子,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应嫔眼尾泛出的红。这让她更生出了几分好奇,这大皇子,倒底是谁的儿?子。
鼓声?稍歇,大皇子利落地收了短刀,单膝跪地,抱拳祝寿,“靖儿?恭贺父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大皇子起了个头,众人纷纷离席,跪身做礼,“恭贺皇上,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婉芙从众人中悄悄抬眼,看向高位平静无波的皇上,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心,她并未觉错,皇上待大皇子并不亲近,这份亲近,甚至比不上顺宁公主。
这一场各怀心思的寿宴以赵妃晕倒为终,太医前来看诊,跪地恭贺,赵妃娘娘已有两月身孕。赵妃妆容虽不如?以往明艳,眼中却尽是得色,卧在床榻里,迟疑道:“臣妾原本想送寿礼时说?与皇上,不想身子不争气,倒是让皇上担心了。”
这番叫旁人看得牙痒,赵妃在后宫本就嚣张跋扈,好不容易,皇上夺了她的封号位份,协理六宫大权,而今又有了身孕,这日后还?了得。
赵妃有孕,后宫嫔妃显然恼怒,皇后身为中宫,此时与皇上一处,面容温和地关切几句,瞧不出丝毫异样。
皇后这六宫之主做得确实妥当,若非婉芙对皇后与应嫔的龃龉知晓一二,她甚至怀疑,皇后当真就是一个公允处事,一碗水端平的中宫。
李玄胤坐在床榻边,脸色平淡地拨了拨扳指,听赵妃说?完,才和缓地安抚两句,“你有了身孕,理当好好歇着。”
赵妃低敛下眉眼,稍有羞赧,“皇上说?的是,臣妾会照顾好这个孩子。”她轻抚住小腹,沉溺在有孕的喜悦中,自然也没看清李玄胤真正的脸色。
婉芙做的那?小玩意儿?倒底没献出去,赵妃晕倒后,温修容就带着顺宁公主离开了,她并未来得及问,这事是否与她有关。
……
坤宁宫
大皇子年岁小,为了练好剑法,日日刻苦勤学,白嫩的手心磨破了皮,出了茧子。手臂上有几道口子,是不经意划到的,虽包扎上药过,却依旧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母后,靖儿?今日的剑术是不是舞得不好,父皇看了,似乎并不开心。”
小小的年纪,却敏感得厉害。靖儿?迷茫地仰起脸,看向皇后,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分明先生说?他练得很?好,极有天赋。
他大字写得好,书?读得好,剑练得好,先生赞他,母后赞他,所有人都赞他,唯独父皇,少有对他的夸赞。
皇后眼圈泛红,伸手将儿?子抱到怀里,一滴泪水,无声?地从脸上滑下来。
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早已经不重要了。
她温下声?,轻抚儿?子小小的肩膀,“父皇是皇帝,君威难测,就是要夸赞靖儿?,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
大皇子困惑地抬起眼,“可是父皇私下也很?少夸赞靖儿?,靖儿?见到父皇的次数,甚至比不上顺宁。”
皇后又一阵心痛,难以自抑地落泪,她拼命咬紧唇,才没发出声?响。缓了许久,才轻声?开口,“不怪靖儿?,靖儿?很?好,是母后不好。”
“母后告诉过靖儿?,靖儿?要记住,你是嫡长子,一嫡一长,就已经胜过了旁人。顺宁,永远比不过你。”
“记住了么?”
大皇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依旧黯淡。
待乳母将大皇子引下去,梳柳才入殿,呈了一盏热茶,瞧着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娘娘,圣驾已经离开启祥宫了。”
皇后眼底仍旧留有红意,她擦拭掉眼角的泪,嘴边勾出一抹讽刺的笑,“皇上可有复赵妃的位份?”
