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悔恨（二更）

　　老太太没了, 程晓珍印象中的那张笑眯眯的笑颜，忽然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躺在了床上。

　　现在程晓珍终于知道老太太的反应, 为什么那样平静了？

　　是真真正正的心如死灰了吧。

　　找到女儿, 亲眼看着她结婚，这应该是老太太的执念。

　　如今执念散了, 老太太的心气彻底散了。

　　“妈, 妈，你睁开眼睛瞧一瞧我啊！妈——”

　　谢大伯泣不成声, 他再是人到中年, 再是有妻有子，也一下子接受不了母亲离开这个事实。

　　谢二叔更是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杜大红呢，杜大红在哪？我要去找她算账。”

　　程晓珍毫不怀疑, 如果此刻二叔真的见到了杜大红，说不定会叫她偿命。

　　谢承宗眼神哀痛，哑着嗓子说：“老二，我懂你的心情, 但是不许去找杜大红的麻烦，也不许再去找杜大红家人的麻烦。”

　　谢二叔一下子被激怒了。

　　平时他知道自己不如老三, 处处让着对方也就算了。现在妈没了，他想去给妈报仇, 有什么问题吗？就算拼着不要仕途了, 也得叫杜大红付出代价。

　　谢二叔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事实正好相反, 他不止不冲动在官场上冷静自持、一板一眼。

　　就算自己没什么当官的天赋, 也凭着这一股子轴劲儿, 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他深知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但这都没有母亲突然离开带给他的冲击大。

　　如果可以一解心头之恨，它确实可以不走仕途。

　　谢承宗冷声道：“还记得我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吗？”

　　众人不解，老太太都这样了，谁还惦记你刚才接的电话，何况你接的什么电话跟他们有关系吗？

　　“之前杜大红看到咱们家的时候，我们都不相信她是小妹谢芸。可她自己就是一口咬定，妈也一口咬定，我就想有没有什么办法，作为一个佐证呢？”

　　程晓珍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想她大概知道公公要说什么了。

　　如今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亲子鉴定一说，在后世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对他们眼下来说比登天还难。可是国内没有法子，不代表国外也没法子。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我把妈的头发和杜大红的头发一块儿寄到国外去了，刚刚那个电话是国外打过来的。”谢承宗沉沉叹口气，“电话里刚刚说，检测结果出来了，妈和杜大红确实是母女......”

　　谢承宗的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程晓珍看着紧闭双眼的老太太，心里是真的为她感觉心疼。

　　她这一辈子恐怕是真的想把自己的女儿找回来吧，好不容易有了希望最后惨淡收场，哪知道她人刚走，竟又发现那人是她女儿了。

　　好半天谢承祠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总不能因为她是谢芸，就饶了她。她可是把妈给气死了！”

　　谢承宗语气冷冷的：“不管是她还是邹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过两天我会叫小娴去看她，告诉她真相，叫她下半辈子在牢里忏悔吧。至于她那个儿子，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

　　大家面面相觑，对这个说法并没有异议。

　　程晓珍却知道，公公这招才是釜底抽薪呢。

　　真的说了以后，杜大红恐怕真的会痛不欲生，往后永远活在懊悔和痛恨中。

　　程晓珍已经没有兴致去了解杜大红的下场了，他们正紧锣密鼓的办老太太的丧事。

　　两个小家伙基本上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老宅，老太太又是一个很爱小辈的，宁宁和薇薇回来的时候从来不空手，就见老太太对两个孩子有多好了。

　　薇薇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一个劲儿的问她，怎么没见到太奶奶，怎么太奶奶不陪她玩儿了。

　　对于这事大家也都束手无策，还是贺娴找了很多小玩具陪着薇薇一块儿玩，很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宁宁呢，他很少说话，独自一个人在角落玩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存在感。因此大人们说话往往会忽略了他，程晓珍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听去了什么，但是肉眼可见的儿子变得越发沉默了，整个人也跟着沉稳了起来。

　　翻了年虚岁才8岁，却已经很有小大人的气质了。

　　晚上程晓珍照常讲故事，哄孩子睡觉，薇薇已经开始打呼了，宁宁却伸手拽住了程晓珍的袖子。

　　“妈妈有一天你也会死吗？你和爸爸能不能不要死一直陪着我们？”

　　程晓珍鼻子一酸，无数的保证在她喉咙口滚了滚，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宁宁便懂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老太太的事情过去以后，他开始变得黏人起来，但凡程晓珍和谢云蔚在家，必定是会黏着父母的。

