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孙婧初马车上的清冷不同?, 沈若怜的马车上要欢乐得?多。
沈若怜见秋容和裴词安进来后,可怜兮兮地同?他们哼唧了两声。
裴词安立刻一脸凝重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若怜摇摇头, 吸了吸酸楚的小鼻子, 过去晃着秋容的胳膊给她撒娇,“我想?吃荔枝, 秋容姐姐喂我嘛。”
秋容虚长?沈若怜几岁,公主从前也经常在她面前撒娇,然?而这般当着外男的面同?她撒娇还是头一回。
秋容略有些尴尬,颇为?不赞同?地瞟了沈若怜一眼, 哄道:
“我的小公主, 您快好好躺着, 我给您喂就是了。”
说罢, 她又凑到沈若怜跟前,压低了声音, “公主都是要嫁人的了, 还这般孩子气?,当心?裴大人看笑话?。”
沈若怜透过缝隙看见裴词安正笑看着她,一副“我都懂”的模样。
她面色微赧, 吐了吐舌头,学着秋容方才的语气?, 回她:
“知道啦, 我的秋容姐姐。”
其实?这半个多月同?裴词安相处下来,她已经与他十分熟识, 自己本就是个小孩子气?性, 裴词安其实?也知道。
让她端着个公主的架子去与裴词安相处,她反倒觉得?尴尬, 所?以私底下,她与裴词安都像是朋友一般相处,裴词安知道她娇气?,也经常会?照顾着她、让着她。
可以说,裴词安是她在宫外除了白玥薇之外,最好的朋友,如果抛却男女之情不谈,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沈若怜咬牙切齿地吃完方才晏温剥好的几颗荔枝,把荔枝核裹在嘴里?,用舌尖把玩,眼珠子还不安分地乱转。
裴词安见她这样,知道她是躺得?烦了,伸了手到她的唇边,“公主先把嘴里?的核吐出来,当心?卡着,公主若是身体松快些了,我们待会?儿打叶子牌怎么样?”
沈若怜看了眼自己唇边那只?白皙的掌心?,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把荔枝核吐到自己手心?,扔了,一脸兴奋道:
“你居然?还带了叶子牌?秋容,你会?打么?”
秋容摇头,蹙着眉,“公主,你的身体才刚——”
“不碍事的!”
沈若怜扭了扭身子,裴词安忙将一个引枕垫在她身后,给她调整好位置。
其实?沈若怜此刻身子还有些虚,肺里?隐隐疼着,她也能感觉到自己体温仍然?偏高,但那样躺着,不适的感觉只?会?越发明显,倒不如玩一玩,转移一下注意?力。
秋容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拿来毯子给她仔细披好。
三人围坐在一起,裴词安和沈若怜两人先打了两圈,教会?秋容怎么打以后,三人便正是开始玩。
“等等,光玩有什么意?思,要不我们——”
沈若怜左右看了看,一时有些为?难。
她前几天同?裴词安打的时候,两人都是给对方额头贴纸条,可如今这车里?也没纸条,唯一和纸有关的,是晏温放在柜子上的一本书。
沈若怜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她可没那个狗胆把他的书撕来做赌注。
见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裴词安倒先开了口,“要不……我们以十局为?一个盘口,输的最多的人要答应赢的最多的人一件事?中间那个人免于惩罚,如何?”