梳柳摇头回答,“并未。”
皇后提唇,“这泠贵嫔确实有本事,这出戏唱得是越来越好了。本宫倒要看看,谁是唱到最后的那?一个。”
……
乾坤宫
陈德海清点完寿宴的呈礼,便回了乾坤宫伺候。皇上立在御案后,正俯身执笔题书?,宣纸上两行诗词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皇上出身皇室,自幼勤学,这书?法不止师承大家,也是疆场上磨练出来的,带了股杀气。
伺候皇上多?年,陈德海心里清楚,此时皇上并不愿让旁人打搅。他放下茶盏,正欲悄声?退出去,李玄胤忽然将他叫住。
陈德海恭敬地垂下头,便听皇上问道,“你以为,大皇子如?何?”
这是一道送命题,比上回皇上问他泠贵嫔与应嫔相?较如?何,还?要难以回答。
陈德海脖颈登时出了一层凉汗,扑通跪下身,斟酌道:“大皇子是皇上嫡长子,勤学刻苦,自是极好。”
李玄胤笔锋顿住,一滴墨迹滴到宣纸上,这幅字是不能?要了。他撂下笔,轻拨着拇指的白玉扳指,脸色淡淡,“大皇子,可堪太子之位?”
这一问,比方才的还?要命。陈德海哪敢答这话。且不说?太子年岁还?小,皇上如?今不过二十又七,许贵人、应嫔、赵妃接连有孕,后宫一波一波的选秀,谁知道后来会是什么样。皇上御极五载,在朝中根基已稳,又是龙虎之年,根本不必用立太子来安稳朝纲,皇上这么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论如?何,他这话轻易答不得。他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回话。
幸而,皇上似乎也没有要他回话的意思。
李玄胤下了御阶,半扇小窗开着,他伸手,烤着殿内的炭炉,眼神漠然地眺向窗外。
陈德海悄悄抬眼,觑向皇上的脸色,旁人不知,可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怎会不知皇上对大皇子的介怀。
出了那?样的事儿?,任哪个父亲都不会真正亲近这个儿?子。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是以,皇上还?是让皇后养着大皇子,给他嫡长子的尊荣。
老祖宗的规矩,这嫡长子九成是太子,可这后面的事儿?太难以预料了,赵妃、应嫔、许贵人,还?有正得圣宠的泠贵嫔,日后入宫的新?妃……变数太大,谁都难以预料。
但……大皇子的母亲不是别人,依着皇后娘娘的手段,想来,只要皇后娘娘无虞,大皇子就不会出事。
他只是御前伺候的奴才,这些?都不该是他操心的。皇上正值盛年,他伺候好皇上,便稳保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
关雎宫
因赵妃突然晕倒,寿宴草草散去,顺宁剪的小人画并没能?送给父皇。小小的顺宁很?是不开心,她跳下软榻,哒哒哒地跑去外殿,“温阿娘带熙儿?去找父皇吧,子时还?没过,熙儿?要把这剪纸小人送给父皇做寿礼。”
温修容冷不丁被小小的手拽了拽衣袖,回神,敛了眼色,温柔地抚了抚顺宁的发顶,“今日皇上寿礼,皇上累了一日,料想此时已经歇下了。熙儿?若执意去,会扰了皇上安寝。”
顺宁失落地低下眼,“熙儿?不喜欢别人打扰熙儿?睡觉,想必父皇也不会喜欢。”她摸了摸小人活灵活现的眼睛,“那?温阿娘明日陪熙儿?去找父皇,好不好?”
温修容温和地应下声?,招来乳母,服侍小公主回寝殿休息。
“熙儿?要睡觉了,温阿娘也早点睡。”
温修容抱了抱她,轻点下头。待乳母将顺宁公主带走?,温修容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淡去了。
“主子,皇上今夜歇在了乾坤宫。”柳禾从外面打探到消息,回殿内禀道。
温修容不紧不慢地提壶煮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赵妃可请太医了?”