　　谢云蔚有时候也会把公事带回来，过了年之后，他就不再是研究所的副所长，而是要往研究院去了，虽然也是个副，严格说起来却是升迁，和之前的孟所长算是平级了。

　　不过因着权限不同，谢云蔚又比孟所长多了份职权，再加上他年纪还轻，自然让人更高看一眼。

　　年根底下，谢云蔚有许多要走动的关系，有时候程晓珍不忙，便夫妻两个一块儿去。

　　若是她也忙，宁宁又粘着父母不放，谢云蔚会选择把孩子带去。

　　一来二去，程晓珍发现这样做的好处还是多，至少，宁宁听人能听话音了，比别人大好似又多开了一窍。

　　程晓珍私底下和谢云蔚嘟囔：“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觉得这孩子有些过分早熟。”

　　“生在别人家也许不是好事，但在我们家却不是坏事。”

　　作为政治家庭的一员，就该有最基本的政治敏感度。

　　薇薇这方面是缺了一点，没想到都补在儿子身上了，宁宁则刚好又比别人多了一点。

　　谢云蔚：“他不是忧心我们两个没了，以后他和薇薇该怎么办嘛，叫他去看，叫他自己想，也许他会的东西多了以后才能真的安心下来。”

　　程晓珍其实是赞同谢云蔚的话的，但总觉得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有些残忍。

　　而且谢云蔚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即便偶尔和宁宁下棋，也会和他说一些时局相关的事了。

　　程晓珍尽管有些忧虑，但在两个孩子小学开学之前，宁宁确实肉眼可见的安定下来。

　　孩子们一上学，就觉得整个房子一下子空了下来。

　　贺娴在去年就已经退休了，虽然孩子们不在家，她不习惯了一阵，但也很会给自己找事情，偶尔也会和小姐妹出去打打牌，喝喝茶，不过她回来的时候，总不忘给程晓珍和孩子们带礼物。

　　“妈，你这是又去哪儿了？”

　　贺娴带的东西，不是附近能买到的，显然去的地方还挺远。

　　贺娴进了厨房，准备做菜。

　　也是婆婆真正退休之后，程晓珍才发觉原来她厨艺很好。

　　是张姐达不到的那种好。

　　孩子们尝过两次以后，就非缠着奶奶要她下厨。

　　因此贺娴虽然会出去玩，但也总还是会在晚饭前赶回来。

　　贺娴：“去看了杜大红，她不大好。”

　　怎么个不好，却不想说了。

　　孩子们还在呢，没的吓坏了他们。

　　其实，自打杜大红知道老太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活生生被她气死以后，就一直不大好，在牢里疯疯癫癫的，整日用头撞墙壁。

　　想来这人最起码的良知还是有的。

　　可有良知又有什么用，伤害都已经造成了。

　　她不说，程晓珍更是懒得问。

　　杜大红这个人，太过贪心，如今怎么样都是活该。

　　倒是最近邹家的事儿，叫人觉得畅快。

　　邹涛原本处理妹妹妹夫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最近还被人举报了，证据直接越过许多人递到大领导那头去了。邹家这些年我还是没少干，总以为等到事发应该会来得及布局一番，没想到这么突然没藏干净的尾巴都被人扒了出来，邹家人撤职的撤职，入狱的入狱。

　　这次再也没了翻身之地。

　　刘莉莉王志华等人，也在邹家事发之后消失了，对街正对着丽珍记的铺子也被贴上了封条。

　　倒是邹家背后的人，哪怕邹家倒了，却也没露出任何踪迹。

　　藏的远比想象中还要深。

　　程晓珍想的入神，孩子们很快回来了，宁宁和薇薇一来，家里算是彻底热闹了起来。

　　“奶奶，我想吃你上次做的糖醋小排了。”

　　“我想吃面，今天学校食堂的饭是真的难吃，都没吃几口。”

　　贺娴笑眯眯的，很享受被孩子们包围的乐趣，对他们提出的要求更是无有不应。

　　“好，奶奶这就给你们做。”

　　两个孩子上的都是附近的机关小学，别的都还好，只吃饭这一点是真的不行，程晓珍虽然没去过，但光听孩子们的描述，就能猜出一二。

　　中午所谓的汤，其实就是菜叶子加水，一大锅子才放一个鸡蛋，每人分到碗里就一点蛋沫。

　　宁宁和薇薇最近活动量挺大的，自然很容易饿肚子。

　　每天放学回来就跟一整天没吃饭似的，看见什么都想吃。

　　这不家里的晚饭准备的饭，但是薇薇说要吃面，贺娴又单独煮了一点。

　　昱宁本来都吃饱了，看见薇薇吃面，又要了小半碗。

　　贺娴这回给他盛的汤多面少，怕他吃多了积食。

　　程晓珍奇道：“不是给了你们零花钱，叫你们买点吃的课间吃吗？”

　　宁宁和薇薇对视一眼，薇薇说，吃了还不够。宁宁没吭声，但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了。

