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其他监生们闻言都先行离开, 只有江眠月留了下来。
门被轻轻掩上,江眠月缓缓来到祁云峥跟前,行了个礼,轻声道, “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还记得之前与你说过, 校勘的监本要送去宫中, 如今宫中形势不如从前,局势紧张, 只能带一人前往。”祁云峥修长的手指捏着羊毫笔, 指间微微泛白,“你可愿与我同去。”
江眠月心中一动, 他还记得, 答应过自己此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 祁云峥缓缓抬眸,见她不开口, 缓缓道,“若是不愿……”
“我愿。”江眠月急忙开口, 脱口而出两个字,随后便猛然愣住了。
祁云峥手指一抖, 羊毫上的墨汁滴在了面前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大团乌黑。
同样的话语, 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身份,同样的人。
上次他这样问的时候,她正瑟缩在他的面前, 是一只被掌控的娇雀, 是他的战利品。
她口中说愿, 心中却是抵触又害怕,却勉力的,强迫自己迎合顺从。
可如今……
江眠月有种荒唐感,却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打破此时的尴尬气氛,“多谢祭酒大人看重,学生有幸可以与祭酒大人同去宫中,得见文人大儒,自然是愿意的。”
“好。”祁云峥将笔放下,平静面容之下压抑着波澜,“很好。”
“学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江眠月开口道。
“你说。”
“如今已经五月,期间我与爹爹数次写信,也回去过几次,关于兵器库的事情爹爹总是三缄其口,我心中总是担忧不已,不知明日见到那些大儒时,能否打听到一些关于我爹的情况?”江眠月着急问。
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想办法,通过江述怀、娘亲,还有国子监那些家境不错、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监生们去打听,最后别说是别的监生,就连消息最为灵通的吴为都没有一点收获。
兵部实在是太过敏感的一块区域,其中的一些细节,除了祁云峥之外,便只有江玉海、梁清泽和皇上知道。
她本不想再麻烦祁云峥,可如今,时间快要来不及,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祁云峥看了眼她着急的模样,不紧不慢开口,“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清晨,江眠月如之前一般来到下马碑,上了祁云峥的马车。
一如既往,他拿出一盒糕点,说是郭大人买的。
郭大人为何每次都如此凑巧的出去买糕点?
江眠月带着疑惑低头,捏起一个小猫形状的糕点,咬了一口……栗子味儿的,甜滋滋。
会不会是他让郭大人买的?
事不过三,总不会三次都如此碰巧,而且买来的糕点都……这么对她的胃口。
她看向祁云峥,祁云峥正在看向窗外,江眠月缓缓低头,心情复杂,想到今日他所谓的“自有安排”,心中不安,随意捏起一个糕点,递给祁云峥。
“祭酒大人也尝一个吧。”
祁云峥看向她,伸手接过。
那是个狗头型的糕点。
“……”祁云峥轻轻咬了一口,面无表情。
这是江眠月第二次入宫,上次是寿宁节,这次却是因为监本。
马车上的监本摆了不少,大抵有一人多高的书稿。
下车前,江眠月问,“祭酒大人,这些书怎么是好。”
她倒是想搬,只是书太多了,她即便是壮年男子,也不一定能搬得动这么多的书稿。
“自有人处理。”祁云峥缓缓道。
与上次入宫不同,上次虽然是入宫赴寿宁节,当时与他们接洽的宫人却大抵是和乐公主安排的,若不是公主殿下,恐怕根本就无人理会他们这些国子监的监生。
可这次祁云峥下了马车之后,江眠月刚一下车,便吓了一跳。
只见祁云峥的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衣裳各异,宫女太监还有一些不知哪儿来的官员,都俯首帖耳,一幅恭敬地模样,像是早就等在了这里,对他行大礼。
“诸位请起。”祁云峥声音幽凉。
“祁大人,审阅监本一事怎么能让您亲自来呢?有我们在便是了,来人啊,去将祁大人带的监本书稿都搬进去。”
江眠月便眼见着一群人哗啦啦的围了上去,将那些书稿都一一搬了下来。
如今他在宫中的主要身份并非祭酒,故这些人都称之为祁大人,江眠月顿时想到他上辈子呼风唤雨般的手腕权势,心中一悸,却见他侧过身来,朝她淡淡一笑,“跟上。”
江眠月的不安与心悸被他的笑容瞬间冲淡,她立刻点头跟了上去。
书稿被分别送至几位大儒面前,江眠月跟在祁云峥身后,听着他们寒暄问好,诸位都对祁云峥十分熟悉且尊重,他虽年纪尚轻,在这些人的面前,谦虚沉稳,却又冷静且带着几分威严。
“这便是那位江眠月江监生吧,江玉海家的女儿。”对方总是笑着说,“江玉海这人老实巴交的,儿子女儿却都聪明的紧,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随即,祁云峥便淡笑着接茬,将江眠月平日里的表现说道说道,惹的对方赞叹。
“不错,这姑娘很是沉稳,比起往年的男监生不遑多让,祁大人好眼光。”
寒暄结束便是一些关于书稿的探讨,江眠月在一旁观摩,是不是祁云峥会引出一句话让她接,她紧张应声接茬,好在平日里看书算是多,字字句句下来,没有出什么纰漏。
那些大儒们听她说了几句之后更是喜欢的紧,忍不住指点她,开口便是金句,另江眠月振奋不已。
一路跑下来,已经快要到午时,江眠月脑子空空,一上午的对话几乎要耗光自己的库存,却让她明白,自己距离这些大儒还有多么宽广无限的差距。
她收获丰沛,对于祁云峥也是感激不已,却听祁云峥忽然道,“最后一处是詹事府,可能要耗费一些时间。”
江眠月一愣,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江玉海今日也在。”祁云峥特意点明。
江眠月惊愕的抬头看着他,却听他接着说,“见机行事,尽量避让。”
“是。”
江眠月心中却忽然想到,爹爹今日要来詹事府,祁云峥是怎么知道的?
