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晏温下了命令, 没?过多久薛念就来报,说是白煜已经将柳三娘抓住。
白煜去的?时候柳三娘正收拾了细软打算跑路,被他在酒楼后门抓个正着, 现下这人已经被白煜关到城郊一处荒废的?宅子?里了。
而京中关于公主的?流言, 因为没?了源头,且朝廷下旨对谭逸游街, 众人的注意力便被谭逸之案吸引了过去。
毕竟谭逸平日无恶不作,大多数百姓都深受其害,对其恨之入骨,如今一听他要?被游街, 各个都拍手叫好, 拿了臭鸡蛋烂白菜之类的等在自家门口。
这时恰好裴家也出来澄清, 说是裴家二公子?自来洁身自好, 从?未与旁人订过亲,自此, 早晨那短暂的?流言便?彻底是不攻自破了。
晏温安排好一切, 又派人去给谭国公府递了封信。
原本老谭国公还打?算拿着先皇赐的?手书到宫里闹上一闹,看了晏温的?信后也偃旗息鼓,直接将谭逸作为弃子?不管了。
到了用完晚膳之后, 白煜又来了趟书房。
一进来他就长舒一口气,好不畅快的?样子?, “哎呀, 今日?这游街示众看着当真过瘾,我还从?未见过谁被游街时这么热闹呢!可见这谭逸平日?里也当真是坏事?做尽了!”
晏温手下笔未停, 语气里也带了笑意, “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还是这般爱看热闹的?性?子?。”
白煜不以为意, 他虽是太子?的?表弟,但因为成婚早,如今孩子?都两岁了,但爱看热闹与年?纪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煜喝了口茶,“殿下莫说我了,方?才我还见裴家二公子?带着公主也在酒楼看热闹呢,我——”
“他们也去了?”晏温猛地停笔看向他。
白煜有些不解,“是啊,我压着谭家那混蛋路过的?时候,嘉宁还在二楼窗口跟我招手呢。”
他又道,“想来今日?这流言并未影响到她,谭家也没?吭气,还是太子?殿下手腕厉——诶?殿下,你去哪儿?”
晏温一边朝外走,一边道,“孤还是有事?,就不留你了,你待够了就让小顺子?送你出宫。”
白煜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脚步匆匆而去的?太子?和抓了披风跟在他身后的?李福安,视线一扫,瞧见书案上那只太子?用过的?笔因为放得匆忙,早就将底下的?宣纸晕染了一大片黑色。
他挠挠头,坐下又喝了口茶,总觉得方?才太子?的?口气像是动?了怒,只是太子?自来温和,他已许多年?未见过太子?发脾气了,又不太确定。
-
因着谭逸被游街,今日?的?长安街格外热闹,两旁酒肆茶楼灯火辉煌,街上行人挤挤挨挨,路旁的?小摊贩也比平日?里要?多了一倍。
沈若怜和裴词安并肩走在人群中,小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脸颊因为激动?还有些泛红。
“我已经?好久未见过这么热闹的?京城了,今夜那个冰糖肘子?好好吃,改日?我们再来吃吧!”
裴词安扬了扬手上提着的?东西,无奈笑道,“公主,劳驾您先回去将这些东西吃完再想旁的?可好?”
沈若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太久没?逛街,一时没?忍住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昨日?她差点儿遇险,脚伤又复发了,但所幸不是很严重,今日?起来便?觉得好多了。
原本她打?算今日?再在府上休息一日?的?,然?而一听说京城要?对谭逸游街示众,瞬间便?坐不住了,一等到裴词安从?城外回来,她就拉着他跑到酒楼去看谭逸游街。
此刻游街的?队伍散了,他们也从?酒楼一路逛着朝公主府走去。
公主府离酒楼不远,两人未走多久便?到了公主府大门所在的?巷子?口,沈若怜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一群小孩追逐着从?街那头跑了过来,横冲直撞地险些撞到沈若怜,裴词安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公主当心着些。”
沈若怜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了谢,两人继续朝前走,很快到了公主府门口。
朦胧月色中,沈若怜的?脚步一顿,远远地看到公主府外停着一辆华贵雅致的?马车,她认出那是东宫的?马车。
恰在此时,似乎是看到他们回来了,晏温从?马车内施施然?走了下来。
沈若怜和裴词安对视一眼,裴词安先她一步上前行礼,“殿下。”
沈若怜也回过神来,强忍住想要?直接冲回公主府的?冲动?,磨磨蹭蹭走过去,攥着衣角,语气里透着紧张,“皇、皇兄怎么突然?来了?”