沈若怜一听,眼睛都亮了,立刻拉着秋容答应了下来。
秋容:……
谁知今日不知怎的,十局里?面就连才刚学会?玩的秋容都赢了三局,沈若怜只?赢了两局。
最后一局眼见裴词安赢的时候,沈若怜将手里?的牌往锅里?一扔,胡乱搅了搅,一副耍赖的模样,“不来了不来了,这把平局。”
裴词安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耍赖,对着她挑了挑眉,“公主,就算这把平局,还是我赢你输。”
沈若怜:……
“好嘛。”沈若怜嘟了嘟嘴,“那你说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裴词安想?了想?,看了秋容一眼,对沈若怜勾了勾手。
秋容假装自己没看到,朝边上坐了坐。
沈若怜凑到裴词安跟前,就听男人笑着说:“公主先欠着。”
沈若怜手往桌子上一拍,有点烦,总觉得?自己上当了,想?了想?,挣扎道,“欠着可以,不许为?难我。”
裴词安笑道:“当然?。”
晏温和孙婧初的马车离前面东宫的马车不远,沈若怜他们的笑声时不时便从前面传了进来。
孙婧初不敢多说话?,马车里?静悄悄的,她偷偷看了晏温好几次,发现他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手中的书,时不时翻上一页。
动作从容闲适,好似压根儿没听到那些声音一般,只?是捏着书页的骨节有些隐隐泛白。
-
沈若怜输了后就没心?思再玩了,她有些累,继续躺着,让裴词安给她讲他从前随他大哥出去游历时遇到的趣闻。
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屋外天色一片黑沉,屋中也只?在角落里?燃着两盏昏黄的灯。
沈若怜恍惚了一下,竟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在哪里?。
她试着唤了声秋容。
屋外很快传来脚步声,秋容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公主醒了?”
听见秋容的声音,沈若怜的心?才算踏实?了下来,她被她扶着起来,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疑惑道:
“我这是到哪了?什么时辰了?”
秋容将床帐勾起来,替她倒了杯水。
“现下方过子时三刻。公主下午回来路上睡着了,太子殿下念着公主如今身体还未好,便让人将东宫公主曾经住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公主现下就在馨和苑。”
沈若怜微怔,随即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现在住的房子果然?是从前在东宫时住的馨和苑,屋中一应物件家具还都保持着她一年前搬走?时的样子。
就连她现下盖的被子,也是她最喜欢的那床藕粉色绣着海棠花暗纹的蚕丝被。
她的手抚上那光滑的绸缎被面,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
继而心?里?又生出一丝酸楚的失落感,她曾经那么想?重新回到东宫,为?此她不惜放弃矜持去勾引他,同?他装可怜。
可现如今她都打算同?他保持距离了,却又因为?生病而住了进来。
“公主再接着睡吧,您睡着的时候太子殿下叫御医来看过,御医说您身体并无大碍,但需要多加休息,现下还早,您再睡会?儿吧。”
沈若怜不想?让秋容看出自己的情绪,轻轻点了下头,乖顺地重新躺了回去。
秋容替她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沈若怜等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了起来。
靠着床坐了会?儿,她实?在有些睡不着,思绪又烦乱,索性拿了床边的披风披上,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馨和苑的门前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一座凉亭,亭子旁边的老槐树上吊着一个秋千。
这还是沈若怜刚来东宫第二年,她七岁上,晏温找人给她装的,他说最近京城的孩子都流行玩这个。
那时候晏温总喜欢坐在亭子里?喝茶写字或者下棋,她便坐在亭子外那个秋千上,一边荡秋千一边哼着歌儿,荡得?高了还能摘下两片树叶来。
他一面写字或下棋,一面时不时提醒她一两句注意?安全,莫要荡得?太高。
却又在她因为?荡得?高开怀大笑的时候,在旁边眉眼温柔地笑看着她,仿佛随时准备接住她,丝毫没有责备之色。
当时她就觉得?,太子哥哥大概是这世间最好看最温柔的人了。
春夜的小池塘分外寂静,只?有远处草丛中的虫鸣依稀可闻。
弦月如银勾斜挂天际,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池塘边花树摇曳,景色朦胧,湿润的夜风徐徐吹过,池塘的水面泛起凌凌波光。
沈若怜于月色中慢慢走?着,穿过月洞门,踩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眼睫和发梢已然?被潮气?打湿了些许。
白日里?的喧嚣都落了下来,在空阒的池塘边,沈若怜心?里?也跟着升起无尽怅然?。
她不知不觉走?到那棵老槐树旁边,那个秋千还在那里?,像是在静静地等着它曾经的主人。
沈若怜鼻子有些酸,她走?过去,摸了摸秋千的吊绳,坐了上去。
然?而才刚坐上去,她视线随意?一瞥,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明明灭灭的光点朝这边移了过来。
此刻夜黑风高,那个光点怎么看怎么像鬼火,偏偏她从小最怕的就是鬼。
沈若怜背上窜起一阵凉意?,闭住呼吸,头皮跟着发麻,脑中忽然?涌出无数曾经话?本子上看到的鬼故事。
……
就在她终于撑不住打算大声喊人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个“鬼火”后面的人。
“殿……皇、皇兄?”
