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凤凰梧桐
龙凤不可全, 大楚江山定。
不知何时, 这句童谣, 飞遍了大楚京城的街头巷尾。儿童嬉闹之时, 口中常有哼唱;便是那青楼妓子, 也时会慢吟浅唱一句, 好似这是什么时髦的调子一般。
渐渐地, 这句话传入了宫中,落入了贾太后的耳中。
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旁人只当是个时兴风气, 可贾太后听在耳里,却是心惊肉跳——旁人不清楚三王的事情,可她这个做太后的, 却最是清楚不过。
龙凤不可全, 传唱的难道就是她的那对亲生孩子,武安长公主与李源宏?
贾太后听着这则童谣, 心底愈发地不对味了。她虽从来不信鬼神天祥之说, 可人上了年纪, 免不了患得患失、寄情于神佛。因此, 她的一颗心便渐渐动摇了起来。
——若是武安的存在, 当真会威胁到皇帝的江山;那她便只能忍痛割爱, 抛下武安了。
一连数夜,贾太后难以安眠,在床帐里辗转反侧。御医接连送来安神汤药, 可贾太后却依旧无法入眠, 终日精神憔悴。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鬓边添了不少华发。
终于有一日,贾太后坐不住了。
她对菊姑姑道:“哀家便替皇帝狠心做了这个抉择罢!下旨传三王回京,恢复他晋王的封号,令他与王妃罗氏团圆。就说,当年是长公主冤枉了他,让他赶紧回京城来,不要留在昆川了。”
菊姑姑满面忧虑:“可是三王若是回京了,定会说出长公主的事儿。三王是那样的性子,他受了九年的苦,一定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届时,长公主又该怎么办?”
贾太后额绑白布,哀哀倚在床上,神色憔悴:“还能怎么办?只能亏欠武安一些了!这总比让皇帝坐不稳江山要好。”
菊姑姑又道:“太后娘娘,您说这歌谣,会不会是三王派人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武安长公主?”
“他哪儿有那么大的能耐!”太后摆摆手,道,“要是他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在京城散布流言,那罗氏早八百年就从庙里出来了,何至于被磋磨的一副半死模样,还差点一道勾走了哀家孙儿的性命!”
菊姑姑点头,心里也暗暗道是。
除非三王手段过人、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这才能在短时间内,于京城里散布这样多的流言。可三王显然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的,因此只能在昆川做个乡下将军。
贾太后不等李源宏同意此事,便下令召三王回京,并恢复其封号。此事在朝中掀起一片轩然大波,李源宏竟然是在上朝时才得知此事的。
可木已成舟,贾太后这句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也只能依从母亲之命,将这位三弟接回来。
下完这道命令的李源宏,心底着实愧疚不已。为了好好弥补武安长公主,他又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下去。
可武安长公主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一般,分毫也不伤心,反而笑道:“武安能为皇兄排忧解难,是武安之幸。”
见她这么懂事,李源宏心底颇为感慨。
他隐约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好像体贴了些。从前的她颇为任性跋扈,脾气刁钻;可如今不知怎的,她渐渐沉稳平和了起来。
不仅如此,长公主还时常亲手下厨,做些糕点夜宵,不辞辛苦地送到李源宏面前。这样的体贴,真是叫李源宏惊诧不已。
想到很快就是中秋佳节,李源宏心底不由颇为欣慰——妹妹如今这般沉稳,母后应当能如意地好好过这个中秋节了。
晋王李恒知一接到圣命,便马不停蹄地从昆川启程。不过,他虽星月兼程,但必然是赶不上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的。
因此,中秋这一天,宫中众人也没见到李恒知久违的身影。
中秋是大节,依照大楚风俗,三品以上的朝中要员,皆会入宫中与天子一道拜月饮酒、对诗赏灯。这是个重要日子,各家的夫人也会争奇斗艳,力图做个丽压群芳的枝头海棠,为自家夫君挣出一份面子来。
宫宴这一晚,玉露生凉,晴夜低垂。宫中丹桂到了开放时候,夜色里隐隐沉浮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彩灯悠悬,诸位大臣、女眷坐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与君同乐,一道赏月。
谢均与秦檀来的迟,到了宫中时,宴席早就开了。丝鼓纷繁,音律热闹。舞女们如水波似的裙褶,在夜色里旖旎旋开。
“哎呀,宫宴都已经开始了。”秦檀张望一下热闹处,一副自责的样子,“都怪我不好,非要去那劳什子的梧桐林子里玩儿,耽误了时间。”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去看看金梧,也没什么不好的。”谢均道,唇角有着笑意,“只是檀儿你为何要取一捧土,这就叫为夫难以理解了……”
“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不一定能派上用场。”秦檀道。
“檀儿,宫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你也可以放松一番。”谢均跟着小太监走路,回头和妻子低声说话,“只不过,这里到底是长公主的眼皮子下,你还是小心一些。”
秦檀笑笑,道:“有谢郎在,我怕什么?”顿了顿,秦檀拨着手中的镯子,问道,“谢郎,若是我要在这宫宴上做些什么,令长公主难受一番,最好心疾发作——你可会怪我,毁了你赏月的大好情致?”