公主府的?大门开在梧桐巷内,巷子?里一共只有三座府邸,公主府是最里面那座,此刻巷子?里隔绝了主街上的?热闹,月辉照下来,显得愈发冷冷清清。
晏温的?视线从?沈若怜身上的?藏青色披风上扫过,又看了眼裴词安手里提着的?酒坛,缓缓勾起唇角,“孤很好奇,裴卿对于今日?发生之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沈若怜愣了愣,眨着清凌凌地大眼睛看向裴词安,“什么事?啊?”
裴词安面上僵了一瞬,低着头没?看她,而是对晏温道:
“殿下此前对臣早已叮嘱过,是臣大意了,未将此事?处理好,还请殿下责罚。”
沈若怜一听,愈发一头雾水,忍不住焦急道:
“词安,皇兄说的?是什么事?啊,你办岔了什么差么?”
见他迟迟不说话?,沈若怜又看向晏温,“皇兄,词安做了什么啊?你当真要?罚他么?”
在她看来,裴词安和白玥薇一样,都是她在宫外最好的?朋友,她知道若是正事?,皇兄作为太子?,对于臣下要?打?要?罚她无权置喙,但就是想要?弄明白一些,看看能不能罚得轻一些也好。
其实今日?就算是换了白玥薇,她也会这般问的?,然?而她不知道为何,她问完后,晏温的?神情?好像更不豫了。
小姑娘的?嗓音软软糯糯,月光照在她白净粉嫩的?脸上,晏温能清晰地看到她紧锁的?眉头,那双波光粼粼的?眸中写满了关切和着急。
他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看了半天远处街上穿行的?人群,才对裴词安道,“你先回去,明日?进宫来找孤。”
沈若怜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晏温先她一步,盯着她冷声道,“你跟孤进来,孤也有话?要?问你。”
说完,再不多看两人一眼,径直转身率先进了公主府。
沈若怜张着嘴呆在了原地,直到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的?朱漆大门之后,她双肩一垮,长长地叹了声气,一副吾命休矣的?样子?。
“哎……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他生气了。”
裴词安被她这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确实是自己没?有处理好。
他从?京郊回来时,流言已经?消失了,他本来是想立刻进宫找太子?说明情?况的?,但却?被公主半路拦住陪她去了街上。
裴词安也跟着轻叹了口气,想着明日?去了宫里定要?跟太子?好好解释一番,若不然?如何让太子?放心将妹妹交给自己。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我皇兄这么生气啊?”
晏温对待臣下一贯仁厚恭谦,沈若怜很少见到他如今日?这般样子?的?时候。
裴词安笑着安抚她,“不是什么大事?,公主不必担心,快进去吧,殿下还在等着你,我今日?就不送公主进去了。”
沈若怜鼓了鼓脸颊,想着自己今夜恐怕还麻烦着呢,也就没?心思管他了,懒懒挥手同他道别,“那好吧,那你路上慢点儿啊,我先进去了。”
裴词安笑道,“公主去吧,我看着公主进去我就走。”
沈若怜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总觉得面前的?朱漆大门像是一只吃人的?巨兽,她每走一步,便?紧张一分,步子?也更沉一分。
直到站在门口,她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的?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仍然?立在原处的?裴词安,这才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晏温负手立在大门进去的?台阶下等着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佛珠,听见身后“哒哒”的?脚步声,他侧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沈若怜吐了吐舌头,快步跟到他身旁,放轻脚步,就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很轻,不敢发出半分声音,似乎这样他就不会发现自己的?存在一样。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偌大的?公主府中此刻寂静无声,唯有悠远的?虫鸣声从?不远处的?花丛中传来,远方?隐隐有挂在廊下的?灯笼亮着昏黄的?光晕。
风一吹,光晕摇晃,鼻腔中霎时充盈了海棠花的?香气,以及……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
沈若怜抬眼瞧了瞧面前铺满清辉的?青石板路。
月光将她和晏温的?身影拖得长长的?,两个微微发着幽蓝的?黑影一前一后从?青石板小路上掠过,男人的?影子?颀长英挺,衬得旁边那个原本就小的?影子?越发娇小。
春日?里的?夜晚温凉静谧,夜风不急不燥地吹抚着,沈若怜偷瞄了眼旁边男人俊美的?侧脸,觉得自己心里又不受控制地窜起一丝久违的?悸动?。
那悸动?同从?前她对他情?窦初开时的?火热爱慕不同,只是一点细细的?、浅浅的?异样,像是春日?湖畔柳枝轻点湖面荡起的?涟漪,又像是烧尽了的?柴火被风一吹,重新亮起的?那一点星火。
只是如今她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沈若怜重新低下头去,轻咬着下唇,默默放慢了些脚步,落在他身侧偏后一些的?位置上,不让他看清自己眼中的?情?绪。
