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上路
残雨歇, 秋声断落。
热雾萦鬟,乔时怜从湢室出。及被苏涿光抱回卧房时,她仍对?此前之事满腹狐疑。
彼时那药碗她正欲服用, 却被赶至的苏涿光远远以石击碎,裂开崩析的瓷块从她指尖散落, 吓得她险些滑倒在湿漉漉的地面。好在苏涿光疾步而来,不由分说地搀住了她并抱起。
离去前, 他让侍女清理了瓷碗碎渣, 未对?乔时怜解释缘由。
“那个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乔时怜心想着?,既然药是秋英亲自煎的,断没有害她的道理。
却听苏涿光答:“是避子汤。”
乔时怜微微一怔,她确实忘了母亲千叮万嘱交代的圆房一事,是为了让她能怀上将军府的子嗣。只是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尽在?圆房这等事的羞耻里,也未多?在?意。此番回想起, 母亲话中多?是生怕她肚子不争气会被人欺的意思。
那苏涿光此番举止又是何意?
苏涿光捻好被角, 续道:“这避子汤是我喝的。”
自成婚那日起,他便?在?服用避子汤。只是今日出了点差错,让秋英误以为是乔时怜所用的药, 给她端了去。
乔时怜:“?”
他居然一直没告诉她。
“你身体本就不好,喝不得这个。”
苏涿光在?婚前便?向大夫了解过这药弊害,显然,比起乔时怜, 他自认自己皮糙肉厚耐得住此药。
他垂眼?瞧着?她细弱盈盈, “且生子伤及元气, 过于凶险, 我不想你涉险。”
他想,哪怕乔时怜底子足够好, 他也不愿让她冒这个险。
在?远离京城的西北,休战时他也曾于边陲小镇随意走?走?,那里人丁不兴,抛去战乱的缘由,便?是有许多?妇人死在?产子之中。不幸者,一尸两命,或徒留男人抱着?婴孩嚎啕;有幸者,母留子去,母体却也顽疾缠身,羸弱不堪。
不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愿让乔时怜以身相涉。
乔时怜迟疑望向他:“那你…不怕惹闲话吗?”
那时母亲与她长谈,几番强调新?鲜血脉对?于名门是有多?么重要,尤其是像苏家这样血脉单薄的将门,定是极为看重她能不能延续香火。按母亲的话来讲,就是她嫁入将军府后,会有无数人盯着?她的肚子。虽然乔时怜一想着?此话,就觉得瘆得慌。
“他们似乎没有胆子编排我。”
话落,他顿了顿,“和我的夫人。”
苏涿光转念又道:“你若是喜欢,也要待日后你身体好些再从长计议。”
乔时怜摇摇头,“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她心想着?苏涿光本就嫌吵怕烦,要真有个小孩,他不得整日心情烦躁?更何况,历经前世悲剧,她觉得自己活在?当下已?是不错,从未考虑过这些。
旋即她又抱着?苏涿光的手臂,岔开了话题。
“苏涿光,不如你再跟我讲讲西北是什么样的吧。”
“野风是怎么得来的?你又是怎么驯服它做战马的?”
“还?有你为什么给他们取名都带风字?”
……
苏涿光被她如此多?问题淹没,少顷,他择了一个最好回答的,“…因为西北风大。”
及夜尽阑珊时,乔时怜终是在?苏涿光不厌其烦的叙述声里,沉沉睡去。
苏涿光悄声起榻,添了添案上油灯,估摸着?足以燃至天明?。却闻屋外踏叶越雨的轻响急切,他随手披了件外衫,来至庭院。
翦翦秋风拂面,苏涿光望着?跟前呈上密信的风来。
“主子,接到传信,狄夷和乌厥开战了。”
大晟以北的虎狼之敌有两国,东北之狄夷,西北之乌厥。近年来大晟凭着?骁勇之师守住边境,与两国达成暂平的协定,却不想如今俩邻邦之间交战了。
苏涿光眉尾稍挑,接过密信查看,“理由?”