谢均微诧,很快道:“当然不会。只是檀儿,你竟不打算将你的计划告诉夫君吗?”
秦檀掩着唇,道:“本来是想告诉的,走的急,忘记了。待一会儿你便知道了,也不急着这么一时三刻的。”
瞧她说的满当,谢均也不再追问。至多是等她收不了台的时候,出来圆一下场子罢了,也耗费不了他多少功夫。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黑暗里又行过来两三个臣子,好像也是迟到了的人。他们见到谢均,纷纷恭身行礼:“见过宰辅。”
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谢均眯着眼打量一下,道:“原来是贺常散。”
那男子起了身,露出清俊如雪的面容来,正是如今已晋了三品的贺桢。他虽待秦檀不好,但到底是个有学识的,于政途上瑕不掩瑜,因此李源宏也依照谢均的进言,照例擢升他。
此刻,贺桢的眼底似乎有一分怅然。
自与秦檀和离后,他就一直没有娶妻。民间盛传的尚公主之事,也没了下文。方素怜因冲撞贵人而被杖毙后,他身边再无人知冷暖,可他似乎并不介意这件事。饶是贺老夫人急破了头,他也没有往后院添加新人的意思。
谢均见贺桢一直打量着秦檀,便介绍道:“这位是拙荆,秦家的三娘。”
贺桢尴尬地笑了笑,别过脸去,道:“宰辅与夫人伉俪情深,叫人艳羡。”
站在谢均身旁的秦檀,叫贺桢几乎不敢看上一眼。她更漂亮了,也更盛气外放了。若说从前的她是朵开在山间的野蔷薇,那么如今的她便是有人精心刺弄的魏紫牡丹了。
“贺常散,有礼了。”秦檀不咸不淡地和贺桢说话。
听到秦檀这么说话,贺桢心底的愧怍和后悔,疯狂地涌了上来。他很想再与秦檀说一句话,可是每每一看到谢均在旁,他便无颜上前了。
与谢均相比,他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秦檀说过,她不喜与旁人分享。他贺桢纳了妾室,还奉妾室为真心伴侣,更是错认恩人。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羞辱秦檀。他们二人,绝对是回不去了。
谢均见贺桢的面色愈发有狼狈之意,便很是体贴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再不过去,皇上怕是要发怒。改日再聊吧,常散大人。”说罢,他执起秦檀的手,两人一道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男宾与女客是分开的,秦檀到了女眷的行列入座。她没怎么动筷,只是详装小食一口,便不再多进;旁人投来目光,她便跟着一道夸奖舞女与歌博士,笑意盈盈的样子。
舞至一半,忽有个宫女来请她,道:“宰辅大人请您去花园边说话,说是有个惊喜要给您。”
秦檀搁下酒杯,微挑眉头,道:“哦?你说是宰辅大人找我,可有什么信物?我与宰辅大人约定了,若是他要找我,便要说一句密语。你知道我二人约定的密语是什么吗?”
宫女面色陡然泛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似她这样错漏百出的借口,明耳人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秦檀。
宫女的额头淌下一滴冷汗,心口传来咚咚狂跳声。
——眼前这位谢夫人,十有八九是不会跟着自己一道去了。若是完不成松雪姑姑交代的事,自己恐怕便要成为这宫里的一道亡魂了。
宫女方这样想着,秦檀便悠悠起了身,道:“走吧,你带路,咱们一起去瞧相爷。”
宫女诧异不已,很快又满心惊喜,连忙在前带路,两人一同朝着花园边走去。
走了一段路,秦檀便落下了。宫女焦急地回头,却发现秦檀正扶着栏杆,拨弄着鞋底。她瞧见宫女走回来,便不好意思道:“方才鞋底沾了些东西,我擦干净便好,咱们继续走吧。”
宫女不疑有他,连忙带路。
未多久,二人便到了花园的池子边。这里凉风习习,喧嚣已远,秦檀远远望去,确实是有一男子在湖边徘徊。
但是,很明显,这男子并不是谢均。
那带路的宫女悄悄地退后、退后,自以为安静地消失在林中。秦檀权当做没看见,只是问那男子道:“你是谁?”