　　程晓珍若有所思，明知道两个孩子在撒谎，却也没拆穿。

　　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秘密了。

　　这茬揭过去以后，谁都没有再提。

　　到了晚上，忽然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伴随着雨一块儿来的偶尔还有惊雷。

　　谢云蔚在下雨之前已经到家了，这会儿去了书房办公，公公则是在出差中，什么时候回京市还不一定。张姐问要不要把大门关上的时候，程晓珍没有犹豫的点头。

　　哪知道自家门还没关上，门口迎面走来一个落汤鸡，程晓珍定睛一看，竟然是张悦。

　　“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不知道避雨。”

　　程晓珍又是拉着去洗澡，又是帮着端红糖姜茶，好一阵忙活。

　　张悦泡了澡出来，整个人舒坦了很多，一碗红糖水下肚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了。

　　“我没事，就是来京市定一下糕点样子，你不是说最近出了好几款新的吗？”

　　确实有这个事，不过这完全是打个电话就能确定的吧，还不至于为了糕点样子特意跑一趟。

　　张悦笑着道：“本来我是想订个招待所的，但是没想到附近的都定完了，我又不认识别的人......”

　　“你来找我是对的，要不然真要露宿街头了。”

　　“姐，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帮你下点面条，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张悦狠狠点头，她自然不会在晓珍家里随便乱跑的，她知道晓珍婆婆在这儿呢。

　　等人真的走了，张悦又有些愧疚了。

　　其实，她该自己早早订好要住的招待所的，不至于麻烦晓珍......可是，在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之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跟谁说......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来了京市。

　　张悦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晓珍而言是一种打扰，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晓珍这里，整个人好像会充满力量.......

　　程晓珍一出来，贺娴将温热的面端过去。

　　“我还以为你们小姐妹有话要说。”

　　程晓珍叹口气，“表姐她什么都瞒着我呢，但我又不傻，我怕我再不出来她就绷不住要哭了......”

　　婆婆不是外人，对她掏心掏肺的，程晓珍自然实话直说。

　　“难怪了，我看她脸色不好。”

　　“嗯，我等会儿进去，叫她自己再消化一下情绪。”

　　到底是赶在面凉之前进了屋，张悦眼圈通红，脸上却没泪痕，应该是哭过了，又收拾好了。

　　一碗面下肚，张悦才是真的畅快了。

　　“原来天大地大，还不如肚子大。一顿吃饱了，就什么都好了。”

　　“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了吗？”

　　张悦点点头，如果不是为了找人说心事，也不会跑这么远。而且这事瞒着也没用，晓珍早晚会知道的。

　　“我之前不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也没和俆重军说话么......结果，我上次回去人家说他有相好的了。”

　　张悦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说的人多了，句句话有鼻子有眼，想不信都难。

　　“......更让人恶心的是，我去外地找新食品厂去了，路过一个小镇的招待所的时候，竟然碰上俆重军和他的姘、头了......”

　　那一幕现在想想还叫人觉得恶心。

　　“我本来想着聪聪还小，至少要等他长大了再分开，免得他从小就受人嘲笑。”

　　张悦这想法程晓珍并不赞同，可是她知道金河县那边这样做的还挺多。

　　夫妻之间出了事，不会想着要离婚，头一个念头必定是瞒着。

　　小县城几乎处处都是熟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丁点大的小时转瞬间就会人尽皆知。

　　谁家孩子若是父母离婚了，受到旁人的嘲笑必然是难免的，张悦也是为了孩子能有个相对健康的环境，想着自己暂时忍了，等孩子大点再慢慢说这事。

　　“......那女的直接闹上门了，叫我们离婚，说她肚子也大了......”

　　这下子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孩子听了就往外跑，张悦好容易才把人哄住。但是左邻右舍也开始用一种很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张悦自己都受不了，更别说聪聪还那么小了。

　　“只要一想到那时的情景，我恨不得把他爸活刮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伤害已经造成了，孩子如今连学都不肯上了。”

　　张悦来的时候把孩子放在了娘家，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娘俩一个都不想回去。

　　程晓珍：“你们不想回去是一回事，房子是谁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张悦他们结婚时分到的那套房子位置可不差，没道理，便宜了外人，还有徐重军赚的那些钱，那里面也有表姐的一份呀。

　　“我也是这个意思，叫他多赔钱，扯个离婚证就再别来往了。可我妈还有我婆婆都说，为了孩子叫我忍一忍。我是真的忍不下去。”

　　小地方离婚的事不常见，好像两个人自打结婚起就要一直绑定在一起是的，再加上那地方又是祖祖辈辈住的地方，乡土观念浓厚。老人们甚至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忍忍就过去了，好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其实这话并不对板子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张悦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下去，先不说她自己多恶心了，对孩子也绝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但我不认识什么能帮助我的人，毕竟是徐重军的错，我觉得他要留很大一部分赡养费给儿子，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简单离婚，让那个女的进门的。”

　　程晓珍：“你说的是律师吧，律师我这里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但是舆论的压力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尤其是孩子孩子的心理健康，远比我们认为的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