晏温瞧着她的样子,微微蹙起了眉,将灯放在一旁,缓步走?到沈若怜面前,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怎么没去休息,吓着你了?”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温柔地关心?过她了,这一年多来,他对她更多的是冷漠和疏离。
可是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沈若怜心?里?忽然?就委屈了起来,眼圈一红,抿唇不语,只?浅浅摇了摇头。
“我没事。”
“睡不着么?”晏温蹲着,视线自下而上看着她。
沈若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地应了一声,“那皇兄呢?也睡不着?”
晏温没应她的话?,而是站起身,绕到沈若怜身后,“推你荡秋千?”
沈若怜心?头一紧,下意?识抓紧了绳索。
“好。”
夜风清凉,随着悠悠荡起的秋千徐徐拂过沈若怜的脸颊。
晏温微凉的手在她背上轻推,秋千荡得?不是很高,缓缓的,慢慢的,有几分闲适和惬意?。
沈若怜看着池塘对岸的一株海棠花,心?底深处漫起一丝小小的悸动。
可在那丝悸动方才浮现的时候,一股更加浓烈的疲惫感便扼杀了那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沈若怜张了张嘴,又抿下唇,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晏温,等了片刻,率先开了口。
“那夜的事,是孤误会?了你,后来孤才知道,那件……”
他顿了顿,好似有些难以开口。
“那件衣裳白玥薇说是让你拿着帮忙修补,本已打算还回去的。”
男人的声音清朗润泽,低低的柔柔的,像春日山涧流淌的清泉,潺潺流过她心?底。
她小小的怔了一下,随即明白晏温说的是那件宝蓝色的衣裳,而他能这样说,定然?是去向白玥薇求证了的。
白玥薇替她说了谎。
虽说白玥薇是他表亲,但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沈若怜难以想?象,一贯自持端方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同?白玥薇说出那种话?题的。
沈若怜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毕竟他们这次的不愉快实?在闹得?有些大,而一切的起源,都是那件衣裳,只?是一想?到太子哥哥主动对她承认错误,她憋了许久的委屈到底得?到了舒缓。
默了默,她忽然?问,“小薇薇,她还好吗?”
她那天走?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跟白玥薇说一声,在寺庙里?这些日子,她也让裴词安替她去白府抵过消息,但裴词安每次都说没见到白玥薇的人。
晏温手底下顿了一下,声音里?忽然?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听闻她在你走?后,便被她哥揍了一顿,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她姐也好一顿打,据说如今还在关着禁闭。”
沈若怜有些尴尬,毕竟白玥薇去青楼就被白大哥打了,而她和白玥薇一起去,晏温不仅没训她,反倒被她给撵了出去。
两厢一对比,沈若怜就觉得?越发羞愧。
她微微低下头去,耳尖有些发烫,然?而过了片刻,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想?到白玥薇被打的样子,她就忍不住。
小时候白玥薇调皮,不少挨白煜的打,沈若怜和白玥薇关系好,晏温又是白玥薇的表哥,两人当时经常一起看到白玥薇被打的画面。
白煜在后面追着打,白玥薇在前面捂着屁股吱哇乱叫的样子属实?让人记忆深刻。
她这一笑,身后的晏温也跟着低低笑了一声,似乎也是想?到了从前白玥薇挨家里?打的样子。
沉闷的气?氛被这两声笑给破开,两人之间原本凝滞的氛围瞬间松快了下来。
“嗯……”
沈若怜抬头看了看天,繁星在头顶轻晃,“哥,其实?,这一年多是我不懂事,那日的事,也多谢你替我隐瞒。”
她的语气?轻轻的,带着几分释然?。
“这段时日在寺庙里?我也想?了许多,我觉得?从前是我太不懂事,给你带来了诸多困扰,往后……往后不会?了,我会?听你的安排,嫁给裴词安,我觉得?、我觉得?他会?对我好的。”
只?是从此,东宫便不再是她的家,她会?和裴词安成?为?一家人,皇宫,成?了自己逢年过节奉召才能进去的地方。
她说完许久,迟迟不见晏温回应,若不是他还在时不时推一下自己,沈若怜都以为?他已经走?了。
她有些疑惑,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又回想?一遍,觉得?应当没有什么惹他生气?的地方才对。
沈若怜心?里?有些忐忑,“皇兄,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同?他相处得?很不错?”她的话?轻易被晏温打断。
沈若怜顿了一下,想?了想?,如实?回答,“很开心?,他对我也很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语气?里?带了一丝轻快,“对了!他还会?打叶子牌,打马吊,投壶!”