一直到进了院中,秋容迎了上来,沈若怜才扯了扯唇角,重新挂起一丝笑容,对晏温道:
“皇兄先去屋中坐坐,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晏温的?视线落在她裙摆的?某处脏污处,淡淡应了一声,看上去心情?仍然?不是很好的?样子?。
沈若怜才管不了这么多,飞快从?他眼前逃离,跑到了偏殿里,自己找了身衣裳换下。
方?才在酒楼的?时候,她喝了些酒,晕乎乎的?一个没?注意打?翻了菜盘子?,菜汁洒了满裙子?都是,所幸回来的?时候,裴词安将他自己的?披风让给她披着,这才将那脏污遮住了。
她将换下来的?脏衣裳扔到衣篓,又仔细把裴词安的?披风叠好,然?后仔仔细细在铜镜前漱了口,确保嘴里没?有酒味儿,之后又磨蹭了好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朝正屋挪过去。
秋容在屋外守着,见她过来,一脸担忧地对她挤了挤眼睛,似乎在问太子?殿下为何这么晚过来。
沈若怜心里又是一声长叹,神情?愈发丧气,对秋容小小地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知道他因何而来啊。
她慢慢走到门边,抬手想要?推门,然?而手刚放在门上的?时候,她心里又生出了一丝退缩,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心虚、慌乱,还有一丝……紧张。
正当她犹豫着不敢进去的?时候,晏温清润的?声音似一缕凉风自里面传了出来,“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沈若怜一个激灵,不敢再磨蹭,急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把门带上。”晏温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听她进来,头也不抬淡淡补充道。
沈若怜咽了咽口水,听话?地转身将门阖上。
“过来坐。”
沈若怜点点头,“哦,哦。”
她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打?算挑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过去坐,然?而视线扫过晏温的?时候,她猛地僵在了原地,面上血色一瞬间退了个干净,随即又刹那胀得通红。
她觉得自己现在气血上涌,眼前隐隐发黑,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晏温拿在手中,正在翻着看的?,是她昨日?夜里看过的?那本春//宫//图。
沈若怜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他面前,不,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她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绞着帕子?,因为羞赧和困窘,眼眶不由又开始发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良久,晏温面容平静地放下手中的?书,定定看向她,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他的?紫檀木手串被他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晏温也不拿起来,就将手搭在那串佛珠上,慢条斯理地捻磨其中一颗珠子?。
佛珠与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碰撞,发出极轻的?响声,桌子?上的?灯火轻轻跳跃,在他身上切割出意味不明的?阴影。
空气变得安静而窒闷。
沈若怜忽然?觉得他的?视线就像一支锋利的?箭,直指她心脏的?位置,而此刻那弦已随着沉默压抑的?气氛绷到了极限。
她不由屏住呼吸,背着手,悄悄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细汗,小小声地辩解了一句,“那本书、那本书是四皇兄送我的?,我看的?时候不知道、不知道是——”
男人的?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他忽然?放松了坐姿,手肘撑在扶手上,好整以暇问她,“不知道是什么?嗯?”
沈若怜低着头又不敢说话?了。
她这套说辞骗骗旁人或许可以,可骗晏温无异于天方?夜谭,她的?辩解在他眼里或许只会显得幼稚而可笑。
见她不说话?,晏温又问,“嘉宁告诉皇兄,这本书,你看了多少?”
他拿起书,从?头翻到尾,掀起眼帘盯着她,眼中已隐有冷戾,“还是,全看完了?”
沈若怜继续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鞋上,努力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鼻头一酸,窘得哭了起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都已经?说了让他不要?再来找她,她想平平静静地过完纳采礼,可是他还是来了。
而且还是大晚上来,一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她每次在他面前就这么不堪,这么卑微,就是因为她曾经?喜欢他么?!
