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重逢
“少将?军说, 一定要少夫人您回信。”
寒声不绝里,北风叩门禀话。
墨香萦落鼻尖,乔时怜抱着满堆信纸, 本欲让北风稍等她砚墨回信,转念忆及近日的相?思?之苦, 她刻意不满着话:“不回?,谁让他这么久才给我送一次信。”
她只是觉着, 若苏涿光得了回?信, 便不再似今日这样送信了怎么办?她如今唯一的寄托,便是这堆叠的信与木箱里的众锦盒。
近来她从?季琛与昭月之事上,体会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譬如,像季琛这样越是回?避昭月的感情,昭月越是会主动。
果不其然,此话捎到西北后?, 乔时怜很快就收到了苏涿光第二次来信。
今此之举, 她非是有意吊着苏涿光,只是想要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能?够多给她一些回?音罢了。
如今她为储妃选拔大典前稳住局势, 避开秦朔而闭门不出,委实没有什么可聊以慰藉。日夜想着,盼着,她也心神俱疲。
如此不厌其烦互通信件, 维续到了草木蔓发, 春山可望时。
直至苏涿光久未回?信。
是日, 天色晦暗, 沉沉欲雨。
“少夫人!”
只听匆促步子踏过庭院,西风心切的呼声传来。
脚步声渐近, 屋内的乔时怜蓦地一阵心悸,莫名?慌乱起来。明明她尚未从?西风处得知是为何事,但她已是预料到了什么,不详的预感乍然生起,越来越烈,不安如阴云般霎时笼住心尖。
近日,她已因久未得苏涿光传信而噩梦频频。
乔时怜扶着椅背,强作镇静地起身看向西风,“发生了何事?”
西风面目悲戚,少有的结舌难语,“西北出事了…少将?军,少将?军他……”
耳边似有轰鸣声,乔时怜灵台陷入空白。
她只听自己出自本能?地翕合着唇,木讷地问言:“他怎么了?”
西风咬紧牙,垂首禀道:“西北前线遇着沙暴天,敌国趁危偷袭,损伤惨重,少将?军力挽狂澜守住了城池…”
乔时怜一步一顿走至西风跟前,望着默声流泪的西风,不甘心地问:“他呢,活着吗?”
西风瘪着唇:“少将?军重伤昏迷,至今未醒,性命垂危……”
西风仍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而乔时怜已是听不到其所言了。
重伤,昏迷,性命垂危。
这几个?字眼反复飘荡在她眼前。
他说好的不会有事,会平安回?来的呢?
他又?骗她。他怎么又?敢骗她!
须臾间,眸中清泪滑落,沾湿面容。
乔时怜陡然跪下身,瘫软在地面。她只觉呼吸滞涩,窒息得犹如溺身水中,四?面的水尽数涌入口鼻,挤压着她的肺腑,摧折着她的感官,难受得快死?了。
“少夫人!你怎么样?”
西风急唤着,扶住失了力气的乔时怜,但见她霎白着面,脸无血色,微蜷着身捂着心口,痛苦异然。
良久,乔时怜缓过气,她强颜绷着面,摇摇头以示无恙,嗓音虚浮无力:“西风,若从?京城快马加鞭至西北军营,需多久?”
西风会意:“若不歇息,择良驹而行,最快也需七日。”
七日,对于?危在旦夕的他,兴许待她赶至西北军营,只能?见到…
“备马,去西北!”
乔时怜强行抑制住那个?念头,侧过头望向长天,眼神孤绝,“…哪怕是死?,我也要把他带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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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声急促,一路风沙驰去,迎面春寒仍有料峭。
彼时乔时怜留下书信一封于?苏铮,言明此去决心,随后?便带着三?暗卫离开将?军府,往西北而去。
越向西北,天越寒劣。
今时京城已是南楼雪尽,满庭春盛,这一路却是风霜加身,雪路难行。故西风原本预估的七日可至,乔时怜用了十日才抵西北祁城。
这十日昏天黑地,艰难赶路,乔时怜每日言语寥寥,不曾言及苦,亦不曾提及累。
事关苏涿光,三?暗卫知乔时怜心切,不敢多加劝言,但那般弱柳扶风,细弱盈盈之身,经由如此折腾,三?暗卫忧心不已。
他们知乔时怜出身名?门,从?小养得金贵,哪怕她喜欢纵马,他们也得苏涿光吩咐,一日不得让少夫人策马时长超过一个?时辰。
今此何止一个?时辰?这般夙夜不歇地赶路,哪怕是他们自己也有些吃不消。
直至西风发觉,乔时怜大腿早被磨得皮开肉绽,她却用绷带随意缠了缠,一声不吭地继续赶路。而再见乔时怜所着的袄衣,从?前极为合身,此番在她身上,明显大了一圈。
及至西北营帐,巡守的士兵见尘土溅起的马蹄下,一女子青丝泼散,面覆白霜,手握长鞭策马疾驰,直直冲向营内,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思?。
“站住!”士兵当即警戒心起,挥着长枪指向乔时怜,“什么人?”