沈若怜从前没接触过这些,如今正是新鲜的时候,又有些孩子心?性,一说起来这些很快就忘了同?晏温的不快。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还有打水漂,嗯……对了,他骑马也很厉害,还说等我好了教我去骑马,他……”
“扶好。”
沈若怜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然?而话?还没说完,晏温突然?握住她的肩膀,将秋千停了下来,声音里?听着有几分沉闷的冷意?。
沈若怜面对着黑沉的夜色和池塘,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料想?他定然?又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责怪。
她吐了吐舌头,重新抓住绳索,“知道啦。”
许是方才两人想?起了小时候的经历,许是此刻的场景同?幼时太像,又许是沈若怜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觉得?两人之间现下里?的气?氛,是这一年当中最轻松的时候。
她暗暗想?,原来放下也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感觉只?要自己真正不再缠着他,那他们两人还是能回到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妹关系的吧。
一阵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远处的虫鸣,池塘里?泛起银波。
沈若怜抬头看天上的繁星,忽然?忍不住问,“皇兄,你打算什么时候与孙小姐成?婚?”
她不喜欢孙婧初。
孙婧初从小到大就是京城所?有姑娘家父母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尤其她和孙婧初还是学堂里?唯二的两个姑娘,便愈发被人拿出来比较。
甚至晏温曾经也在她满手泥巴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说过她几次,让她同?孙婧初多学学女红。
后来她就发了狠学习刺绣和制香,终于在这两件事上超过了孙婧初。
虽然?她不喜欢孙婧初,但太子哥哥喜欢。
“皇兄和孙小姐,其实?真的很般配的。”她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怕他不信,又道:
“真的,孙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很好……”
她不想?夸她别的,就只?说她很好。
可其实?沈若怜觉得?自己也很好,因为?裴词安就经常说她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裴词安从不对她撒谎。
等了半天,晏温没回她,沈若怜也就没再问。
她想?,他定是不想?同?她说起孙小姐的,毕竟孙小姐是他心?上人,他不愿同?别人议论她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还有些想?问,今天她昏迷时,摸在她脸上的是不是他,可说了方才那些话?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些话?问不问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兴许是她会?错了意?,其实?那人是裴词安呢。
谁知道呢,问了反倒尴尬。
沈若怜耸耸肩,语气?轻松,“哥,我想?荡高一点儿,你推我。”
晏温手上一顿。
沈若怜本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过了片刻,他竟低低应了一声“好”。
晏温的手在她背上用力推了一下,沈若怜霎时朝前飞去,强烈的惯性让沈若怜不禁心?跳加速。
她闭着眼,“再高些!”