沈若怜心里又羞又难过,抽嗒着抹了抹泪,抬眼看他,破罐子?破摔一般,朝他哭道:
“我是全看完了!那又怎么样?!”
她眼眶通红,眼底浮现巨大的?悲伤和委屈,“我不都说过以后不希望与你有瓜葛了么?!更何况,更何况——”
沈若怜见晏温微微蹙起了眉,她忽然?好难过,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抖:
“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嫁人了啊!驸马还是你亲自帮我选的?!可旁人的?母亲都会在出嫁前教一教女儿洞房之事?,我什么都不懂!我好奇这些,我就偷偷看了看,你为什么还要?来揭穿我?!”
沈若怜心里有气。
既然?他都已经?拒绝了她,而她也打?算听从?他的?安排嫁给裴词安,他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管着她关心她,让她想放又不能彻底放下。
这样他便?能来看她笑话?了是吗?像今日?这样!
沈若怜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放着的?那本书,作势就要?撕掉。
下一瞬,只听见晏温轻叹一声。
他轻轻攥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温声开口,“心里怨孤,何必跟个话?本子?过不去。”
沈若怜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看他,通红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好似不相信她都发了这么大一通的?脾气,他还能耐心温柔地同自己说话?一般。
况且他最是端方?自持,如今他发现他的?妹妹偷看这些腌臜之物,当真不会生气么?
然?而晏温却?只是缓缓站起身,眉眼间满是同从?前一样的?温柔和疼惜,他将她手中的?书取下,然?后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语调温和:
“是孤忽略了这些,是孤不好,此事?不怪你,即便?你看了这些,你也依然?是好姑娘,是孤的?好妹妹。”
她眼泪不停,他又换了帕子?替她沾着眼角,笑道,“怎的?都这么大了,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爱哭,那些书,记得锁好,孤改日?派两个宫中的?嬷嬷来。”
这一年?多受惯了他似有若无的?疏离,如今乍然?被他重新这样温柔对待,她忽然?有些不适应,心里也更加酸楚。
——他好似还同从?前的?那些年?一样对她,但她却?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默默站着,手中绞着帕子?,任他给自己擦泪。
他离她很近,沈若怜能看到男人在灯火下的?目光如清泉般温润,蕴含着一抹浅显的?疼惜,仿佛每一次对她的?注视都能融化冰雪。
可沈若怜不会再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陷阱中,她知道现下他对自己的?温柔也不过是对妹妹的?关切,无关半分风月。
她等他给自己擦完泪,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这才用浓重的?鼻腔开口,“皇兄明明不喜欢我,那日?在府门口我们也说得很清楚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对我?”
不要?再让她报有半分幻想。
她的?话?刚说完,明显感觉面前晏温的?动?作一顿,他周身的?气息忽然?沉了几分。
沈若怜心里到底有些怕,忍不住又朝后挪了半步,却?在下一刻听到他气极反笑,“孤怎样对你?嗯?”
他追着她上前一步,逼问,“你让孤不要?再来公主府,孤便?不来。”
——即便?那日?他从?慈幼院回来,遥遥瞧见裴词安背她下马车,他最终也没?进她的?公主府,只以晏泠的?名义给她送了药。
“可嘉宁,你是孤的?妹妹,孤承诺过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可你如今瞧瞧,你才与他在一起几天,就受了多少次伤。”
晏温的?语气太过奇怪,沈若怜不知他到底是关心她,还是旁的?什么的?,下意识回道,“那些都是我自己受的?伤,不关词安的?事?。”
“不关他的?事??!”
晏温的?声音陡然?高了许多,他想伸手来掐她的?手腕,动?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手中的?佛珠因他的?动?作而彼此相撞发出声响。
他虽仍然?保持着太子?该有的?克制,沈若怜却?知道晏温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先是让你吃了寒凉之物突发胃疾,接着又带你去骑马让你伤了脚,再之后遇刺,若非孤及时赶到,你可知后果?会如何?!还有今日?——”
晏温说到此处,猛地住了嘴,只是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同他平日?里的?温和沉稳判若两人。
沈若怜很少见到他动?怒,即便?上次她勾//引他时,他也只是满眼冰冷不发一言就离开了。
在她印象里,他上一次动?怒还是因为她不听他的?话?,独自跑出去险些被谭逸轻薄那次。
她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可怜兮兮地垂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可那些都是我让他做的?啊,又不是他故意的?,皇兄误会了。”
“误会?”