柳禾摇头,“并未。”
那?壶茶水透过筛漏,汩汩水流徐徐入了茶碗,是上好的雪山银针,清香扑鼻。
温修容浅浅抿了一口,碾磨着这两个字,“并未……”
随之一笑,“赵妃娘娘有孕后,倒是沉得住气了。便先让她高兴几日,毕竟这孩子难得,本宫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呢。”
……
寿宴过后,广岳频频传来战报,御案上奏折不断,为忙政务,李玄胤几乎没再踏进后宫。这些?日子只看过有着子嗣的嫔妃,启祥宫的赵妃,关雎宫的温修容,秋水榭的许婉仪。
李玄胤甚喜许婉仪的两个孩子,小公主不足月,便赐了封号怀安,“心期极乐三千界,世事怀安二十年。”许婉仪脸上笑意止不住,“待安儿?晓事,必会开心皇上赐的封号。”
从秋水榭出来,行过小半个时辰,陈德海悄悄觑了眼銮舆,这些?日子军务紧急,皇上不眠不休与大臣议政,甚少有好脸色。也就见到小皇子公主才会露出三分笑意,可这笑倒底不真切。
这时候,也就只有泠贵嫔能?哄得皇上开怀。陈德海心底盘算,躬身上前,正欲说?什么,便见那?垂帘掀开。
李玄胤捻着扳,瞥了眼前头飞檐的琉璃砖瓦,漫不经心地问,“这些?日子,泠贵嫔可来过乾坤宫?”
这些?日子,皇上夙兴夜寐,忙于朝政,不是没有蠢蠢欲动的嫔妃端着羹汤来乾坤宫,可泠贵嫔,却是从未来过的。
陈德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脖颈倏地泛出凉意,他觑见皇上冷得掉冰渣的脸,身子一抖,讪笑,“回皇上,泠贵嫔……”
他受着皇上越来越沉的脸色,后背冷汗涔涔冒出,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李玄胤冷哼一声?,“去金禧阁,朕倒要看看她又在闹什么!”
……
金禧阁
李玄胤进来时,那?女子只穿着寝衣,正坐在案后剪窗花。她这些?日子倒是听话,字也写得愈发顺眼,只是这规矩……他都过了屏风了,那?人却是一眼都没抬。李玄胤眉心一跳,扶额难言,罢了,左右也只是私下在他这不像样。
他漫不经心地走?近,落下座,掠了眼案上剪好的窗花,眉宇微拧,这窗花剪得实在一言难尽。歪歪扭扭,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李玄胤掀起眼皮子睇了眼对面坐着的女子,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沉声?提醒道,“见着朕,一句话都不说??”
那?人这才有所动作,揉了揉发疼的前额,颇为幽怨地嗔他一眼,“皇上来就来嘛,等?嫔妾剪完这个,就跟皇上说?话。”
边说?,她好似怕他生气似的,柔软的小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李玄胤一僵,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把拍掉这女子胆大包天的手,斥她,“不像话!”
陈德海正要端了茶水进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吓得手抖了下,这泠贵嫔敢摸龙头,还?真是不怕死啊!
内殿里,婉芙手顿了下,轻哼一声?,便低头继续剪手中的红纸。
昏黄的宫灯遮掩在她的侧脸,留下了一层柔和的光。
李玄胤随意捡起她案上写好的字翻看,本来是要夸她,结果越看这字眉心拧得越紧,越发头疼,写得乱七八糟,三岁小孩都比她像样。
他翻过两页,又瞧了那?人一眼,“朕吩咐陈德海清点了那?日的寿礼。”
微顿了下,见那?人没甚反应,他撂了手中狗爬出的破烂儿?,拨了拨扳指,凉凉道:“后宫嫔妃争抢着到朕跟前献殷勤,倒是你,朕赏赐了你那?么多?,怎么不见你送朕什么?”
婉芙终于剪好了最后一张纸,她拿给李玄胤去瞧,毫不心虚地道:“皇上坐拥天下,说?是送,还?不都是皇上的。嫔妾身无一物,最为贵重的,就是嫔妾自己。嫔妾都把自己给了皇上,皇上还?不高兴吗?”
李玄胤接过窗花,闻言斜睨她一眼,将窗花直接重重贴到了婉芙的脑门上,“巧言令色!”