“抓紧。”
冷风扑面而来,耳畔的虫鸣声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跳快速而强烈,血液似乎在身体里?奔腾。
失重的感觉让沈若怜生出一种释放的快感,她忍不住对着夜空大喊了两声。
然?而话?音未落,远处却传来秋容的呼声,“公主!公主你在那边吗?!”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不想?让秋容看到她与晏温这么晚在一起的画面。
晏温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沈若怜手忙脚乱想?从秋千上下来,却不想?,因为?太过慌乱,裙子钩在了秋千上,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从秋千上扑向地面。
沈若怜惊呼一声,手在空中胡乱抓握了半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瞬,她整个人便投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男人的胸膛结实?而宽阔,衣衫上有些微潮气?,隔着衣衫的微微凉意?沈若怜似乎能感觉到胸膛泛起的火热。
她的心?猛地一紧。
“皇、皇兄……”
他此刻是将她打横紧贴在怀里?的,左臂绕过她的膝弯,右臂从她身下绕过,手掌箍在她的左侧肋骨处,似乎……更靠上一些,不小心?搭在了那处柔软边缘。
男人手心?干燥的温热徐徐传来。
她很少被他这样抱,即使是小时候,他也只?允许她搂一搂他。
在沈若怜看来,只?有抱自己的心?上人,才能用这个姿势,可他现在就这样抱着她,同?他今日抱孙婧初出水时一样。
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沈若怜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也能听到他几不可察变得?低沉而缓慢的呼吸。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在她耳后游走?的手指。
要命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他,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
沈若怜呼吸一滞,就见他压下眼皮轻扫她一眼,眼底透着疏冷。
她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方才所?有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挣扎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无措地盯着鞋尖,一只?手捋了捋鬓边碎发,又似乎觉得?如此太矫揉造作,干脆将双手背在身后掰扯着手指头。
“多谢皇兄,我、我……”
“下次注意?。”
晏温沉沉打断她,声音听着再不复方才的温和,语气?里?透着几分紧绷和克制。
沈若怜知道他定是又误会?了自己,以为?这又是自己的一次“蓄意?为?之”。
她急忙开口解释,“我、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皇兄不必管我,我最多就只?是小小摔一下而已,我真的没有故意?……”
“孤知道。”
晏温蹙了蹙眉,似乎对她这话?有些不悦,低低道,“孤又没说什么,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尾,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回去吧,下次小心?些。”
沈若怜见他皱眉,心?里?更加忐忑,为?了表示自己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她急忙道:
“对了,皇兄,如今我也回宫了,之前不是说给我和裴词安定亲么,皇兄可以召、召裴家进宫商议此事了。”
沈若怜的脸有点红,让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为?了和他重新做回兄妹,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说完,她看了看晏温,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更加不好,眼神也冷了许多。
沈若怜挠挠头,看了眼秋千,“要不——这个秋千也拆了吧。”
这样他总不会?以为?她还惦记着他吧。
晏温没搭话?,视线落在她因颔首而露出的颈部?线条上,月色朦胧中,他有一瞬的恍惚,面前的姑娘似乎同?那夜寒山寺静跪佛像前的恬静身影短暂重合在了一处。
他忽然?开口叫了她,“沈若怜。”
“啊?”
“你如今——”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气?息逼人,“怎不唤孤殿下了?”
他背对着月光,神色隐在暗处,沈若怜有些看不真切,然?而她却听出他语气?里?的冰冷和……戾气?。
戾气??
虽然?这一年晏温经常对她冷淡,但戾气?这种情绪,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
一贯温润端方的太子怎会?出现这种情绪?
沈若怜想?不明白。
她抿了抿唇,“不是皇兄说不让我唤你殿下的么?”
话?音刚落,晏温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秋容惊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主,您怎么……太子殿下?!”
沈若怜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太过紧张,竟忘了秋容这茬,她刚刚就是为?了不让秋容看见才差点儿摔下来的。
这下可好……
沈若怜下意?识看了眼晏温,却发现他早已重新换上一副温和儒雅的样子。
她撅了撅嘴,也在脸上堆满笑容,转身看着秋容,“你怎么也醒啦,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说罢,她眼珠子一转,上前拉住秋容就往回走?,“走?走?走?,回去睡觉,我突然?好困啊!”
说着还故作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秋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能一边被她拉着往回走?,一边回头对晏温道:
“太子殿下,奴婢告、唉!公主别急啊!奴婢告退!”
沈若怜一刻也没松开秋容的胳膊,只?顾拉着她闷头往前走?。
及至快要绕过回廊的时候,沈若怜才忍不住偷偷转回了头。
弦月高悬,树影斑驳。
晏温仍然?立在月色下,身影未动分毫,夜风在他的袖口和衣摆鼓荡不休。
离得?远,沈若怜看不清他的神色,却隐隐察觉到他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沉郁。
而且……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
……
沈若怜与秋容回去后,秋容打来热水让她泡了脚,又给她熬了碗姜汤喝下,才伺候着她睡下。
到底今日落了水又发了热,沈若怜躺下后便觉得?有些疲惫,就连今夜发生的事情也懒得?思考了。
秋容问她的时候,她只?说自己想?去荡秋千,偶然?遇到了太子哥哥。
“公主,”
秋容小声道:“奴婢怎觉得?殿下今日似乎有些生气?……”
沈若怜一怔,连秋容也看出来了么?