风来缓声答道:“狄夷称,有乌厥人过境抢夺牧民牛羊,事后杀人放火,畏罪潜逃。狄夷要求乌厥皇室交出滋事之人,乌厥不认,狄夷便?以被害者身上出现的乌厥祭术痕迹为证,向乌厥开战了。”
苏涿光听罢淡淡道:“旗号罢了。”
他看得真切,狄夷只是想开战,临时编造了这个名义。
风来接言道:“现下周家长子周知已?随调拨,带着?精锐前往东北边境支援周侯爷,以防狄夷声东击西,攻打大晟。恐怕接下来…西北处,朝廷也需要您回去,他们才?安心……”
苏涿光思忖半刻,“西北军营有副将裴无言盯着?敌方一举一动?,应对?之策,他早已?烂熟于心。更遑论,西北军营的兵力足够了。”
“可是…”风来踌躇着?,毕竟苏家对?于西北,可谓是定心神针,眼?下苏家俩将都在?京城,虽是主子审时度势,大局在?握,但朝廷那些听着?风声就脸色巨变的官员,怕是恨不得主子连夜离京。
“父亲早年征战四野,旧伤无数,近来雨至,腿脚已?有不便?。届时若朝廷要将军府前去,我自会请缨。”
苏涿光明?白风来的忧心之处,“狄夷暂时只是针对?乌厥,纵使牵涉西北,此事亦尚有时日,不会像周家那般紧急。我即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赶至西北军营,让裴无言早做准备。”
“那…那少夫人呢?”风来问道。
风来看得出,如今主子和少夫人二人浓情似蜜,正是感情至深时,若是主子在?此时离京赴前线,恐怕少夫人会伤心吧。更遑论,有了曾经苏夫人亡故的悲事,主子断然不会带少夫人前往西北。
苏涿光望着?无边长夜,眸中微光不定,“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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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数日过。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乔时怜从西风处得来探听到的方家消息。
方杳杳被方侍郎逐出府门,除去祖籍之名。而其母不忍,备了一辆马车,将赶在?近日远离京城,寻得偏远村镇安身。
“少夫人,要不要派我去…”西风试探性问着?乔时怜,抬手在?颈间迅然一横,比划着?动?作。
西风早了解到落霞山别?院夜雨、九暮山林猎遇刺,这两桩威胁到乔时怜性命之事,亦有着?这方姓女?子的手笔。如今方杳杳这样的结局,西风觉得过于不痛不痒了。
她作为乔时怜的暗卫,自认自己从不是什么善人。也暗暗庆幸着?还?好自家少夫人命大,否则早死在?了这心思毒辣的女?子手里。
“不用。”乔时怜应道。
西风抿了抿唇,虽是觉得心头有些不畅快,但想来少夫人不比他们这些手满鲜血之人,心地柔善,最终没下狠手倒也正常。
“今夜,你陪我一道,亲自前去。”
却听乔时怜话头一转,西风怔了神。
旋即她会意,咧嘴一笑,“好嘞。”
是夜,雨过之际,几重烟水尤寒。
西风将备好的披风为乔时怜系好,带她来至京中一不起眼?的陋屋。
周处守着?的侍卫早已?被东风北风打晕,乔时怜径自来到方杳杳跟前,后者正倚在?角落里的草席浅眠。
“什么人?”方杳杳听闻动?静,陡然惊醒。
待她惺忪睡眼?看清来人,她下意识坐起身,哆嗦着?往后退,脊背贴在?了破败墙角,“乔…乔时怜?”
接而她发出尖厉叫喊,面容阴狠,“果然是你!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乔时怜面无波澜地望着?她如今身着?粗布衣衫,境况落寞:“纠正一下,是你咎由自取。”
方杳杳恨然看着?她,蓦地蹭起身欲抓住她衣襟,却被西风猛然捏住手腕顿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接而其声线歇斯底里:“你已?经嫁到将军府了,你还?想怎样?”
乔时怜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前,似是觉得她的动?作隔空脏了衣襟:“不怎么样,只是一报还?一报。我想做什么,和我现在?有什么,并无关系。”
方杳杳咬着?牙,“乔时怜,你想做什么?”
乔时怜示意西风拿出备好的毒酒,“送你上路。”
方杳杳见着?那酒壶,面容霎时惊惧交加,她往回缩着?却发现无路可退,她惨白着?脸,色厉内荏:“你疯了?你杀了我,方家不会放过你!”
乔时怜冷笑,“方家?你是说被你颜面都丢尽了的方家吗?”
言罢,她目光落至西风手里的酒壶,“你死在?这里,恐怕才?最合方家的意吧。这么说来,方家应该感谢我。”
方杳杳知晓,乔时怜今夜出现在?此,便?说明?屋外守着?她的侍卫都被解决,没法冲进来救她。
随即她跌跌撞撞地爬至乔时怜跟前跪下,“我…我错了,你放过我,留我一命……求,求你!看在?以前你我姐妹情深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乔时怜在?方杳杳伸手将要碰及自己衣裙的时候就侧过了身,让其扑了空。她眸中嫌恶之色无余,“方杳杳,你敢说你最初结交我时,就没带半分别?的心思吗?若今日易地而处,我被冤枉没了清白,你会放过我?更何况,我说了,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答案显而易见,她嗓音寒凉彻骨,“你恨不得我死。”
在?前世那场风波,她已?经死过一回。当时的方杳杳,怕是还?在?为之计谋得逞沾沾自喜,何曾在?意过她的生死?
眼?见求情无用,方杳杳面容渐而扭曲,“这些年我做你的陪衬,对?你俯首帖耳,你以为我好到哪里去?别?人提及我方杳杳,总要说一句这是乔时怜的闺中密友!你乔时怜高高在?上,生来就是相府之女?,未来储妃,真是好大的排面!跟在?你身边,所有人都看向你,何曾注意到过我?!”
她通红着?双目,情绪尤为激动?,“谁还?记得我也是侍郎之女?,我也是贵女?出身?是,你对?我好,得来的好东西都要分我一份。你可知,那些东西被我带回家后,能撕碎的就撕碎,弄不坏的,全扔给路边的狗和乞丐了!我方杳杳为什么要在?你的施舍下而活?”
一旁听着?的西风抿了抿唇,这世上还?当真有人把?别?人的好当做别?有用意,真是白瞎了少夫人从前的真心。
方杳杳看着?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的乔时怜,口?无遮拦了起来,“乔时怜!如今你杀了我,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太子对?你死心不改,只要苏涿光一死,你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闻及此,乔时怜目光遽然生寒,凉凉唤着?暗卫,“西风。”
先前方杳杳怎么说她都不曾在?意,这份情谊早就在?她做鬼得知真相后就烟消云散。但现下方杳杳在?话中诅咒苏涿光,这就变得不一样了。
西风亦是险些压不住胸口?燃着?的怒火,待乔时怜令下,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擒住方杳杳,强行掰开方杳杳的嘴灌去毒酒。
“乔时怜,你不得好…死…”
方杳杳断续着?话,仍把?最后一句道出,始才?断气。
雾失楼台,月影之下,乔时怜背过身正欲离去,却见一道身影杵立门边。