晏温冷笑一声,手里烦躁地转着佛珠,沉默了良久,还是开口道:
“你可知今日?——”
话?刚说到此处,他忽然?低头,一眼瞧见她泛红的?眼眶和委屈巴巴的?眼神,话?音一顿再说不下去,面上神色隐有松动?。
晏温垂下眼帘默了默,渐渐平息了情?绪,许久后,克制着语气淡声道:
“罢了,孤今日?来不是同你说这些的?,孤是想问你——”
他抬眼看她,眼底幽深晦暗,“你若是尚且不想嫁人,孤也可让你再在宫里待两年?,或者,你若不想嫁给裴词安,孤还可以给你重新物色……”
“不必了。”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神色坚定地看向他,“皇兄,我觉得裴词安很好,我就是想嫁给他。”
晏温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冷意,“他让你接二连三受伤……”
沈若怜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皇兄若是关心我受伤与否,不若就多关注关注孙小姐,我这么久受过最大的?伤,不就是那次在寒山寺碰到孙小姐那次么?若非皇兄,我能溺水么?”
她后来见过孙婧初带着皇后来馨和苑时看她的?眼神,就想明白了,那日?并非是她拽着孙婧初摔下去,而是孙婧初有意为之,为的?就是促成她和裴词安之事?。
她扯了扯唇角,视线落回鞋尖,浓密的?羽睫遮掩住眼底情?绪,声音里透着疏离:
“皇兄这次来若是想说的?就是这些,那我也可以告诉皇兄,我觉得裴词安很好,我很喜欢他,我也愿意嫁给他,皇兄当真关心我,就管好孙小姐,要?是皇兄说完了,夜已深了,皇兄便?请回吧。”
沈若怜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她低着头,只能看到男人纹丝不动?的?衣角,头顶隐约能感受到两道沉冷的?视线。
空气忽然?间沉默了下来,沈若怜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良久,她听见男人用极尽克制的?语气开了口,“你很喜欢他?”
沈若怜能感觉到他的?莫名怒意,却?还是点头,“嗯。”
虽然?和她对他的?感觉不同,但作为朋友她还是很喜欢裴词安的?。
晏温的?语气又沉了几分,“你当真想好了?”
沈若怜咬了咬下唇,手指攥紧袖摆,沉默了片刻,对着晏温规矩行了一礼:
“皇兄请回吧,嘉宁不送。”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嗤笑,男人的?声音平静到可怕,“如此,甚好。”
话?音刚落,面前衣摆猛地一甩,男人从?她面前离开,带起一阵冰冷的?风,书案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晃了晃。
晏温离开时的?脚步平稳而低锵,不带有一丝犹豫。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到底没?忍住,气到失了理智和一贯的?从?容教养,“咣”的?一声重重打?在了门扇上。
沈若怜吓得浑身一抖,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看不见那人的?影子?。
待到再也听不到外面的?一丝声音,沈若怜才像是浑身虚脱了一般,身子?一软,瘫坐在了身后的?圈椅上。
然?而又过了片刻,那远去的?脚步声忽然?又朝着这边靠近了过来。
沈若怜浑身一震,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朝门口望去,就见方?才已经?愤而离开的?晏温,又一次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她有些意外,晏温从?来不是那种做事?犹豫不决之人,这次又为何会去而复返,难不成是怒意没?发泄出来,又回来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沈若怜的?脸上写满局促不安。
然?而她发现,他此刻看向她时,神态比方?才要?温和隐忍得多。
微风裹挟淡淡的?海棠花香,鼓动?着男人的?衣摆,房中灯火晃了晃,最靠近门边的?一盏被风吹熄,一缕青色烟丝蜿蜒直上。
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焦灰味被风吹来。
晏温站在门外,沉眼盯着沈若怜看了片刻,抬步跨过门槛的?时候,浅蓝色的?蜀锦金丝滚边衣裳下摆在灯火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
之后他朝她款步走来,每走近一步,沈若怜便?愈发能看清他眼中压抑着的?浓墨重潮。
她吞了吞口水,无意识唤了声,“皇兄——”
“嗯。”
晏温在她面前站定,压下薄薄的?眼皮,视线居高临下地锁着她,他高大的?影子?罩在她身上,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缠得她透不过气。
半晌,他开了口,语意不明地问,“倘若,孤允你回东宫呢?”
“什、什么?”
沈若怜猛地睁大眼睛,面上的?局促全变成了震惊,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