“有么?”
“有啊。”
秋容替她掖了掖被角,“奴婢听说今日回来后,裴大人曾在宫门落钥前想?来东宫看一看公主,但被太子殿下拒绝了。”
“裴词安来过?”
秋容点头,“当时公主在睡着,奴婢也就没同?公主说,如今想?来,是不是裴大人说了什么惹了太子殿下不快?所?以太子才生气?的?”
秋容觉得?太子殿下一贯重视嘉宁公主,今日能惹太子不快的事,十有八九同?公主有关。
难不成?太子突然?发现裴大人不堪为?驸马?要不怎么不让他来看公主呢?
沈若怜倒是知道晏温生气?是为?什么,但她想?不通的是,他明明极力促成?她与裴词安的婚事,为?何裴词安要来看她的时候,他反倒拒绝了呢?
她想?着秋容方才的话?,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随即又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再加上实?在是疲惫极了,她便没说什么,打发了秋容去外间休息,自己也沉沉睡了过去。
-
之后几天,沈若怜一直待在东宫养病,只?是她再未出过馨和苑半步,而晏温也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他好似很忙,沈若怜偶尔能听到正院那边零零碎碎的脚步声,都是找他商议政事的官员。
其实?沈若怜想?去问问,裴词安有没有再同?他说过要见她的话?,她想?给他报个平安。
她还有点儿想?去看看白玥薇怎么样了,他俩都是她惦记的在宫外的好朋友。
然?而还未等到机会?去问晏温,馨和苑却来了个她此刻十分不想?看见的人。
——孙婧初。
这日晌午,沈若怜刚喝了药,正苦得?鼻子眼睛皱成?一团,侍女在外面禀告,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沈若怜急忙从床上起来,正迎到门口,就见皇后一面从垂花门进来,一面偏着头笑语盈盈同?侧后方的孙婧初说着话?。
孙婧初面色羞赧,低头应着。
沈若怜瞧见她二人这样,眉心?一跳,下意?识便想?转身回去,然?而那两人似有所?感一般,忽然?一齐抬头看向门边的她。
沈若怜无法,只?得?走?出去相迎,强颜欢笑,还要摆出一脸惊喜的样子:
“母后来啦?孙小姐也来了,快请进。”
好烦啊啊啊!!好想?装晕!!
养病都能见到她,还得?被迫对她笑,沈若怜觉得?自己肺里?又开始疼了。
她刚出去就被皇后拉住手,听她疼惜地对自己说:
“你身子还未大好,快去榻上歇着,别同?母后行那些虚礼,今儿个本宫就是来看本宫女儿的。”
沈若怜瞟了孙婧初一眼,故意?把脸往皇后身上蹭了蹭,亲昵道:
“都是儿臣不好,让母后担心?了。”
皇后将她拉到榻上,让她坐上去,自己则和孙婧初一起坐在秋容搬来的太师椅上。
沈若怜坐定后其实?心?里?尚且有些忐忑,她不知道皇后怎么看待自己私自去寺庙一事,怕她又对自己心?生不满。
果不其然?,皇后喝了口热茶后,便换上了略带责备的语气?,然?而说的话?却让沈若怜有些诧异。
“你说太子那孩子也是,为?了让你定亲前静静心?,将你送去寒山寺那地方也就罢了,怎的你落了水出了事,也瞒着本宫和老四,要不是今日本宫召太医请平安脉,还不知道你出了事。”
沈若怜一顿,原来晏温替她对皇后隐瞒了她私自出宫一事?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带着些小小的雀跃。
所?以即便他对她表现的再如何疏离淡漠,但他其实?还是袒护她的对吗。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可能是皇兄不想?让母后担心?吧,其实?那日落水也没那么严重的……”
想?了想?,她还是不情不愿地问了孙婧初一句,“孙小姐没事了吧?那日……怪我脚下没踩稳,倒是连累孙小姐了。”
孙婧初听了她的话?,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笑道:
“多谢公主关心?,臣女一切都好,这次来,臣女也是想?来同?公主当面道歉,若非臣女那日邀请公主看鱼,公主也不会?落水。”
孙婧初说完,还不等沈若怜开口,皇后又接了话?茬,“倒是说来太子越发奇怪了,你落水回来,被安排在东宫一事未对我们说也就罢了,怎的婧初几次想?来东宫探望你,也被他给拒了,倒像是藏着掖着什么一般。”