那男子闻言,诧异地转身,竟然是贺桢。他也很是愕然,问道:“怎么是你?明明是皇上召我来此……”
顿了顿,贺桢很是愤愤道:“你不要误会了,如今你已是他人的妻室,我自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我虽对不住你,但也仅止于愧怍之情,绝不会做出小人之行!”
“贺常散,你别激动,我当然知道你有多么的高洁固执,不近黑墨。”秦檀挑眉,道:“想来,你也是被我连累了。有人设了个陷阱,想让我跳下去,便顺道将你也捉来做饵了。”
贺桢并不愚钝,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怒道:“竟然有人假传圣意!”
他很恼怒地踱了会儿步,问道:“檀儿,如今我们该怎么办?”秦檀咳了咳,贺桢才不自在地改口:“……宰辅夫人。”
“还能怎么办?赶紧回去吧。难不成,还等着旁人来捉个现行吗?”秦檀轻蔑地说完,调头就走。
这里离宫宴之所有点儿远,需得走上一会。但她心里有所算计,并不惧怕。长公主想要做什么,她已猜到了一二。
好一段时间后,她才走回了大殿外。百官皆已是醉醺醺的了,乐舞丝弦不断,声歌愈发旖旎,似乎根本无人发觉她安静的去而复返。
李源宏正坐在椅上,由着殷皇后替自己斟酒。旁边的恪妃因没抢到这个好差事,瞧着气鼓鼓的,只能拉着敬宜公主的小手生闷气。
就在此时,大太监刘春满面焦色地走了过来,贴到李源宏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李源宏的神色便微微一变。
“怎么回事?”他把玩着手里的玉杯,很是烦怒的模样,“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袭击殷二小姐?她又是怎么去的御花园!”
刘春肩膀一颤,小声道:“殷二小姐向来性子不拘,您和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她不喜欢宫宴这样的场合,便去御花园吹吹风。刚走到那湖边,便有个人意图行刺,招招都冲着二小姐的脸去,真是阴毒呐。”
李源宏闻言,连忙问道:“那摇光小姐她人怎么样?”
“没事儿,没事儿。二小姐武功高强,将人给打跑啦。”刘春答。
李源宏这才舒了一口气。
殷摇光和四弟若能成婚,四弟便会答应离开京城,再不踏入。如此,他便又少了个可能为敌之人。万一殷摇光毁容,四弟反悔了,那岂不是白耗费了如数多的头脑?
一旁的武安长公主听见了,柔弱道:“殷二小姐为人率真爽直,怎么会与人结仇呢?便是那袭击者混入了宫宴,可群臣百官皆在此处,又有谁会去袭击她呢?”
李源宏摇摇头,道:“既然没出事,那便罢了,不必在今日细查。那刺客招招都要抓花二小姐的脸,可见十有八|九,此事只是女子之间的矛盾,不值当在中秋这样的日子拿出来说。”
长公主摇着绛纱地的团扇,忧心忡忡道:“可是二小姐她,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呀……”
她这样说罢,李源宏愣了愣,望向了妻子殷流珠的面容。
果真,殷流珠满是焦虑之色。只是殷流珠向来温顺,又识大体,知道自己身在御前,还恰逢中秋节这样的大日子,她不好多提,因此一直按捺着。
李源宏对殷流珠,多少是有几分心疼的。见妻子如此忧虑,他再不忍坐视不管。于是,他挥了挥手,对刘春道:“去查方才有谁离了席,去了御花园那边儿。”
大太监领了旨意,便下去了。
乐曲声虽未停,但群臣间已有了骚动。很快,便有两个人被带到了御前——宰辅谢均新婚的夫人,与朝中三品的常散郎。
看到秦檀跪在御前,李源宏的心底已升起了一丝为难。
若是这事与秦檀搭上了边,便是为了殷皇后,他也该重重惩罚秦檀;可他心底还是有几分秦檀面容的,且秦檀又是均哥的妻子。这面子上,颇有些抹不开……
就在此时,武安长公主微微诧异地喊了起来:“皇后娘娘,您瞧,这个不是皇兄从前打算封为丽妃的秦氏吗?那时我听皇兄夸赞她美貌无双,还说了声‘丽’字封号十分合适呢。”
殷皇后扬起头,道:“确实是……曾有这么回事。”
长公主笑眯眯地,夸赞道:“本公主和这秦氏,也算是有数面之缘了。如今仔细近看,她果真是容色惊人。若是进了宫,指不准皇兄要如何宠爱呢。也许呀,比恪妃娘娘还要受宠都说不定呢!”