婉芙吃痛地揉揉额头,不满地嘀咕,“皇上下手没轻没重,嫔妾都要痛死了……”
力道有多?重,李玄胤心里清楚,这人惯爱这样惹他心疼。
李玄胤懒得搭理她。
搭在案上的掌心中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了拉,他掀了掀眼皮子,没甚好气道:“又做甚?”
后者眼波如?水,抿着小嘴悄声?:“嫔妾要带皇上去一个地方。”
一轮圆月挂在枯树枝头,斜下的流光映着两人的身影。婉芙走?在前面,牵着男人的手。李玄胤脸色铁青,眼上蒙了一层白布,因看不见前路,只能?任由?旁边的女子牵引。
陈德海跟在后面,又是心惊胆战,不心惊胆战能?行吗?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后宫里哪个嫔妃在皇上跟前不是闲雅端庄、敬慎持恭,也就泠贵嫔这般大胆。这黑灯瞎火地跑到曲水亭里,还?给皇上蒙了眼睛,万一伤了龙体,十个脑袋都不够泠贵嫔掉的。
陈德海在后面战战兢兢地提灯,一路紧看着皇上脚下,生怕皇上摔了。
终于到了曲水亭,婉芙才停下脚步,“皇上,这就是嫔妾送给皇上的生辰礼。”
曲水亭中,挂着十余琉璃灯盏,圆月下,珠宫贝阙,光华璀璨,步入其中,犹如?瑶台仙境。
中央案上摆置的琉璃灯,玉壶光转,随着声?声?乐响,里面映着的人影慢慢转动。
李玄胤眼眸微顿,看了眼身侧的女子,“这是走?马灯?”
婉芙亲自提过来,细白的指尖点着上面转动的光影,“里面两个小人是嫔妾亲自剪的,这是皇上,这是嫔妾。”她抬起眸子,黑亮的眼珠期盼地看向李玄胤,“皇上喜欢不喜欢?”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扳指,多?看了两眼那?走?马灯里的小人,似有嫌弃道:“闹了半天,你就送朕这个?”
闻言,婉芙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眸子里的亮光也没了,冷哼一声?,一把将灯塞到男人怀里,提步就往回走?。
这番利落的动作,倒让陈德海吓得心口直突突。泠贵嫔已不是头一回这般给皇上甩脸色,这万一真惹恼了皇上,泠贵嫔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陈德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正思量着要不要为泠贵嫔说?点好话,那?盏坏事的走?马灯就塞到了自己怀里。
李玄胤声?音淡淡,“收好。”
陈德海哪敢不听吩咐,立马应声?,忍不住笑,这皇上待泠贵嫔,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婉芙气闷得没走?几步,就被一道大力拽了过去,“又跟朕闹?”
“朕是太惯着你这脾气了,后宫嫔妃,有谁像你这样!”
“皇上觉得她们好,那?就去找她们好了!永远别搭理嫔妾,让嫔妾一个人老死宫中吧!”说?着,那?泪珠子就巴巴地从眼眶里掉出来,烫到了男人的手心。
李玄胤一时被她哭得没了脾气,又气又好笑,却还?是板着脸训斥,“胡言乱语,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怀里女子泪珠子乱掉,瓮声?幽怨,“嫔妾想皇上,可是皇上一点儿?也不想嫔妾,这么久才来,皇上再不来,嫔妾都要把那?盏碍眼的走?马灯扔了……”
李玄胤笑意敛去,抱住怀中女子的手臂微不可查地收紧。他低眼,挑起婉芙的下颌,入了夜,妆容卸下,月色中,这张小脸,眉如?柳,眼如?钩,唇若丹霞,端的是娇媚动人。
让他记起寿宴那?日,有多?少男子的视线盯在了这张脸蛋上。
他不是没看见旁人眼中的惊艳,她这位份越来越高,得到的关注也越来越多?。在后宫中,花团锦簇还?不觉得,见了外男,他才知,这张脸有多?招惹人眼。
“朕不来看你,你就不会自己去寻朕?”