皇后狐疑,“说起来,你这落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若怜面色一僵,总觉得?皇后话?里?有话?,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可不是说咱们太子殿下宝贝他这个妹妹呢。”
孙婧初掩唇轻笑了一下,淡淡扫过沈若怜,意?有所?指道:
“不仅臣女想?来看望公主被拒,据说那裴家二公子几次想?来看望公主,也都被太子殿下拒之门外了,想?来,殿下是想?让公主安心?养病吧,毕竟太医说病中忌多思。”
沈若怜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孙婧初一眼,随后小心?观察着皇后的神色。
——饶是她再天真,也能听出孙婧初话?里?的意?思。
果不其然?,孙婧初的话?说完,她看见皇后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几变。
沈若怜:……
所?以孙婧初今日是有备而来,这一来一回,根本就容不得?她插半句嘴,偏偏还美其名曰来看望自己。
她好想?骂人,如果可以,她还想?上去撕烂孙婧初的嘴。
但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孙婧初的话?,总不能直接说“你们想?多了,我和太子哥哥没什么”吧?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好在尴尬的气?氛只?持续了一瞬,皇后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同?她说起了别的。
沈若怜如坐针毡地应着,明显心?不在焉。
陪着那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才终于将人送走?。
她二人临出门前,她还见孙婧初回头意?味深长?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沈若怜脊背窜起一阵凉意?。
她这下完全确定,孙婧初应当是知道了什么。
可她同?她又没怎么接触,沈若怜想?了又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晏温将自己对他的感情告诉了孙婧初。
而且沈若怜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大。
毕竟他十分重视孙婧初,孙婧初又是她未来的太子妃,若是他在感情上有了困扰,找自己的红颜知己倾诉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
日头西斜,光线慢慢变暗,天边火烧一般铺满了厚重的橘色云霞。
沈若怜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整个东宫,变成?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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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从馨和苑出来后便去了太子的主殿。
“殿下,皇后娘娘朝这边来了。”
“孤知道了。”
晏温从书册里?掀了掀眼皮,视线在旁边的信笺上凝了一瞬,眸光略微闪烁,又重新将视线定回书册上。
待到听到院中的脚步声,他才起身迎了出去。
皇后见他出来,脚步顿了一下,“太子回来了?本宫还想?着要等上一阵。”
她来东宫,是专挑着晏温出宫的时候来的,却不想?他这么早就回来了。
晏温恭恭敬敬扶着皇后的手臂,温声道:
“事情处理得?顺利,儿臣便回来得?早,不过儿臣也是刚进门,听闻母后去了嘉宁那里??”
皇后被他扶着坐下,听他这么问,神情忽然?严肃了下来。
她正要开口屏退众人,晏温忽然?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册子来递到她面前,“母后来得?正好,看看这日子可合适?”
皇后一怔,“这是?”