李源宏瞥了长公主一眼,道:“武安,此事不要再提了。”
他心底有些烦躁。
——武安这样说话,岂不是在皇后心口上撒盐?
若是殷皇后原本就在猜疑秦檀,猜疑她意欲行刺殷摇光,这事儿本就难办;恰好武安又在此刻提及秦檀可能会入宫,分走他的宠爱——这多番矛盾落下来,便是皇后原本性子柔顺,此刻也不得不恨上秦檀了。
武安这是在挑拨离间吗?
李源宏揉了揉太阳穴,甩去了心头的疑问。
——不,不可能。武安的性子已经好转了,她如今乖顺体贴,连一直执着不已的均哥都已放下了,何必再来与秦檀为难?
李源宏想罢,问秦檀道:“秦……谢夫人,你刚才去了何处?”
秦檀正想答话,一个宫女便率先道:“回禀皇上,方才谢夫人说她胸闷,要奴婢带她去通透处走走。因此,夫人与奴婢一道去了御花园的池子边上。”
她说罢,便一副紧张模样,偷偷望着天子的神色。
李源宏闻言,不悦斥道:“谁准你开口的?!不懂规矩!”旋即,他止不住暴戾之意,摆手道,“拖出去,杖毙了。”
旁边的刘春心惊胆战,知道是皇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控制不住残虐的个性了。
没办法,谁让这宫女没眼力见,撞到了枪口上。
这秦檀便是嫁了人,也是皇上心上的人呐!
那宫女听得“杖毙”二字,面孔瞬时泛白。她止不住地在地上磕头,大呼“冤枉”,口口声声道:“皇上饶命呀!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并无虚假……”
可她说的,也仅止于此,并不敢牵扯旁人。
武安长公主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宫女被拖出去了,容色和平常在李源宏跟前一样,温顺且体贴。
“皇兄,何必生这么大火呢?便是秦氏当真去了二小姐受袭的池子边,那也未必是她做的坏事儿。”武安长公主替秦檀开脱着,转头问道,“秦三娘,可有人能为你作证呀?”
武安长公主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并无慌乱。
秦檀跪在御前,目光慢慢地转向了身边的贺桢。这位前夫也是咬牙切齿的——他心性高傲,肯定是受不了这等栽赃陷害之事的,此刻是一副蒙受大辱的样子。
秦檀的人证嘛,自然是有的,那便是贺桢。
可这个人证,却是说不得的。若是说了,指不准便是个幽会私通的罪名,还会让旁人非议谢均。便是为了谢家的颜面,她也不会这样说。
御前一片寂静。
李源宏的面色,越来越压抑。他的眸间,仿佛盛着风暴一般的旋涡。
武安长公主垂下宫扇,玳瑁嵌花的长指甲套子,轻缓地搭在袖上,一颗颗的红宝泛着冰冷之意。
她歪了头,慢悠悠又问一遍:“秦三娘,你…可有人证?”
秦檀依旧不言不语地跪着。
见四下无人回答,长公主托着腮,沉思道:“呀,殷二小姐从前似乎是与宰辅大人定过婚。若此事当真是秦三娘所为……你未免也太小心眼了!都是过去的婚约了,何必再耿耿于怀呢?”
秦檀低声道:“长公主请慎言,臣妇并未承认此事与臣妇有关。”
武安长公主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她好似一个要摘下面具的人一般,表情扭曲不定。但很快,她就恢复了羸弱温柔的表情,道:“本公主也只是随嘴那么一说,是你太激动了。那本公主再问一遍吧,你可有人证?”
一旁的贺桢看看她,再看看天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面色。终于,贺桢再也无法作壁上观。他艰难地抬起头,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
“她……方才…”
话未说出口,谢均的声音自席下徐徐传来:“长公主殿下,不必焦急,臣有证。”
贺桢的声音打住了。
“哦?”武安长公主抬头,很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宰辅大人,你奉太后娘娘之命娶她为妻。虽你不见得有多喜爱她,可为了你谢家的颜面,难保你不会护内。以你为人证,并不可取。”
谢均慢慢踏上了御前,身姿清隽如玉。他垂下广袖,斯文道:“长公主,微臣需得纠正两件事。”
“嗯?”长公主疑惑。
“其一,臣只说,臣有证,却并未说臣乃人证。”谢均朗朗道。
武安长公主以扇掩面,轻轻地笑了起来:“莫非你是说,你有物证?这去了一趟湖边,还能有什么物证?难道是宰辅大人你,有什么大罗金仙的法器,能够叫人看到这秦三娘去了何处不成?”
