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皇上朱批除了对祁云峥上书的回应之外, 还说了些其他的。
比如长跑赛后监生们定没有再继续强身健体,国子监空有骑射场,却没有骑射课,如今来了个崔司业擅长骑射, 日后便由他来教学, 让监生们多动动。
北监刻书落后于南监许久, 南监刻书声名远扬,刻书一事, 可由和崔司业担责。
近日有数位官员弹劾祁云峥与大公主共谋, 有结党营私之嫌,皇上讲这些都拦下, 对祁云峥既往不咎, 令他将国子监管理好, 不得有失。
而今外敌频频进犯,边防不稳, 春日一到,便会来临雍讲学, 让祁云峥做好准备。
朱批虽不是圣旨,可皇上金口玉言, 且用公主之事敲打他,便是打定了主意让崔应观留下来。
“祭酒大人。”司业大人趁着崔应观在单独忙碌的时候, 迅速来找祁云峥, 见他面色如常,心中算是松了口气,“祭酒大人, 皇上如何回应崔司业的事?”
祁云峥直接将一旁的朱批丢给他。
司业大人接过那朱批, 翻开一看, 面色一凝,“祭酒大人,我有一请求。”
“说。”祁云峥面容冷淡。
“老臣想留在国子监帮忙。”司业大人道。
祁云峥正在写奏折的笔微微一顿,挑眉问,“你跟皇上提及的告老还乡呢?”
“不告了,不告了。”司业大人讪笑着,“这几日仔细想想,我不过一孤家寡人,家中便只有几个远房侄孙,如今回去,恐怕惹人嫌……还不如留在国子监中,看着这些监生们,多帮些忙,倒也有乐趣得多。”
祁云峥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发出“啪”的一声。
司业大人心头一颤,有些胆寒。
祭酒大人眼神淡淡看着他,语气却比平日里平和的态度中多出了几分不满。
“若早说,便也不会有今日这桩麻烦事,绳愆厅的刑罚若是能用在崔应观的身上,他恐怕已经被打成废人。”
司业大人听闻此言,想到那崔应观,又看了看面前的祁云峥,心情有些复杂。
祭酒大人的话虽这么说,可崔司业那日,其实也就是稍稍抱了江眠月一下,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差别只是在于,崔应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做派,丝毫不避人,有些嚣张罢了。
而他却记得,祭酒大人那日在医舍,可是……可是真的俯身亲了人家江眠月!
还是在江眠月昏迷不醒的时候!
这是什么行为?他好意思说崔应观?
这要是真算起账来,祁大人跟这崔大人,一个亲,一个抱,不过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过想归想,让司业大人当着祁云峥的面将这些话说出来,那是万万不敢的。
就那日祁云峥和崔应观打得一地狼藉的模样,司业大人都不敢想,若是那日自己看见他亲江眠月的事被祁云峥知道,他恐怕都不用准备告老还乡,直接可以选个风水宝地把自己的老骨头给埋了。
“祭酒大人,实际上,崔大人还是很不错的。”司业大人想着想着,觉得祁云峥站在制高点批评折腾崔司业还是有些不地道,自己似乎该给崔应观说两句,便壮着胆子开口道。
“那日之后,他便不再有逾矩之举,这两日将过去的文档都整理得极为清晰,不止如此,他还主动去了书库,将过去的监本找出了不少,且已经在着手准备今年的刻书事宜,一晚上也睡不了几个时辰,倒是很辛苦的。”
“哦?”祁云峥意味深长的看了司业大人一眼,“那倒不错。”
“是啊是啊。”司业大人闻言,欣慰点头,心中想着,所以你们好好合作吧,别再打起来。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祁云峥从一旁拿出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劳烦郭大人将这些给他,这都是需要校勘的书稿,请他尽快完成。”
司业大人接过那张纸,只见密密麻麻几十份书稿名,那都是书库中的陈年书稿,校勘起来可是要人命……
“还有这个。”祁云峥拿出另一张纸,“国子监的博士有许多年过七旬还在日日坚持给监生们上课,属实辛苦,这三项课业,便交给他吧。”
三、三项?
国子监六堂,每堂三项课业,就至少是十八项!
往常一人一项已经是不少。
“还有……”祁云峥缓缓道。
“还有!”司业大人有些听不下去了,“村里的老驴也没这么用的吧,祭酒大人。”
祁云峥闻言,淡淡笑了笑,笑容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似乎对司业大人这句话异常的满意。
司业大人无言看着他。
“皇上朱批,使功不如使过,物尽其用。”祁云峥面上的笑容几乎令人如沐春风,“总要给他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不是吗?”
“……”
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广业堂中,兰钰捂着脸,听着张怀宁博士带来的新消息,国子监即将开一新课程,即骑射课,此话一出,广业堂的监生们有的兴奋不已,有的发出哀嚎。
“骑射,谁会啊!”
“我会一点,我喜欢这个,骑马可太好玩了。”一旁的刘钦章面露笑意,有几分骄傲。
“我怕马啊!”李随哀嚎一声,“谁要骑那鬼东西啊!”
江眠月的注意力却放在张怀宁博士的最后一句话上……此课程由新来的司业大人崔应观来教学。
她心中微微一颤,垂下头去。
几日过去,想到崔应观,她的心情还是会有些怪异,不过事到如今,也是时候面对了。
总不能因为他一人,因噎废食,毁掉了自己在国子监的正常生活。
江眠月心中下了决心。
隔日晚,江眠月与兰钰先回了房,尹楚楚却一直未归,直到比往常晚了两个时辰,她才一瘸一拐的回到了房中,看起来腿脚有些不大方便。
“你怎么了?楚楚?”江眠月皱眉问,“腿伤了?”