北风先?于?乔时怜至前,把怀里令牌扔给士兵,“将?军府。”
旋即乔时怜勒马而下,营帐中其余人皆留意到此处动静,一肤色黝黑的青年稳步走近,抬手令退了左右,其嗓音和?厚有力,“末将?裴无言,在此等候多时。”
乔时怜听苏涿光提过此人,西北军营副将?裴无言。
在战平之时,西北战线一应要务尽是这位副将?打理,可以说,他是苏涿光在西北时的左膀右臂。
事到如今,亲自踏入苏涿光所在之地时,她心底生出了几分怯意。
十日紧绷未弛的神经,支撑着她提着一口气走到这里。
她终于?能?见到他了,可她不敢去确认,不敢去揭晓那个?她难以面对的答案。
她颤着干裂的唇,想要问裴无言,苏涿光如今是生是死?,她却迟迟没能?开口问出。她很害怕,她怕自己会从?别人口中得来关于?他的死?讯。
西风杵在一边,心领神会,“裴将?军,带我们少夫人去少将?军那里吧。”
营地入口行至主帐的路算不上长,乔时怜却觉走了很久。久到她迈出每一步都觉沉重,疲软不堪。
少顷,裴无言撩开营帐,“苏少夫人,请。”
乔时怜按捺下心中不安,踌躇着进?了营帐。
浓重的药味扑面,空气里充斥着苦涩的气息,甚至混杂了些许血腥之气。映入眼帘的是简素的陈设,一案一席,中有一木质屏风,挡住了视野。
她知晓,苏涿光就在这屏风之后?。
移步间,烛火由之掠动,乔时怜跌跌撞撞地绕过屏风,唯见那榻上躺着她朝思?暮想的人。
厚厚绒毯之下,苏涿光胸前仍有略微起伏,说明他还活着。可乔时怜视线循着那冷冽分明的颌骨线往上时,见到一缠绕的纱布缚住了他的双眼。
乔时怜心头如受重击,她几近是蹒跚着步子上前,伏于?榻边。她颤巍巍伸出手触着他苍白的面庞,挪眼时,又?见他稍敞的衣襟之下,不知包缠了多少层绷带,其间隐隐渗着暗红血色,可见他伤势之深。
她垂眸欲泪,却是还未提起错乱的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苏涿光还活着。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怀有的最后?一丝念想。得来这样的答案,她多日以来绷紧的线终是一断,她再也无法支撑濒临崩溃的身体,晕倒在了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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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时怜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觉浑身难受得要命。
头昏脑涨之中,她猜自己应是病了,这般持续性的发热,让她抬不起沉沉眼皮,难以聚起一丝力气。
她时而觉得冷,时而觉得热。
这样的忽冷忽热,来自于?她身处。她想自己应是在被窝里,寒霜冻天之际,她身边人伺候着她,往她身侧放了一个?汤婆子。故而衾冷时,她忍不住去靠近那温热,取得丝丝暖意。
虽则她偶尔也会生奇,他们从?何处给她找了个?这么大的汤婆子?
她觉着自己定是病得糊涂,感官出现了差错。因为她几番迷迷糊糊,抱着这汤婆子时,觉得其大得如有等人高,且温热程度尤为恒定,不会过烫,也不会过冷,让她觉得恰好。
这世上断然没有如此神奇的汤婆子,是以只能?是她病得太重。
不过这汤婆子也有被拿走的时候,并不是时时放在她身边的。所以习惯了这汤婆子的存在,乔时怜便会觉得过于?冷,忍不住打着寒颤。
西北真的很冷。
虽然她醒过不来,昏睡之时断断续续有着几分意识,但冷暖变化对她而言,分外敏感。
苏涿光便是在这极寒之地待了好些年吗?
一想到苏涿光,乔时怜眼角不禁濡湿。
她昏迷前,记得他还活着,可终归是性命垂危,唯有一口气,根本不知他能?否活过来。还有他的眼睛…若是他性命无忧,侥幸活着,醒来却发现自己失明,无法再窥见一丝天光,该有多难过。
她单是想着,便觉心疼。
乔时怜想,她不会因为苏涿光落下残疾就弃他而去,他看不见也好,站不起来也罢,她只想他能?够活着。她不远万里来到西北,就是想把他带回?京城的,不管他是什么模样。
只要她不死?,她还有力气牵他的手,她就不会放弃他。
就好似从?前,苏涿光也是在她身陷天地浮沉里,牢牢抓紧她,把她从?其里拽了出来,自此得见山河春色,尘世繁景。
思?忖之时,她感觉那汤婆子又?被人塞进?了她被窝里,只是这些时日里,她烧得感官模糊,听觉薄弱,纵然尚有些许意识,也无法听清周处动静。
或许今日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她尽力集中着心神,勉强能?够听到有人掀开绒毯的窸窣声响了,但她想要睁开眼醒过来,依旧有些困难。
未几,她察觉那只掀起被子的手仿佛在探寻着什么,顺着她身侧位置摸了良久,不知在做什么。
接着,那人循向枕头之上,手指摩挲过她的面颊,那指腹带着茧,触及之处很痒,缓缓往上时,又?被她眼角处的泪沾湿。
指尖就此一顿,她听得那人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