晏温眉眼清隽,笑容和煦坦荡,缓声解释:
“这是儿臣命钦天监推算的日子,适宜嫁娶,儿臣想?着,就在下月二十三,让裴家人进宫行纳彩之礼。”
顿了顿,瞧着皇后面上的严肃与狐疑消了下去,晏温眸色渐深,唇角笑意?隐隐现出一丝深意?,不疾不徐道:
“说起来,这嘉宁同?裴词安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晏温话?说完,皇后面上的狐疑彻底消了下去。
她有些不赞成?地乜了晏温一眼,“既是定了日子,怎也不早些同?母后商议,还有——”
皇后压低了声音,“如今嘉宁也要及笄了,再在你宫里?住下去不合适,知道你心?疼这个妹妹,但她到底与你没有血缘,待到她病好后,就让她尽早搬回去吧,也免得?裴家人多心?。”
皇后说话?的时候,晏温面上始终挂着清隽淡雅的笑容,专注地听着,没有一丝不耐。
皇后看了自己俊朗温润的儿子一眼,将册子递还给他,叹道:
“你呀,就是性子太温和,为?人过于清正了,你父皇如今虽不理政,但有些手段,你还是要多跟他学学才是。”
晏温笑着接过册子,和缓道:
“母后说得?是,儿臣谨记。”
皇后又看他一眼,也不知他说的是谨记嘉宁之事,还是谨记她后面那句话?。
“罢了,你政务繁忙,母后也不打扰你了,记得?按时用饭,有些事自有那些个大臣操心?,你别太过替他们操劳。”
晏温跟在皇后身后,一路陪着她出去,“儿臣恭送母后,母后也多保重身体。”
“行了,你回去吧,别送了。”
“是,母后走?好。”
晏温在垂花门旁的玉兰树下站定,直到再看不到皇后的背影,他唇畔的弧度忽然?落了下去。
“孙婧初人呢?”
他踅身朝回走?去,声音沁出冷意?。
李福安身子一凛,急忙跟上,“在偏殿候着呢,方才您跟奴才交代?完,奴才便让小顺子追去了,倒是没走?多远,将人在祁云殿旁的夹道上给拦住了。”
晏温淡淡“嗯”了一声,脚步沉稳地拾阶而上,“让她进来。”
屋中并未燃灯,只?有一丝将尽未尽的昏黄从窗外透进来,越发显得?屋内黑沉。
孙婧初进来时,便只?看到书案旁的一个黑影。
男人挺拔的身形即使是一个轮廓都显得?十分俊朗,他似乎十分闲散,懒懒倚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臂还随意?搭在扶手上。
然?而即使他一言不发,孙婧初也知道,他正透过黑暗盯着她,且脸色一定不好。
孙婧初看了眼,便直直跪了下去。
“不用跪,坐下说。”
她膝盖还没着地,太子的声音传来,沉稳平静,让人窥不出一丝情绪。
孙婧初老老实?实?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在漆黑的沉默中,心?里?愈发忐忑。
过了许久,直到房中彻底黑了下去,忽然?,晏温的方向燃起一豆星火,她瞧见他用火折子点了灯。
温黄的光线落在他眉眼间,孙婧初这才看清他神色里?的冷凝。
“孤说过,嘉宁是孤的底线——”
晏温燃了灯,将火折子盖上,回头看向她,锋利的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地冷意?,“孙小姐,你好算计,竟是连孤的母后都被你算计了进去。”
“殿……”
“不论你猜到了什么,皆是子虚乌有之事,不过孤还是要劝你,莫要生事。”
晏温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耐着最后一丝性子对她说,“念在往日情分和楚老的面上,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你当知道孤会?怎么做。”
孙婧初一副乖顺恭瑾的模样,垂首应是。
……
打发了孙婧初后,晏温唤李福安进来为?他更衣。
李福安寻了身月牙白色绸缎常服搭在衣架上,站在铜镜前替太子将身上穿的衣衫褪下。
太子身上的衣裳还是出宫时穿的那身。
原本他陪着太子去京郊查探一处命案的案情,查探完后正打算去视察一下附近的慈幼院,恰在这时暗卫禀报说皇后和孙婧初去了馨和苑。
太子几乎是立刻便下令调转马车,直接回了东宫。
回来后,太子又亲自将两个月前钦天监卜吉的册子翻找了出来。
因为?放的位置深,太子也找了许久,一番折腾完皇后就来了,根本没时间换衣裳。
李福安越发不懂了。
伺候完太子更衣,他安静地候在一旁,不敢妄言。
等了许久,太子才吩咐,“将钦天监请来。”
李福安刚想?张口应下,忽见太子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语气?却十分软和,“算了,明日再请吧,孤先去馨和苑看看嘉宁。”
李福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