詹事府是辅佐皇太子殿下的地方,太子少保常年在此处辅佐皇太子,如今祁云峥应当便是要见那位太子少保,只是江玉海他怎么会来此,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江眠月心中一震,顿时明白祁云峥选在今日将自己带来此处的原因……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难怪他会说“自有安排”,她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昨日没有提及此事,今日他会不会依旧也带自己来此。
江玉海和梁清泽在此见面,而祁云峥要进詹事府去找太子少保,他便是个吸引各处目光的聚焦点。
那么自己……也许能见缝插针的探听到一些消息。
而且她的身份,作为江玉海的女儿,即便是被他们发现,也很容易找到借口脱身。
江眠月想到此处,顿时一个激灵,祁云峥居然将事情安排到了这个程度……
虽然他应当也是利用她的身份……但是江眠月一点也不在乎,她甘之如饴,并且感激不尽。
通过其他的渠道尝试了这么久,终于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接近问题的中心,江眠月心中十分清楚,做到这个程度有多么不易。
“祭酒大人,我在哪儿等您比较好。”江眠月试探着问。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后花园处有假山石阶,可藏人。”
“学生明白。”
“小心。”祁云峥见她眼中的亮光,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的,心中一动,“若有事,喊我名字。”
“是。”
祁云峥离开后,江眠月由一祁云峥安排的宫人引路,来到詹事府后花园,此时四下无人,她找了一处假山背后躲藏,静静地等着。
果然,正是祁云峥进入后不过一炷香时间,花园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祁云峥怎么今日来?他是不是听说了你要过来的消息,故意来堵你的?”梁清泽幽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责怪,“你是不是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微臣绝没有泄露。”江玉海的声音响起。
江眠月捂住了嘴,眼眸湿润。
爹爹……他居然真的跟这位皇太子上了一条船?他难道看不出,这位太子绝非善类吗?
江眠月心惊,觉得十分奇怪。
自小爹爹便告诉她为官的道理,要清廉,要为民着想,要不记得失,要明白善恶是非。
如今家中过的也不差,并非缺吃少穿,爹爹也不是谋财之人,怎会如此!
“也许并不是你故意泄露,而是他有什么其他门路得知我这儿的消息。”梁清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由此事你便能得知他的手段,一定要防着他。”
“可是皇太子殿下,我们如此而为,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祁大人虽然心思重了些,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大局查我,若是与他说明清楚……”江玉海再次开口,却被梁清泽打断。
“您还是太过良善了,江大人。”梁清泽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祁云峥如今可不是为了大局查你,他是为了和乐公主查你。”
“不是谁都真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的,江大人,那日你也听和乐公主的人说了,她如今与祁云峥互惠互利,甚至祁云峥还将她那凤池阁买了下来,和乐公主那么不清不白的一个女人,跟她混在一处的男人,能有多干净。”
梁清泽说到此,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您的女儿,江眠月,如今在国子监吧。”
江眠月捏紧了拳头,几乎想要冲出去与此人对峙。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欺骗爹爹!
太……太龌】龊了。
“听闻祁大人对江眠月可谓是十分看重,您可得防着点,那样的男子,若是对您那不谙世事的女儿下手……”
“不会的。”江玉海皱眉道,“祁大人虽然看着心机颇深,可他为人还是没什么可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梁清泽淡淡一笑,“和乐公主什么德行,我是知道的,能与她合作的,都不是什么善类,如今,江大人您明明节省下了银子,还要被查,显然这便是祁云峥不希望您这边太过顺利,您也说了,他甚至让江眠月来做说客,试问哪个光明磊落的人会利用无辜的女监生来行此事?”
“况且……江眠月长的那么漂亮,日久生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江大人,可不要大意,若是到了后来,祭酒大人和监生搞在一起有了丑事,您再来提防,可就来不及了。”
江眠月气得浑身轻颤,她咬牙退后一步,踩着一根树枝,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
“谁!”江玉海机警,立刻起身。
江眠月紧张不已,四处寻找躲藏的地方,可那假山石头里根本藏不进人,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若是被发现,若是被发现,该怎么说?
下一刻,她被一股大力扯到了一旁不起眼的阴影处,她猛地睁大了眼,惊恐之余猛地反应过来,伸手用手肘狠狠的撞了身后的人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呼吸一沉,却没有发声,只伸手不容置疑的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大掌滚烫,夹带着的墨香气席卷的她的口鼻,她猛地一愣,脸涨得通红。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老婆现在打人够狠的。
江眠月:给你一个狗头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