“唉,别提了。”尹楚楚缓缓叉着腿坐下来,一脸苦涩,“我不会骑马,今日骑射课,我上马时不小心踹了马屁一脚,若不是崔司业舍身护着,我已经摔了个倒栽葱,一命呜呼也。”
“听起来好吓人啊。”兰钰凑上前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还好,只是擦伤,崔司业送我去医舍上了药,他人真好,不放心我的腿脚,一路送我回来的。”尹楚楚一面露出伤口,一面感叹道,“崔司业很勤奋,不像之前的司业大人,成天就知道下棋看热闹嗑瓜子。”
江眠月闻言,微微垂眸,并不开口。
“我虽对他了解不深,可传言中他以一人之力顶起南监,特别是刻书方面很厉害。眠眠,你是不是还没见过那位崔司业啊?”兰钰忽然想到,“那日大课,你不在彝伦堂呢,他很亲切的,跟祭酒大人很不一样。”
“嗯。”江眠月笑了笑,“不急,以后上课便能见到了。”
“说的也是。”兰钰笑道,“我们明日似乎便有骑射课了,眠眠,你会骑马么?”
江眠月微微一愣,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会。”
一转眼便过了一日,广业堂的骑射课在下午。
午后的阳光显得比其他时候要温暖一些,寒风都显得没有那么寒凉,淡淡的有几分暖意。
江眠月面色如常,与兰钰一道来到骑射场,远远的,便看到崔应观一身淡青色的衣衫,从袖到肩处却绑着白色的襻膊,那长长的带子将他宽大的衣袖束起,露出半只手臂,阳光下显出流畅的线条,看起来颇为有力。
兰钰看到这场景,脸忽然微微一红,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哇哦。”
“怎么?”江眠月问。
“没什么。”兰钰摸了摸嘴角,“崔大人有点好看。”
江眠月再次看向崔应观,却发现崔应观也正在看向她,她心中一凝,怕他忽然做出什么事来,却见他朝着这个方向笑了笑,脸上露出笑涡,“你们也稍稍走快一些吧,都是来骑射场来溜达散步的吗?”
江眠月心下一松,立刻跟兰钰一路小跑上前,在人群中站好。
崔应观淡笑着看向在场的诸位监生,他的笑容十分亲和,众人都不太畏惧他,有的站得松松垮垮,有的用脚尖不停的戳着地面的草。
江眠月便见他缓缓走向其中一个最为松垮监生身边,忽然抬脚,轻轻踩了踩他的脚。
“嗷!”那人惊声叫了起来。
“站直很难吗?”崔应观笑着问。
“不,不难。”那人赶紧道。
诸位监生立刻全部站好。
“将襻膊都系好,骑马的时候,要小心。”崔应观开口道,“斋长,领襻膊,发下去。”
“是。”江眠月应声。
她缓缓出列,并不抬头,面无表情接过他手中的一叠襻膊。
崔应观淡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会系吗?”
“会。”江眠月立刻道。
崔应观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意更深,这是怕他帮她系襻膊吗?
看来那日是真将她吓着了,如今她看到自己便如同洪水猛兽似的,可真是……
崔应观笑了笑,开口问其他人,“大家都会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
人群里传出声音来。
襻膊一般用于衣袖不便时,比如骑射、马球、种地等需要体力和大幅度运动,在场监生们没骑过马的都有不少,种地劳作的就更少了,不会系襻膊也实属正常。
“那你作示范,教一下大家,江斋长。”崔应观声音温和道,“多谢。”
江眠月没有理由拒绝,她将所有襻膊分发下去之后,便站在人群之前,拿起那白色的襻膊 ,静静的、利落的、将袖子束紧。
她的动作十分漂亮且自然,崔应观静静看着她,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其他人有样学样,都开始尝试。
骑射场的看台边,有棵大树,司业大人手中捏着花生,剥了一地的壳。
他兴致盎然,嚼着花生,看着江眠月阳光下藕色的白嫩手臂,果然,那些男监生们的眼神都开始飘忽起来,开始往女监生的手上偷瞄。
当然,长的最漂亮的江眠月被瞄的次数最多。
“啧,这要是祭酒大人看到了……”
“怎么样?”祁云峥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司业大人吓得差点蹦起来,他一转头,看到祁云峥平静的面容,心中一颤,总觉得这平静之下,酝酿着什么风暴。
这……专程来看崔应观给广业堂上课,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祭酒大人这是吃醋了。
这是来监督崔应观的吧……
司业大人咽了口唾沫,摊开手掌,递过几颗花生,“吃吗?”
祁云峥眯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花生壳。
“一会儿我来扫,我来扫。”司业大人心虚,赶紧把手收回来,不敢吱声。
“情况如何?”祁云峥沉声问道。
“还不错。”司业大人赶紧道,“崔司业性格好,监生们都喜欢,也有威严,知道如何治人,上课相当不错的。”
“嗯。”祁云峥淡淡应了一声,眼眸看向骑射场。
诸位监生已经开始学上马,崔司业见到不会的,便会上去搀扶,手上扶着对方的腰,手臂在阳光下显得结实有力,却又不过分强壮。
轮到江眠月上马,崔司业缓缓来到江眠月的跟前。
祁云峥眼眸微微一深。
却见江眠月迅速上了马,动作麻利,根本无需搀扶,便坐得稳稳的。
崔应观准备扶她的手僵在空中,显得有些突兀。
看台上,祁云峥紧绷的嘴角,淡淡的浮起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比村里的老驴还忙的崔应观:江眠月怎么什么都会?
每天只知道吃醋的祁云峥:舒坦了。
成天就知道下棋看热闹嗑瓜子的某司业大人:默默吃花生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