“那倒不是。”谢均勾唇,温雅一笑,道,“物证,便在拙荆的鞋底上。”
众人闻言,微微一愣。长公主亦是抬头,朝秦檀的足见望去。秦檀本是跪着,这鞋跟朝外,众人想要看清,还得绕个方向。
“臣常入宫,对这宫中颇为熟悉。若是臣不曾记错,那御花园里的土色,乃是黑棕色。”谢均踱至了秦檀身旁,道,“可檀儿的鞋尖上,却是新鲜的红色土。整片宫中,只有西宫的梧桐林里有这样的土色。且这土沾的均匀,可见是才粘到鞋跟上的。”
众人望去,果然如此。刘春公公率先惊喜道:“哟!可不是嘛,宰辅夫人真是好兴致,方才是去梧桐林里散心了?梧桐栖凤凰,真是好意境呐。”
武安长公主的面色,陡然一变。
——梧桐林里的土?!她的鞋子上,怎么会有梧桐林的泥土?!
——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李源宏,面色已经转阴为晴。他哈哈大笑起来,道:“朕就知道,此事当与谢夫人无关。谢夫人,叫你受委屈了,赶紧起来,免得均哥怪罪我。”
武安长公主微微失色,不甘心道:“皇兄,便是为了皇后娘娘,您也该彻查此事,不可漏过万一……”
“哪儿来的万一?便是万分之一都没有可能。”李源宏却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朕早就知道,谢夫人是不可能去袭击摇光小姐的。”
秦檀与谢均感情深厚,他从来都清楚。秦檀没必要为了一时之快,去犯那样的险。
可武安长公主哪里愿意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站了起来,对李源宏坚决道:“皇兄,你可不能糊涂呀。摇光小姐何等重要,万万不能委屈了她!您若是为美色所惑,是非不分,那可不能算是一位明君!”
李源宏听着,心底微微一寒。
妹妹的用词,令他多少有些难受。一口一个“糊涂”、“美色所惑”、“是非不分”,让李源宏的心底有一股小小的无名火。
他一向疼爱的妹妹,难道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武安,你也适可而止。”李源宏不由严厉了神色,训斥道,“今日可是中秋团圆的大日子,不要再生出事端了!”
见兄长表情凶厉,长公主喉间的话噎住了。她一时没忍住,露出了几分本性,低声怒道:“皇兄,你当真是只知美色,不知亲姊妹了!”
她这句话虽然轻,但李源宏还是听到了。
瞬时,李源宏的恼意便上来了。原本便不是和善性子的他,几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暴戾。与此同时,他的心底还满是失望。
“行了,不必多说了。”他挥挥手,转向秦檀,“谢夫人,你先起来。”
秦檀低着头,谢了圣恩。她试着站起来,可却始终是一副脚软的样子。好不容易,她才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面色苍白道:“臣妇生性胆小,方才实在是吓破了胆。又听闻那摇光小姐受了袭击,这才久久说不出话来,无法自辨。”说罢,她便歪向了殷皇后那一头,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安神的东西……?”
这句话落在旁人耳里,只是寻常。可落在殷皇后与温姑姑的耳朵里,却如惊雷。
——安神的东西……?
——那自然是那个长公主所赠的、塞满了香料的玉枕!
温姑姑得意地笑了起来,道:“有的有的,不必担心。”
殷皇后亦是柔柔道:“本宫险些怪罪了你,心底实在是过意不去。凤仪宫里,有个可以安神宁眠的枕头,定能让你忘却今天的烦恼事儿。本宫这就让人将其取来,赏赐给你,以表歉意。”
一旁的武安长公主,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在说什么。她还在兀自抓着方才的话头不放:“什么红土,依照本公主看,都是诡计……”
说罢,她转向谢均,问道:“均哥,你何必护着她!”
谢均咳了咳,道:“方才,臣说长公主说错了两件事。其一,是拙荆不曾去过御花园的池子边。其二,则是……”
长公主疑惑道:“是什么?”
“其二则是,长公主说臣并不见得有多喜爱妻子。……这也错了。”谢均温柔地笑起来,“臣对妻子,自然是珍爱的紧。臣与檀儿,感情甚好,是长公主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