李玄胤晃了晃婉芙的下巴,温润的白玉扳指在那?张柔软的脸蛋上硌出了一道红印。
这人也就嘴上会哄他,半点行动都没有。她若是有心,他又不会将她拒在门外,分明是她懒得动,还?在这倒打一耙。
婉芙眼眸半嗔,“皇上日理万机,嫔妾怎敢去扰了皇上。”
甫一说?完,脸蛋就被李玄胤掐住,“就会敷衍朕。”
“嫔妾哪有敷衍!”婉芙眼圈红着,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来,“嫔妾为了给皇上做这个走?马灯,手上扎了好几道口子。皇上不怜惜嫔妾也就罢了,还?嫌弃嫔妾送的寿礼。”
那?两只柔荑摆到眼前,李玄胤掠她一瞬,握住了那?两只柔软的手,灯光下,几道轻轻浅浅的口子遍布在细白的皮//肉上,虽结了痂,却也是赫然触目,惹人心疼。李玄胤手掌不觉收紧,温下声?道:“朕明儿?个让陈德海再给你送两盒凝脂膏。”
陈德海在后面听着,几次想开口,又忍住了。这凝脂膏是不可多?得的玩意儿?,皇上私库里也就有五盒,三盒都送到泠贵嫔这了。按照往年惯例,皇后宫中一盒,赵妃宫中一盒,如?今应嫔从冷宫出来,也该得一盒,可皇上竟都填补给了泠贵嫔。他没敢吱声?,那?几个宫里,皇上自个儿?想法子吧。谁让皇上把泠贵嫔当宝儿?似的宠着呢。
……
翌日有早朝,婉芙罕见地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伺候盥洗更衣。
李玄胤眼睁睁看着那?人将自己的腰带三次叩错了地儿?,照她这么伺候,朝臣多?等?上一个时辰他都到不了议事殿。
“行了,就会给朕添乱。”
李玄胤铁青着脸,拂开那?只越系越乱的手,唤来旁人伺候他更衣。
婉芙被嫌弃地推开,当真就不管了,又滚回了床榻上继续睡觉。李玄胤气得黑脸,这人头一回伺候他的时候可是娴熟得紧,才过多?久就这般敷衍。
他拂袖走?去床榻,将女子鬓边的青丝拨开,露出一张迷蒙的脸蛋。冰凉的指骨掐住那?张脸,脸色难看,沉声?道:“今日多?抄三十页,抄不完晚膳没有酸枣糕。”
话落,那?人霎时就醒了,蓦地坐起身,眸子又气又怒地嗔他,“皇上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李玄胤掀起眼皮睨她,清清冷冷地站起身,拨了拨拇指的玉戒,“朕说?的话就是道理。”
圣驾离开,秋池忍住笑,将帷幔挂起来,“主子对皇上也太不上心了,不怪皇上总是责罚主子。”
婉芙困得眼皮子睁不开,一想到要多?抄三十页,睡意全无。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点了点秋池的额头,“等?你嫁人就明白了,总待男人好,他们才不会领情。”
主子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歪理,不过这歪理对皇上确实管用,主子受宠这么久,皇上气归气,可从未真正冷待厌烦过主子。
秋池高兴之余,又不忍辛酸。主子过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看主子的性子,想必以前在家中也是极为受宠的小姐。而今却为了争宠,用尽了心机手段。
距坤宁宫问安还?有半个时辰,昨夜虽叫了水,可架不住后半夜李玄胤醒时又将她折腾了好一会儿?。婉芙吩咐宫人快些?送水进来,擦擦身子。
千黛进去为主子擦身时,瞧清上面的痕迹,倒吸了一口凉气。自伺候了主子,她才知皇上是不会怜惜人的,她退出去,将上回用剩的凝脂膏取进来,涂抹上面的青紫红痕。到那?两处,婉芙脸颊微红,也不好意思,接过来自己涂抹。
大约是皇上许久未与她亲近了,每每这样,她都要受一番罪。尤其柔软的那?两处,几乎整夜都被男人在掌中把玩。她飞快地擦完,将凝脂膏递给了千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